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过云楼旧藏王蒙《稚川移居图》（图片来之网络）
近日北京保利公司在2011年春拍中，元人王蒙《稚川移居图》轴拍出四亿多元的价格，再次轰动天下。但随之而来却有一些鉴定家对此图的真伪提出了不同意见，其中尤以福建泉州“独立鉴定家”裴光辉先生的《王蒙款〈稚川移居图〉十疑》长文，印象最深。考鉴详实，言之有据，颇有说服力。真可谓：“人尽交口称誉，唯一人冷眼观之。”
王蒙《稚川移居图》原是苏州顾文彬过云楼旧藏之物，著录于《过云楼书画记》卷六《画类二》，名曰《黄鹤山樵稚川移居图》。图右上有行书题跋“香光居士王蒙画”，下钤朱文方印“尗明”。图上方部分有元明年间的韩性、倪瓒、陆居仁、陈则、陶复、钱岳、乐远七人题跋。并有“项墨林藏”印。顾氏在著录中首先就说：“图载《式古堂画考》。”还在最后引用郁逢庆《郁氏书画题跋记》，李日华《六砚斋三笔》中的有关文字，然后再说：“皆与此图大同小异。知山樵作《稚川移居图》甚多，惜未能一一对勘之耳。”顾氏似在有意或无意地混淆视听：王蒙有多幅葛稚川移居题材的作品，而自己所收藏的也是其中之一。
检阅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画卷之二十，有《王叔明稚川移居图并识》，并记题跋云：“蒙昔年与日章画此图，已数年矣。今重观之，始题其上。王叔明识。”依据题跋可知，顾文彬《过云楼书画记》中的《黄鹤山樵稚川移居图》，与《式古堂书画汇考》所著录的并非是同一幅画。而《式古堂书画汇考》所记即《葛稚川移居图》，曾为项元汴收藏。项氏在画左下角楷书“圣”字，是天籁阁收藏书画所用的《千字文》编号。此图入清又先后为张翼、安岐、怡亲王、端方等人收藏，清末民初为庞莱臣（元济）收藏，著录于《虚斋书画续录》卷一，庞氏云此图“实为希有之真迹”。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葛稚川移居图》还先后著录于郁逢庆《郁氏书画题跋记》卷六、汪砢玉《珊瑚网名画题跋》卷十一、吴其贞《书画记》卷四、安岐《墨缘汇观》名画续录、《佩文斋书画谱》、叶德辉《观画百咏》卷三等，实可谓流传有绪。
而《过云楼书画记》中《黄鹤山樵稚川移居图》，仅有顾氏一家著录。顾氏曰“图载《式古堂画考》”，实是有意或无意地误读和误导。如果假定《黄鹤山樵稚川移居图》为王蒙卒年（1385年）所作，而《过云楼书画记》成书于光绪壬午（1882年）秋日。在近五百年间，此图竟然无第二家著录，不得不令人大为起疑。
过云楼是近代收藏书画的著名“品牌”，与庞莱臣的虚斋齐名。但吴湖帆在《丑簃杂记》中曾云：“吴兴庞氏，吾郡顾氏所藏名画名震海内。余于庞氏画所见十之七八，顾氏画亦十之二三，殊与耳闻不甚相符。庞画于云林、思翁、四王、吴恽却所收独多，且多精品。余如宋、元各家及明人名迹，错杂特甚，虽有奇品而劣迹亦不少。顾氏虽多精品，间有若干名迹，亦虎贲中郎，宜其神秘不轻示于人，自有道理也。”吴湖帆文中“间有若干名迹，亦虎贲中郎”，是指顾氏过云楼的若干“名迹”，与真迹非常“相似”之意；故“神秘不轻示于人”。其实任何一个大收藏家的藏品中，不可能无一伪迹或疑似之作，这不足为奇。吴湖帆自己也曾有巨金收藏伪迹《睡猿图》的经历。
另外，还有一段关于《黄鹤山樵稚川移居图》的掌故。《王季迁读画笔记》中的王蒙《具区林屋图》（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下，该书的编著者杨凯琳记述了王季迁在2001年的一段“转述”：“王季迁说他在上海时，听说有两张《葛仙翁移居图》（案：即《葛稚川移居图》）。一张是庞莱臣藏，这张画的上半部破过，上面重修过，大概接过笔，再裱过。另外一张在过云楼藏。但没有庞莱臣那张好。1940年中，凡是那时在上海见过这张画的鉴赏家都觉得过云楼的这张是真的。过云楼这张画在‘文革’时归国家的，后来还给顾家。”王季迁还说：“庞氏逝世后，他有机会买那张画，但可惜那时中美不和，未能成功。”可知当年两幅《葛稚川移居图》均曾出现于鉴藏界中。
在“文革”时期，过云楼《稚川移居图》被查抄，由苏州博物馆代为保管。1977年11月，苏州博物馆特请上海博物馆书画部的郑为（又名郑威）、承名世和钟银兰三人，前往苏博鉴定书画，在一堆查抄的书画中偶然发现了此图。钟先生还在当日的鉴定笔记中记录道：“画极精。令人激动不已、激动不已。”钟先生近日在接受“凤凰卫视”《投资收藏》的采访时还说《稚川移居图》：“流传有绪。”真不知此说，从何而来？
1986年6月上旬，国家文物局的“七人鉴定小组”到苏州博物馆鉴定馆藏书画，可能《稚川移居图》已经退还给了顾家后人。故在《中国古代书画目录》（第五册，江苏卷）和劳继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第四册，上海、江苏）两书中，均无此图鉴定著录。但有些媒体在报道此画时却说：启功、徐邦达、傅熹年三先生都曾“高度赞扬此画”。令人不禁想问：“三位先生是在何时、何地曾说过此类的话？”还是保利老总赵旭先生在接受“凤凰卫视”采访时说的颇有“水平”：老一辈鉴定家都对此图“记忆犹新”。此话无错。因为凡经著录或出版过的艺术品，读者均可说“记忆犹新”。所以我们也可对王羲之的《兰亭序帖》说“记忆犹新”。
在元代画家中，王蒙和倪瓒的伪作最多。周积寅教授所编的《中国画目大典（辽至元代卷）》（江苏教育出版社2002年5月）一书中，收录王蒙作品共计一百零九件，其中定为可信之作仅二十件不到。王、倪两人的伪作大量出现于明末清初，有些同名作品还出现了“三胞胎”。比如《花溪渔隐图》轴（均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吴湖帆《梅景书屋随笔》中亦云：“若《清泉林集图》，虽名声烜赫，然同样具有三本，滋可议耳。”诚如唐人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所言：“知之者解颐，不知者拊掌”也。
但过云楼《稚川移居图》与虚斋《葛稚川移居图》并非是“双胞胎”之作，因为两画在图像、题跋和尺寸等诸多方面均大不相同。我无能力和资格来鉴定《稚川移居图》的真伪，更不看“懂”王蒙各个时期的笔墨风格。公真婆假，莫衷纷纭。苏东坡题吴道子画诗云：“贵人金多身复闲，争买书画不计钱。已将铁石充逸少，更补朱繇为道玄。”可知世俗不辨真赝，古今相同。而我在此仅想表达的是：其实过云楼《稚川移居图》并非所谓的“流传有绪”。它在明清两代的著录史上，身世不明，疑点重重。至于它的拍卖成交价是四个亿，还是四十个亿，既与吾辈无关，又干卿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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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参考书目]
（1）顾文彬、顾麟士《过云楼书画记·续记》。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8月出版。
（2）郁逢庆《郁氏书画题跋记》、汪砢玉《珊瑚网名画题跋》、吴其贞《书画记》、安岐《墨缘汇观》、庞莱臣《虚斋书画续录》，均见《中国书画全书》。上海书画出版社2000年12月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