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学:关于刻奇/媚俗

景凯旋在《艺术人生“下跪门”的文化解读》一文中谈到:
说实话,这些年主流媒体板着脸的教诲见少了,但还是放不下教诲观众的架子,于是便有了《艺术人生》主持人那种伪崇高风格。一遇到情感类节目,就只会装模作样,热泪盈眶,把观众当傻子。前几年春晚的小品节目,这位主持人扮演一个城里人,想要帮助保姆攒钱给婆婆看病,帮助就帮助了吧,许多好心人也都能做到,但他一定还要找个崇高的理由,煸情地高喊:“乡下有城里人的爹娘”,仿佛不这样宣传一下就没有主题了。发哥大概没看过这节目,但也从主持人口中知道了其父是如何教育他成长为名人的故事,并试图像那个小品一样,将这种个人的情感扩大为人民的情感。发哥这种历练的演员岂不懂得成名的艰辛?他为此“感动”地一跪,逼使主持人也下跪还礼,倒是让观众看到了,游戏精神是如何“玩残”教诲的。

对于主持人这种煸情风格,昆德拉有一个说法叫“刻奇”(Kitsch),意指那种将情感提升为价值和真理的言行。这种情感还往往喜欢以爱和崇高的面目出现,而背后却隐藏着不容置疑的独断论,将世界看作只有一个面目,所以“刻奇”是不喜欢幽默的,因为任何幽默都会使“崇高”的情感贬值,于是我们才看到主持人当场一脸惶恐的神情,看到主编事后一本正经的解释,估计他们对这台节目的心情是糟糕透了,要不也不会播出一个删节版来。其实这也没什么可尴尬的。俗话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主持人玩观众玩得太久了,也该被玩一次了。这不是很公道吗?

这个“刻奇”(Kitsch),从何而来?看了百度词条,觉得有些没头没尾。进一步了解,才发现该词条的内容可能源自于Alpha的博文《王兆山媚俗吗,韩寒反媚俗吗》(http://alpha1987.blog.163.com/blog/static/45277925200852562123553/),看原文:

王兆山媚俗吗,韩寒反媚俗吗?2008-06-25

先说两件事。我一向对文化新闻反应比较慢,王幸福同志发表著名的《江城子》已有一个月了,我都没想着写点什么,直到前天上某老师的课,讨论了一下王兆山的词,老师说舆论评论王兆山是媚俗文学的典型,并且滔滔不绝的讲了半天米兰·昆德拉,这是第一件事。前一个星期我给外公打电话,他老人家看了韩寒的博客要我交换一下意见,我当时感到很惭愧(外公70岁的人了还关心文化界的前沿动态,而我一个大学生还从没去韩寒那里拜访过),于是立马登上去看,发现韩寒也对王兆山不满,对巴金,矛盾,冰心也有不同看法,读了感觉很流畅,清楚。但是看完后结果感觉和看假正经的博客也差不多(而且他们还是情敌)。值得一提的是,要离开时发现热心读者评论韩寒是反媚俗主义的领袖,而后来我看到很多人批判韩寒也时也用到了媚俗二字。于是我便很想说道说道“媚俗”这个词。

我说“媚俗”这事会说偏,而且较为严肃。

众所周知我们这些中文学生研究现代汉语就是研究汉民族语言的语音,语义,词汇,语法。“媚俗”在现代汉语的词汇学上是有两个语素的合成词,构词类型属于动宾型,前一词根“媚”表动作行为,后一词根“俗”表“媚”所支配关涉的事物,用复合词扩展法我们可以把“媚俗”扩展为“谄媚世俗”,也就是“向世俗谄媚”。中国古代便有媚俗这个词(明高启《妫蜼子歌》:“不詰曲以媚俗,不偃蹇而凌尊。” 秦牧《艺海拾贝·酷肖》:“齐白石就说过这样的话:‘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辞典解释为:“迎合于世俗”。那么“俗”这个语素在这里便有世俗,大众的意义,如果说我们普遍认为媚俗是个贬义词的话,“俗”便赋予了庸众的意思,那么正如台湾学者陈晓明所说,媚俗来源于一种启蒙主义的思考方式,潜在意思是人民大众是十分愚昧的,你不能混同他们。中国古代没有启蒙主义,但是却有文人傲骨,反对“媚俗”所代表的脱离庸众的文艺思想基本一直根植于心。

至于许多人在提到的“媚俗”时喜欢提到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一种大家普遍认可的说法是:那是因为他在著名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多次体现了对“媚俗”这个词的思考。但是要注意的是,媚俗这个词是小说中对外语词汇的意译,原词是"Kitsch“,而对这个词中国学界一直沿用音译“刻奇”。首先要说明的一点是,刻奇不是米兰·昆德拉的独创(我在好多课上都听到了这种说法),1933年布洛赫在文章《刻奇问题的札记》中便有如下说法:刻奇是对艺术的失败模仿,这种东西“反基督看似基督,行动和说话像基督,但依然是路西弗”、“不仅是美学的邪恶,而且是社会和政治的邪恶”。再后来,法兰克福学派批评家阿尔多诺指出:“刻奇是对对净化的戏仿。”也就是说,“刻奇”是一种惺惺作态,弄巧成拙的文化态度。到了60年代以后,“刻奇”开始用于批判意识形态领域,麦克唐纳说:“刻奇是迎合上面强加的影响”。纽约知识分子凡登哈格说“刻奇”是“使个体失去追求真正的满足的代替满足”。托马斯·寇克说“Kitsch是要来支撑我们的基本情感和信念,不是困惑或质疑它们”。总的来说,“刻奇”如同苏珊·桑塔格的“坎普(camp)”概念一样,是西方文化界自由主义争论的产物,它本身无形也无意义,是一个不断变化的思考过程,而展示出来的是一个个琐碎的思想片断。

米兰·昆德拉在80年代写作《不》一书,之前就将书的基调定为反“刻奇”。总的来说,米兰·昆德拉在运用“刻奇”时用了两层说明,第一层如此递进:

一、自我感动及感伤;
二、难以拒绝的自我感动和感伤;
三、整个感伤蜕变成自认为的崇高感。


第二层昆德拉将自我愚弄发展为愚弄他人:

四、因为意识到与别人一道,感伤变得越发加倍;
五、滔滔不绝的汹涌感伤最终上升到了崇高的地步,体验感伤也就是体验崇高;
六、这种崇高是虚假的,附加含义大过实际含义;
七、当赋予感伤崇高的意义之后,容不得别人不被感动与感伤。谁要是不加入这个感伤的洪流,就是居心叵测。

而最终米兰要表达的是:极权国家发展了这种“刻奇”,因为这些国家不能容忍个人主义、怀疑和嘲笑……

书中有一个相当著名的小故事来解释“媚俗”:看见了孩子在草地上奔跑,多好啊;第二行是说,和所有的人类在一起,被草地上奔跑的孩子们所感动,多好啊!第二种眼泪使Kitsch更加Kitsch”。不难看出,昆德拉作为对极权主义深有体会的作家,在他看来,“刻奇”的政治意义显然比文艺意义更加令人厌恶也更为可怕(这与他西方的前辈们不同)。在昆德拉的意义上,社会主义的文化宣传,文字狱,肃反,流亡作家,样板戏,作协都与“刻奇”有关,总的来说是一种愚人对愚人的精神洗脑。

80年代的米兰·昆德拉热把“刻奇”带到中国,只是它有些问题的意译词“媚俗”更深入人心。其实对比前面对“媚俗”的汉语词汇学分析,可以看出译者将Kitsch的意思译反了,“媚俗”是讨好别人,而Kitsch这个词在昆德拉那里更准确的意思是“自媚”,即讨好自己、迎合自己,并要求所有人迎合自己。那么是否昆德拉的Kitsch等于西方学界的Kitsch(在美欧学界,昆德拉属东方作家)呢?我认为,20世纪前期,也就是布洛赫观点里的Kitsch可翻译为”媚俗”,不等同于昆德拉的理念,他总的来说是用Kitsch这个词来反对庸俗者模仿高级艺术的行为。而60年代以后阿多诺,麦克唐纳,寇克的观点与昆德拉较为接近,但是值得注意的不同是,阿多诺称Kitsch是对净 化的模仿,而“净化”是柏拉图所说的悲剧主要功用,所以,“刻奇”在他们那里是对悲剧性的描摹,而只有悲剧在西方文艺里才具有无上的地位。而昆德拉全书的笑话,例子,无不具有喜剧的讽刺性,最终旨在表达统治者用推崇“刻奇”来消灭人们对自己的嘲讽。也就是说在表述这个词的出发点上,双方完全相反。

那么我们整合一下得到了3个不同的词,1汉语的媚俗:迎合于世俗2西方学界的刻奇:对高雅艺术的失败模仿 3米兰·昆德拉的Kitsch:自我愚弄发展为愚弄他人。

这样搞清楚了我们便不至于在媚俗这个词的使用上泛滥,比如《轻》一书中托马斯说:“在媚俗的世界,我是个魔鬼”。这个媚俗指的是昆德拉的Kitsch也就是统治者的愚弄。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开头提到的两件事。第一件事中,我们老师说王兆山媚俗,意指王兆山趋炎附势,违背艺术良心,拍当局马屁,可以说他是昆德拉的“kitsch”,另外我觉得王兆山用《西江月》这个词牌写出如此不伦不类的东西,可用得上学界的“刻奇”一词。但是王兆山确实没有“媚俗”,这点冤枉他了。第二件事中说韩寒是“反媚俗主义”领袖,首先,我觉得他是反对王兆山的(当领袖可能他自己都不答应),也就是反Kitsch(昆德拉)的。其后,他也是反对刻奇(学界)的,因为他对传统之外的写作方式做了一点尝试。最后,他并不是反媚俗的,韩寒没有过严肃作品,文章嬉笑怒骂很迎合“庸众”高屋建瓴曲高和寡在围绕他的文化现象中并不存在,反之也就是说,说韩寒媚俗的人,并没有说错。

另见论文一篇,作者不详:

昆德拉笔下“KITSCH”一词内蕴的嬗变

2009/07/21

中文摘要
在当今社会,“KITSCH”已经成为虽未明扬却无处不在的一种文化状态。然而相关概念的梳理却迟迟不见,不免有些许遗憾。这一词在中国的大面积传播最早来源于昆德拉的小说,因而对这个概念的梳理有赖于对昆德拉小说的通读以及理解。与此同时,在昆德拉一些作品中,“KITSCH”本身也在经历着概念以及词义范围上面的嬗变。关注其在政治领域,文艺领域,爱情领域,人性领域等等方面的不同表现,不仅可以加深对这个词的理解,更可以提高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对“KITSCH”一词涵义之实际表现进行辨识的能力。。本文从细读小说入手,分析昆德拉系列小说以及文论作品中的“KITSCH”概念及其表现,力图对其作品中这一概念的内涵外延进行较明确的界定。
关键词:昆德拉刻奇/媚俗嬗变


引言
米兰•昆德拉(1929.4—)是为广大中国读者熟悉的捷克作家。而在他的小说中,广大中国读者第一次接触到了“KITSCH”这一概念。由于这一概念本身来源的复杂以及其内涵外延的复杂,我们需要对照大量文本,才能理解昆德拉笔下的“KITSCH”一词所具有的含义。对应于昆德拉笔下两大主题:政治、两性,“KITSCH”本身也不可避免的涉及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两个方面,这在昆德拉的小说《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中得到了具体的体现,因而“KITSCH”也成为该小说最为重要的关键词之一。然而笔者所希望做的,是将“KITSCH”放在昆德拉所有小说中进行一次系统梳理,而非仅限于一部小说。
在早期的长篇中,政治占据了相对较多的篇幅,从《玩笑》、《生活在别处》两部政治内容非常明显的长篇作品中,我们得以观察到在公共生活中时时可见的“KTISCH”;而同时代的短篇作品中,爱情同样被放在聚光灯下解剖。《好笑的爱》这部短篇小说集之中,集合了私人生活领域的“KITSCH”现象。但此时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之间的“刻奇”是分开处理的。从《笑忘录》开始直至《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KITSCH”这一概念终于被明确提出,得到了详细的群像展示,并且在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之间找到了一种新的平衡,互为辉映。而在晚期的《不朽》之中,“KITSCH”则不仅仅作为一个关键词提出,而是成为了小说的主题,在思考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的同时,“KITSCH”作为人性必备一面的本质被重新审视。如上所述,“KITSCH”这一概念得内涵外延是复杂而变动不居的,如何定义它,不仅仅是一个文论上关乎对昆德拉作品理解的问题,更是我们把握这个词的深意,并进而审视当代现实生活中“KITSCH”的必然前提。
由是观之,通过文本细读来对昆德拉笔下“KITSCH”现象进行一个梳理就成为理所当然的案头工作。然而在这次梳理中,又应秉承怎样的标准呢?通过上文的分析可知,“KITSCH”作为一个概念,内涵外延的变迁是我们着眼的重点所在。由是,此文也将目光集中于昆德拉系列作品中“KITSCH”这一基本涵义的诸多外化表现,根据其在社会公共私人生活中的位置,进而讨论其在人性中的地位。

一、 “KITSCH”基本涵义

(一)、国外溯源

“KITSCH”首先是一个西方文化传统中出现的概念,其来由众说纷纭。“倪梁康先生在其《媚俗现象学随想》中从词源学角度指出‘kitsch’一词最初起源于19世纪下半叶的慕尼黑,词源学家们猜测它可能是从动词‘kitschen’(将污泥凑集在一起)发展而来。”
根据李珺平先生的考证:“‘刻奇’, 即Kitsch 的音译。它源于19 世纪的德国。原义是指保存一些破烂, 如一个签名, 一片树叶,作为一生中某个事件的纪念。”从上述两个定义出发,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关于“KITSCH”的基本涵义:“KITSCH”指因为附加价值而得以被保存与珍视之物,而其本身却并无价值。请注意此处的“价值”并非固定在艺术领域,换言之,此时的“KITSCH”仍为一个表达纪念的词。然而“KITSCH”这一概念在流变中却渐渐将这一价值判断深化及片面化,从而出现了下面的定义:“英文的诠释是‘庸俗的艺术作品.无真正艺术价值的作品’。”,“其意为:不错,它是一件作品(物件、破烂),但其本质却是庸俗的、没有价值的,换言之.它不是真正的艺术。”此处,“KITSCH”的指向集中到了文艺领域,成为某种伪艺术的代称。尽管仍然保持着本意,却无疑在具体的运用中,因环境而蕴含了强烈的褒贬含义。

(二)、国内传播

上述变迁发生于何时?“KITSCH”的大面积传播,以致成为一个文艺界的流行词汇,源于昆德拉在其小说以及文论中的大加阐述。而其中影响最大的则是《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中关于“KITSCH”的讨论,换言之,大多数国人对于“KITSCH”的理解都是源于这部作品。在一部小说之中,自然并未能完全体现出“KITSCH”这一概念在昆德拉笔下的变迁,因而国内对于“KITSCH”的理解也往往就止步于此。然而,作为昆德拉思考对象的这一概念,在其文论《小说的艺术》第六部分“六十七个词”中作为一个词条出现,正在于其地位的重要。“媚俗者的媚俗需求,就是仔美化的谎言之镜中照自己,并带着一种激动的满足感从镜中认出自己”因而,对于“KITSCH”的思考广泛存在于其小说创作之中,对“KITSCH”一词的理解,也必须站在起全部作品的角度上进行方才有可能得出客观的结论。
附带一提的是,中文的两个译法“刻奇/媚俗”一个音译一个意译,各有千秋,前者在音译的基础上抓住了“刻意为奇”的“KITSCH”矫揉造作的一面,而后者则抓住了“媚”这一“KITSCH”的核心倾向,“奇”与“俗”二字在“KITSCH”一词的翻译之中是居于次席的元素。国内译本基本沿用了韩少功第一次翻译《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中“媚俗”这一译法,然而文艺领域“刻奇”这一译法则盛行。

二、“KITSCH”的内蕴流变

(一)、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之辨

政治与两性是昆德拉小说无可争议的两大主题,而用另一种眼光审视,这两大主题所包含的,实则人类生活的两个组成部分中的极端个例,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的代表。在一个人的公共生活中,政治生活属于极端非个人化的部分,而在私人生活中,两性生活又属于极端个人化的部分。正是在这两种极端生活的对照中,昆德拉为我们献上了他眼中人类的诸般情态。而正是这两种生活之间的张力,使得他的小说得以在貌似舒缓的节奏下保持一种特殊的吸引力。
回到“KITSCH”这一主题,其复杂性正是源于昆德拉对这一概念进行思考时所进行的故事表述的多样化。在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之间,人类同样面临着“KITSCH”这一困境,但其表现却迥然有别。公共生活中的“KITSCH”在政治领域的表现主要为一种主动的“KITSCH”,恰如《生活在别处》中雅罗米尔的抒情年代以及《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弗兰茨;而私人生活中的“KITSCH”则充满了反省,恰如《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中萨宾娜以及《不朽》中的阿涅丝对自我的反省。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之间的张力在早期结合的并非成功,举《生活在别处》为例,雅罗米尔的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结合的过于紧密,以至于私人生活方面的内在反省往往被公共生活的影响所覆盖,以至于私人生活的解释也被公共生活的一套所代替。雅罗米尔与母亲的关系之所以超出了一般人对母子关系可能的理解,正是因为掺杂了太多的政治因素。这种覆盖造成了对于私人生活的简化处理,于是在《玩笑》这部书中,我们看到路德维克的私人生活变成了他公共生活的延伸,成为一次复仇的外衣。
中期的一些小说,从《笑忘录》开始,到《不可承受得生命之轻》,私人生活的深度开始被昆德拉挖掘出来。此时,“KITSCH”这一词才渐渐得以从政治一面转而凸现,成为私人生活的一面。两性这一题材的探讨在《生活在别处》中的四十岁男子的一章,第一次体现出了昆德拉反省的力量,也正是从此处开始,“田园牧歌”这一与“KITSCH”紧密相关的概念才第一次出现。中年男人对于私人生活的注重享受与整部《生活在别处》中各色人等的政治“KITSCH”可以说是全然不同的态度。但此时这种纯粹对私人生活的探讨所占篇幅相当有限,而到了《笑忘录》之后的作品,政治背景以及政治“KITSCH”的分量开始下降,直到《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私人生活成为故事的主干,而政治背景落入次席。
再到近期的《身份》《不朽》等法语作品,则已经将目光完全转向人性与生活本身的探讨,宏大叙事或与其相关的政治生活被缩减到极小的分量。昆德拉以政治题材而为人所知,但随他的思考一步步深入,在作品中剔除这些外在因素便是势在必行的工作了。但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之间的张力却并未因此而削弱,在《不朽》之中,作者与阿弗纳琉斯的谈话以及贝蒂娜与歌德之间的故事,虽然不是当代政治,却毫无疑问仍然是纯粹涉及公共生活的思考。
之所以冗言提及上述问题,正在于“KITSCH”的探讨也随着昆德拉笔下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之间的变化而改变着其内在意蕴,下面就将分这三个阶段选取代表作进行“KITSCH”的详细分析。

(二)、以公共生活为背景的“KITSCH”

《生活在别处》与《玩笑》是作者早期的作品,其中弥漫着浓厚的政治气息。尽管我们不能因此就将其简单的视为一种政治小说,但毫无疑问,在昆德拉所有小说中,这两部与捷克政治的关联最为紧密。那么,我所说的“KITSCH”是怎样体现在其中的呢?
此处想要详细分析的是《生活在别处》这部作品。这部作品作者曾经命名为《抒情年代》,因此,抒情,革命浪漫主义,是这个故事所思考的主要对象,而诗人雅罗米尔的人生也伴随着“KITSCH”而进行着。“诗歌”是《生活在别处》这部小说的一个关键词,而诗歌抒情性与革命抒情性的结合更是昆德拉这部小说的核心。
雅罗米尔开始写诗的原因,便是因为他写诗得到了众人的瞩目,而在他整个青年时期,“诗人”这一身份与“革命者”这一身份交相辉映,成就了他的光芒,也成就了他的死亡。在这部小说中,诗歌的“KITSCH”与革命的“KITSCH”构成了小说的两极,一方面,雅罗米尔在自己的抒情年代中坚持着诗歌的书写,用自己的非理性抑或抒情性书写着自己的诗歌,并塑造着自己的英雄;而另一方面,他也在同时陷入抒情年代对于青年人的裹挟,这其间也包含着母爱的高压统治。
雅罗米尔的诗歌究竟是否非常出色是见仁见智的问题,因而诗歌品质的判断在此处是被悬置的。换言之,对于雅罗米尔这个小说角色,作者创作的意图并非借他而对诗歌本身的优劣作一个比拟,而是借他对诗歌整体做出了质疑与反思。而他所质疑与反思的,正是“抒情”这一诗歌与革命的重合点。
让我们回顾一下“KITSCH”本身的含义就会注意到其包含“劣质艺术”的部分。那么,所谓“劣质艺术”的评断标准究竟又是什么呢?从雅罗米尔来看,他个人对于政治与艺术二者的理解大多数来源于画家以及自己加入的党派。当他一次又一次面对公众慷慨陈词时,也无时无刻不痛苦的意识到,自己口中看似坚信不疑的一切仅仅是他们声音的回响罢了。革命所蕴含的抒情浪漫与他诗人身份的契合让他找到了肯定自己、同时又赢得他人认同的一种方式,然而在这种契合的引导下所作之诗究竟是否偏离了艺术而成为政治的传声筒呢?
雅罗米尔的“KITSCH”源于他个人成长过程中母亲的刻意培养。原本平凡的雅罗米尔在通过诗歌获得他人青睐之时,他的母亲为了这一虚荣而拔苗助长,片面地让雅罗米尔沉浸在这种浅层次的满足感之中,而这种浅层次的满足感,恰恰就是“KITSCH”本义中“劣质艺术”的同义词。雅罗米尔始终沉浸在诗歌的门外,因为他的诗歌更多的并不是出于一种内心的写作需要,而是来自于他对得到他人肯定的内心需要。换言之,雅罗米尔不是为了自己写诗,而是为了别人写诗,为了塑造那个在别人眼中独一无二的自己而写诗。当他进入青年时期之后,这种对他人认同的需要从简单的对于本身才华的认同,进化到对于整个生命价值的认同。由是,“KITSCH”也由文化领域进入了政治领域,从原本相对私人的生活空间(亲友之间)进入了公共生活领域。在最为典型的“诗人聚会”这一章中,雅罗米尔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宏愿,得到了在世的著名诗人的赏识,但最终雅罗米尔的死,恰恰发生在再一次参加这种聚会之时。
雅罗米尔的整个青年时期,抗争母亲的控制,摆脱画家的阴影,实现自我独立都是他一直在苦苦追寻的,然而缺乏理性的他采取的抗争方式总是建立在他人的认同之上,不论以诗歌开拓自己的世界,用红发姑娘的爱情来与母亲抗争,都是如此。因而他的抗争几乎永远是带着浓厚浪漫主义气息的低层次抗争,一旦赖以反抗的基础产生动摇,他的反抗便注定失败。雅罗米尔迷失在他人的目光之中,其根本,源自他过于沉浸于“KITSCH”所带来的伪满足感之中,这种抒情性要求夸张的感情表达与极端的心灵体验,从他还是小孩子时随口说出似是而非的“诗句”开始,这一思想方式变在外界刻意加强下变成了他的一种思维定势。他所追求的他人认同因而也随这种思想方式而变得更为极端,从他对于红发姑娘的爱情与及其强烈的嫉妒心理便可见一斑。“KITSCH”在他身上所造就的悲剧,表面看是个人化的,非公开的,实际上则是一种公共生活在个人生活上的投射。雅罗米尔自始至终都生活在他人的目光之中,诗歌于他,不过是演员的戏服,而他终生不变的角色,并非诗人,而是一个扮成诗人的演员。换言之,雅罗米尔并没有过真正的私人生活,他的生活是在别人预设目光之下的生活,一种类似名人的生活。他一直在用名人的标注要求自己,希望自己在别人眼中出类拔萃,因而生活在自己的抒情年代中,至死都无法触及真实的生活。“但是如果我们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卑贱,逃到哪里才能避开呢?只有逃向崇高借以逃避堕落!”
当然,昆德拉对于诗歌的思索并未止步于此,从雅罗米尔与其他诗人的对照中,作者进一步质疑了诗歌本身的抒情性。昆德拉本身在《玩笑》之前出版过三本诗集,之后却再未出版任何诗歌作品,由此不难感受到,在对革命与诗歌的思考中,他对抒情性的态度有了一个很大的转变。而这一转变的基础,便是抒情性之下的人性思考。“革命不需要研究和观察,它需要我们和它结为一体;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它是抒情的,并且必须是抒情的。”所谓抒情性,以及浪漫主义特征,与“KITSCH”之间并不能简单的画上一个等号,但是毫无疑问,在昆德拉的小说流变之中,抒情性仅仅是思索的起点。抒情性的内在品质如造作,夸张,伪饰等等,无一不是“KITSCH”题中所有之义。而在中期创作中,“KITSCH”终于作为一个单独的概念出现在昆德拉的作品中。

(三)、以私人生活为背景的“KITSCH”

“KITSCH”作为一个单独的概念出现在昆德拉的小说中,源自著名的《不可承受得生命之轻》,然而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的张力平衡成型,却是在更早的《笑忘录》这本小说之中。塔米娜这个角色的出现,已经预示了后来萨宾娜的两难境地。塔米娜在其故事中所面临的主要难题,便是如何透过公众生活达到私人生活,用小说情节来描述,便是如何通过人际关系、社会生活来找回自己与丈夫一同生活的记忆,而这记忆,无疑又是从属于极其私密的私人生活领域。
在这一部小说中,政治背景仍然存在,然而塔米娜这一相对主要角色的身份却与雅罗米尔式的革命者或路德维克式的被革命流放者大不相同。小说中塔米娜本身关心的并非公众生活,而是私人生活,她思考的全部重心都在如何保存过去的记忆,同时避免遗忘。“她之所以要她的记事本,是因为她在笔记本中已经构建了一个由主要事件所组成的脆弱架构,她想为这一架构砌上边墙,让它成为她可以住进去的房子。”那么塔米娜自身的“KITSCH”又在何处呢?塔米娜的丈夫已经死去,而她面对社会生活以及自己的私人生活之时,却拒绝承认这一事实,将生活重心停滞于现在,将思考的重心放置于过去,力图通过一切可能的手段恢复记忆中的生活。这一生活态度正好契合了“KITSCH”的另一层关键义“伪饰”。面对公众生活对于私人生活的侵入,塔米娜毫无办法,唯有躲进过去以求安宁,利用不真实的感情来蒙骗自己从而达到心灵上的伪满足。
塔米娜的结局是一个跳脱出现实的片段,也是整部小说除最为反常的情景之一。而这部分对于“KITSCH”的描绘,可以说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塔米娜所在的小岛充满了孩子,而且是极其残忍的孩子。塔米娜在此处达成了她一直希望达成的回到过去,然而这过去却并未停留在她与丈夫那记忆中最美好的过去,而是再向过去,走到了童年。具有反讽意味的恰恰在于此处的过度。作为珍贵记忆的过去一旦被利用作为抵抗现实的器具,便落入了“KITSCH”的陷阱,从失去丈夫的状态孜孜以求返回过去与丈夫相处的时光,和从成人回转儿童,这两件事在本质上并无不同,都是一种逆时光与逆记忆的无力反抗,对于发生过的历史的反抗。塔米娜一度享受在孩子岛上的生活,然而最终却无法忍受,殊不知,如若让她再回到丈夫身边,一切其实并不不同。二者唯一不同之处在于,由于公共生活的原因,塔米娜没能实现前者,反而意外的实现了后者,然而她所实现了的后者却又并非她所想要的。这其间的悖论,正是昆德拉对于塔米娜生活的反思。塔米娜对于私人生活的向往之不可得,正在于私人生活本身充满了“KITSCH”,塔米娜或许没有政治上的得意失意甚或各种倾向性,但是在私人生活上却充满了不现实的憧憬。
通过塔米娜的结局,我们已经可以看到,未来在萨宾娜身上出现的“KITSCH”窘境,实际上在此处就已经现身。私人生活之中的这种“刻奇”或者“媚俗”之所以无从逃离,不论塔米娜这种不自觉沉浸的或者萨宾娜这种用尽气力却仍无法避免的,都无从回避,正在于“KITSCH”是存在于人类本性之中的一层。
《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萨宾娜与弗兰茨构成了私人生活与公共生活的两极,在弗兰茨伟大进军的同时,萨宾娜面临着“KITSCH”的两难困境。一方面,弗兰茨等名流的表演进行的让人笑掉大牙,而另一方面,萨宾娜尽管抗拒别人将政治标签贴在自己的画上,却无法避免自身对于温馨家庭的渴望。“她说过,媚俗是自己一生的敌人,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难道就不媚俗吗?她的媚俗,就是看到宁静、温馨、和谐的家,家中母亲慈祥温柔,父亲充满智慧。父母去世后,她头脑中就生发了这一形象。”换言之,此时昆德拉展现的公共生活中的刻奇已经很明显成为“KITSCH”的浅层,一点即破;而私人生活中的“KITSCH”方是“KITSCH”的深层,那无法回避的深深无奈。萨宾娜也许可以抗拒公共生活对她作品的“KITSCH”化,但对于自身的“KITSCH”倾向,却完全无可奈何,因为“KITSCH”本源于人性,并不是可以用理性完全剔除的。

(四)、“KITSCH”的人性根源

如果说中期的两部作品中,公共生活抑或私人生活中的“KITSCH”仍然占据了一定的展示部分,那么后期的法语小说中,小说的主题已经深入到“KITSCH”的人性根源,公共抑或私人的背景下,被展示的是人性本身不可回避的困境。
《不朽》这部后期作品中,贝蒂娜与阿涅丝构成了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的两极。但是这一次并非前者覆盖后者,抑或前者作为后者的表层。贝蒂娜对于不朽的野心与阿涅丝回归自然的顿悟,都闪现着人类面对“KITSCH”困境之时的抗争态度。对于贝蒂娜而言,追求不朽是她心目中“KITSCH”欲望的表现,而她对于心目中事实的构想与创造,目的既是不朽亦是不朽背后深藏的“KITSCH”(伪饰)。当她以一系列行为伪造了她与歌德的交往后,“KITSCH”对于她就成为不可解脱的代名词,然而贝蒂娜是清楚这一切的,因而我们可以说,她不仅正视“KITSCH”,而且精明的利用了“KITSCH”。“不论她到什么地方,她那个“我”总是像面旗帜似的在她身后飘扬。”相应的,对于阿涅丝来说,在对妹妹与丈夫的双重抗拒下,她回到了父亲为她点明的道路之中。这一点在她的死亡之刻被描写得尤为精彩。阿涅丝的死亡并非自杀,而是在已有赴死的心理准备之时,发生了事故。换言之,阿涅丝最终的结局是一份早到的死亡,也是一份迟到的解脱。
对比两个人,贝蒂娜本身并不是歌德那样伟大的作家抑或诗人,她之所以能够走入不朽的殿堂,所依靠的,正是人们的“KITSCH”心理。“KITSCH”本身并不要求真实的艺术性,它追求的是一种延伸自艺术性的崇高与不朽,之所以称“KITSCH”为伪艺术,正在于这种追求的刻意与做作。“KITSCH”与艺术无涉,因而本缺乏流传进而不朽的基础,但是正因为不朽往往并不与艺术性相关,流传的也往往并非艺术本身,名人轶事往往有着佳的流传可能,所以贝蒂娜才能够利用歌德达到自己迈身不朽殿堂的目的。
然而阿涅丝在自身私人生活所追求的,又是什么呢?简单的说,可以总结为“躲避他人的目光”。临死之前阿涅丝想到赶来的丈夫,心中所想的是赶快离开这个世界,而非看丈夫最后一眼。这期间所蕴含的悲哀,令人心悸。“她好疲倦,一切都使她疲倦,尤其她没有精力忍受别人的注视。她紧闭双目,为的是不再看见任何人任何东西。在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令她讨厌和难受,她希望什么事也不要发生。”洛拉的世界观可以说是贝蒂娜的缩影,其对阿涅丝手势的模仿正是对于不朽与力量的仰视。而阿涅丝对于路边风景的悠然欣赏,源自于对道路终点的漠不关心。她所一直躲避的,恰恰是贝蒂娜洛拉等走在公路上的人的目光。在这种目光下,她对公路的的游离与对路边风景的欣赏变成了一种对公路的否定,进而成为对于不朽的否定。阿涅斯到死都在逃避的目光,并不是保罗的安抚,而正是保罗想将这最后一次会面刻入自己回忆这座不朽丰碑的目光。“为了完成和结束他们的爱情故事,他缺少最后一吻;为了通过嘴唇,留住活生生的阿涅丝的最后一吻;为了把她留在他的嘴唇上。”阿涅丝拒绝将自己的死亡当做供他人凭吊的墓碑,因为死亡已经成为她保有私人生活的最后界限。而“KITSCH”的本质,不正是“他人的目光”么?一切“KITSCH”行为都是在他人目光下对自身行为的一种约束或规定,因此雅罗米尔才会成为一个诗人,因此塔米娜才会想要逃回过去,因此弗兰茨才会将伟大进军视为自身的责任,更是因此萨宾娜才会将温馨作为自己愿望的代名词,而“温馨家庭”这一愿望本就同样是来自公众生活的塑造。
阿涅丝对于道路的向往,表面上是对“他人目光”的抵抗,实则是对“KITSCH”的抵抗。而贝蒂娜对于不朽的追求,本质上,也是一种对“KITSCH”的认同与追求。此处的“KITSCH”显然已经摆脱了专指文艺这一限定,而是指向了人性对于自我价值的认定依据。在贝蒂娜一方,人的价值归结于不朽、永恒以及对于凡俗人世的超越;而在阿涅丝一方,则在于内心的体验,生活的经历,在于凡俗之中所蕴含的美。在两者的碰撞中,昆德拉将最终的平静给予了阿涅丝,而将惶恐不安留给了保罗。“他注视着这张眼皮紧闭的面孔:他从未见过这古怪的笑容不是给他的;这笑容是对保罗不认识的人展现的;他不理解者笑容。”

三、昆德拉笔下“KITSCH”概念的流变

此处的“KITSCH”讨论皆限定在昆德拉小说之中,从上述分析可知,“KITSCH”这一概念在昆德拉笔下本是在中期方出现的,然而纵观其全部小说,却可见对于“KITSCH”的思考由来已久。自对革命浪漫主义的反思开始,“KITSCH”就存在于昆德拉德视野之内,通过中期的思考之后,更是在晚期达到了相当的深度。再回到中文的译法,“刻奇”与“媚俗”两者抓住的相同一点正是“刻”与“媚”的刻意与做作,“奇”与“俗”不过是前者的附庸,“KITSCH”的核心便在于这份“刻意”的表演,不论这些表演者是自觉还是不自觉地在面对谁(身边之人,身边之机构,抑或天上之上帝)演出,他们都在演出,都处于一种面具的伪装之下。
对于萨宾娜、阿涅丝等抗拒“KITSCH”的人来说,其所抗拒的实质,是一种非本我的异化生活;而对于贝蒂娜,弗兰茨等拥抱“KITSCH”的人来说,他们所拥抱的,恰恰正是他人眼中的生活。两者的分别,在于生活价值的判断究竟由自己还是由他人来完成。对于前者,生活的价值在于自身的生命体验,而对于后者,生活的价值则源于他人的目光。唯有在他人的注视与铭记中,后者才能体验到自己的优越与不朽,进而承认自身的价值。然而这超越于凡俗之不朽得以建立的基础,却是获得易朽众人的认同。那么,这朽,与不朽,又真的有什么分别么?更进一步思索,易朽与不朽的划分,方才是“KITSCH”这个词进一步的意蕴。因而阿涅丝临终前才会拒绝不朽,拒绝他人的目光,而其所拒绝的根本,其实是这二分世界观对其死亡私密性的蛮横分割。阿涅丝清楚的认识到了“KITSCH”的暴力,来自于对于“公路”人生观的盲目崇拜,因而她能够追随父亲的脚步,在林间小路散步,而非在公路进行马拉松赛跑。“道路:这是人们在上面漫步的狭长土地。公路有别于道路,不仅因为可以在公路上驱车,而且因为公路只不过是将一点与另一点联系起来的普通路线。公路本身没有丝毫意义;惟有公路连接的亮点才有意义。而道路是对空间表示的敬意。每一段路本身都具有一种含义,催促我们歇歇脚。公路胜利的剥夺了空间的价值。”
从这一层次再向深思索,道路与公路的差别,其实也就是个体与群体的差别。“KITSCH”的关键词“刻”“媚”,真正的对象是他人的目光。个体与群体的关系决定了“KITSCH”与否,当个体选择融入集体,便必须部分抛弃自身的态度,用他人的标准来衡量自身行为,而一旦在这个过程中失去自己的标准,便会走向“KITSCH”。“KITSCH”之所以不可抗拒的存在于所有人生活之中,正在于社会性是人类的本质属性之一,一个人不可能脱离社会的影响,而这方方面面的影响总会有个体无法抗拒的部分,即使如萨宾娜这般如此厌恶“KITSCH”的人,其对于幸福的憧憬同样来自于社会的群体想象。因此,“KITSCH”本是人类的基本生存困境之一,其源头便是个体生活与公共生活之间永恒的矛盾与张力。这一张力从出生起延续到死亡,并无一时停止,“KITSCH”也随之成为人类的基本困境之一。


综上所述,“KITSCH”这一概念在昆德拉笔下经过多部小说的思考,已经从本身在文艺领域的所指转化为一种人类困境的代名词。这一嬗变不仅仅加深了这个词的涵义,更为我们思索人类困境提供了一个指向。当今艺术生活中“KITSCH”现象比比皆是,而现代社会价值观的物质化同样造成了人类的“KITSCH”倾向。“媚俗让人接连产生两地感动的泪滴,第一滴眼泪说:瞧这草坪上奔跑的孩子们,真美啊!第二滴眼泪说:看到孩子们在草坪上奔跑,跟全人类一起被感动,真美啊!只有第二滴眼泪才使媚俗成其为媚俗。”面对他人的目光,怎样才能保持自身不被同化,以及保持一份独立性呢?而在文艺领域,如何才能对“KITSCH”保持一份清醒的认识,从而避免留下第二滴眼泪呢?在笔者看来,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是否“媚”,毕竟“KITSCH”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群体化倾向,它的根基在于人的社会性,本不可从人的生命中剥离。在文艺创作中,第一滴眼泪的留下本是人性的基础,亦是创作的根源所在。然而如何在他人的目光之中保持自身的理性,抑制住第二滴眼泪才是避免“KITSCH”的关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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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一直没太想明白为什么那么反感朱军,现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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