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终生不再嫁了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冠群没有再说话。
玉琴再也没有听到冠群更多的话。
第二天,冠群没有出现在杏和堂。
店里的伙计问玉琴:“欧总管怎么没来?”
就诊的病人问玉琴:“怎么没看到欧总管?”
熟识的主顾问玉琴:“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收账?欧总管呢?”
说媒的媒婆问玉琴:“我还有好几个姑娘没说给他呢,他人呢?”
玉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她从未见冠群不打点好一切就甩手走开。
她去冠群的房间翻找,她以为他至少会给她写一封信。
她什么也没找到。
但她在垃圾篓里发现了一团纸。展开皱皱巴巴的纸,上面涂满了墨迹,被点点水渍洇开,模糊难辨,她认出了两个字,满纸只有两个字,玉琴,玉琴,还是玉琴。透过这两个字,她似乎看见底下是一封信的样子,但她再也认不出来了。
他究竟曾经想对 她说什么呢?
玉琴似乎从来没有觉得日子过得这么陌生。
当爹去世的时候,当六六跑掉的时候,当天麒说要去参加剧团巡演的时候,甚至当永成在她怀里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是那么伤心,但她总觉得日子可以照常过下去,周家还是周家,杏和堂可以照常开业,双泉镇也会如同千百年存在过来那样继续存在下去。
但现在,她不知道要怎么过了。
虽然李掌柜帮她照看着杏和堂,她也会带着伙计出去收账,回家有平儿端茶递水,黄大妈做上一桌的饭,但她却觉得不习惯。
是的,习惯这个词是可怕的,可怕到无法想象失去会怎么样。她习惯了有什么想法对着一双眼睛谈,她习惯了茶凉了不待叫人就有一双手接过添水,她习惯了去谈生意时站在旁边的身影,她习惯了伤心的时候靠着一个肩膀,这些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像空气那样,不去在意也不会消失。
然而现在,这些都消失了。
这样的日子曾经过了十四年,她见到他的时候比她见到永成的时候还早,他和她在一起的日子超过了他和她不在一起的日子。她想起永成,她发现她对永成的回忆永远是她为他做了多少事,而她对冠群的回忆永远是他为她做了多少事。
玉琴感觉似乎全镇的人都在给她压力,她总是不时听到有关冠群的人和事。
玉琴坐人力车出门办事,听到这个车夫说欧总管有一次塞给他钱向他借车,听到那个车夫说有一次把酩酊大醉的欧总管拉回家,又听到一个车夫说有天晚上欧总管背着她走夜路却不肯雇车。玉琴去朝阳镇感谢为她浸猪笼作证的三刀哥,三刀哥对她说起那天晚上他听到的冠群嘴刁的故事,笑冠群说谎的小心思。玉琴在杏和堂碰到来应聘保镖的卖艺大汉,听到他说因为浸猪笼事件,发现那个为了十五个大洋不要命的小子原来是杏和堂的总管,他说打那以后他再也不打黑拳了,他怕再碰到一个让他亏本的家伙。
这些事都是她不知道的。她被这样那样的故事扰得心里很乱,她发现自己是那么不了解冠群,原来她被冠群的藏心术蒙蔽了那么久……
天麒回来了,神秘兮兮地告诉玉琴有一个人要见她。玉琴的心突然狂跳起来,等天麒把那人拉过来才发现,是六六。玉琴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久别重逢的三人一番激动和感慨之后,天麒和六六问起冠群,才知道冠群走了很久了。六六说,冠群哥应该是去找娘了,我想他还是放不下娘的。天麒说,这下周家又热闹起来了,大姐你不会孤单了。玉琴想,我看起来很孤单吗?六六说,正好过几天又是花灯节了,我们再去看花灯吧。
花灯节上,玉琴看到了那个手持糖葫芦的姑娘,看到她被一个青年喊着“乔儿”献上玫瑰,看到她笑着向他走来。大姐,我是乔儿,她甜甜的笑着说。我现在很幸福,我不恨你。
是冠群哥找到我的,他说,这是他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他希望你放下过去的一切,快乐的生活下去。乔儿说。
玉琴忽然间满脸是泪。
过去的一切,都可以放下,可是,有的东西没有了,会致命的,比如空气。
大姐,不要再犯十六年前同样的错误了,不要再放开别人的手了,你还会再一次有弥补的机会吗。她听到六六这样说。
她泪眼迷离地望向六六。六六,你知道冠群在哪里是不是?
六六笑着点了点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