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爱与性]之贾惜春看破淫尘遁空门
众所周知,在《红楼梦》中,妙玉的出家是迫不得已,非本心情愿。但在大观园里却有几个人物,可属是看破红尘,自觉自愿地踏入空门的,一经剃度,便心无悔意,如贾宝玉、芳官、贾惜春、紫鹃。
然而,在这里需要指出的是:贾惜春之所以遁入空门,不仅仅是看破了红尘,而是看破了贾府所展露的“淫”尘。
贾惜春在贾府中,虽称之为“四小姐”,地位可谓尊荣,但她自小却生活在一个冷冰冰的毫无家庭温暖的环境中,孤僻、冷漠、怕惹是非,成了她性格的主要基调。
父亲贾敬,一心求仙炼丹,常年住在道观之中,对女儿从无半点关心和爱抚;母亲早亡,温馨的母爱对贾惜春来说,不过是一句空话。父爱母爱俱乏,本应得到兄长的照料和爱护,但贾珍不过是个淫荡之徒,整日里想的就是猎获女色、乱伦、滥交,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嫂嫂尤氏行为卑俗,作派低贱,他们怎肯来关心贾惜春?!在这样一个缺少亲情的环境中长大,贾惜春的心理自然无法健康起来。阴冷的环境造成她阴冷的心理,阴冷的心理又作为一种对抗阴冷环境的重要形式,她没有得到过谁的庇护,她也决不庇护他人,她没有得到过爱,也就决不施爱于人!
正因为如此,贾惜春少言寡语,喜欢独处闺房,性情喜静不喜动,少女时代应有的天真、活泼、纯情,一概与她无缘。贾府的长辈贾母、王夫人,同辈贾宝玉、薛宝钗、林黛玉、史湘云、凤姐等人,并不十分看重她,这使她产生一种自卑情结。
写诗作文,往往能表现一个人的性灵和才华,贾惜春(还有贾迎春)在这方面哪里比得上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一个心地冷肃的人,缺少火炽的情感,即使读过诗书,但要做出美丽的诗来,到底不是一件易事。在“秋爽斋偶结海棠社”中,“稻香老农”李纨对此是明察秋毫的,故她说:“……我们七个人起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作诗,须得让出我们三个人去,我们三个各分一件事……若要推我做社长,我一个社长自然不够,必要再请两位副社长,就请菱洲藕榭二位学究来,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亦不可拘定了我们三个人不作,若遇见容易些的题目韵脚,我们也随便作一首。”“迎春惜春本性懒于诗词,又有薛林在前,听了这话便深合己意。”(第37回)
此后,贾惜春在诗社活动中,确实没有什么出色的表演,无非“誊录监场”而已。
在抄检大观园时,“遂到惜春房中来”,没见过这种大阵势的贾惜春,“吓的不知当有什么事”。不意在丫头入画箱中搜出一大包金银锞子来,若共三四十个,还有一副玉带板子和一包男人的靴袜等物,入画吓得“黄了脸”,解释说“这是珍大爷赏我哥的”,情节清清楚楚,连凤姐、尤氏都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但贾惜春却不肯援之以手,毫无同情心与正义感,只想一洗干系,保存自己的好名声。她说:“我竟不知道,这还了得!二嫂子,你要打他,好歹带他出去打罢,我听不惯的。”而且,一再主张凤姐要严惩。
这样一个女性,简直叫人毛骨悚然,在贾惜春内心深处,可否存得一丝对人的爱心?!她只与“槛外人”妙玉亲近。
这种亲近,并非出于情感的相通,而是各有原因。妙玉是佛门子弟,不便在贾府的其他场面出现;贾惜春是孤僻阴冷,居处少有人来,在外在形式上,造成了她们在一起的机会。但她们精神上的鸿沟是很深的,正如贾惜春所说:“妙玉虽然洁净,毕竟尘缘未断。可惜我生在这种人家不便出家。我若出了家时,那有邪魔缠扰,一念不生,万缘俱寂。”(第87回)这正好说明,她孤僻阴冷的心境和性格,与佛门修炼的生活十分相符。
贾惜春正因为如此,她对于情爱之事,一概取冷漠的态度,她不相信这人世间还有情爱的存在,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她对人缺少爱意,又岂会相信别人会对她有爱意?
当贾惜春正和妙玉下棋,恰贾宝玉来访。贾宝玉和妙玉心有灵犀,话语有弦外之音。贾惜春冷眼旁观,表情木讷,无动于衷。“痴痴”的妙玉问贾宝玉“你从何处来”,以掩饰自己的羞涩,而贾宝玉又“转红了脸答应不出来”。这时的贾惜春,语含讥讽,明说贾宝玉,暗指妙玉,“二哥哥,这什么难答的,你没的听见人家常说的从来处来么。这也值得把脸红了,见了生人的似的。”(第87回)使得妙玉“不好意思起来”,只得起身告辞。
贾惜春的话决无半点嫉妒,有的只是对这种男女间正常感情的不屑与规劝,以及对自己寂冷心境的欣赏 。故她口占一偈,颇可见出她的风致:大造本无方,云何是庄住。既从空中来,应从空中去。意思是说现实世界本非永恒不变,何处是应当迷恋不舍的立足点呢?既然人是从空无中来的,还应该到空无中去!
此后,贾惜春目睹贾探春远嫁,贾迎春惨死,贾元春殒命,林黛玉气绝,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婚姻勉为其难,以及整个贾府的败落,由对人世的阴冷,走向彻底的绝望,毅然决然地遁入空门。
诚如判词所云: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这才是贾惜春看破“淫”尘厌烦情爱遁入空门的心理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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