傅作义的智囊王克俊叙述
----北平和平解放亲历记
作者:王克俊出处:《平津战役亲历记》发表日期:2003.04
辽沈战役胜利结束之后,中国人民解放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由长城各口进军华北,出敌不意地完成了毛主席对平津诸敌围而不打或隔而不围的战略部署,实现了对北平的包围,将傅作义部与蒋介石嫡系建制的部队分割于平津两地。傅作义率部,接受改编,北平得以和平解放。
傅蒋之间的矛盾与斗争
一九四六年底,蒋介石把“战区”改称“绥署”。李宗仁北平行营下辖保定绥署(原孙连仲第十一战区)和张垣绥署(即傅第十二战区)。一九四七年底蒋撤销保定绥署,人员合并到张垣绥署。此时,李要与蒋支持的孙科竞选副总统,蒋、李矛盾加剧。因此在十一月间,蒋到北平召李、傅等开会,又撤销北平行辕,成立华北“剿总”,任傅为总司令。
傅对此任命是很不愿意的,会后回到张家口曾对我说过:“我们不能到北平去。”这是因为傅深知蒋的部队是不会听他的指挥的,而自己的部队却被更牢固地绑到了蒋的战车上。
华北“剿总”一确定,象一匹被套上了笼头的马,傅不得已还是带了参谋长等少数几个人到北平上任。
一九四八年一月,蒋为人民解放军在东北战场空前规模的冬季攻势所震惊,召傅到东北参加军事会议。在此之际,傅的两个军(第三十五军与暂编第三军)被吸引向保定方向南下,结果第三十五军在涞水被围,被歼两个团,死一师长,军长自杀。傅部受到一次严重的惩诫。傅从东北赶回,对此次兴兵南犯,十分生气。
傅这时处于一个十分矛盾的地位,身处蒋介石集团的高级指挥职位,而内心已极不愿意继续为蒋所役使。这个矛盾终于爆发了:一九四八年二月,傅主持召开华北“剿总”的会议研究军事工作,傅提出有权使用战斗序列的整个部队的问题,但副总司令陈继承反对。陈是“剿总”副总司令兼北平警备总司令,军统特务头子。陈表示中央军的行动必须通过他。有的部队只有他才能使用(例如青年军第208师),而且傅的直属部队的使用他也要过问,态度十分骄横跋扈。傅对陈的权力不予承认,而陈坚持,于是争吵起来,傅无奈只得休会。会后,傅向蒋坚决辞职。傅先生气愤地对他周围的几个亲信人员说:“想靠中统、军统两条绳索来捆缚我的手脚,要我充当地主豪门的鹰犬去咬沿门乞讨的苦百姓,我是不干的!”傅三次向蒋辞职,蒋竭力挽留。最后,不得不撤去陈,并允由傅荐举人选代之。傅荐举第三十四集团军副总司令周体仁接替,风波表面上才平息下来。
傅以坚决的态度,迫蒋撤换了陈继承的北平警备总司令之后不久,又撤掉了几个北平市政府内的中统、军统特务,如撤去民政局长军统特务马汉三、社会局长中统特务温崇信等,暂削弱了中统、军统势力对北平的控制。
一九四八年五月,傅在北平成立了河北省政府,以扩大自己控制的范围。
关键时刻的决定
一九四八年十月三十日夜十二时许,傅先生把他贴身的卫士、勤务都指令远离,对其勤务兵说:“你倒好一杯茶,去叫王克俊来,便没事了,不必在屋内候命。”我知有要事,急到他住处。傅让坐下,说咱们谈谈。我问谈什么,傅先生却反问道:“你说要谈什么呢?”我心中暗想肯定是到了要作决断的时刻了,便道:“是否要谈自张家口以来,咱们屡次谈及但没有谈透,而今需要作出决定的一件事情?”傅说:“对。现在左右没有别人,你有什么看法都可直说。”
接着傅先生说了很多,说到他一向很要好的朋友现在都主张和平谈判,许多很有才干的进步人士都跑到共产党那里去了,以及最近郑军长辞职等等事情。说到蒋近日急急飞回上海为的是什么“要事”,傅先生感叹地说:“蒋介石不爱江山爱美人,我们不能再盲目地信赖他了。”傅还谈到对战争前途、人心向背的看法,以及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之不同等等。在对话中我们还谈到一九四五年蒋要缩编傅的部队,而近来又慷慨予以扩编;蒋一再要傅以福建为安置干部家属的后方基地,还封官许愿;又从蒋对待张学良和卫立煌的毒辣,说到必须走自己的路(傅与张、卫关系甚厚)等等。谈话自然集中在一个老问题上:我们的前途何在?究竟谁是真正能使中国独立统一复兴的人?这次谈话的结论是:国民党必败,共产党必胜;拥护毛主席,拥护共产党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毛泽东才是国家民族勃兴希望之所在;眼下必须当机立断,脱离蒋介石国民党集团,走人民的道路。因之傅先生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又问:“刘厚同从天津来了,你跟他谈过没有?”经两人交换意见,最后作出了如下三条决定:
(一)由我次日再去和刘深谈,然后拟一电文交给傅先生。
(二)天明即下令第九十四军与骑师、骑旅撤回。
(三)关于方式和时机,认为需要待解放军围城之后,利用内外力量的配合,才能圆满地实现整部走上人民的道路的目的。
三次派人出城联系
二月十四日,我们派人出城联系。当时傅已与总部联络处处长李腾九的堂弟李炳泉(傅办的《平明日报》记者,中共地下党员)取得联系。我便与傅先生商定,派《平明日报》社长崔载之、李炳泉为代表,配备了一部电台连同报务员、译电员和司机共五人,乘一辆吉普车,由我亲自把他们由广安门送出城外驰往平山,希望能见到毛主席。使命是谈判从张家口起,平、津、塘全线和平解决。不久他们却折回来了,说路上一再阻拦,要他们与平津前线司令部联系。次日我又亲送他们自西直门傅的孙英年师防地出去。他们先到了程子华部的东北野战军第十一纵队,然后转到蓟县平津前线司令部。三四天后,由我到德胜门外接他们回城。(以后几次进出城防,多数走德胜门,在此驻防的赵树桥师长都作了妥善安排。)这次联系的结果是:给傅留下两个军,要求傅把蒋嫡系军师级的头目逮捕起来,宣布起义。听完报告后,傅和我均感到此方案无法实施,因为城内中央军的兵力是傅自己的部队的十几倍。次日,傅先生单独接见了李炳泉,详细询问了解放军负责人的意见,并说明了实施此方案的困难。
第二次出城。十二月二十四日左右,侯少白(傅先生的一位老朋友)荐举张东荪(燕京大学教授)前往谈判。因从未与张有过接触,故傅先生亲自接见张,观察定夺。最后决定由周北峰陪张出城,仍由我经西直门送出。数日后他们从德胜门回来,带回的结果是:给傅留一个加强团作保卫,其余部队改编,但没有如何实施的细节。
不得已,又组织了第三次出城:一月上旬,傅派飞机将其在绥的副总司令邓宝珊接来平,十四日,仍由周北峰陪同,还有刁可成和邓的随从一名,又由我亲自经德胜门送出城,骑马到了解放军联络站,然后转到平津前线司令部。十七日,他们发回电报说,除周留下外,邓和其余二人陪同解放军平津前线司令部作战处处长苏静即日进城。我和崔载之到德胜门迎接。苏静同志傍晚时到了,进城后安置住在东郊民巷傅的联络处(原日本大使馆)。十九日,傅先生同我、崔载之、阎又文等几人到联络处看望苏静同志。见面后,傅先生即表示十分感谢并向苏静同志表示慰劳。最后傅对我们留下的几个人说,你们一起具体商议一个可行的办法,并指定崔负责联络和照应。当天苏静同志和我们一起即拟出了和平解放北平的实施方案,协议共有十四项。
北平和平解放的前夕
蒋介石无计可施,最后于一月十六日晚,给傅来了一电,大意说:相处多年,彼此知深,你现厄于形势,自有主张,无可奈何。我今只要求一件事,于十七日起派飞机到平运走第十三军少校以上军官和必要的武器,约要一周,望念多年之契好,予以协助;并催傅即复。傅让人拟出“遵照办理”的电稿后,立刻叫我来看蒋的来电与要发的复电。我问准备如何办?傅踱了几个圈,良久未答。于是我由他桌上取了一张便条纸,草拟了一个发给解放军平津前线司令部的电文,说明蒋电的内容,并要求城外解放军部队在有飞机来时以祈年殿来确定目标,炮击天坛临时机场,阻止着陆。傅看后说,为保密起见,还是用你的名义发好。我即把电文上款改成“周北峰兄请转平津前线司令部”,落款改为“弟王明德”。改后傅先生看过笑了笑,手略挥了一下,示意“可发”,我当即交机要室译发。十七日,正是邓宝珊等陪同苏静同志进城的那天,我和崔载之正在德胜门外躺在壕沟中候接的时候,果然飞机来了,接着城外对天坛的炮轰也开始了。我顿觉如释重负。猛烈的炮火使飞机始终未能着陆,如此四五天,终于粉碎了蒋最后企图飞机运走这个嫡系“精锐”兵团及装备的梦想。
自十二月中旬解放大军围城之后,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发动与组织下,城内学生运动更加高涨。各界“和平解决北平问题”、“保存北平千年的文物古迹,避免百万人民生命涂炭”的呼声更高。同时中共地下党还发动知名人士出城和解放军接触。这些舆论与运动给傅先生走上人民的道路创造了有利的环境。对于要求出城活动的人士,傅先生都一一接见了,并派人安全送出、安全接回。如康同璧(女)、何思源等十余人出城和解放军联系的活动,就是傅派人把他们送到城外解放军的联络站,住了一天,又把他们接回的。因为何思源先生这时参加了进步的活动,特务立即对他进行暗害,在他的住处安放了炸弹,致使何的女儿惨遭炸死,何本人亦负伤。
历史新篇章的开始
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一日上午,傅召集高级将领会议,宣布《北平和平解放实施办法》的条文。与会者有李世杰、梁述哉、张濯清、郭宗汾和蒋的两个兵团司令石觉和李文。傅先生先叫我念十四条条文,然后征求意见。统一思想后,十四条正式下达到各部,二十二日正式见报。
二十一日,周北峰来电说他将陪同陶铸同志于明日下午从朝阳门进城。第二天下午我去迎接,但候至傍晚没有接到。我回到联络处,得知他们已经到了。当晚,陶铸同志和傅先生又进一步研究了城内部队开出就编的日期、次序、地点和整编计划,同时磋商了双方成立联合办事处的各项细节,以及妥善处理军队改编、军事、后勤、工矿企业、军政机关移交等等事宜。按照这次确定的计划,城内原有部队改于二十六日开出城外各指定地点候编(原订为二十二日)。傅派其第三处长雷立法与平津前线司令部作战处长苏静于次日协商了具体实施办法下达部队照办。傅的新编骑兵第四师刘春方部首先开出,重建的第一O四军军长安春山副军长王建业部殿后开出。
二十八日,我陪着傅先生还有原北平市长刘瑶章和卫士一人乘车自复兴门回到北平西郊傅原来的总部。沿途进城的解放大军和民工络绎不绝,路上虽然十分拥挤,但很有秩序,一派热烈欢畅、繁忙紧张的景象。我们的车停停走走,但沿途未碰到任何阻拦和询问。
一月三十一日,解放军开入北平,这个古老的名城从此翻开了历史的新篇章。至此,平津战役胜利结束。此役除塘沽守敌五万余人由海上逃跑外,人民解放军共歼灭和改编了国民党军队五十二万余人,创造了著名的“北平方式”,成为以后和平解放湖南、四川、云南、新疆的范例。
资料:
王克俊(1908--1985),又名明德。山西临猗人。1930年毕业于山西省第一师范学校。曾任绥远省政府函电组主任。1936年参加绥远抗战。后任国民党政府第七集团军总部、第八战区副长官部机要室主任,三青团绥远支团部书记,第十二战区长官部、张垣绥靖公署、华北“剿总”司令部秘书长。1949年随傅作 义起义。建国后,任绥远省军区副政委、绥远军政委员会委员兼秘书长。曾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后任华北行政委员会贸易局储运处处长。是第二至四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五、六届全国政协常委。
周北峰:我所亲历的北平和平解放
作为傅作义将军的谈判代表,周北峰参与了北平和平解放的全过程,从蓟县第二次商谈(第一次与解放军平津前线司令接头是在河北易县,崔载之先生去的)到通县的签署协议;从北平联合办事处的成立到和平起义通电的发表,他都亲身参与。下面记述的是他回忆的一些情况:
1949年1月22日一大早,我与化了装的陶铸和一位警卫员、一位司机,乘吉普车从通县出发。在解放军的防区内,由陶铸同志亲自下车联系。前进几十里后,陶铸笑着说:“我的任务完成了,前边是傅的部队了,由你联络吧!”
约行了二里多,碰到了两个国民党的兵,他们领我们到指挥所,向一个军官报告。这位军官说:“一个刁参谋等了一早上,刚才进城吃饭去了,可能一会就来。”我说:“是刁可成吧?我不等了,我车上都是咱们‘总部’的人。”这位军官放我们通过。我驾驶着汽车一直开到华北总部联络处(东交民巷御河桥原日本大使馆),立即给王克俊打电话。王告诉我,傅先生请陶铸到他那里去吃饭。我们就又改乘一辆卧车到了中南海的居仁堂(傅的办公室)。我做了介绍后,傅对陶说:“很好,部队出城的计划已经拟好了,程子华将军已接管了北平的城防,苏静处长与王科长也都安排好了。”
当天下午,陶铸对我说:“按照双方协议的规定,应立即成立‘北平联合办事处’,处理北平和平解放的善后工作。中共中央决定,由叶剑英同志为办事处主任,另指定我、徐冰和戎子和同志为委员。傅先生方面的三个委员请你们定了后告诉我。一两天咱们一起到城外看叶总参谋长去。”
傅先生指定我、郭载阳和另外一人为委员,参加北平联合办事处工作。
叶总参谋长对傅先生提的三个人中的另外一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希望能另换一人。傅沉吟了一下,决定改换为焦实斋。这样,一个处理北平解放后有关军队、行政、财经、文教、卫生等方面的交接善后工作的联合办事机构就正式成立了。
1月31日,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日子来到了。解放军举行了入城仪式。以叶主任委员为首的北平联合办事处的全体委员,在前门箭楼上欢迎了入城部队和观看了入城式。雄伟庄严的解放军的步、骑、炮等部队,精神抖擞,步列整齐地向各个主要街道前进。从此,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焕发了青春。人民奔走相告,欢喜雀跃,震惊中外的平津战役胜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