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标题:也许有一天,你也会遇上这首唐诗(87)
李商隐想吃的是新鲜老鼠
——李商隐《安定城楼》赏析
作者:白坤峰
唐朝诗人李商隐在当时在后世影响都很大,他与当时的名诗人温庭筠并称为“温李”;与当时的名诗人李益并称为“二李”;后人又把他与诗仙李白并列,称他为“小李”;又把他与李白、李贺并列,称他们为“三李”。
李商隐(约813---858),字义山,号玉溪生,河南沁阳县人,在家族中排行第十六,也被称为“李十六”。他从小就是个聪明好学的人。二十岁,拿着自己的文章去拜见大官、著名文学家令狐楚(“令狐”是复姓)。
令狐大人非常赏识李商隐,非常赏识,亲自教授他文学创作,并让自己的孩子与李商隐成为朋友。再后来,又因令狐楚的儿子令狐绹(也是大名人)的推荐,李商隐中了进士。
佳话本来可以续写下去让后人赞叹。然而,令狐楚去世了。
令狐父子对年青的李商隐真可谓恩重如山,把他从底层提升到士大夫阶层,令狐楚临终前的政治遗嘱就是由李商隐代笔的,这不仅是极大的信任也是有意向朝廷推荐人才,用心良苦。对于一个胸有济天下之志的年青人来说,能得到高官名士如此真诚的赏识,真是人生之大幸。
在古代中国,如果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当官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不当官,必定无法实现社会理想。如果你是李商隐,你接下来会怎么办?是依然与令狐家焊接在一起,还是另想出路?李商隐选择了后者,他投靠了另一个大官王茂元。
王茂元也非常赏识李商隐,非常赏识,让他做幕僚,还把女儿嫁给了他。
事情坏了。令狐楚与王茂元不是同一个政治派别的。令狐家族属于政治家牛生儒一派,被称为“牛党”;王茂元属于政治家李德裕一派,被称为“李党”。
美国总统爱森豪威尔等人为了当选,可以今天加入民主党,明天加入共和党。但在中国政治界,一旦站错队,那就完了。
李商隐完了。
他太急于成功。作为政治家,他太幼稚,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政治家,他只是个心怀社会理想的纯文人。
首先,令狐楚的儿子令狐绹非常愤怒——换成你我也可能非常愤怒——父亲真诚培养的人才、自己视为知己的好友,公然投靠了敌人,而且还是在自己父亲刚刚死后,这不是过河拆桥吗?令狐绹公开指责李商隐忘恩负义、投机趋利。
其次,王茂元所在的派别对李商隐也一万个不放心——你能背叛恩师、好友,也肯定能背叛我们。
李商隐里外不是人,终生坎坷,四十多岁就死去了,抑郁而死。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崔珏《哭李商隐》)
李商隐的选择在人格上也许有些问题,但中国的政治体制必定是有问题。
《安定城楼》是作者在唐文宗开成三年(838),应“博学宏词科”考试未中,回到泾原节度使王茂元手下当幕僚时,郁郁难遣而登楼散心感怀之作,反映了怀才不遇的苦闷和愤怒。“安定”,安定郡,即泾州,在今甘肃泾川县,是唐朝泾原节度使的官署所在地。在唐朝,考上进士是当官的前提,但还要经过“博学宏词科”考试,相当于中共中央组织部的考察。但李商隐因为“政治不清白”过不了吏部这一关,他一定考不上。
安定城楼(安定:甘肃泾川县)
唐朝李商隐 作
迢递高城百尺楼,(迢tiáo递:城墙高而绵延。百尺楼:很高的城楼)
绿杨枝外尽汀洲。(杨:柳.。尽:都是。汀tīng:水边之地。洲:水中之地)
贾生年少虚垂泪,(贾生:政治家贾谊,33岁死。虚:白白地)
王粲春来更远游。(王粲cài东汉文学家,山东人。游:飘泊)
永忆江湖归白发,(即“白发归江湖”。永:一直。归:归隐)
欲回天地入扁舟。(回天地:扭转社会。入:乘。扁piān:小)
不知腐鼠成滋味,(不知:没料到。腐鼠:比喻各种利益。成:当作。滋味:美味)
猜意鹓雏竟未休。(猜意:怀疑。鹓yuān雏chú:凤凰,比喻自己是高洁之人。
未休:不停止)
安定城楼(安定:甘肃泾川县)
本朝 白坤峰译
何以解忧?雄城延绵,我独自登上高峻的安定城楼,
看绿柳繁枝飘飘,西北风暖,春色充满远处的水洲。
我如同贾谊年青有壮志,可怀才难遇只能白白泪流,
我如同王粲无奈离故乡,我比他飘泊更远也更悲愁。
一直渴望功成名就后、白发苍苍时,安然归隐江湖,
一直渴望造福社会后,一叶扁舟游四方,品诗饮酒。
我没料到小人们会把“腐鼠”一样的小利当成美味,
竟然不停地猜疑高洁的凤凰抢它的腐鼠,好不知羞!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州。”本朝博主白坤峰想:他应该是一个人登城楼远望,大西北的春天,正是冬天干枯之后的绿意盎然,城墙外、护城河外的嫩柳正枝枝迎风;再远处,水边、水中的土地更是生机勃发,水草抢绿,水鸟争鸣;可是作者的心中却是愁云惨淡。用美景反衬愁心的手法对于李商隐这样的高手来说,必是信手拈来。
“贾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来更远游。”这二句容我慢慢说,各位看官莫着急。
“贾生”,贾谊,他是汉文帝时的著名的青年政治家,汉文帝本想重用他,但老大臣周勃等心怀嫉妒坚决反对,(从《史记》中我们可以看出周勃“少文”,但看不出他有什么“厚重”)狡猾的汉文帝于是大搞平衡术——采用贾谊之言而贬官其人。这样,两不得罪。贾谊被贬到当时偏远的长沙,死时才33岁。中国人常用“贾谊”(贾生)来比喻年轻有才华的人。这是李商隐用“贾谊”来自比。李商隐诗中多次出现“贾生”是有原因的。“垂泪”:为国事而流泪。贾谊在他的《治安策》说:“臣窃惟今之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太息:叹息)“虚垂泪”:贾生徒然地垂泪,无法报效国家。李商隐这是哭自己啊。
王粲,东汉末年(三国时期)著名文学家,山东人,因躲避战乱,到湖北荆州投靠刘表,曾作《登楼赋》感叹:“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信美:确实美丽。吾土:我的故乡。少留:稍稍停留)他这句话的意思是:登上城楼看见到荆州地区确实很美但它不是我的故乡,我怎么能在这里久留呢?李商隐这是悲自己如同王粲一样流落他乡寄人篱下一事无成。王粲从山东从长安流落到湖北,而自己从河南从长安流落到甘肃,比王粲更远,所以是“更远游”更悲愁。
“虚”字、“更”字,写尽了内心的悲愤与无助。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应为“永忆白发归江湖”——年老白发后、功成名就之时归隐江湖。李商隐之所以要倒过来,是因为此句必须符合“仄仄平平平仄仄”的音韵。律诗颈联必须对仗。“永忆”对“欲回”,“归”对“入”,“白发”对“扁舟”。“回天地”:即扭转乾坤。扁舟:小船。春秋越国大臣范蠡的典故,范蠡辅佐勾践灭吴后,怕勾践杀他,就带着美人西施,乘舟游于四方,最后在山东定陶定居经商。李商隐的这二句反反复复说自己并不贪恋官职,只要国家太平、功成名就之后,一定归隐江湖享受生活。“永忆”很有表现力,说明作者并没有忘记志向。王安石“最赏此联”,大概由于这位改革家,也有同样的改造社会的强烈愿望。当然,对王安石的改革后人多有批评。
中唐时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朋党纷争,作为素有大志的李商隐当然忧愤万分,可是要改天换地,唯一的办法就是当官当大官,可是现在连个“公务员”也考不上,何谈当官啊。那么,这二句“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作者就是白说了,其痛苦可想而知。
不过,本朝博主白坤峰私下认为“欲回天地”也应译为“归隐江湖”。因为“改天换地”这样的大话对于一个连个小官也当不上的人,他能说得出口吗?请大家想想。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这两句用《庄子·秋水》里的典故。大哲学家庄子的朋友惠子在梁国做总理,庄子来到了梁国,惠子很害怕他夺走自己的官位,在国都内搜查三天三夜,庄子主动来找惠子,讲了这个故事:说鹓雏(凤凰一类)这种鸟,它非梧桐不栖,非练食不实(“练实”就是“竹实”,小如麦粒可食用),非甘泉不饮,鸱(chī一种猫头鹰)得腐鼠而食之。看见鹓雏飞过非常惊慌,以为是来抢它的死耗子,就对鹓雏大叫一声“吓(hè)!”最后庄子说,你是不是也拿你的相位对我叫一声“吓”呢!
猫头鹰在西方是智慧的代表,但在中国成了邪恶,此处代表小人。这二句意思是那些小人习惯于追求各式各样的利益,他们以为我要去抢他们的官职,就对我无休止地产生了猜疑。作者直截了当、鲜明有力地讽刺了小人们的无聊与无耻。同时也用“凤凰”表明自己的高洁。
但是我想说的是:李商隐用庄子的典故并不准确,人家庄子是不当官,坚决不当官,所以才自比“凤凰”,才把惠子的梁国总理一职比喻为“腐鼠”,而李商隐一心想当大官,你自己刚说了“欲回天地入扁舟”又何必使用“腐鼠”讽刺别人呢?小人们的猜疑就是铁的事实,又有什么可笑的呢?
李商隐是不追求小名小利,但他追求的是大名大官啊。(未必是大钱)你追求的只是新鲜可口的老鼠吧?
其实,李商隐应该这样说;当官要靠能力、实绩、选票,不能靠派别、出身、资历、无耻手段。
这不就完了吗,齐了吗,了(liǎo)了吗?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