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血盆经》：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
冯晓澜
宋小词的中篇《血盆经》（载《山花》［B］2013、8）是一篇关注生死、关注山村留守一族中最弱势人群智障者生存境遇的小说。生命的正常或残缺，在作者的笔下都得到了平等的书写。最令人称道的是，作者对三个智障者的生命，被忽略、被践踏的行进过程，注入了温暖的同情与宽厚的悲悯，让小说在困苦、荒凉的底色中，传递出温暖与明亮的能量。
《血盆经》是民间办丧事做道场唱念的经文之一。只不过此经文是专为妇女过世而唱念，意在唤起生者对娘亲生养后代艰辛的感恩。此经，包括做道场的其他经文，按一般意义上的解释都具有欺骗性。在世人眼里，道士这一行业，无非是骗钱的营生，可作者却以独特的发现，写出了生者对死者的悲悼，也写出了山村对这个职业的不可或缺：那成为荒凉山村渡人渡己、赛过春节热闹的一种仪式，既超渡亡者，也安慰生者，同时，还热闹了山村，显出了传统文化为底色的人气。这新鲜的视角和书写，让我们对山村道士一职有了新的认知。道场其过程人性化、人情化的展示，让这仪式走出了迷信色彩的迷雾。丧葬风俗因安抚人心、温暖人心而有了存在的合理性。《血盆经》不仅是为先后嫁过六次、生育四胎的翠儿而念，而且也是为智障的何旺子、六儿唱了一曲生之艰难的悲歌。小说着力书写了三个智障者，他们都在幼年成为孤儿，受托于亲属，成为亲人的累赘，或令人嫌弃，或成为苦力，或沦为生育的工具。这是一群最为卑微的生命，贱如草芥，却又生机勃勃。何旺子成为孤儿后，其大伯让他先后学过裁缝等三门手艺，皆因太笨均没学成，其后牵瞎子算命游村走户一年，可瞎子又死了。这让何旺子心中的灯又熄灭了。大伯想安排好旺子再出去打工，绞尽脑汁，才想到带旺子去拜起亮学道士。点香跪拜时，起亮师傅说，你人嫌狗嫌，但祖师爷不嫌，入了他的门你就得好好学道。正因旺子蒙祖师爷张天师不弃，他看张天师的画像也顺眼了不少。旺子被起亮收入其门下后，一边为师傅家做事，一边学手艺，不到三个月，竟然开了窍，唱会了《血盆经》。之后，还可为师傅替把力松一肩，亮师傅也不用整场法事劳累。旺子做起道士像模像样，令村人刮目相看。期间，旺子先后两次撞见与翠儿有关的性事。这让旺子青春期的性有了启蒙，并暗暗恋上了翠儿。只不过翠儿如牲口传种接代般的命运很让旺子无奈，如师傅所说，旺子撞见了不吉利的事，为此，大病了一场也就在情理之中。六儿的大伯虽留守山村，却把六儿当苦力使。六儿五大三粗竟然也逆来顺受，当然，他大伯要把翠儿买来为六儿传种接代的许愿，也起了作用，至少六儿有了盼头。当翠儿第五嫁丧夫后，果然六儿大伯兑现了诺言。可翠儿命运更加悲惨，不只沦为生育的工具，而且六儿大伯竟想捷足先登，先是暗中霸占翠儿被旺子搅黄，之后，竟然贪图钱财逼使翠儿向村里老汉们卖春。山村古风不再，其道德人伦的丧失，欺侮弱小的惊心，到了何等令人发指的地步。出于本能，旺子与六儿忍无可忍发起了反击，但仍不能挽救翠儿被打胎致死的命运。理由一个，翠儿腹中的胎儿不是六儿的种。翠儿这个被侮辱、被损害、被欺凌的生育工具，被传统狭碍的观念所戕害，翠儿殒命于“血河”之中。翠儿姑妈率众来闹了一场，六儿大伯只好出血花了三千元对方才作罢。六儿大伯虽拿出自己的棺材，但怎么也不同意拿出土地安葬翠儿。死了还被压榨卖了三千元的翠儿，最后只能与孤人瞎子的坟相邻而埋。在圆坟那天，旺子托付瞎子师傅关照翠儿，并说，她眼睛是好的，可以牵你。旺子许愿说以后多给瞎子师傅烧钱。孤零零而去的翠儿，竟然享受了师傅在家专门为她做的道场--，还加唱了全本的《血盆经》，可这次旺子一字没错。之后，亮子师傅揭开謎底告诉旺子：翠儿母亲临死时，委托他要给翠儿死亡后念《血盆经》超渡，同时付了连治病也舍不得用的钱，旺子父亲在临死前也做了同样的安排。口头达成、无人佐证也无人监督的承诺得到了自觉的兑现，亮师傅的重然诺守信义、古道热肠与山村人情凉热之对比，于此可见一斑，道士一职又岂是迷信骗钱可以简单囊括的？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匀出来是旺子的生日。为了有盼头，他自作主张把生日定在大年三十。因为这天有吃有穿。又过年了，旺子在除夕夜上坟送灯亮时，拿着在师傅家吃过年夜饭后，师傅多给的蜡烛，先给翠儿第五任夫君左胜点了一支，再给自己父母及左邻右舍都点了，一路没亮的坟都亮了，最后余下两支，一支给了瞎子，一支给了翠儿。这一路星星点点蜿蜒壮观的灯亮，既让旺子踏实，也让读者温暖。正如亮子师傅所说，天上一颗星，地上就一个人。这些人生前活着时没有多少亮，不能死后也没有亮，所以就要送灯亮。这送灯亮作为小说的结局，无疑使全篇步入了“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高潮，既让人震撼，也传递出作者对弱小宽广而深切的悲悯。
这篇小说让我想到小说之小、小说之微，只要尊重每一个生命，就能回归小说借市井俚俗、以达勘察世道人心的本来面目。我们当下的小说不是缺少读者，而是缺少独特的发现、直击人心的书写。小说家只要做到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那他（她）的作品就会深接地气，从而深入人心，引起读者的共鸣并受到广泛的欢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