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慈《公主向前走》 哑妻若慈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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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台湾,四月算是夏天了吗?

  机场外,早就懒得抬手抹去自己满头汗水的江定,任自己白色的纯棉上衣汗湿得如同跌进水里一般。他站直了挺拔的身躯,眯眼望着头顶上灰蒙蒙的天空,似乎在等待热辣的太阳出来露个脸。

  “啊,江先生!江先生……”

  不远 处传来呼唤的声音,江定转头过去,看到机场大厅出口处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从人群中钻出,哒哒哒地往他快步走来。

  江定咧出一个充满阳光气息的笑容?“嗨!你是……小陈,对不对?”

  “江先生,您怎么不待在机场大厅里呢?”小陈苦着一张脸,“白先生在车上等这么久,我一会儿又要挨刮了!”

  白先生?是雅哥吗?江定摸摸鼻子,喃喃道:“会挨刮的人恐怕是我吧。”

  小陈取出手机跟司机联络,不久后,一辆高级房车驶到两人面前。

  一上车,看到脸色不佳的白雅起,江定赶紧扬起谄媚的笑容,“雅哥,没想到一段时间没见,愈来愈英俊了!”

  在商业界被昵称为“论德集团白雪王子”、眉目如画的白雅起先是吩咐司机开车到公司去,之后才用力地皱着眉头看向江定,质问道:“这半个小时跑去哪了?为什么不开机?”

  唉!雅哥这么漂亮的脸蛋,皱着眉头多难看,何苦这样糟蹋呢?江定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还是乖乖的回答:“答案一,晒太阳,不过台湾热是很热,太阳却不怎么大。答案二,手机放在行李箱,昨天比我早一步回台湾了。”

  白雅起这才发现江定一身汗水,不禁又皱了皱眉,将自己的方帕递给他。“擦干汗水,脏死了!没事晒什么太阳,在尼泊尔晒得还不够吗?”

  “我白得快,多晒太阳才能保持现在的肤色啊!”江定皮皮地弯着嘴角。他的皮肤是淡淡的咖啡色,还构不上古铜色的边,无法顺利沉淀黑色素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幸好一米八三的身高弥补了肤色上不足的男人味,让江定稍稍宽慰。

  白雅起拿他没辙,懒得多说。这小子脑袋跟别人不一样,现代早没几个都市男人喜欢晒太阳了!至少他就不喜欢。

  “你两年没回台湾了,董事长时时念着你,明天董事长大寿,你大哥吩咐我千万把你押去见董事长。你好好配合,有好处少不了你的。”白雅起说着,一边取出PDA测览工作行程,语罢,才抬头瞥了江定一眼。“听见没?”

  “听见了,长官!”江定笑嘻嘻的回答,没一刻正经。“哎,雅哥啊,我大哥又不在你身边监视,你不要老是工作工作工作的,偷懒一下又不犯法。”

  白雅起瞪了他一眼,但随即露出一抹诡笑。“是啊,只要你进论德集团当总经理特助,我当然也就可以轻松很多了,是不是啊,江、少、爷?”

  “雅哥啊,你可别拿这个吓唬我。”江定将擦完汗的手帕还给白雅起,然后伸伸懒腰,又打着呵欠,笑起来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我老爸的论德集团传贤不传子,跟我,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哦!”

  “你敢说这种话,我还不敢听。你这大少爷,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羡慕你的身家,想要像你一样含钻石汤匙出生。”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江定吐吐舌,“我是怕我进集团帮忙,不到一年就被我败光了。”

  白雅起漂亮的丹凤眼上下打量江定一番,一会儿才喃喃道:“这倒是。”

  江定,身为论德集团董事长最疼爱的幺儿,专职游手好闲败家子,今年迈入堂堂二十六岁,事业无成。

  在有钱老爸的资助下,他十五岁起就在国外游荡,这期间不知道怎么混到了一张高中文凭。十九岁那年,乖乖回台湾尽了役男义务,不过兵役结束后又跑到国外,在几所大学晃了一段时间,语言能力极强的他学会六国语书,但却没拿到半张毕业证书,如今成为论德集团董事长膝下七个儿女中学历最低的孩子。

  尽管如此,却丝毫无损老爸江宏达对他的喜爱,完全陷入溺爱状况的江宏达根本不管江定怎么玩,放牛吃草大概都没这么自由放纵。事实上,要不是还有几个兄长轮番注意着江定的行踪,今天哪能把江定从尼泊尔拖回台湾来?

  白雅起担任论德集团总经理江决的特别助理,至今四年有余。当江定在国外“趴趴走”的时候,就是白雅起负责联络江定,两人不想熟都难。

  就白雅起所知,江定自小就有个豪愿,那就是——三十岁以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住他。

  疯狂。这是白雅起对江定的评价;不过,更令白雅起感到可怕的是,据说江宏达曾允诺过江定这个愿望。

  关于这样的江定,众多商业八卦杂志的文章集结成篇,他的传奇是这样的:

  ——随着江定逐渐从男孩成长为一个男人,在台湾商业界乃至东南亚华人上流社会中,江定是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来往的清一色是美女。

  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挺直的鼻梁,饱满丰厚的嘴唇,组合后的五官整体来说虽然不算太帅,但却相当耐看。他精健的体格与灵活的身子,绝非城市男人可以比拟,举手投足间的风采,更是江定吸引众人目光的主要因素。

  江定是名媛淑女心目中最好的情人,但同时也是名媛淑女们父亲眼中避之唯恐不及的毒蛇猛兽。

  商业八卦杂志喜欢江定戏剧性十足的身分与个性,还有他故事性满分的生活与形迹,所以许多杂志称呼他“论德狼王子”,通常与白雅起这个“白雪王子”并称,一同列入“台湾商界四大超新星”里头。

  “噗!台湾商界四大超新星?这什么玩意啊?”江定翻着最新一期的杂志,对这个名词感到无比好笑。

  “没营养的东西看太多会消化不良。”白雅起淡淡的说。他对“白雪王子”这个见鬼的绰号早就弹性疲乏了,只是万万没想到杂志记者连这种可笑的词儿都想得出来。

  “你和我是台湾商界四大超新星之一,喔……天哪!”江定忍着笑,过去从没去注意这种杂志,没想到还挺有娱乐效果的。“另外两个是谁?”

  “自己看!”打死白雅起也不会说那些令人发笑的“江湖诨号”。

  被列入“台湾商界四大超新星”的四个年轻人,分别是论德与观远两大集团的高层人物。

  除去论德的两个王子,就是观远集团赫赫有名的年轻总经理“皇家小红帽”以及年轻总经理特助“观远守门人”。

  二十二岁的年轻总经理游苓书,自从两年前担任总经理的那一刻起,就在商业八卦杂志界掀起了惊涛骇浪。撇去她的“年幼”不说,游苓书的美貌与垣赫身世,戏剧性恰恰与江定的身分有得比。

  观远集团董事长兼执行总裁游广基,正是游苓书的爷爷。

  现年七十四岁的游广基年轻时以食品与食品加工业起家,中年之后转战出版业;就在这段时期,游广基的观远集团将当时没没无名的论德拉拔了起来,使得论德集团逐渐具有规模。

  有人说论德的茁壮将会是观远养虎为患,但是观远集团如今在业界屹立不摇的地位,就是游广基过人胆识与洞见的最佳见证。

  可惜观远集团的成长茁壮一波三折。游广基事业与生活上的两个得力助手,也就是游广基的独生子夫妇,在一次交通意外中撒手人寰。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在飞机失事中双双过世的游渊生夫妻,本来是观远的总经理及其特别助理。总经理过世后,由当年的副总郭正义暂时代理总经理,但代理了一年之后,眼见始终不是办法,正式新聘一位总经理的声音愈来愈大,游广基只能从善如流。

  观远总经理的位子要交由谁来坐,可以说是当年商界瞩目的大事件。最后的结果跌碎了一千人的眼镜,竟然是年仅二十岁、刚刚结束大学课程的游苓书担纲最佳女主角。

  当年嘘声四起,直到最近一年来,游苓书几次手腕高明的大决策,总算不负众望,观远集团因总经理位子引起的内部分裂也才重新整合成一个团队。

  公主向前走,王子没搞头。八卦杂志可不兴这一套。刚好游苓书身边有个苏易范,业界少不了闲言闲语,有人说是总经理特助苏易范能力高超,力挽狂澜于即倒。这个总经理特助的存在竟然误打误撞点通众多八卦杂志编辑的任督二脉。

  三十岁的苏易范也曾是总经理候选人之一,加入观远集团工作行列已经超过十二年,刚毅认真的苏易范有一张英俊的相貌,虽然略逊论德二王子一筹,但依旧是商界出名的黄金单身汉。

  苏易范这个实业家不但经商功力高强,连英俊相貌都人间难得几回闻,“据说”是他重整观远团队的风声一传出,杂志记者们喜出望外,众人东拼西凑之下,就在最新一期的杂志里,“台湾商界四大超新垦”于焉产生。

  啊,这真是一段浪漫又美丽的商业传说……

  “见鬼!”

  苏易范看着几天前出刊的杂志,眉头皱得死紧。只消这一声低咒,便足以让一旁的助理们个个吓得噤若寒蝉。

  “这是谁买的杂志?”苏易范两道剑眉终于稍稍松开,但抿紧的薄唇依然令人心生畏惧。

  “是我……”一个助理开口,但在望见苏易范严厉的目光后,瞬间以为自己回到成功岭,立刻挺胸缩小腹转口道:“报告苏特助,是秘书室编列总经理特助助理林学俊!”

  苏易范感到古怪,但只是皱了皱眉,“以后在上班时间不准任何人看这种胡说八道的杂志,听到没有?”

  “听到了,班……喔不,苏特助!”林助理快速稍息后拿了办公桌上的杂志自动开溜,其他人也跟着佯装忙碌地加快脚步离开。

  苏易范疑惑地看着他们离开,不解为何自己的助理们总是怪里怪气的。他坐回办公椅正打算开始批阅公文,头顶轻轻飘来一句话:“刚才在阅兵吗?”

  这嗓音介于女孩与女人、轻柔与清脆之间,苏易范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个年轻自己很多岁的总经理。

  他抬眼,今天的游苓书穿着剪裁简单的米色套装。

  游苓书有着一头及肩削薄的半长发,脸庞还带着几分稚气,漂亮的脸蛋不够神采飞扬,反而像是在学校会被欺负的乖巧女生;不说她是游苓书,谁也看不出来她就是观远的总经理。全身上下,除了举手投足间散发的优雅气质说明着她出身不凡,大概只有黑白分明的双眼可以看出她超龄的智商。

  “吃过早餐了吗?”苏易范站起身来,看了看腕表。“……九点零三分。”

  “睡晚了,但我并没有迟到。”游苓书绕过他,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几乎不被派出差的游苓书,虽然贵为大集团的总经理,但依然是个天天向打卡机报到的乖宝宝。

  “那就是还没吃喽?”苏易范跟上她的脚步来到总经理办公桌前。

  “请你给我一个理由说明我为何要虐待我自己的胃。”游苓书坐进皮椅,慢慢地向苏易范勾起一笑,但语气十分冷淡。

  “你讲话别这么别扭行不行?”苏易范拧起眉。“你小时候明明是个坦率的女孩啊!到底吃饭了没有?”

  “吃了啦!”游苓书将公事包放妥,语气稍微不耐烦了些。

  “苓书,”苏易范轻喝,“女孩子讲话要有点耐性。”

  游苓书双手环胸,挑起了一道柳眉,“你似乎已经不是我的个人指导老师了吧?苏‘特助’!”

  “你……唉!”苏易范无法对她生气,最后只是长叹一口气。

  游苓书端起桌上那杯助理早已备好的冻顶乌龙,浅浅地啜了一小口。乌龙茶的清香总算让她的双眼里跳进几点晶灿星光,脸色和缓许多。

  “嗯……今天的行程,给你两分钟报告。”

  “总经理,你今天脾气不太好。”苏易范抿着唇兀自推敲,“你……看起来很疲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难道是……那个来了?”

  “苏特助,别以为女人脾气不好只有一个原因。”游苓书的语气异常温和。

  苏易范哪天脾气好过了?难道他天天来月事啊?笑话!

  “那你又不说。”苏易范皱着眉说。

  “苏特助,你只剩一分钟报告。”游苓书惬意地撂下风凉话。

  “总经理的行程没听仔细,损失的是你呀!”苏易范最气她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你有没有当总经理的自觉?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好吗?”

  “你自言自语的时间已经够你讲完所有行程了,你说是谁在浪费时间?”积怨两年,她没抓狂是一件奇迹,苏易范这个不长眼的竟还看不出来。她自从接任总经理以后,苏易范总是喜欢给她安上这个罪名,天知道她早就认命了,不需要他老是旧调重弹!

  “苓书你……”从小看到大的小妹妹敢顶撞他,苏易范简直不敢置信!

  “叫林助理过来报告,你出去看你的公文。”游苓书索性撇开头,直接下了命令。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苏易范转身就走。

  当办公室门板合上的声音传来,游苓书才将视线调回原位,然后朝办公室大门扮了个鬼睑。

  顽石!老古板!山顶洞人!大男人主义!鸡蛋里排骨头!

  根本是苏易范自己有妄想症,还想“牵拖”到她这边来,说她没有当总经理的自觉?他真以为整合内部分裂的人是他啊?

  在内心里发了一顿牢骚后,游苓书因四月的闷热而中暑后沉重的脑袋,疲累得必须低头靠在桌面上,才没让她当场昏厥过去。

  累死了……要是再听苏易范念下去,她铁定会支撑不住。等到她被送上救护车,一定又是一则大笑话——观远总经理体力不支,急救送医!搞不好观远的上市股票又要跌停板了。

  跌停板……她才二十二岁,应该不是担心这种事情的年纪啊!唉……

  侧首以额角靠在桌面上,游苓书有点哀怨的看着已经陈旧、却依然洁净的瓷杯,伸出手指在杯沿画圈圈。

  这个杯子是爸爸的……她的手掌贴上桌面,然后轻轻抚过这张特大号的总经理办公桌。这个桌子是爸爸的……

  总经理的位子,原本也是爸爸的……

  偶尔在夜里想起过世三年的父母,游苓书也会掉几滴眼泪,但是如今忙得像陀螺团团转的她,还是为自己身体上的劳累痛快哭一哭比较实在。

  她发烧了……尤其昨天又没睡到多少,哪来的休息啊!光是加班就浪费了她许多时间,一天能睡到五个小时,她都要偷笑了。

  唉……若是跟一天睡八小时比起来,谁稀罕当总经理啊……

  两年前,是她恶梦的开始。

  甫平抚父母遽逝的伤痛,她在二十岁那年夏天取得学士学位;而十八岁时创办的“藜照协助失学儿文教基金会”也逐渐上了轨道。

  毕业后,她才多了些空闲时间,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担忧爷爷无法承受丧子丧媳之痛;再者,那阵子公司内部因为总经理职位闹得不可开交,游苓书更希望能陪伴爷爷走过这一段难熬的日子,于是那段时间,她便经常在集团总部走动。

  大自替爷爷批阅公文,小至就算只是帮爷爷泡茶这等琐事也不假他人之手。爷爷游广基对于孙女的体贴,总是满脸笑容地说自己很宽慰。真是爷慈孙孝、和乐融融呀!

  但游苓书至今还是感觉……好像被骗了。

  还记得那是夏天最热的七月天,她躺在董事长办公室的长沙发上,一边享受气温宜人的空调,一边看着刚买的书,却忽然有人传话请她去会议室……

  当会议室大门敞开的那一刻,游苓书发现里头坐满了十来个高级主管。

  稍微注意一下,就会发现会议室气氛沉重得几乎像是空气凝结,叔叔伯伯们的脸色都像被人倒了一千万的会似的。他们望向她的眼神各有不同,但却没一种可以称之为善意的目光。

  不妙,大大不妙!游苓书心中警铃大作,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苓书,你进来。”游广基声音悠悠传来,老迈而温文含笑,却登时让游苓书像是脚底生根,不敢有任何逃跑的念头。

  “爷……”游苓书直觉进去铁定没好事,但还是硬着头皮往里头走。

  游广基看孙女乖巧配合,露出了微笑,接着将目光调回会议桌前十几位高级主管的脸上,久久,才以很感伤的语气说道:“唉!我也老了。”

  “董事长,您是老当益壮……”代理总经理兼副总郭正义坐在董事长身旁,赶紧陪笑。

  游广基摆摆手,打断郭副总的话。“人老了,就怕寂寞。”

  董事长偏离会议主题还硬是感伤起来,会议室里众人心中都打了个突。

  郭正义为难地接话:“是……是啊,董事长。”

  游广基拉住站在一旁游苓书的手,露出孤独老人的神情,向众人询问:“那么,你们都不反对我让苓书坐在我身边陪我开会吧?”

  此话一出,游苓书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众人细微的倒吸了口凉气的声音。

  坐在爷爷身边……

  游苓书眼儿一瞥,看见空下来的座位桌前放着总经理的名牌,再抬眼,发现所有人的神情不是愕然就是震惊。

  众人的反应让游苓书感到心惊胆战。她紧张的目光望向爷爷,但是游广基对孙女的疑惑并没有给于任何回应。

  有没有谁可以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游苓书虽然一头雾水,却能肯定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大家都没有意见,我想这是代表我们达成共识了。”游广基露出一脸的欣慰。“苓书,来,坐爷爷旁边。”

  她又惊又疑地看着爷爷,慢吞吞地坐进那个应该属于总经理座位的位置。

  就这么一坐,以如此荒唐的方式,聘书在隔天早上送到游苓书手中,她成了观远集团的总经理。

  总经理……咦?就这样吗?总经理职位就……就这样决定了吗?

  唉……好像是耶!

  有没有搞错啊?这是观远内部所有高级主管不约而同的想法。

  但是应该没有人知道,其实最无语问苍天的人,就是莫名其妙当上总经理的当事人。

  游苓书……她觉得自己好无辜啊……

  “苓书!”

  “请叫我总经理,苏特助。”游苓书站在镜子前面,将半长发扎成小小的马尾。

  其实在想起过去那段令人心情恶劣的回忆后,她不太想看见苏易范——这会让她更觉得当总经理是种酷刑!

  “总经理,中午约了业务部孟经理一块用餐,你忘记了吗?你看你穿这是什么样子!”苏易范皱紧了双眉,眼神似乎在指责她的装扮不够端庄。

  “我穿什么样子?”游苓书转身面对苏易范,漾出一个存心令人生气的甜笑,“苏特助,容我提醒你吧,这是T恤、这是牛仔裤,脚上穿的是运动鞋,现在你远去的青春记忆回笼了吗?”

  “可恶!我的意思是,难道你打算穿这件跟孟经理用餐吗?”真是搞不清楚状况,这小妮子!

  游苓书摸了摸颈后的小马尾,优哉游哉的说:“没有啊,我又不打算跟他吃饭,是你要去赴约的嘛!我正在假扮工读生,你没发现吗?”

  “你说什么?”竟然有人这样当总经理!

  “孟经理重男轻女,每一回谈公事你在场,我就成了隐形人,那又何必去浪费我宝贵的午休时间?”神经病才去搭理他呢。

  “苓书!孟经理在观远集团工作十五年有余,对集团的业务运作了若指掌,如果能承蒙长辈指教,一定受益良多,你应该虚心学习才……”

  游苓书快速截断苏易范话尾,“是是是!孟经理是三朝元老,劳苦功高,经验丰富,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你相信我,他一定更喜欢‘指导’你。以‘拱苏’出名的孟经理,现在多指导你一些,搞不好以后可以当太子太傅呢!”

  “你——你拐着弯诬赖我在公司搞派系!”苏易范非常生气。

  “我没有。”游苓书始终不懂他为什么有这么强烈的被害妄想症。她根本没指责他的意思,公司分派系早就人尽皆知,苏易范又何必讳言?老顽固!

  他强硬地拉住她的手腕,“苓书,你愈来愈不懂得拿捏分寸了!前两天江总裁寿宴,你也使性子说不去,外头怎么谣传的,难道你真的完全不知道吗?”

  “总经理的本分,我自己清楚得很,该由我承担的责任,我从来不曾逃避过。如果他们依然认为,你或是郭副总会比我适合当观远的总经理,我又有什么话好说?”游苓书用力挣开苏易范的箝制,怒极反笑。

  “你为什么不尝试努力一下消弭谣言呢?就当作是为了董事长……”

  游苓书向他怒瞪了一眼,“你不要什么都拿爷爷来压我!这会让我感觉你在企图挑拨离间!”

  即使是爷爷亲手将她推入总经理这个火坑,她也从来不怪他,因为她非常清楚爷爷只是因为太过寂寞;然而苏易范不同,他给她的限制太多,手段比她唯一的亲人爷爷还要强硬,几乎可以称之为禁锢!不但公事上要管,连私人情感也不放过,这让她无法呼吸,让她觉得自己是他手中的傀儡!

  “我没有!”苏易范感到相当冤枉,喊得比她还大声。

  游苓书直勾勾地瞪着他,而苏易范也不示弱,两人就这样互瞪下去。

  “……够了。”久久,她作了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苏特助,我不想跟你吵架。”真是浪费时间又浪费体力。

  苏易范严肃的瞪着她。

  “午休结束前我会回来。”简单的搁下话,游苓书推开大门出了办公室。

  有够任性!他望着她的背影离去,却是无可奈何。


若慈《公主向前走》


第二章


  “观远商务大楼八楼,是一间专门接订单送花的花店。”

  当电梯门在八楼缓缓开启时,电梯内的游苓书脑中闪过这句话。然而,当她看到一个一米八以上的男人手握一把玛格丽特,依然感到相当突兀。

  那束玛格丽特,甚至没有任何的包装……游苓书不由得往他的方向多投注了两眼目光。

  就这么直接干脆地握在手里,虽然说别有一番潇洒俐落,但走在路上想不引人侧目似乎也很难。

  玛格丽特男人一走进电梯,空间顿时显得窄小许多;游苓书稍稍靠向角落,两人分据电梯左右两边,但玛格丽特男人份量十足的存在感还是无法让游苓书轻松忽视。

  她有一百六十三公分,在女孩子里不算矮了。游苓书微微抬首,目测玛格丽特男人至少高她个二十公分。

  吃什么才能长这么高啊……

  似乎是感觉到注视的目光,玛格丽特男人忽然低下了头,两人的视线登时撞上。

  游苓书一怔!因为不擅长这一类的人际交往,一时无法决定该作什么表情,所幸,玛格丽特男人先绽出了亲切的笑容,她才比较放松地露出微笑。

  两人打了照面之后不到两秒,电梯已经来到一楼。

  当电梯门缓缓滑开,游苓书很礼貌地对陌生的玛格丽特男人点了点头,继而向电梯外走去。

  好眼熟的男人……虽然心里这么认为,可是游苓书却想不起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他,感觉上,是最近的事……

  游苓书三秒后决定放弃大脑里的搜寻工作,因为她太累了,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思索这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不过,那个玛格丽特男人身上有海洋的味道……她喜欢这个味道。

  游苓书伸手揉了揉眉心,想起自己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看海了。

  唉,好累………

  台湾,是个好地方。

  在江定心里,其实是这么感觉的。

  如果把这感觉告诉白雅起或是他任何一个哥哥,江定知道他们不会有人相信他是真心这么想的,毕竟他真的不常在台湾走动。但是,他真的这么想。

  虽然他十五岁之后就经常在国外乱跑,可是很奇怪,他对台湾就是有一份特别的依恋。纵然平时不太有感觉,但当他重新踏上台湾的土地时,却总是有种归属感,好像在告诉他:这里就是他的家,他的故乡。

  幸好,他并不怎么排斥这种恋乡的感觉。

  上次回台湾是两年前的事了。江定不太记得自己为什么回来台湾,不过他有印象那时他在台湾待了半年。

  半年。对漂泊成性的他来说,半年真的是很长的时间,他通常不在同个地方待超过两个月的。一方面,是他想看的东西太多;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没有太多太复杂的人际关系。

  既然没有任何东西会让他无法割舍,所以他当然是说走就走,想流浪就流浪,没有丝毫顾忌。他讨厌束缚,或许可以说他很任性,反正对他都无关痛痒。

  这次老爸过六十五岁生日,大哥硬是将他从国外抓回来。他知道大哥有什么用意。大哥每次费力找他,不就是希望他这个一事无成的小弟正视自己的未来吗?但是大哥跟他兄弟二十多年到现在,始终还不够了解他,他是打定主意三十岁之前永远零资产的。

  喜欢在各地游荡流浪,加上胸无大志,江定知道这个愿望要达成易如反掌。事实上,他所有的花费,都是流浪时打零工或是朋友资助来的,没有负资产就很不错了,想要零资产还不简单!

  在哥哥们的眼里——尤其是个性认真严谨的大哥——他或许是个不成才的浪荡子、败家子,不但看不懂财务报表、不会写业务报告,连最基础的商业概论也一窍不通,甚至不知道家里经营什么行业,实在是愧为论德集团董事长最疼爱的儿子。

  然而,在江定的想法里,像大哥那样年纪轻轻就开始为公司卖命,除非这就是大哥一生中最想追求的东西,否则浪费了大好的青春,中年以后才发现自己走错路,岂不是太冤枉了?

  江定看着自己手中的玛格丽特,脸上露出了微笑。

  剪下来的花,生命很短暂,可能三、四天以后就枯萎凋谢了。其实人的一生未尝不是如此,要是能真正灿烂过,才叫不枉走过这一遭。大哥这种人,大概是不会了解这一点的。

  江定早已遗忘都市步调,身边的人群来来往往,脚步飞快,只有他慢吞吞的走着。出了观远商务大楼,中午的烈阳穿破灰蒙蒙的云层,金光普照,一时无法适应的强光让他眯了眯眼,然后他发现左右的行人都皱着眉,口里抱怨今天中午有够熟……

  他笑了一下,看来大部分的都市人还是不喜欢晒太阳。

  往人行道慢慢踱去,本来想一路走去找另一个朋友串门子的江定,在一个暗巷口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那个在电梯里遇见的小马尾女孩倚着墙蹲在地上。

  好晕……

  游苓书蹲着的同时必须倚着墙支撑住身体,才不至于坐倒在地。

  她实在是没没想到,太久没能晒到太阳的自己,身体已经虚弱到真的会“见光死”了。

  经过一个早上,还以为中暑的症状有稍微减轻,但以现在的情况看来,还是有点糟糕。

  两年前她还能跑能跳,如今却……唉!

  游苓书伸手又是捏眉心,又是揉太阳穴的,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波的晕眩感逐渐退去。

  缓慢的张开了双眼,游苓书却在下一刻又怔住。

  出乎她意料之外,就在眼前,她看见了一束花,十来朵的花儿们有着粉红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好……好眼熟的玛格丽特!

  游苓书的目光向上移去,果然看到一张带笑的俊颜,她不自觉的想向后退,却登时坐倒在地。

  “嘿,你还好吗?”江定一脸笑咪咪的。

  “……很好。”游苓书坐在地上回答,略显狼狈。

  接下来,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江定已经伸出大掌扶着她手臂将她搀起,游苓书大为不自在,但还是说道:“谢谢。”

  将自己的手臂轻轻抽回,她尽量不着痕迹地拉开彼此的距离,只是淡淡地回他一个礼貌性的笑容。

  竟然笑得这么老气横秋……江定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当下假装没看到她眼底细微的提防,咧出了一口白牙,道:“你喜欢花吗?”

  “还……可以。”相对于江定热情的发言,游苓书的回答显得迟疑许多。

  “那么,这些花分你一半。”江定说着,已经将花塞到她手中。

  游苓书眨了眨眼,鲜亮的玛格丽特让她感觉精神一振,纤白的十指赶紧收握住花茎,才避免玛格丽特在两人手中交替之间散落一地。

  “你中暑了吗?”他笑着,但双眉微微蹙起,滴溜溜的黑眼看着眼前的女孩。“脸色很不好喔。”

  “我只是有点不适应阳光。”游苓书保持言谈上的距离,但却同时发现他皱眉的模样并不难看。

  隆起的眉头搭上晶灿的黑眸,有点像她小时候养的那只拉不拉多。它担忧她的时候,总是这副模样。

  咦?江定挑高一道眉。她其实长得很不错,只是没什么生气,直到现在看到她眼底浅浅的笑意时,他才感觉这个脸色苍白的女孩还挺可爱的。

  没再听见江定开口说话,游苓书将目光对上他的,双眼透出一丝疑惑。

  江定看着她那双眼睛,意外的发现她目光镇定而平和,没有丝毫恐惧。“喂,你不怕我是坏人啊?”

  “你是吗?”游苓书神情依旧平静无波。

  “如果我说是呢?”江定皮皮地将嘴角向上弯起。

  他的黑眸澄澈干净,不是坏人的眼神……她感觉得出来,但游苓书还是低声说道:“如果是,我会劝你打消念头,因为我已经记住你的长相了。”

  “这么可怕!”他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

  他真的很像狗,可爱得紧。游苓书在办公室积压许久的紧绷情绪忽然轻松许多,淡淡地笑了,“谢谢你的花。”

  不用谢,反正他也是从朋友那里A来的。江定吐了吐舌,“你喜欢就好。”

  默默拨弄手中的玛格丽特,游苓书率先站了起来,看了看表,才发现休息时间已过了大半。

  “工作太忙碌对身体不好。”江定站立在她身边,随口这么说着。在这个城市,原来即使是工读生也是很辛苦的。

  “嗯。”游苓书含糊地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厌恶苏易范的唠叨到了极点,却容许一个陌生人跟她说这么多话。举步离开前,游苓书顿了顿,又说了一句:“花很漂亮。”

  你也很漂亮。

  江定弯起嘴角在心里说了一句,不过,这句话没有说出口的必要。

  林助理后来将花整理好插进花瓶里,摆在办公室日照的窗台上,游苓书支着下颚,默默地看着那些玛格丽特。

  是她的错觉吗?

  她好像在玛格丽特上头看见了属于海洋才有的灿烂阳光…

  某日的午后。

  雨自天空落下,最初只是细细的雨丝,们当雷声在天际响起的瞬间,大量的雨水便开始从灰色的天空倾盆而下。

  突如其来的大雨声甚至盖过街道上的汽车引擎声,没带伞的行人因雨势纷纷躲进骑楼,不得已必须在人行道上赶路的,就只好尝尝被斗大的雨水打在身上、带有几分痛楚的滋味。

  哗啦!

  一双帆布鞋踏在红砖道上,跳起一道水花,溅湿帆布鞋主人的裤管,但是帆布鞋的主人并不在乎——因为当一个人全身上下无一不湿的情况下,这一道水花显得实在太微不足道。

  不久后,帆布鞋停在一间面包店门口,打量了招牌一下,便折了进去。

  推开“深蓝童话”烘焙坊的玻璃门,结结实实被午后雷阵雨淋了一顿的江定看起来比跌进水里湿得更彻底。

  一声清亮的口哨因而响起。“阿定,这么久没见,好像更加帅气了喔!”

  江定抬眼,看到烘焙坊的主人阿雁,拉开了一个笑容,但也有抱怨:“你的店很难找。”

  “台湾路难找,习惯就好了。来,去后面聊,我拿衣服让你换。”比江定更高大的阿雁伸掌按着他的后脑,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江定来到员工更衣室,便大刺刺地换起衣服,一面道:“最近生意还好吧?”

  “不错啊,你拍的那几张照片拿来作广告,很有效果。”阿雁到一旁的资料柜取出广告传单,递给了很快换好衣服的江定。

  江定一边拿着大毛巾擦拭短发,一边翻翻看看,最后语气中肯的说:“我的摄影作品的确不赖,但主要还是广告本身设计得好。”

  “阿策他公司做的。”阿雁看起来憨厚的浓眉大眼忽然贼里贼气的。

  “我四哥?”江定挑高眉,“他收费不便宜,区区面包店敢给他做,看来你也很败家喔!”

  “过奖过奖,都是托江少爷你的福啊!”阿雁拿出了一本名叫《甜点童话》的烘培书,“看!你老哥帮我出的书。”

  江定定睛一看,封面下方印着“倪雁 著、江定 摄影”。翻开书的内页,发行人与企划统筹都是江策。

  “嘿!搞什么?”他看着阿雁鬼叫出来。“你跟我四哥一起设计我!”

  “你怎么这么说呢?你老哥跟我商量,说把你的摄影作品交给他,他就免费帮我做广告传单。唉,你知道,朋友就是拿来出卖的啊!”

  “你这是想害死我……”

  不过,他将整本书快速翻阅一遍,发现老哥没有很坏心地在摄影师身上多加着墨,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阿雁失笑道:“拜托,这样就可以害死你啊?再说了,要不是你老爹和四个哥哥都很有钱,你以为你能这么逍遥?”

  “嘿!你搞清楚,我老爹和哥哥们有钱是一回事,至于我有没有钱,又是一回事哪!”江定说得倒头头是道:“有资产就会有烦恼,富有了就更烦恼,不但车要保养、房子要雇人打扫,出门穿着就一定要光鲜亮丽,吃饭不能太寒酸,休闲娱乐又备受关心,随时有人盯着你。最烦的是,一堆人想跟你打交道,你却不能拒绝!

  我十五岁以前已经过足了这么悲惨的生活,现在当然要用另一个十五年弥补我的童年。我四哥一直想陷我于水深火热,你竟然还帮他?”

  老天爷!这小子还真不是普通的任性……阿雁翻了个白眼。

  “江阿定大少爷,你实在令我甘拜下风,不但实质上有够败家,思考模式更足以封你一个败家王子的称号。八卦杂志叫你论德狼王子实在太过好听,我看是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王子才对。”

  论德集团至今都没让江定插手集团运作是明智的决定,否则有一天会被江定的“无资产论”给全部败光!

  江定贼笑起来,“好说好说!物以类聚,你比我也不遑多让,老爸是扬名国际的大律师,儿子却开了一间小到让人跌破眼镜的面包店。”

  咱们就大哥别笑二哥、龟笑鳖无尾了啦!嘿嘿……

  “哪!先说好,我没有读书的脑袋,更不是当律师的料子,行行出状元,我开的面包店虽然小,毕竟还是正正当当的事业,向上奉养我老爸,平行照顾我老婆,向下养育我女儿,早就从败家一族除名了。”阿雁这下可要撇清关系了。

  江定扬高了眉,“照你所说,那我也不是败家子喽!我一人饱全家饱,不但老爹不需要我奉养,又没有老婆和女儿,行行出状元,我不偷不抢,自由业也是正正当当的事业嘛,我哪里败家?”

  去!这么会扯?“算我讲不过你。反正你江少爷就算被说又花又败家,也丝毫不在意,双手拿不起比相机重的东西,我还是别浪费口水比较好。”

  “阿雁……你很奇怪喔!”江定眯眼瞧着好友,狐疑着看他,“八百年没听过你关心我,我老哥们请你当说客吗?今天的话题老在我工作不工作上面打转!”

  啊,被发现了吗?阿雁眼神乱飘,顾左右而言它:“没……没有,哪来这回事?我啊……我是怕你太爱自己,会忘了珍惜别人。”

  “喂喂喂!老兄,你少来了喔!这样‘关心’我,不怕别人误会啊!”江定搓揉双臂,作势抚平皮肤上全体肃立的鸡皮疙瘩。

  “臭小子,我跟我老婆家庭幸福美满得很!”阿雁动手赏他一个爆栗。

  “妈呀,手劲这么重,想打死我呀?”江定按着被敲痛的脑袋,一边想着要找一天去找四哥江策谈谈;要是说客个个像阿雁一样都打他一拳,他未来没进公司的原因铁定是他已经被打进医院了。

  雨停了……

  在雷阵雨停歇的下午三点钟,游苓书本来应该待在观远集团的会议室里,听着十几个高级主管七嘴八舌讨论不具经济效益的会议议题,然后沉默地任由苏易范“不负众望”的一个人主持会议并应付安抚所有的高级主管。

  但是,现在的她坐在某个小公园的长椅上,正仰头看着天空发呆。

  雨后的天空呈现蔚蓝色,游苓书盯着一片薄薄的云轻轻飘远;非假日的小公园里没什么人在走动,她一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跷班总经理,正好觅得难得的平静空间。

  看着暌违已久的天空,游苓书以为自己会因为片刻的自由感到开心,然而正好相反,她觉得很想哭。

  观远亚洲区总经理这个位子,早在两年前就有苏易范与副总郭正义这两人背后的人马在明争暗斗,如今再加上支持她的“保皇派”前来插一脚,三批人马老是打成一团;虽然说经过内部整合后看起来风平浪静多了,但是这毕竟只是台面上的假象,一时骗骗局外人还可以,内情如何难道还瞒得过她吗?

  真的是……烦!游苓书不自觉蹙起了双眉。

  年初时,“保皇派”行销副理的提案在她的首肯下决定执行,但另外两批人马却在最近表示质疑这提案的可行性,导致工作进度停摆,她一怒之下以高压手段使提案继续进行,可是同时也造成郭、苏两派的大反弹。

  为了避免引起众怒,苏易范建议开会安抚各方高级主管,她答应了,只是没想到这个“怀柔”会议一开再开,没完没了,于是在第七次的怀柔会议,也就是今天下午,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出封锁线,大大方方的跷班了……

  她出身世家,幼承庭训,自然有一定程度的包容力与忍耐力。事实上,除了一个将她绑得透不过气来又兼神经质的苏易范之外,她在人际关系上,一向以好脾气自傲,今天会负气出走,可见公司大老们的功力实在非凡高超。

  那群美其名元老级员工的欧吉桑、欧巴桑们年龄拿来平均一下,最少也超过她三十岁,偏偏在争夺权位上面的手段,却比幼稚园学生还幼稚。

  烦烦烦……真的很烦。总经理这个位子,到底有没有好到值得一群人在私底下兴风作浪,斗得你死我活?

  她对总经理这个位子的评价一向不高。以前苏易范曾说过,她当上总经理的历程易如反掌折枝,当然就不知道积极奋斗、却一辈子爬不上这个位子的人的痛苦与怨忿。

  苏易范这方面说的倒没错。游苓书承认自己一出生就此别人具有更多的优势。只是,他们会有他们的烦恼,难道她出身优渥家庭就一定没有烦恼吗?

  二十二年来,有的人羡慕她脑筋好智商高,有的人嫉妒她家有钱有产业,可是,那些人却无从得知她为这些付出了多少代价。

  当她渴望自由,却只能被“观远总经理”的金字招牌束缚住的时候,她难道就不感到痛苦吗?当她想为自己的梦想前进,却被苏易范以各种理由逼迫屈服的时候,她难道就不感到怨忿吗?

  而……当她认命之后,却眼睁睁看着一群无聊的老家伙们成天在做无意义的争斗,将她的青春在这些不具建设性的事情上消磨虚度,她又怎能甘心?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她一点也不想把自己的大好人生浪费在这里!

  她真的不想……

  观远总经理一职,游苓书喃喃道:“我才不稀罕……”

  启唇说出这句话,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哽咽,脸颊上有温热的泪水缓缓淌下。游苓书闭起双眼。过去的她绝不容许自己在公共场合这样大肆展露自己的负面情绪,但如今的她已经疲累到不打算举袖拭去眼泪。

  就让她的泪水跟她一起放肆一天算了……她真的好烦、真的好累了……

  默默流了点泪水,神志逐渐恢复清明,她忽然觉得哭泣实在很不具实质效益,而且还浪费体内水分,当下就收住了眼泪。

  游苓书轻轻地叹了口气。有时候,她也挺讨厌自己太过清晰的思绪,总是让她没有机会放任自己做些傻事。

  唉……连哭也哭不痛快。

  纤睫轻颤两下,她睁开眼,原本应该映入眼帘的天空,此刻被一张陌生又熟悉的男性面孔所取代。

  江定低着头看她,脸上还挂着笑容,轻声道:“你还好吧?”

  这家伙是谁啊?

  游苓书快速又俐落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一边急急拭去脸颊上的泪水。突然出现的江定,已经吓得她一时讲不出话来。

  反观江定还是一脸牲畜无害的笑颜。“又见面了,中暑的小姐。”

  “你……”游苓书瞪着自动自发坐上长椅另一端的江定。

  呀,她认出来了,是那个玛格丽特男人。

  仅仅两次的相遇,都让这个陌生人看到她失态的一面,游苓书过分白皙的脸蛋因羞赧而烧红,如果这时有个地洞,她想她很可能会钻进去躲一躲。

  江定见游苓书已经认出自己,便露出了微笑询问:“你喜不喜欢面包?”

  “还……”可以。后半句话在她见到江定手中一大袋的面包后吞进肚里,赶紧轻轻晃了晃脑袋。

  “不喜欢吗?吃一点东西之后,心情会比较好喔!”江定自纸袋内拎出一个包装好的牛奶松糕,挂着满脸的笑容,好像在说:吃嘛,好吃喔,来吃嘛……

  他似乎觉得自己的笑容很诚恳,当然,游苓书并不否认他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看起来就像一只内心纯净的忠犬,但是他带着笑容劝她吃面包的时候,实在很像诱拐犯拿着糖果在骗小孩。

  “你很奇怪。”而且是非常奇怪。换作是她,根本不可能在街上跟一个陌生女孩打招呼,甚至是请人家吃面包。

  但是,他虽然奇怪,游苓书却觉得他让她感到很轻松。他高大,却不具任何压迫感。她想她需要的就是这个,一只温柔体贴的拉不拉多犬,即使这只狗对她而言有点陌生。

  “你也很奇怪呀。假如你容易中暑,那就不应该在这里晒太阳。”江定看着她这么说。她今天上了淡妆,使得原先的苍白脸色比较不明显,但是哭过的眼睛有点红丝,身形清瘦,看起来还是像个身体虚弱的女孩。

  “我……今天跷班,不能去平日常去的地方,会被他们找到。”

  “喔,是吗?”江定随口问着。这时已经发现她应该不是他最初所想像的,只是个普通的工读生,因为今天的她穿着黑色套装,目测套装的剪裁与质料都不是便宜货。眼熟的感觉,很像老哥们所喜欢的亚曼尼。

  “嗯。”不很喜欢说话的她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就不肯再多哼出一句话了。

  见她始终没有伸手拿他递出的松糕,于是江定收手回来,拆开包装后,就在牛奶松糕上面啃了一大口。

  嗯嗯,香甜松软,吃起来的感觉跟卖相一样好。

  江定伸肘轻轻顶了游苓书一下。“嘿,你真的不想吃吗?我觉得我做的松糕有职业水准耶。”

  游苓书闻言,朝纸袋望了一眼,再看看江定所穿的白色上衣,上头印着“深蓝童话”的字样。

  “原来你是这家店的员工。”她恍然大悟。

  “你以为我在帮这家店打广告?”江定挑起眉,第二口啃下去,一个松糕就解决了。

  “不是吗?”

  “是,也不是,反正我没有帮他打广告的必要。”江定耸耸肩。“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你吃这些面包出了问题,可以到这家店找老板算帐,我帮你。”

  游苓书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他的年纪看起来比她大一些,却像个孩子。

  笑起来明明很可爱嘛她!江定从纸袋里摸索出一个盒装的布丁。“你吃吃看嘛,如果不喜欢松糕,这个布丁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喔!”

  或许是不忍心看见他失望,游苓书道谢之后还是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食物,然后以小汤匙一小口、一小口地舀起来吃。

  江定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很不自在的游苓书赶紧表示:“很……很好吃。”

  江定咧嘴一笑。“多谢夸奖。”

  拿出矿泉水瓶,旋开瓶盖,他仰头大大地灌了一口。松糕这样吃起来好像还是太干了一点。

  靠着长椅椅背,仰着头的江定看到了天空。

  “哇,好蓝的天空啊!”他两年没回到台湾,印象中的台北天空灰呼呼的,没几天能以“蓝天”称之,不过今天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雷阵雨之后,似乎“干净”了许多。

  “是啊。”她的声音含笑,似乎心有戚戚焉。

  江定转过头来,看到她也正仰着头望向天空,望向天空的那一双眼里,带着向往与渴望。

  他笑了。“哪,你不会想说,如果可以像只鸟飞上天空多好吧?”她看起来真的像是想这么说。

  然而游苓书只是淡淡笑道:“在这个年头,当鸟也不见得比当人好。不过我倒真的有点羡慕,它们可以飞去它们想去的地方,看到它们想看的东西。”

  “呵!鸟笨笨的,飞太高会被飞机撞到,我想它们能看到的东西很有限。”江定没有泼她冷水的意思,只是纯粹陈述事实。

  “人走在路上也会出车祸,可是能看到的东西就比它们更少了,陷入都市丛林,大家的视野都变得很狭小。”真悲哀,她想着。好比公司里那一群争权夺利的大老们,她怀疑他们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在公司工作多年,可能他们已经遗忘他们最初打拼赚钱的目的。

  “听起来,当鸟或当人都不好。”江定微笑道:“我看你当一阵风好了,没有东西挡得住风,又能在世界各处流动,不就可以看到更多东西喽!”

  游苓书不晓得哪里产生了化学作用,只知道原本所有的不愉快在这一瞬间都被化解了。这只陌生的狗真的很可爱,要是能如他所说的,那该多好……

  “真可惜,”她的神情有点无奈,“我的天空有块透明玻璃,即使眼前是一片光明,我还是只能待在这里。”

  江定没有回话,她的眼神诉说着她向往自由、满怀梦想,可是显然受到现实的束缚,这个模样竟然吸引着他的目光。

  “中暑的小姐,”他直接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差点打翻她还没吃完的布丁,他握紧她的手掌。“我叫江定。”

  “……游苓书。”她呐呐地报上名字。

  咦?两人同时心生疑惑。

  好耳熟的名字……

 


若慈《公主向前走》


第三章


  原来他就是论德集团“恶名昭彰”的狼王子。

  游苓书老早就听过江定这个人。听说他十五岁就在国内外各地流浪,听说他很有男性魅力,听说他是个超级花花公子,听说他什么都不会,是个败家子……但是她从来没有机会跟他碰面。

  不,这么说似乎不太对。上回论德集团的江总裁藉寿宴之名行交际之实,她听说江定难得参加了这场宴会,但是她那天因为严重发烧而缺席。

  后来有小报写了一篇“狼王子与小红帽的失之交臂”为副标题的文章,她没看过,不过林助理跑来向她畅谈八卦……观远与论德两个集团的目的是避免狼王子大起色心染指小红帽,将会破坏两个集团的良好关系云云。

  而她上回在电梯里感觉他眼熟,是因为林助理曾将杂志登出的相片拿给她看过。她那回略微将文章看过一遍,知道他们都说江定是一匹狼;但是在她看来,他顶多是一只同为犬科的拉不拉多罢了。

  他是一只有着一对亮晶晶的黑眼睛、笑起来很可爱、有时候像个小孩子的拉不拉多……

  “你还在发呆!”苏易范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打断了游苓书的神游。“聚集了所有高级干部的会议,你说跷班就跷班,到底存什么心啊!”

  游苓书慢吞吞地将飘远的神志收回脑袋里放好,淡漠无温的目光瞥了苏易范一眼,然后端起茶杯啜了口冻顶乌龙,很悠哉地启唇:“你开这么‘重要’的会议累了吧?要不要学我休息一下?”

  “说话就说话,别这么刻薄尖锐行不行?”苏易范拧起眉。

  游苓书轻轻笑了一声,银铃也似地悦耳动听:“原来苏特助还听得出来我在冷嘲热讽,可见并非无药可救,你可以偷笑一下。”

  “你……”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苏易范百思不得其解。他看着她从十三、四岁到今天的成长,没有偏差、一路顺遂,为什么会在这两年性格扭曲成这样?

  “不要你呀我的了,我跷掉的会议要是有什么后遗症,我会负责的。”游苓书微微靠拢的双眉透露她即将失去耐性。

  好呀,不好好教训她就不会知道轻重!苏易范紧蹙起的眉仿佛蓄势待发。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都没有工作了吗?”发现苏易范呆呆伫立在身旁,游苓书望向他的眼神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这……这这这不懂敬老尊贤的小妮子!

  “我出去了,总经理……”他恨自己的孬种,唉……

  原来她就是观远集团大名鼎鼎的皇家小红帽。

  江定老早就在观远与论德的“密切关系”下,透过许多人的嘴里知道游苓书这个人。他知道她是个智商高达一百五十的天才,知道她十八岁就开创协助失学儿童与少年的文教基金会,知道她在二十岁那一年当上观远总经理,知道她孝顺又乖巧,知道她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她。

  江定待在台湾的时间实在不多,但是两年前她当上观远总经理的时候,他正好就在台湾。观远新任总经理引起的风波,以论德如此亲密的集团身分,自然比其它企业受到的波及更大。

  就江定的印象,那时观远连续两周跌停板,绝大部分就是因为论德高级主管抛售观远股票,直到他老哥江决听了白雅起深入分析后,抢进股市投入大量资金护盘,才稍稍挽回局势。

  江定那时听听就当耳边风吹过,没怎么放在心上。不过现在想起来,雅哥虽说是业界备受瞩目的人才,但是当年二十五岁的他,只不过是进入商界两年的菜鸟,没道理对观远有太深的了解,那么,是什么让雅哥对那时二十岁的游苓书这么信任?

  很可疑……

  “雅哥啊,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些问题?”江定像只狗赖在总经理特别助理座位旁边……的柔软沙发上。

  “哪,江少爷,不管你脑里转什么鬼点子,总之我现在很忙,没空理你。”白雅起冷淡地敷衍他,手边正忙着一会儿要呈给总经理的产品相关文件。

  “喔,好吧……只是那个游苓书啊……”江定状似喃喃自语,但没把话说下去,迳自拿起八卦杂志翻阅。

  白雅起整理文件的手一顿,但随即恢复自然,语气与神情依然淡漠:“你提她干嘛?想打她的主意?”

  雅哥有反应喔!眼尖的江定没有放过他细微的举动,嘴边还是嘻嘻哈哈地:“雅哥真多疑,我只是想说,杂志好像很喜欢谈观远总经理的八卦耶。”

  “哼,这种杂志就靠扒粪生存。”白雅起的语气不屑到了极点,冷冷瞥了江定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

  谅他也没机会认识忙碌的苓书。白雅起调回目光。

  “那,白雪王子跟皇家小红帽的关系扑朔迷离……是杂志杜撰的喽?”

  “呵,如果没有无知的读者,八卦杂志也不会赚钱了。”白雅起指桑骂槐。

  他的功力还不够高,江定不痛不痒。“言下之意……雅哥,事实上你们的交情还不错?”

  这小子说话有古怪……“游总跟你老哥在事业上合作过一些案子,你想我跟游总交情怎么样?”白雅起模棱两可地反问回去。

  “也许不错吧,你们两个天才在一起,八成有一堆话可以聊,只是,可能会有点枯燥乏味罢了。”江定笑了笑,以退为进的打算继续套话。

  “江定……”这个臭小子分明是想套他的话,白雅起冷冰冰地瞪向他,“你敢说你对她不感兴趣?”

  “冤枉啊大人!”江定笑嘻嘻地讨饶,“如果她是你的朋友,我哪里敢存一点染指她的心思呀?”

  白雅起狐疑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抿着唇不说话。这臭小子想套话,他就偏不如他的意。

  江定弯着嘴角,看起来就像一只无辜到了极点的小狗。雅哥想比耐性,那他倒想看看谁的耐性比较强。

  就在两人对峙时,总经理的办公室大门突然敞开,走出一个凝着严肃神色的伟岸男子。男子一看到江定,眉头立刻拢得比喜玛拉雅山还高。

  难怪他在办公室里等了老半天,以往效率十足的白雅起始终不见人影……

  “阿定,没事不要来干扰我的特别助理。”江决低沉的嗓音相当具有威严。

  碰见大哥不是他预料中的事,江定伸了伸舌,脑中已经盘算着怎么开溜。

  “你多大年纪了,不要像个小孩子吐舌头。”江决觉得这种轻浮的举动无比刺眼。

  “好啦,我的亲亲好大哥,我才想到还有别的事呢,先走一步喽!”依旧满脸笑容的江定已经开始偷偷移动脚步。

  临走前还听到大哥的一句斥责:“你讲话别用这么多语助词。”

  “好啦……喔,我是说,好的。”他一碰到大哥就头痛,实在不是没有原因的。唉,他比老爸还啰嗦……

  江定平白无故怎么会提到游苓书?

  要他相信江定不是别有居心,除非天下红雨。

  然而白雅起看着身旁的游苓书,却看不出她有丝毫异样。

  “雅起……你在看什么?”游苓书被好友瞄了许多次之后忍不住出言询问,一边还以担忧的眼神看着他。

  “没什么。”白雅起收回目光,状似若无其事。

  平日严谨的白雅起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不在焉,游苓书温文地说道:“雅起,如果会累,难得的假日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不一定要陪我上街。”

  “不……就是你难得有假日,才更不能不陪你。”白雅起露出淡淡的微笑,相当稀奇的展露出一丝温柔。“你兴趣少、效率高,也不怕占去我太多时间。”

  这个从二十岁开始就背负着重责大任的好友,虽然固定周休二日,却经常因工作而临时取消,算下来一个月只有三、四天的假期,实在令人不得不心疼。

  游苓书轻笑出声:“你别对我这么温柔,一旦见报,怕又有人要误会了。”

  白雅起冷哼,但语气听起来颇像在逞强:“我看,当今世上,也只有那个笨蛋到现在还会被八卦杂志牵着鼻子走。”

  “笨归笨,你还不是喜欢上人家。”真是死鸭子嘴硬……

  “你!你你你……你说谁喜欢那个笨蛋了?”白雅起恼羞成怒,白皙的脸蛋登时浮上红云。

  “好好好,你没喜欢上任何人,行了吧?”游苓书暗暗发笑。

  说话之间,两人走进一间小画廊。

  这间画廊隶属在论德集团旗下,白雅起身为总经理特助,经常出入这里挑选送给合作对象的礼物。经理一见熟客来到,立刻引两人到办公室休息。

  茶水迅速送到贵客面前,经理随即吩咐员工将先前已经选好的几幅摄影作品搬进办公室里来,一字排开。构图与色彩,大部分是游苓书偏爱的风格类型。

  在游苓书细细端详这些摄影时,白雅起道:“还喜欢吗?”

  她回头,微微露出笑容,“陈经理慧眼独具,当然都是令人满意的。”

  “这可不敢当,只要游总喜欢就好。”陈经理客气地说:“小小的画廊,之所以敢挑选摄影作品献丑,都是游总海涵。”

  游苓书很快挑了两幅喜欢的作品,刷卡签帐,动作一气呵成,一会儿便完成交易。

  货运方面的问题留待陈经理去打点,白雅起在两人出画廊前问了一句话;“苓书你……听过江定吗?”

  “当然听过。”游苓书疑惑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怎么了吗?”

  游苓书神色自若,白雅起才稍稍松口气,像个老大哥般地提醒道:“咱们论德集团就属他最危险,遇到他的话,记得要跑远一点。”

  “跑远一点?”呃,如今这么说好像有点太晚了……上回、上上回,别说跑远一点了。她拿了他的花,还吃了他亲手做的布丁耶。

  “江定那匹大野狼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听我的规劝,要是看到他,就算尖叫着跑开都不嫌夸张。”他虽然明白八卦杂志写江定是有点过火,但是游苓书能不碰见江定就不要碰见比较妥当。

  “是吗?”好友的形容让她忍不住想笑。看来江定的名声真的很差哪!

  突然,一阵优美的旋律响起,是白雅起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手机来,游苓书稍稍探头,看见来电显示,含笑的声音有点揶揄的意味:“呀,那个笨蛋在找你耶,好甜蜜喔!”

  “游——苓——书——”白雅起玉面热辣辣地烧红,超级不擅长被取笑。

  游苓书这才收敛了一点,不再捉弄好友了。“你快接电话吧,我先走一步。”

  “等等,我一会儿送你。”是他开车送她过来,自然也要由他送她回去。

  “不了。”游苓书挥挥手,迳自笑咪咪地离开了画廊。

  她可不想被白雅起那个亲爱的笨蛋怨恨哪!

  很意外。

  当游苓书为了避雨而走进一间中国风装饰的咖啡馆,却看见江定坐在吧台前的时候,真的很意外。

  江定依旧是那一脸的笑,弯着嘴角朝她招了招手。

  游苓书看着他那双眼,觉得好像看见一只狗以无辜的双眼,巴望着她陪它玩球。那是一种很可爱的感觉,光看就令人心生愉悦,与苏易范那种属于大男人主义,严厉又强迫、近乎命令的使唤完全不同。

  于是她走过去了,即使白雅起半小时前才叮咛她看到江定要跑远一点。

  “好巧喔!”江定说,笑出一口白牙。

  “嗯。”游苓书在他身旁的那个位子坐下来。

  他微眯的眼睛是笑起来时最可爱的部分。说实在的,她完全无法将眼前这只可爱的大狗跟白雅起口中的大野狼联想在一起。

  江定发现她手中拿了一束玛格丽特,所以指了指花,然后挑起一道眉。

  游苓书随着他的手指望向自己手中的玛格丽特,继而将花递到他面前。“喜欢的话,送给你。”

  江定老大不客气地收下了,努着嘴道:“你不像是会去花店买花的人。”

  “唔,我确实不是。”

  她说话还真够简洁了。江定道:“你不是在路边花店买的,那么,这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喽?”

  他这是什么逻辑?游苓书感到莫名其妙。“我……虽然不像是会去花店买花的人,但是这花是我在路边花店买的没错。”

  “喔。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疑惑地看着江定,无法理解他不着边际的思考模式。

  江定不厌其烦,道:“你不是会去花店买花的人,为什么又去花店买花?”

  真像是绕口令……两个大人为了一个买花的话题兜了一大圈,游苓书觉得自己颇蠢——

  “我在街上路过花店,喜欢就买了。”

  江定点了点头,又换了话题:“你的话很少。”

  “有吗?”如果他有机会看到她跟苏易范吵架的“热闹场面”,恐怕就不会认为她话少了。

  “听说寡言的人不怎么浪漫。”江定说。

  “换言之,你是说你很罗曼蒂克?”游苓书这话分明拐着弯说他长舌。

  但是江定没有半点被揶揄的反应,只是笑着比了比玛格丽特,“你看到它,有什么感觉?”

  感觉?什么感觉?游苓书纳闷。

  江定一笑。“你果然很不浪漫,连想都不愿意想一下。”

  浪漫可以当饭吃吗?游苓书挑起一道不苟同的柳眉。

  江定仿佛看穿她心中的想法。“浪漫这种东西啊,的确不可以当饭吃,但是适当的生活情趣也很重要,它有它存在的必要。”

  这只价值观与她迥异的拉不拉多呀……

  “你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游苓书决定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学生,乖乖地听课,乖乖地点头应好。

  “你的包容力很强。”以一个“事业有成”的人来说,能够接纳各种不同想法的实在不多。“保持柔软的脑筋,会让你有进步的空间。”

  “看不出你是个喜欢说教的人。”只是,她诧异自己竟没为此感到不悦。

  “哈,我只是爱说话而已。哪,看看你想喝些什么吧!”江定拿出menu,然后很热心地介绍道:“这家店的摩卡很受欢迎。要不,我喜欢他们的法式牛奶,很棒喔!”

  “你在这里工作?”嗯……不对,这句问话有语病。江定身为论德集团的受宠幺子,应该没有必要在这里工作;再说,上回她看过他穿面包店的制服……也许他只是在打零工而已。

  “算,也不算。”江定微笑。他偶尔会来这里串门子,客人多的时候他也帮忙泡泡咖啡,顶多换来几顿免费的餐点,应该还构不上“工作”的条件。“不过你尽管放心,他们的东西都是一流的,如果不满意,就叫老板来向你赔罪。”

  “你这是慷他人之慨,占别人的便宜吧?”

  “偶尔我占占他的便宜,下次换他来占我的便宜,礼尚往来喽!”江定大言不惭地说。

  游苓书含笑低头看了看menu,招来店员点了一杯拿铁。

  江定挑起眉。“不多点一些东西吗?巧克力甜甜圈、牛奶泡芙都很好吃,我叫老板请客。”

  “不要吧?要是为了甜甜圈和泡芙导致你们的友情破裂,那我岂不是太罪过了?”何况她又不想吃。

  “哦?你也会开玩笑嘛!”江定忽然亮起来的眼神仿佛发现新大陆。

  “喔,是呀,或许我的幽默感尚未完全丧失吧。”游苓书淡淡地自嘲。

  江定发觉自己不喜欢她无奈的笑容。“哪哪哪,我觉得呢,好心情还有幽默感,都是要靠你自己维持的。”

  “是吗?”只可惜她的环境让她无法维持好心情和幽默感。

  “当然是喽!”游苓书明明小他四岁,可是想法却一点也不年轻。

  这时店员将咖啡送了上来,她端起精致的瓷杯,很斯文地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浅浅地啜一口咖啡。

  “味道很好。”游苓书发表心得。

  江定佩服她以那一口比小猫喝水还少量的咖啡能尝出味道来。

  游苓书搁下浅尝一口的咖啡,望着江定,微叹。“跟你聊天很轻松。”

  “你是需要放轻松一点了,我这个出名的花花公子看来还有点用处。”

  花花公子?他?虽然说江定的个性确实很讨喜、总是挂着笑容的端正脸庞看起来应该会很迷人,但她却不认为这只可爱又潇洒的狗会喜欢在红尘里打滚。

  正想着,游苓书的手机在这时响起,她摸出来一看,正是她的苏大特助,这个不幸的来电显示让她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

  “我是游苓书。”她放低声音说话。

  “你在哪里?”那端的苏易范劈头就一连串的命令:“两个小时后有线上会议,我知道你不在家,把你现在的所在地告诉我,我去载你回公司。”

  沉重的心情在苏易范的强硬话语下变得恶劣,游苓书按着眉心。“我知道公司怎么走,不劳你特地跑一趟,苏特助!”

  苏易范则坚持己见:“别闹孩子脾气了,这次的会议很重要,你人在哪里?”

  懒得跟他争辩,游苓书不是很情愿地将自己所在地说了。

  接着苏易范道:“很近,十分钟后,我就到。”

  游苓书收线后,江定问道:“你要工作?现在?”

  “销假上班是总经理的家常便饭。”

  “哦,我明白了。”江定手指比向她,又比向自己,“赚很多钱却经常累得快死掉,有很多自由但老是饿得快死掉,你和我分别是前后者。”

  “……也许后者比较好吧?”游苓书喃喃道。

  “喂喂,这种的想法挺危险的。”江定说得随意,但也有一部分是认真的:“哥哥我是练过的,小朋友可不能学,那会饿死人的。”

  “我不是没饿过。”游苓书端起瓷杯闻着浓浓的咖啡香。

  十七岁那一年,她跟着父母到北京出差,却在某个偏僻的巷子被绑架,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越南,而且她至今还不知道是谁绑架了她。

  总之,那时她虽然立刻策划逃脱计划,可是直到等到好时机时已经是整整两个星期以后的事。

  逃脱成功的她没有护照、求助无门,甚至没有半毛钱,她以两个星期学来的越南话知道自己在哪里,井且在一些乡下人的帮助下,有一顿没一顿的捱过了两个月,才顺利走进大使馆,联络到台湾忧心如焚的亲人。

  很奇怪,别人饿过之后好像都会特别怕饿怕穷,但是当她确确实实地历经一次苦难之后,却反而了解一无所有的恐惧其实是可以克服的。

  不想打断她的沉思,但江定还是不得不开口道:“亲爱的游小姐,不介意我打扰你一下吧?”

  游苓书回神后看向他,以眼神表示疑惑。

  江定还笑嘻嘻的,“门口有个面色不善的大哥,恶狠狠的瞪着我看,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她慢慢回头去看,果然是苏易范站在那里。

  “看来,他连最后五分钟的假期都不愿留给我。”游苓书摇头。

  她结了帐,江定却说要送她到门口。

  到门口时,苏易范一脸严肃的瞪着江定不放。

  但江定偏偏皮皮地勾着游苓书肩膀道:“哪,我现在教你一招。谁让你无法维持好心情,你可以大声告诉他:大哥,我有权利维护我的稳定情绪!或者是:我看到你就像要心脏病发,只要你滚远一点,我就会很安全。”

  游苓书差点笑出来,但是苏易范抢在她出声前怒斥:“江少爷,请你不要带坏我们的总经理!”并且伸手将江定的手臂拉开。

  “哇哇,糟糕!原来这位大哥认识我啊?”江定夸张地露出惊骇表情。

  “别闹了。”游苓书抬肘顶了他腰眼一下,怕一会儿苏易范被江定闹到抓狂起来,会很失观远的面子。

  “喔,知道了。”江定伸了伸舌,一副轻浮的样子。

  两个小儿女状似亲密的模样,让苏易范感到无比刺眼。

  游苓书怎么会和江定一起喝咖啡?他们怎么认识的?

  要他相信江定不是别有居心,除非明天太阳打从西边升起!

  但是苏易范看着眼前的游苓书,却看不出她有半点异样。

  “苏大哥……”游苓书的眉头逐渐靠拢,“请问你究竟在看什么?”

  “没什么。”苏易范酷酷地别开目光。

  没什么才有鬼哩!游苓书在心里吐槽。

  “我说你们两个啊,难得来清静些的地方用餐,能不能少吵几句?”游广基虽然贵为大家长兼董事长,但还是拿这对冤家没办法。

  “董……”

  “爷爷!”游苓书对爷爷甜甜一笑,正好打断苏易范的话头,“苏大哥向来对我很照顾,大小事都不跟我计较,你说,我们俩会吵架吗?”

  “你这小鬼头,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有底。”游广基微笑过后就不多提了,他疼孙女的程度,商界里大概只比论德的江宏达疼江定轻微上那么一丁点。

  三人走出这间欧式风格、老旧的砖墙爬满藤蔓的餐厅,外头正飘落乘着微风的细细雨丝。

  这里是闹烘烘的市区里,某一条奇特的小街。这条街卓然独立在城市里,拥有古朴却韵味十足的各式建筑,也有着难得的树木环抱,车子开不进来,也让这里的环境清幽许多。

  事实上,即使这条街就在都市里,依然没有几个上班族会在工作天来这里用餐,一顿要花上两个半小时的午餐,只有高级主管中的高级主管才有资格享受。

  苏易范撑开伞帮董事长遮雨,配合着董事长的步伐向前走去。

  约莫走出十多步,游广基没见到孙女跟上,才回头探看。

  “苓苓,怎么啦?”

  游苓书将目光自远方某个点收回来,朝爷爷露出笑容,带着撒娇的语调道:“爷爷,我在这里散散步,之后再回公司,好不好?”

  游广基抬眼望了望这条小街,心想是孙女平日辛劳,想在安静的地方待一阵子,于是很体谅地说道:“想留下就留下吧,记得赶上下午的会议就是了。”

  “我知道了。”游苓书挥手送别心平气和的爷爷与一张臭脸的苏易范。

  直到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游苓书才转身面向街旁以红砖堆砌起来、仿佛历经风霜的一栋屋子。

  二楼处的木制窗台,江定正笑咪咪地趴在那里看着她。

  “喂——你这个坏小孩,学会说谎了!”

  游苓书浅浅一笑,“这就得看是谁指使的喽。”

  江定含笑对她招了招手。“进来吧。”

  一边听着小雨打在伞上细微的声音,游苓书走进了这间名为“夏天的香草”的红砖屋。

 


若慈《公主向前走》


第四章


  花香。

  游苓书推开“夏天的香草”的大门时,迎面有一股花香淡淡飘来。

  往店里走更深入些,接着闻到花香中夹杂着浓郁的香草味,以及一丝甜甜的蜂蜜香。中和后,成了一种很温柔的香味,令人感到心情慵懒轻松。

  这是一间花草茶店,老板果然还是江定的朋友。

  游苓书发现她已经不怎么意外他们的巧遇。

  “听说巧合这种事情,通常是接连着发生的。”江定笑笑地将一支玛格丽特放进她手里。“你不觉得很有趣吗?现在我送你一朵玛格丽特,下次你买花的时候,或许会再相遇也不一定。”

  “我……的确一点也不浪漫,但是你似乎太浪漫了一点。”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人生苦短嘛!”江定笑说,长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皮。“这里啊,说想多看一点东西,才不会觉得遗憾。”

  游苓书伸手支着脸颊,偏着头看这只大狗。“你好像很容易快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不太容易感动呢……”如果她能看到他眼里的世界,应该不会只是这种眼神——

  他眼里的情感还不够丰富,没有流浪后的沧桑,二十六岁的男人,怎会丝毫没沾染着风霜,也没有其它的感情停驻,还像个天真的孩子呢……

  “你这句话有点抽象,”但他好像能猜出她的意思。“或许是因为我自由太久了吧。”还是,他的人际关系真的太过简单?

  “三十岁之前没有束缚……是真的?”游苓书还是不敢置信,竟然真有这样不羁狂妄的人吗?

  “三十岁是极限了。”江定说,“本来嘛,我老爸十五岁那一年生日时跟我说:我给你三个愿望,无论如何爸爸都帮你达成。”

  “江总裁想法倒挺特别的。”也许……就是这样疯狂的父亲才生得出如此不羁的儿子吧?

  江定将这个“神灯故事”说下去:“我十五岁以前是个有钱少爷,什么都不缺,于是我跟我老爸说,第一个愿望,让我自由二十年。不过二十年太久了,他没有答应。”

  游苓书凝望着他,静待他往下说,江定见她不说话,便蹙着眉指导她:“嘿,你怎么不问我然后怎么样呢?”

  “喔,然后怎么样了?”

  江定这才露出笑容。“我老爸说,这一个愿望最多给我五年自由。”

  游苓书脑袋里闪过一道光,忍不住想笑。“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就是你想的那样没错!给我五年自由、再给我五年自由、拜托再给我五年自由。三个愿望都加在一起,三十岁就是极限喽!”

  “江总裁一定很后悔吧?”听说江家七个儿女皆在英才教育下成长,是刻意要培育成商业专才的。

  “唉!之后他再也不给我任何生日愿望了。”江定摇头叹息,装作一副很遗憾的样子。

  “那么你三十岁以后……”

  “三十岁以后,我那四个哥哥、两个姐姐,可容不得我有主见了。”他们有的是办法整他哩!“不过……我老爸最禁不起我撒娇,嘻嘻……”

  “你才是坏孩子吧?真任性。”但是,她却觉得有些羡慕。

  “这一点自知之明我还有,本少爷一无是处,还怕砸坏了论德的招牌。”阿雁没说错,他的双手是拿不起比相机更重的东西,也完全不怕让别人知道。

  “一无是处……吗?”

  “以外在条件来看,你难道不会这么认为?”

  “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生才叫成功,我不知道。”游苓书晃了晃手中的玛格丽特。“是富有吗?有地位吗?生活稳定吗?集众人的目光于一身吗?我觉得……应该不是这样的。”

  即使她身为堂堂观远集团的总经理,但毕竟只是二十出头的孩子。江定并不意外在她脸上看到迷惘。

  “这里,问你的这里啊,”江定伸手指着心口,温柔地说道:“它会告诉你,什么东西对你而言最重要,重要到足以令你舍得放弃其它的事物。”

  “你十五岁就想到这么多了吗?”她智商一百五十,从小就是个天才,但或许还不如自称一无是处的江定。

  “那时只有模糊的想法,但是当我总是在国外陷入困境的时候,这个想法就逐渐成型了。你想想看,世界上这么多人,期望人人都拿同一种竞赛里的冠军,那怎么可能?”江定说:“成功的定义人人不同,即使很多人说我是败家子之中最败家的,又有什么关系?十年如一日坚持我想过的日子,这样的我,不是也很成功吗?”

  游苓书哑口无言。说他胡扯,却好像有点道理。但是要说他有道理,又有点怪怪的……可能他们两人的想法根本大相迳庭吧?

  江定知道她一时不能消化,便笑道:“算了,先来喝茶吧!”他朝柜台处的老板招了招手。

  老板阿萝是个高挑的美女,看到江定招手,便端了两杯早就备好的茶过来。

  游苓书朝江定挑起眉。她好像还没点餐吧?

  “刚才从窗台看到你,阿萝说你跟她磁场很合,于是就帮你准备了。”江定解释。阿萝对五行阴阳什么的很敏感……反正他结交的朋友没一个正常。

  磁场很合?是吗?游苓书看着正在他们面前搁下茶杯的老板阿萝。

  阿萝白皙温润的脸蛋搭配上一双特殊的凤眼,散发出令她感到安样平和的一股气息。这是磁场很合的缘故吗?

  “这杯茶让江定请客。”阿萝对游苓书露出微笑。

  “这……不用了。”以资产状况来说,她请江定还差不多。

  “你年纪比较小,让他请你一次是应该的。”

  游苓书看向江定,而他只是努着嘴,“一杯茶还不至于让我破产吧?”

  “那就……谢谢。”不扭捏地收下对方心意,下次换她请他就是了。

  阿萝走后,江定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游苓书端着杯子浅浅啜口甘菊花茶。

  “磁场合不合?”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如果那种感觉就是磁场合,那么,我跟你的磁场应该也是很合了吧。”

  “是吗?”江定笑了笑,一口就喝去半杯茶。

  “嗯……难得有被当成二十二岁女孩子的感觉。”

  第二口,江定的茶杯见底。“你本来就二十二岁嘛!”

  就是这种想法跟别人不一样呀江定……

  游苓书抬眼看了看室内陈旧却洁净整齐的装潢,耳边听着不知自何处流泻而出的轻音乐,很放松地闭上眼。

  “偶尔当小孩子好像也不错。”

  小孩子?江定眼眸含笑。她现在这样懒洋洋的神情,比较像是一只正在做日光浴、想打瞌睡的小猫哩!

  “最近很忙吗?”他问。

  “嗯,很忙。”尤其是下星期她的生日宴会,如同去年一般,公关部经理喜欢搞大排场,连开了几个临时会议。虽说她向来不出差,但是总经理竟然还得参与那些小会议,实在不知道是谁想整她。

  江定伸手轻轻地抚过她柔软的发丝,没什么诚意地笑道:“好可怜喔!”

  游苓书张开眼,正好看到他收手回去,她扬高眉。“你不怕我生气?”

  “为什么?因为我摸你的头,还是我说风凉话?”江定笑得很无辜。

  算了!游苓书摇了摇头,发觉很难对他生气。

  “听说你不常待在台湾?”

  “是啊,可是一待就会待很久,台湾的风景很漂亮。”

  “是吗?”游苓书想不起来,她到底有多久没仔细地看过风景了?又有多久没去旅行了呢?

  “你太累了。”江定下了结论。

  “这一点自知之明我还有。”唉……

  游苓书不久之后打算回公司去了,江定到窗台处坐着,再一次跟她挥别。

  游苓书看起来似乎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他却感觉……其实她骨子里跟他很类似,向往自由,排斥束缚……

  “依依不舍吗?”阿萝含笑的声音自江定身后传来。

  “谁依依不舍了?”江定转过身子来,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笑脸。

  “你像只主人离家的狗趴在窗前,看起来可怜得很,你说你这不是依依不舍是什么?”

  “谁知道啊?”江定耙了耙短到不行的短发,悄悄地将目光调开。

  “是她使你留下来的。”她以轻柔的声音说。这不是疑问句,她很肯定。

  江定怔了一下,想了想,很诚实地说:“我对她……好像不是那种感觉。”

  只是时机还没到罢了。阿萝轻笑:“你们的那条线还很长呢,不急。”

  “你现在说的是白话文吗?”他怎么听不懂啊?

  “爷爷,为什么是我坐上总经理这个位子?”

  游广基的视线因为孙女的询问而自桌面上的文件转移到游苓书脸上。

  “怎么忽然问这个?”

  坐在董事长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游苓书将头轻轻靠在桌面上,轻声说:“郭副总、苏大哥,他们虽然没有我智商高,但能力和经验都不是二十二岁的我所能比拟的。我不明白……智商高,应该不是我当上总经理的原因。可是我除了智商高,就没有其它足以当总经理的条件了……不是吗?”

  “呵呵,苓苓,你遇到麻烦了,是吗?”

  “我只是有点烦。已经整合好的内部分裂,似乎随时都有崩溃的危机。现在的情况是,私底下波涛汹涌的三批人马,我谁也得罪不起,公司大小事都无法运作自如……我怕再这样下去,一盘散沙的,公司总有一天会被我搞砸。”

  “别担心,这两年下来,爷爷看得到你的成长,我知道你没问题的。”游广基温文和蔼地露出微笑。

  “可是……真的有必要让我在这个年纪就当总经理吗?”

  爷爷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游苓书始终很疑惑这件事。她才二十多岁,除非爷爷一开始就打算让她搞垮公司,否则这实在很不合理。

  “苓苓,爷爷知道你很辛苦,也知道是爷爷揠苗助长,但是你趁年轻时多学一点,对你是有帮助的。”游广基平日洞悉精明的眼中带进了一丝不舍。

  唉……这个傻孙女,到底知不知道他已经七十四岁了?他行将就木,没有多少年的时间能守护她了,如果她不快点长大,他怎么会安心?

  游苓书静静地看着爷爷,发现爷爷头发更白了、皱纹更多了,她还拿琐事烦他老人家,不禁有些不忍与惭愧。

  她撑出一抹甜笑,撒娇似地说道:“爷爷,我知道你疼我啦!我又不是说不当总经理,没有你,我会觉得很寂寞的耶!我只不过是小孩子在抱怨,你不要太认真听嘛。”

  这傻孙女,大概不知道她这份孝心就是她的弱点吧?

  游广基满心的欣慰,笑道;“苓苓的每一句话,爷爷当然都要认真听,等到爷爷以后耳朵听不见了,才能够回想呀。”

  游苓书拉着爷爷的手,年轻的脸蛋上是很严肃的神情。“爷爷,你可别说这种话,你身体健朗,到一百二十岁一定也还耳聪目明。”

  “那不就变老妖怪了?呵呵!”

  老妖怪有什么不好?游苓书握着爷爷布满皱摺的手,打从心底这么觉得。

  游广基拍拍孙女的手,然后从抽屉取出一只小盒,盒里躺着一条纯银手链,悬着一颗颜色深邃的造形蓝宝石。

  “苓苓,祝你生日快乐。”接着,游广基含笑帮孙女戴上手链。

  “……咦?”

  “咦什么咦?今天不是你生日吗?”看到孙女吃惊的神情,他有点得意。

  “可是苏大哥说,在今天晚上的宴会里,有安排董事长当众送我礼物……”

  “傻瓜,市侩的礼物在市侩的场合送,你不喜欢钻石项链,晚宴送你的礼物根本没有意义。你喜欢海,我让人买了蓝宝石。”

  “爷爷……”游苓书双眼泛着水光。

  “你啊,别这么好收买。”只不过是点小东西而已。

  “谢谢爷爷。”游苓书摸着手腕上的银链,“我很喜欢。”

  她近一年来比较不常笑了,他很高兴一个小礼物就可以让孙女露出笑容。

  叩、叩!

  短促的敲门声后,董事长办公室的大门敞开,苏易范走了进来。

  “董事长,总经理。”他朝祖孙俩颔首,说道:“四点整,总经理该回去准备晚宴的造型了。”

  闹钟都没他这么准时!游苓书的笑脸消失无踪。“我知道了。”

  唉!苏易范这小子怎么这么笨头笨脑!游广基暗叹一声。

  “我陪你过去。”苏易范严肃的双眼死盯着她。

  陪?说是监视还差不多!游苓书不想让爷爷担心,还是装乖地说:“那就麻烦你了,苏大哥。”

  “苓书,要是你平常也这么乖就好了。”

  出了董事长办公室,苏易范浑然不知死活的发表感言。

  “是、啊!”游苓书咬牙切齿的说。

  “你说话斯文一点。”苏易范忍不住皱眉。

  她放柔了声音:“苏特助,我自己会回去,不劳你费心了。”忍耐、忍耐……游苓书告诉自己,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外,千万不要跟他吵架。

  “不行!我在董事长面前答应的,一定会负责将你安全送到家。

  游苓书按捺着脾气,“刘司机也会很安全的将我送到家。”

  虽然他不是很想这样怀疑,但是……苏易范蹙紧眉,加重了语气说道:“苓书,今天的宴会真的很重要,你这个寿星一定要到场,听到了没有?”

  该死的!苏易范白目到会得寸进尺就算了,但是,连她在心里已经骂他千万遍都不晓得,他怎么还没笨死!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以为我会跷班?”她用力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往电梯方向走去。

  “你有前科,当然得盯紧一点。”苏易范手长脚长,几步就跟上她了。

  “别把我当犯人!”游苓书拉下脸,非常的不高兴。

  苏易范顺手刷卡并按下电梯键,说道:“如果你不喜欢,那就不要做一些会令人操心的事情。只要你的自律性高一点,我当然没必要这么紧张的看着你。”

  他竟然说她自律性不高!游苓书拧起眉。

  “除了上个月跷了一个江总裁的晚宴和一个会议之外,我什么时候又做了令人操心的事情?为什么我自己不知道?”

  “那可好,让我提醒你吧,总经理!上个月,有一天中午你跷掉了跟孟经理的约,还有分别跟其他经理四次的早餐会报、两次的晚宴。最近的一次,上星期你跟董事长到外面吃午餐,说要散步,结果差一点错过会议,别说你不记得。”

  “错过会议?你见到鬼啦?那天我在会议前半小时,就坐在会议室里了。”

  “女孩子别说粗话。”苏易范瞪她,“还有,半个钟头的预备时间太少了,你那天根本来不及听我做的会议前简报。

  专用电梯“当”地一声打开,游苓书咬着唇,怒气冲冲地走进去。

  苏易范尾随在后,按下楼层键与关门键。“你无话可说了吧?”

  “错!”游苓书的双眼在怒火下烧得晶亮。“大错特错!苏特助,你刚才所说的一切,根本漏洞百出。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早餐会报、晚宴,都是你莫名其妙接下的额外工作,你还记得吗?你是我的特别助理,不是经纪人,我不需要你这么卖命的接工作!”

  这……这小妮子竟敢顶嘴?

  苏易范怒极反笑。“总之,说再多也没用。今天的晚宴,我会亲自送总经理你进会场,别以为你跑得掉。”

  拜托,真是有够冤枉!她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她不去!

  游苓书冷笑,“苏特助,你的这番话让我彻底改变主意。我出电梯之后,你立刻回办公室加班,晚宴也不用去了。”

  “你!”苏易范伸手要拉她的手臂,但游苓书灵巧地躲开,同时电梯已经来到一楼,她快步走进大厅,谅他也不敢在公众场合喧闹。

  “苓……总经理!”苏易范跟上,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听得出火药味:“无论如何,今天我们两个都要出席!”

  游苓书凝着脸不吭声,一直向前走去,直到出了商务大楼,才在人行道上站定。

  苏易范见她默不作声,也比较收敛些,不再说话。

  片刻,游苓书望向他,眼神平静了许多。

  “你……根本不信任我吧?”

  “你在胡说什么?”他诧异。

  “我要自己回家。”游苓书语调冷淡而坚持。

  气煞人也!苏易范再度皱起眉来。“苓书你、你就一定表现得这么……这么像是被江定带坏了吗?”

  “不关他的事,你不需要对他这么反感。”

  “不关他的事?你现在不就在帮他说话吗?”

  游苓书揉着眉心。是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摆脱苏易范呢?

  不说话,心虚了吧!苏易范一阵气闷。

  “总经理、苏特助!”司机刘先生这时已经将车开过来,看到两人紧绷的气氛,不禁偷瞄腕表。“对不起,是不是我来得太慢了?”

  “不,不是。”苏易范勉强拉出礼貌性的笑容。

  游苓书趁苏易范转头的机会,立刻往街道的另一端迈开脚步奔去。

  跑出数步之后,苏易范就发现了,并且追了上来。

  他吼着:“你……你跑什么跑!”

  那他追什么追啊!游苓书暗骂一声,两个大人在街上追逐的情景很难看耶!

  就在她努力跨出步伐的时候,奔跑的路线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游苓书收势不及,登时将鼻子撞在那人的胸膛上。

  “痛……”痛痛痛痛死人了!游苓书伸手捂鼻,还以为撞疼的鼻子会因而掉下来。

  “虽然你没拿着玛格丽特,不过这种相遇的方式也算很浪漫……”江定将她的脑袋稍稍移开,揉了揉被撞疼的胸口。好痛唷……

  “苓书!”年届而立,而且又是个四体不勤的上班族苏易范,再度发出怒吼的时候,还在距离他们十多公尺以外的地方。

  “快跑!”游苓书不由分说地勾着江定的手臂,打算继续进行他们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

  江定扬高了眉,回首看到苏易范怒火交织的脸孔,再低头瞧见游苓书难得惊慌的模样,忽然玩心大起,朝苏易范作了个俏皮的鬼脸之后,立刻张开双臂一把将身旁的游苓书抱起。

  “呀!”游苓书眼前一花,双脚忽然腾空的不踏实感袭上心头,这让她以最快的速度伸手抱住可供她保持平衡的任何东西。

  江定带笑的声音朗朗传进她耳里:“亲爱的游小姐,请你抱轻一点,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你说什……”她将失焦的视线恢复正常,当她看见自己正紧紧揽着江定的脖子时,脸蛋在一瞬间烧红起来,霍然将双手松开。

  江定手脚敏捷地保持她身形的平衡,笑道:“虽然你想跌死,我却不怎么想犯杀人罪耶。”

  “江定……”她呻吟,觉得自己丢脸丢到想立刻死去。天哪……

  而远远落后两人的苏易范,只能看着江定抱着游苓书奔远的背影咬牙切齿。

  他们吸引住路人的目光,整整跑过了一条街才停下来。

  江定放下游苓书,拉着她的手一同躲进小巷里略作歇息。

  “好像……太刺激了一点。”游苓书捂着心口,还无法平抚急剧的心跳。

  “在城市里奔跑,我也是第一次。”江定喘了两口气,抹去额上微微渗出的汗水,觉得很新鲜有趣。“我觉得,刚才那一幕很有童话故事的感觉耶!”

  “什么童话?勇者斗恶龙?”游苓书笑着接话,刚才那场“惊险”的追逐赛让她比平时更有生气了些。

  “喔,我听出来了,你说苏易范是恶龙!”江定像抓到她把柄似的,修长的手指按在她鼻端上。

  “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喔。”她贼笑着将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并且将他那几乎令人产生斗鸡眼的手指拨开。

  “嗯,等等……”江定思索了一下,笑了起来。“我想到了,你是皇家小红帽,那我应该是那个猎人才对。”

  “喔,你这等于说苏易范是大野狼喽?”游苓书学他刚才的语气,并且也将手指点在他高挺的鼻尖上。

  “嘿嘿,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喔!”江定学她的贼笑也不落人后。

  他没将她的手拨开,于是她自己收手回来。

  “你刚才怎么会在那里?”她侧首看着高大的江定,挑起眉。感觉上,他们两个老是巧遇,二十多天里碰面四次,比她跟客户约会还频繁。

  “我要去观远大楼的八楼找朋友。”只是没想到下午的四点钟,竟会在人行道上碰见她。“你比较好笑,跷班被抓到就算了,还被追得这么狼狈,嘿嘿……”

  “我这次不是跷班。”不过倒是真的相当狼狈。“晚上有个宴会要参加,苏易范那个牢头负责押送我回家,我不高兴才跑走的。”

  “是吗?”江定吐了吐舌,“我刚才还对他扮鬼脸,哇喔,你的旧恨加我的新仇,好像有点不太妙。”

  游苓书轻轻地摇了摇头,一副“别提他了”的模样。

  于是江定转了话题:“今天晚上有什么宴会?我好像有听说的样子……”

  早上到雅哥那边闲逛,他知道大哥那边有收到一张今晚的邀请函。

  “我的生日宴会。”很无聊的生日宴会。

  “喔,你的生日宴……”江定蓦然收口,转头去望着身旁的游苓书。

  她生日?

 


若慈《公主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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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江定是一个怪人。

  游苓书再度这么认为。

  因为他说他要送她三个生日愿望。

  “你怎么一副很错愕的样子?”江定不解。

  怎么可能不错愕?“我……从来没听过这种生日礼物。”

  江定笑了。“这样才好啊!如果不特别的话,收到生日礼物就不惊喜了。”

  惊喜?她觉得这应该是惊奇吧!

  “而且,当灯神感觉还挺有趣的,”江定学着当年老爸的语调说:“我给你三个愿望,无论如何我都帮你达成。”

  “你又不是我爸爸,这对你太不划算了吧?”她可不想占他的便宜。

  江定摸着下巴,疑惑的皱起眉头。“划算?这很重要吗?”

  他江定一无所有、身无分文,只有体力最多,而且闲着也是闲着,乃是米虫中的米虫皇帝一只,在社会上不具有任何经济价值,还谈什么划算不划算的?

  “再说,我什么都有了……”独缺自由的天空。这个,江定他给不起。

  唉!怎么有这么傻气的人?江定像小孩子般地噘起嘴。

  “如果是那些物质社会中产生的愿望,要我帮你达成反而会有技术上的困难呢!我说的是那种……很可爱的、很罗曼蒂克、像个小女生那样……”

  “那就更难了。”她从小就深知认清现实的必要性,根本不作白日梦。

  “你真的很不浪漫。”江定伸出两根手指头轻轻地捏住她脸颊,眯起眼凑近了她。“你不要想骗我了,这张二十二岁的脸底下,其实是一个老阿婆吧?”

  “谁……谁是老阿婆呀!”游苓书稍稍红了脸,将他的手拉开。“反正,我就是浪漫不起来!”这又不犯法……

  “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看你这么委屈的样子,”江定大刺刺地勾住她的肩膀,道:“只好让猎人哥哥我帮帮你这个小红帽喽!”

  猎人哥哥?他该不会忘记他是“狼王子”吧?游苓书怀疑的看着他。

  “喂,你要问我:‘怎么帮?’才对呀!”江定不满意她的反应。

  “喔,怎么帮?”真是服了他。

  江定这会儿才又开怀地笑了。“你知道吗?故事里的仙女们,之所以会给出生的婴儿祝福的话语,是因为祝福的力量很大。如果你真的想不出想要的东西,那么第一个愿望,就让我祝福你吧。”

  老天!这家伙一定是童话故事看太多了。“你这是太过浪漫……”她光听就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不知道江定怎能把这些话说出口?

  江定才不管游苓书怎么说他呢,迳自握住她的手,道:“勇气。”他露出认真的笑容,“听好了。再也没有人绑得住你,因为你将会有勇气打碎阻挡你飞上天空的那一块玻璃。”

  张口结舌……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表情。江定这家伙……

  “祝福结束!”江定笑嘻嘻地大方将手松开,去拍了拍她的脸。“另外两个愿望,你可以慢慢想,我这一次在台湾会待很久的。”

  这……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我没许完愿望,你就不走?”可能吗?她早听说过江定浪荡天涯的事迹,他不是一只喜欢安定的大狗。

  “我只凭直觉行事。”江定说:“不过,我同时也是很守信的人。我答应的事情,有一百年的有效期限。”

  一百年……“那时都变老妖怪了。”

  江定哈地一声:“老妖怪有什么不好?到了那时,也许我就有法力直接让你飞上天空了。”

  “呵呵……”游苓书干笑。她必须更正,江定不只是一只喜欢流浪的狗,还是一只奇怪至极、浪漫到无药可救的狗。

  “好啦,你该回家了吧?”江定看她手上的腕表,四点三十二分。“猎人哥哥送你到外婆家。”

  “你要送我?”怎么送?他没有车,但是她家离这里并不近。

  “本少爷走遍大江南北,都只靠一种车。”江定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这辆‘荒野冲锋号’又快又稳,你刚才也试乘过了。现在,小红帽小姐,请上贵宾席吧!”他张开双臂。

  呃,虽然他这么有心,不过……

  “这个城市里有一种比较先进的东西叫做——计程车。”

  江定赤脚踏着柚木地板,手执一只玻璃杯,高大的身躯正蹲在三层豪华大冰箱前面,两道有型的剑眉紧紧皱在一起,一副苦思的样子。

  “你……有必要这么烦恼吗?”游苓书坐在他身后的餐桌椅上,忍不住出声询问。三分钟前,他开冰箱看了一眼之后关上,接着就一直蹲在那里。

  “呜……”江定很痛苦地说:“百分之百的柳橙汁与浓纯香的鲜奶……真是令我感到左右为难的抉择啊……为什么在这部分,我偏偏潇洒不起来呢?”

  啊啊!资产的可怕由此可见,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喝什么都无所谓,但是现在有了两样东西可以选择的时候,就会产生挣扎,太可怕了……

  真的有这么难抉择吗?“唉,你两种都喝吧,我不介意。”游苓书已经开始觉得自己像是这只拉不拉多的主人了。

  “虽然我很感动,但是,不行。”江定回头看她,认真的眼神简直像是决定去慷慨赴义的烈士。“柳橙汁与鲜奶,两者不可兼得,我一定有勇气能做出决定的。你不用管我了……你去吧,快去换衣服吧,不然你会迟到的。”

  这只狗也太可爱了吧?这只不过是果汁跟鲜奶而已……“你不用担心我,造型师五点半才会来,我需要准备的只有今晚的致词。”

  “那,苏易范什么时候会到?”江定知道刚才游苓书接到他的电话。

  “也是五点半,他很准时。”

  “呜……”那不就是三十分钟后吗?唉唉唉!江定神情凄怆的开了冰箱,一咬牙,拿出柳橙汁倒了一杯,然后起身走到游苓书旁的椅子坐下。

  “好喝吗?”游苓书语气依旧,但是双眼里却有不自觉的温柔存在着。

  “痛苦的抉择之后,果实永远是甜美的。”江定将一大口果汁吞进肚里。他从不后悔他所下的决定。

  游苓书凝望着他,“我可以现在向你许第二个愿望吗?”

  “你想许什么愿望?给你五年自由、再给你五年自由……这个,我可办不到喔!”

  “我想——”

  “等一等!”江定蓦然打断她,“你许愿之前要说,灯神灯神,我想向你许个愿望,然后才能说你的愿望。”

  嗄?“这样……我怎么可能有办法许愿?”

  江定却笑咪咪地说:“请吧!”

  唉……“灯神灯神,我想向你许个愿望。”好蠢喔……

  “嘿嘿,你请说。”江定窃笑着喝了一大口果汁。

  “我想请你教我谈恋爱。”

  她说什么?

  江定赶紧将嘴里的柳橙汁咽进喉咙,才没喷脏一整张桌面,这一时喝得太急,还差点岔了气。

  “你吓到了吗?”

  “差点就被你吓死了。”江定没好气地望了她一眼,拍着胸膛顺气。

  “我不是在开玩笑。”游苓书浅浅地露出一抹笑。

  这句话更具震撼力,江定登时怔住!

  嗯,他这个样子呆呆的很可爱。她想。

  “为什么?”江定片刻后才回神。

  “什么为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

  以一只狗的角度去看的话……游苓书点头。

  “你要我教你谈恋爱?”但是他并不觉得游苓书是真的喜欢他。

  “嗯。我的工作很忙,没有什么空闲时间,不可能谈正常人的恋爱,也从来没遇过让我欣赏的男性……可是我很好奇。”

  这个小妹妹呀!江定伸手撑着下颚。“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很奇怪。”

  “会说出这种理由的你不是更奇怪?”他想了想以后道:“先说好,对象是你的话,我相当乐意。可是,我喜欢在各地乱跑,脑袋不好,同时身兼超级败家子和恶名昭彰的花花公子,你确定要让我冠上游苓书男朋友的头衔?”

  “我一天到晚都在忙,智商高却不怎么聪明,不懂温柔体贴,也不喜欢别人干涉我,如果这样你还不觉得委屈,那我们就能达成共识了。”

  江定露出笑容。“好!我喜欢干脆一点。你要我教你谈恋爱,那么我们未来会有什么问题,现在就谈清楚,先小人后君子,以后比较方便。你可以先发言。”

  游苓书喜欢他不拖泥带水的个性。“我对恋爱完全没有概念,会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不会。”他比了比自己的心口。“你只要用这里去感受就可以了。换我问你,由我来安排你的‘恋爱课程’,你赞成或反对?”

  “不反对。那,想分手怎么办?”当了两年商人的游苓书,脑袋里所能想到的问题都很实际。

  “我很绅士,你随时可以结束这个关系,但是相对的,这个条件也适用于我,你同意吗?”

  “同意。”事实上,她应该不会让这个关系维持太久。“平常,我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不想干涉你的生活,相对的,你不需要太过顾虑我的存在。赞成或反对?”

  “赞成。”江定发现她年纪虽小,但毕竟在观远集团里呆了两年,反应迅速又条理分明。他接着询问:“我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你为什么不怕我脚踏两条船?”

  游苓书微微一笑。“因为我相信你。”

  “哦?”江定没想到游苓书会给这个答案,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脚踏两条船的经验,但是听到她这么说,还是有点开心。

  “我没有其它问题了。”她的问题大多现实而重要,至于琐事方面,嘴上功夫再高都没用,得真正相处过才能逐渐配合。

  “成交!”江定笑着朝她勾勾手指,待得她靠过来时,他凝视着她道:“第一个阶段是入门课程。”

  游苓书还不及疑惑,江定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牵手,是最基本的。”他说。“你仔细地感受一下,现在有什么感觉?”

  “感觉……你果然很像个花花公子。”

  江定没好气地瞪着她,“放轻松一点,别想这么多好不好?”她就不能更有情调一点吗?

  规矩真多……游苓书还是点了点头,试图让自己身体放松一些。

  “不必急着说,好好的想一想,握着我的手,你感觉怎么样?”

  握着他的手,她感觉……

  首先,他的手掌出乎她意料的粗糙,掌中甚至长着一些硬茧,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温热有力……如果,他真的是众人口中所说的败家子,那么这双手不应该如此“饱受风霜”才对。

  低头去看,他的指甲干净光滑,修剪得很整齐,她以指尖细细地抚过他的指甲,觉得江定的性格应该比她想像中更认真正经。

  游苓书抬眼,望见江定的招牌笑脸,在发现他那双看着她的黑眼其实澄澈而温柔时,她笑了。

  “很好玩,很新鲜的感觉。”而且,她似乎有点心动……

  “你真是容易满足。”江定很意外她居然会像个孩子,因为一点点事情就能让她露出感到新奇的神色。

  “是吗?”爷爷似乎也曾说过她容易收买。游苓书淡淡地笑道:“或许是因为我没有童年吧。”

  江定握着她柔软白皙的手,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无奈的神情,他的心中居然会有一点点的……不舍。

  那是一种对他而言,非常陌生的情绪。

  ——论德狼王子 皇家小红帽 谱出本年度最荒谬恋曲!

  ——观远与论德的情缠纠葛一触即发!

  ——江定游苓书儿女情长 观远论德英雄气短!

  不知道是何时被人拍到的相片,江定与游苓书牵着手过街的清晰身影,在一夕之间上了各大商业八卦杂志的头条版面。

  一篇篇的文章,畅谈着今年度最引人啧啧称奇的商界绯闻,甚至登出绯闻男女主角的“历年事迹”,只差没远远追溯两人的祖宗八代。

  十五岁开始败家的高中学历狼王子,加上史上最年轻总经理的天才少女小红帽,这一段本来相当平凡的恋情,在媒体的加温下,却演变成具有燃尽观远、论德两大集团之势的熊熊大火。

  如今走进观远总经理办公室,隐隐可以闻见一丝火药味,聪明的,这几天都特别安分,个个装乖。

  没办法,情绪大为不稳定的苏易范,简直就像是固定安置在总经理办公室楼层里、随时有可能会喷火的怪兽。

  这两天来,总经理办公室的助理们都有共识:能躲多远躲多远。大部份人都走避秘书室,没事不敢多说话,否则苏大特助一喷火,即使只是稍稍溅出几点火星,他们都消受不起。

  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轻声开启,年轻貌美的总经理走出来,坐在门外的苏易范立刻站起,直勾勾盯着游苓书不放。一干助理们看到“怪兽引爆器”出现,立刻纷纷尿遁。

  这两个头儿没有一天不吵架,他们还是自己放聪明一点比较安全啦!

  果听苏易范语气严厉地质问:“你打算去哪?”

  “苏特助,总经理好像没有凡事都能跟特别助理报备的必要吧?”游苓书悠闲惬意地绕过他,迳自向前走去。

  “游苓书!”他几乎是怒吼出声。

  游苓书近几天听他的大嗓门听到厌烦,懒得跟他吵了,索性顺他的意。

  “董事长找我过去,你满意了吗?”她顺便赏他一记白眼当礼物。

  “半小时之后下来,有一个会议要开!”苏易范怒气冲冲地坐回椅子上。

  到底谁才是总经理?游苓书皱起眉。

  这家伙铁定是内分泌失调,脾气才这么怪!她大人有大量,就姑且不跟他那个更年期男人计较,哼!

  搭电梯上楼,游苓书直到进董事长办公室前一秒钟,才将微笑挂上脸蛋。

  “苓苓。”游广基招手示意门口的孙女过来身边坐下。

  游苓书乖顺的听从。一坐下,游广基开口就直指话题核心:“杂志里说得天花乱坠,爷爷知道不足以全部采信,但是我看得出来,一定有一部份是真的。”

  游苓书浅浅一笑。“爷爷,我和江定的事情,你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在爷爷面前,她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乖宝宝,绝不会刻意隐瞒实情的。

  游广基展露他和蔼亲切的笑容。“江定是个很会想的孩子,你跟他交往,我很放心,至于你们的感情,爷爷也不想插手。”

  爷爷既然不是想谈这个,那么……“我明白,拥护苏大哥的那些经理,因为这件事的关系,有一些话想说。”

  “爷爷不想管他们说什么,”游广基温和地看着孙女,“我只想知道,你游苓书,心里怎么想的?”

  游苓书疑惑的看着爷爷,有点不了解他的意思。

  “易范最近脾气很不好,你难道不知道原因吗?”

  “这就得问他本人了。”游苓书不给正面回答。

  “呵呵。江定孩子性定不下来,你则是有点儿反骨,两个孩子是天生一对,却把易范那个死心眼的呆头鹅气得暴跳如雷。”游广基摇头,笑道:“这些爷爷都看在眼里,你们的感情我本就不该多加置啄,只是奇怪,你这么聪明,难道还没察觉易范对你抱什么心思吗?”

  “是吗?什么心思?”游苓书露出一抹笑,决定装傻到底。

  “唉!你不知道就算了。”游广基不想拆穿孙女的谎言。认识八、九年了,苏易范又是近水楼台,这样还擦不出火花,看来是他们俩没缘分哪!

  江决瞪着桌面上的杂志封面。为了这个幺弟,他不知道头痛过几回了。

  当家的老爸如今人在国外,风波虽大,却很可能还不知道,但是身在台湾坐镇集团总部的江决就一个头两个大了。

  江决早就听闻江定有许多的猎艳事迹,但从来不想管这些有的没的,就算很明白江定这次回台会闹出事端,他也早有心理准备承受;然而,直到江决看见这几期的报导,才发现兹事体大,没有他所想像的简单。

  论德集团能有今天的规模,可以说是观远集团一手促成。最早的时候,论德仰赖观远鼻息生存,直到今天都还密不可分;这个幺弟什么人不好招惹,偏偏要找观远董事长的孙女当这次的绯闻女主角?

  江定从小就不安分,交往的女朋友里没一个超过两个月,如果这一次他依旧在两个月后甩了游苓书,那不是存心教两个集团难看吗?

  江决双手交叠,将目光从杂志移到桌上的电话,庆幸自己早就帮江定办了手机,否则这会儿肯定找不着他了。

  “你这次又在搞什么鬼?”江决皱着眉头。

  江定无辜的声音透过扩音传出:“我又怎么了?”

  “游总经理,游小姐那件事啊,你少给我装傻了。”江决不耐烦地说,一边嫌恶地将桌上的杂志丢进垃圾桶。

  “喔,你是说苓书……怎么样?她不是好好的吗?”咦?奇怪,大哥怎么知道的?

  老幺说话听起来像是不知情,莫非是他误会了?江决先求证:“你们是单纯交朋友,还是在交往?”

  “算是在交往,有什么问题吗?”

  可恶!“那你还敢装无辜!”

  “我……我哪有装无辜!”江定感到很冤枉。“啊,对了大哥,你怎么知道的?我好像还没跟你们说过耶!”

  有时候真会被这个少根筋的幺弟气死!“你这个白痴现在是在北极还是亚马逊河?登着你们相片的杂志到处都买得到,你说你不知道?”

  “相片?什么相片?”他真的是一头雾水。

  江决狐疑地询问:“你上星期开始就闹失踪……老实说,你现在人在哪里?”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耶!”江定在大哥还没开骂之前又赶紧说:“应该是在苗栗吧?我听人说这里叫大池塘,哇塞,油桐花真漂亮耶!”

  “你这个——白痴!”居然还这么悠哉。

  “呜,对呀!我来得太晚了,有个伯伯说五月初就该来了,我竟然晚了一个月!”江定本来一副很遗憾的语气,但立刻转为喜悦:“不过幸好,这里的客家菜还有擂茶都很棒!大哥,你假日也可以来这里看看啊!好好吃喔……”

  旅游中的愉快心情,让江定愿意多听大哥啰嗦几句。没办法,大哥是被锁在城市牢笼的狮子,看在大哥这么可怜的份上,他可以体谅他。

  “江定你……”这个蠢小子!“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哦?大哥,真难得!”原来大哥也会对这些感兴趣,看来是他误会大哥了。

  江定笑道:“我原本想去合欢山的,不过我没有钱可以买衣服,怕冷死在那里,所以决定改道去玉山,如果拍了好照片,我会加洗一份给你分享的。”

  “不必了。还有……玉山一样很冷,你有没有常识啊?”江决按着额角,有种被他打败的感觉。这个幺弟绝对跟他没有血缘关系!

  “可是我在那边有认识的朋友,他会借我衣服穿的。”大哥真是爱操心。“至于去了玉山以后的路线,我也还没想,所以现在没办法告诉你。”

  江决突然发现自己被这个笨蛋弟弟牵着鼻子走,忍不住低咒:“该死!我不是问你打算走哪条路线!我问的是,你打算怎么解决游小姐这件事?你跟她交往,要是敢给我始乱终弃,看我怎么教训你!”

  “大哥,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不用想这么多啦!我们两个交往,她不对我始乱终弃就很好喽!”

  输了,彻底的输了!江决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跟这个幺弟沟通。“我把电话转给雅起,你们俩聊一聊。”

  “啊?不要啦!”江定有点慌了。雅哥有时候比大哥更可怕哩!

  本想立刻挂掉电话,但自幼培养的礼貌让他做不出这等失礼的事情,下一刻,江定就听到白雅起的质问声:“你这次又在搞什么鬼?”

  江定干笑两声:“哈哈……雅哥,你跟我大哥真有默契,开口第一句话不约而同呢。”

  “江少爷,你少给我装傻!上回你说什么来着,说你不会染指她?现在你怎么交代?”白雅起比江决骂得还大声:“臭小子,你活腻了是不是?”

  江定嘿嘿嘿地笑,打算蒙混过去。“雅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呀?我的记忆力不怎么好……”

  “我听你在放屁!”

  “哇,雅哥,你长这么漂亮……喔不,长这么英俊,说脏话不太好吧?”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不从实招来,我叫你四哥揍你!”江定比他高十公分,白雅起很不争气地祭出江定那个最高大的四哥。江定果然伸了伸舌,道:“好啦好啦,我发誓绝对不会对她乱来,行了吧?”

  哼,其实他也知道游苓书聪明得很,自己会保护自己,只不过……白雅起出言恐吓:“你要是敢让她哭,给我试试看!到时你发什么誓都没用,不把你丢进台湾海峡喂鱼,我名字让你倒过来写!”

  “好啦!”他怎么这么可怜啊?

  后来白雅起整整训了他十分钟。

  总算结束掉那通令人痛苦的电话,江定接着拨了通电话出去。

  彼端的声音响起:“江定?”轻柔、但有点冷淡,那是游苓书特有的嗓音。

  唉唉!还是游苓书好,哥哥们都太恶劣了。“你在忙吗?”

  她光听声音就能感觉出他满脸的笑容,于是也露出了一丝微笑。“有点忙,等一下要开会。你有五分钟的时间可以跟我聊天。”

  “听说我们上报了,你没问题吧?”江定不怕自己被骂成臭头,但是游苓书的处境跟他不能相比,他多少有点担心。

  “我很好,爷爷站在我这边,你呢?江总经理是有名的铁面无私,一定挨骂了吧?”

  江定扁了扁嘴。“对啊,而且还有人接棒轮着骂我呢!你要安慰我啦!”

  这只任性的狗……她笑了。“我该怎么安慰你?唱歌给你听?”

  “这个点子不错,不过现在没这么多时间,下次再用好了。”他贼笑出声。

  “你真是的,占了便宜还卖乖。”游苓书大摇其头,拿他没办法。

  “哪,苓书,我离开台北多久了?”

  “七、八天了吧……”游苓书不太去记这些事情。“这我得问苏易范才会知道,很重要吗?”

  “倒不是很重要,只是……我想我还是现在回台北好了。”

  “为什么?”又没什么必要。

  “咦咦?你这是什么口气?难道你不怕我在外地碰到漂亮的美眉吗?”

  “好啦,是我失言,好不好?”

  “好。”江定大方地占她的口头便宜。“对了,这一个星期以来,你有没有想我啊?”

  “有……”语气稍稍顿了一下,“才怪。”

  她这几天可是忙得昏天暗地哩!

  “你好讨厌喔,亏我这么想你。”江定嘟嘟哝哝地。

  好奇怪,她听到他的甜言蜜语时,为什么不像正常人感到喜孜孜的,却反而很想大笑一场呢?忍住笑,游苓书像是安抚宠物般地说:“我这几天结束手边的工作,也许会有正常休假,那时再陪你玩,好吗?”

  “嗯,感觉上,你似乎把我当一只狗耶!”是错觉吗?

  “那是你的错觉。”

  “真的吗?”

  假的。

 


若慈《公主向前走》


第六章


  绿色的海,白色的沙滩。几棵棕榈树因风摇曳,衬出纯粹深蓝色的苍穹,万里无云,更显得天空无比辽阔。

  海阔天空。

  江定眉间蹙出了一道深思的皱摺。

  现在的他位于游苓书二十坪大的起居室中,看到了占去一整面墙壁的摄影。

  这一个海阔天空的影像在他看来,眼熟到不能再眼熟……

  镜头、滤镜,光圈与快门,运用得还不够完美,构图方面虽然具有职业水准,但是整体而言,就是一张业余程度的摄影。应该还不足以引起他的疑惑。

  只是,这一张十五岁时拍下的影像,甚至连他都不知是在何时遗落了,为什么会……

  “江定?”游苓书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你看到啦?”

  江定回身看见了游苓书,她平静冷淡的脸蛋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神情柔和。

  “这张照片……我之前没看过。”

  “你没进这间起居室,当然没看过。”游苓书将目光投到那一面墙上。“你觉得这张照片怎么样?”

  “……还可以拍得更好一点。”江定很中肯的回答。

  她露出微笑。“我问的不是这个。”

  “要不然,你问的是什么?”他看到她有所感慨的眼神,忽然心生疑惑,不太了解为什么她可以从自己的摄影中看出一些东西,而他自己却不行。

  “透过镜头,我仿佛……”语音忽然停顿下来,游苓书望着他思索了片刻。“不,既然你感觉不出来,那么,还是放在我心里当秘密好了。”

  “秘密……听起来很浪漫喔!”真难得。江定本来就不是好奇心很强的人,所以并不是很在意。他去勾住了游苓书的肩膀,道:“说好要帮你剪头发的,我们去客厅。”

  “你真的会剪?”不是她怀疑他的能耐,只是,为什么江定四处游荡,却能学会这么多技能呢?

  “当然喽!我啊,”他笑着拍拍她的脑袋,“这里没你那么灵光,再说,我不会在一个地方久居,学会一点实用的技术,才有本钱继续流浪啊。”

  两人来到客厅,江定在柚木地板上铺了一张塑胶布,让游苓书坐在椅子上,然后拿出了一整套跟朋友借来的理发用具。

  江定捋起她颈后纤细的发丝,柔软的触感让他浮起一抹笑容。

  “江定,”游苓书忽然出声,语带疑惑地询问:“难道你从来没想过……关于定下来的事情吗?”

  “什么意思?”

  游苓书道:“我是说,三十岁以后,你还是必须选择停驻,而不是流浪,不是吗?”

  “咦?这句话的含意,听起来好像是在说我太任性,是吗?”

  “不。我只是想知道,你难道不曾感到迷惘?”

  江定停下手边的剪刀,弯腰与她对视,道:“我很任性,这是为什么我不感到迷惘的主因。既然不怕饿死,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当然也因为我很笨,一次只能想一件事,何况未来的事情具有太多不确定性,我怕我想得太认真,会把自己僵化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笑了,“难怪杂志会说我们在一起是件怪事。”他的想法已经超出她所能理解的范围。

  即使不怕饿死,人依然会老会病吧?不过她很清楚,他秉持着自己的看法,又总是有能耐解决问题,这些或许还不足以构成他的困扰。

  江定勾出一笑,缩回身子,继续执起剪刀。

  “你知道吗?我回来台北的这几天,听到苏易范不少事情喔!”

  “哦?我还以为你不会去注意这些传闻的。”

  “那可不!只不过为了他,我最近被念得可惨了。”江定扁着嘴说话。“我老哥说,苏易范的老爸是台湾观远的前任执行总裁,又是大股东,现在虽然被派到北京去,但是跟你们家还是很有交情;尤其苏易范曾当过副总经理,要脸蛋有脸蛋、要才干有才干,跟我的亲亲女朋友你呢,乃是门当户对的才子佳人,天上一对、地下一双,是唐明皇跟杨贵妃、金童与玉女、白雪公主及白马王子……”

  他老大一串的话语让她笑了出来,“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哎哟!你让我多说一点话嘛!”他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颊,抱怨:“可是我跟你呢,是美女与野兽、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茱丽叶,你是选驸马的公主,我是可怜的灰公子……”

  “你干脆说是人鱼王子算了。”游苓书好笑的说。这家伙的脑袋里装着无数的浪漫故事,她不多配合一点,好像有点对不起他哩!

  “你说的没错。照我老哥的说法,我就是那个人鱼王子,只适合在最后看着真正的王子跟公主携手走天涯,而我应该化为一堆泡泡消失。”江定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既然我最后会化成泡泡消失,那么,我老哥当然认为我现在就应该放手喽!”

  “可惜,公主还没向灯神许下第三个愿望,就算某位人鱼王子想化成一堆泡泡消失,皇家小红帽可还不准呢!”她笑说,决定跟他“同流合污”到底了。

  “嘿嘿,真的有进步!小红帽还有可开发空间,猎人哥哥感到非常欣慰。”

  “你真的很喜欢童话故事。”

  游苓书回想自己的幼年时期,启蒙书不外是世界伟人传记。儿童百科全书、唐诗三百首、资治通鉴、泰戈尔诗集……两人相比之下,江定反而更像是熟读各种童话的小女孩。

  “童话故事很有趣啊!”他从小就这么觉得。“现实世界不太具有想像空间,可是这些故事里面有仙女、魔法师、灯神,他们帮助人们实现梦想,你不觉得这么一来,好像每个人都可以拥有梦想了吗?”

  “……可是故事里公主们都很没用。”她年纪稍长之后拜迪士尼所赐,也看过不少童话名著。当然,她能体谅以童话作家的年代只能写出男性主义的故事,只是还是有点嗤之以鼻罢了。

  他咧嘴一笑,“这有什么关系!中国传统故事里的男主角,个个都是窝囊废呢!胆小懦弱、贪好美色的许仙,不努力达成理想却郁闷而死的梁山伯,优柔寡断的贾宝玉。你看,这不是刚好跟没用的公主们扯平吗?”

  “你也喜欢传统故事吗?可是这些故事里面,并没有仙女、魔法师、灯神那些东西。”

  “你说的也没错啦!只不过,你不觉得这些故事的女主角很厉害吗?她们有自己的梦想,而且敢于追求自己的梦想,我觉得她们比仙女、魔法师、灯神,都还要更强呢。”

  “原来……你是女性主义者。”游苓书作出结论。

  “哈哈!”江定摇摇头,一面笑笑地将剪刀收起来。“当当,完工了!”

  “还挺快的。”她摸摸自己的发尾,感觉上头发短了一些。

  “只是稍微修一下,不会花很多时间。”他随着她的指尖抚过她的发尾,很满意地点着头。“到浴室去,我帮你洗头。”

  “好像总是你在服侍我似的。”她抬头看着他。

  虽然他这个灯神无条件实现她的愿望,但是她还没忘记,她许愿要的是一个教她谈恋爱的男朋友,而不是要一个面面俱到的佣人才对。

  “你很难得有这点休息时间,我当个小厮又何妨?”江定贼笑起来:“你又知道哪天我不会要求你服侍我?到时候,嘿嘿嘿……”

  “呵,我什么都不会,连最基本的撒娇也一窍不通,你还是别期望太多比较好。”游苓书兜头浇了他一盆冷水。

  浪漫的话语她不会说,笑话她也不会讲,更别提做蛋糕、布丁给他吃了,她不但不知道蛋糕该用什么材料,甚至不认识烤箱。

  她的力气也不够大,没办法抱着他跑一条街,甚至可能在抱着他踏出的第一步就把他摔成脑震荡;至于剪头发这件艰难任务,除非他想被人怀疑有圆形秃,否则她并不特别想去尝试。

  “你别这么实际好不好?”他微笑,弯下身子在她额角轻轻吻了一下。“只是唱摇篮曲给我听,应该不会太难吧?”

  “你……”游苓书捂着他落下吻的额角,平日苍白的脸蛋染上一层粉粉的红色。

  江定抬高眉,“唱摇篮曲而已,没必要这么害羞吧?”

  “你没事这么突然……动手动脚的。”游苓书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所谓脸烧起来的感觉。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心里堆满她怎能这么可爱的想法。

  “嘿嘿……”伸出手指戳戳她柔软的脸颊,他露出一张坏人的笑脸。“小红帽,你要小心了,大野狼是很坏的。”

  “你现在倒又说自己是大野狼了。”这只不安分的大狗具有多重“人格”,也不稍微统一一下童话角色,存心混淆视听嘛。

  灯神、猎人哥哥、灰公子、人鱼王子、大野狼……

  下次还会是什么?

  游苓书看着江定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

  她其实有一点意外。

  意外自己竟然喜欢上他眼中所看到的那个世界。

  在他帮她擦拭那头柔软的头发时,他发现她闭起的双眼有着纤长的睫毛;继而,他又发现她有一双细长的眉、小巧而挺直的鼻、薄薄的红唇,最后由略显苍白清瘦的鹅蛋脸共同组成这一张总是神情淡漠的相貌。

  虽然他早就感觉到她有着一副漂亮的脸蛋,但是似乎不曾仔细端详过她的五官。如今看来,才知道游苓书为什么会在商界里这么受人注目——她非常年轻,而且又具有过人的美貌,不单单位高权重,更可怕的是她真的有能耐。

  跟他完全相反。

  在世俗的眼光看来,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他的长相还不错,颇符合众人眼中好看的定义;虽然没有学历,却有一个非常有钱的老爸;没什么才干,可是他将会继承一笔花不完的财产。

  败家又无能的他,跟眼前这个会赚钱又有实力的游苓书竟然交往了,实在也难怪会跌破众人眼镜。

  哈哈……

  “你在偷笑什么?”游苓书睁开眼,就看到他一脸要笑不笑的样子。

  “没什么啦。”这个他自己笑一笑就够了。收回毛巾之后,江定在她身边坐下,拨弄起她额前修剪过后的刘海。

  “我大概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么厉害?说来听听。

  “最近有些八卦杂志在猜:我们交往多久了?有没有两个月了呢?说不定江定会比过去更早结束这一段不相配的恋情……因为我们两个在一起,这个组合实在太奇怪了,没有任何原因,我们两个集团甚至不打算联姻。我看你八成在笑他们的大惊小怪。”

  他笑了起来。“你学过读心术啊?”

  “这只是将相关资讯连结在一起,所会得出来的必然性结果。”

  “抱歉,我的脑袋没办法做这么复杂的连结。”他一脸皮皮的笑着。

  胡说八道。她知道江定只是不愿动一下脑筋而已。

  “我们的‘恋情’也将近两个月了吧?不怪他们会这么想。”游苓书说着。

  江定则佯装叹息:“奇怪,那些八卦杂志的记者怎么一点也不浪漫呢?他们不是创作者的一种吗?”

  “这又跟浪漫有什么关系?”游苓书疑惑。看来,她的脑袋才是真的没办法做他那么复杂的连结呢。

  “你不是真的喜欢我,而是因为一个浪漫的愿望,我们才会在一起,当然不会说分手就分手喽!”

  游苓书指着他的鼻尖,“喂喂,别说得好像只有我占优势,你可也是有权利说分手就分手的喔。

  江定扬高了下巴,自傲地说道:“我虽然有这项权利,但是我是很绅士的。这是你许下的愿望,我才不会随便中止它。

  罢罢罢,说不过这只狗……

  游苓书轻轻摇头,江定看她没辙,果然很得意的笑了。

  看他得意的!她想挫挫他的锐气:“你刚才有语病,我没说过不喜欢你。”

  “嘿,你也没说过你喜欢我啊!”他记得她当时只是点了点头,哪里作数!

  “我喜欢你。”现在她说啦!游苓书微笑。

  “是以一只狗而言吧!”江定这些天跟她相处下来,早就发现这个事实了。

  “这也算一种喜欢。”至少在她心中都是一样的。

  “你承认了!”江定大叫,像个孩子以手臂将她颈项勾住。“你承认你把我当一只狗了!说实话,你在心里是不是叫我来福?先说好,我可不想叫做来福,名字要好听一点!”

  “拜托……”他脑袋里到底都装些什么?重点应该不是在这里吧?“莱西,你叫莱西,可以了吧?”

  江定这才稍稍放轻手臂的力道,点了点头。

  “还可以。”然后他忽然笑了起来,“我猜猜,你以前是不是喜欢灵犬莱西的卡通?嗯?我是牧羊犬吗?”

  游苓书有种彻底被打败的感觉。她想收回前言,她喜欢上他眼中的世界这件事,目前就当作没发生过好了。

  “怎么不说话?”江定按着她的脑袋往自己肩膀靠。“我真的是牧羊犬?”

  游苓书闭起眼,悠悠说道:“你这次在台北待了很久。”

自从苗栗回来以后……应该有一个月了吧?

  “嗯……”以过去的经验来说是有点久了。不过在她的正常上班时间,他其实还是到处乱跑,待在都市里的时间并不算多。“你不是想赶我走吧?”

  “你这个星期整整五天跟我玩‘温馨接送情’,假日还陪着我,依你的个性来看,是有点奇怪……”

  “这该说是你敏感,还是敏锐好呢?”

  游苓书睁开眼,看见他神情无奈,反而笑了。“我猜对了吗?”

  “朋友有点事,我想过去看看情况。”江定扁着嘴将下巴搁在她肩头,露出一脸的烦恼状。“怎么办?我应该选择主人还是朋友?”

  游苓书很悠哉地伸出了手指,搔了搔他的下巴,配合度极高。“我的莱西不是只凭直觉行事的吗?”

  “我保证尽快回台湾。”江定露出笑,破天荒头一遭,为了允诺一个人而限制自己。

  其实他没有必要顾虑她……他们之前就说过了。

  游苓书轻轻拍了拍他的前额,就像对待一只狗那样,半开玩笑的说:“只要莱西没走失,小红帽就会一直等待,直到灯神回来实现第三个愿望。”

  江定拉开笑容,张开双臂将她抱进怀里。其实他抱得并不用力,但她还是感到相当错愕。

  “江……江定?”他就不能在行动之前先招呼一声吗?

  “拥抱是第二个课程,你可以放轻松一点。”嘻!难得看她惊慌失措,实在很有趣……

  游苓书为难的蹙起眉,“……容我说句杀风景的话,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拥抱,基本上就不太符合人体工学,实在很难要我放轻松。”

  唉!真的很杀风景!

  江定缩回身子,噘着嘴瞪她。本来说她有点进步了,不过如今看来,她还是原本那个“情调杀手”——超级会破坏气氛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她才觉得无辜呢。

  他叹息,拉着她自沙发上站起,然后才慢慢地环住她的腰。“这样符合人体工学了吗?”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将头轻轻地靠在他胸口上,道:“没想到你这么温柔。”

  “我也没想到你这么没情调。”亏她有一张这么可爱的脸蛋,真是骗死人不偿命……“虽然是我没有这么要求你,但是当我抱着你的时候,你的双手可不可以也抱着我呢?”

  “你剪头发了?”

  早晨例行的简报结束之后,苏易范像是突然发觉似的询问。

  游苓书翻阅着文件,头抬也不抬地应着:“嗯。”很敷衍地。

  “很好看。”苏易范淡淡地搁下话。

  这句话引起游苓书的注意力,她略微抬起头来,望着他,“是吗?”

  “……嗯。”苏易范很少发表这些不具“建设性”的话——譬如赞美。但是孟经理教他向苓书多说一点好听话……他终究还是这么做了。

  “很稀奇。你不是不说应酬话的吗?”游苓书撑着下颚,兴味十足。

  如果是为了她……“偶尔为之。”

  苏易范刚毅的表象之下,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她退让到什么地步……即使是总经理这个位子,他也可以不要。

  游苓书摸了摸发尾,然后朝他露出笑容,很甜的那一种笑容,苏易范甚至因而感到心脏紧缩。

  “江定剪的。”她甜到几乎可以滴下蜜来的笑容只会有一种解释——

  挑衅。

  她很成功的达到她想要的效果,因为苏易范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很好看不是吗?”游警书还在火上加油。

  苏易范脸色铁青,僵硬地瞪着她,而她只是笑吟吟地一脸悠闲惬意。

  短兵相接,似乎擦出了一点火花。

  只可惜,怎么看都不是爱的火花……

  属于南太平洋的阳光,很烈。

  江定的汗水自他晒得黝黑的脸庞一颗颗如豆落下;他眯着眼,放眼望向紧临着这个小岛的湛蓝海水,海面因为炽阳而波光粼粼。

  闭起双眼,当风吹起的时候,他闻到了专属海水的咸味。

  他其实有一点意外。

  意外海风竟然让他想起远方的那一个海岛……

  “阿定!”在江定身后不远的树荫下,有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江定转头看见男人,便往他的方向走过去,男人则丢了一瓶水给江定。

  江定旋开瓶盖,立刻灌了一大口以补充水分,然后才问道:“小光,今天工作都结束啦?阿苹呢?”

  “她吃了中饭后在屋里休息,下午还有得忙呢!”小光露出爱怜的笑容。

  江定笑了笑。

  小光和阿苹是他认识多年的老朋友,其实他并不是很清楚他们的工作内容,只知道阿苹是每件作品都喊价百万美金的石雕艺术家,而小光是个知名的木雕师。跟阿苹比起来,小光的作品很少,因为他长年当阿苹的助手。

  他们是一对很奇怪的情侣。江定一直这么觉得。

  他们这回在自己的私人小岛“闭关”工作,需要一个刻苦耐劳又细心、而且会煮饭的助理。其实要找到符合这些条件的人不难,只是脾气很大的阿苹很难相处,能忍受她执拗脾气、古怪性格的人实在太有限。

  数来数去,除了小光之外,大概也只有他这个老朋友了。

  一个星期前,当阿苹气跑最后一个愿意留下来帮忙的助理时,小光只好选择打电话找来总是四处漂泊的他。

  江定举起了双手伸展身子,目光再度望向碧海蓝天。

  他来到这个小岛已经是第七天……

  小光看着他,笑道:“阿定,你好像有点浮躁。”

  “是吗?”江定低笑。

  “你这是挂心着什么吧。”小光挺讶异会有这么一天,在他的眼中看到一种叫做“思念”的情绪。

  江定还是那一脸的招牌笑容,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他。

  “阿苹的工作快结束了。”小光说。“这两天我煮饭就行了,晚一点我叫人送你回去,还你自由之身。。”

  “我走了,你身兼二职,当厨师又当助手,不怕太累了?”

  “累是一定的,但如果我帮得上她,辛苦一点也无所谓。”

  江定耙了耙汗湿的短发,看了小光一眼。

  “怎么了?”小光被看得莫名其妙。

  “你很奇怪。”

  “哦?”跟他江大少爷比起来,还会有谁更奇怪?

  江定指向身后远方的一间木屋,笑得意味深远。

  小光也笑了。他指的是阿苹。

  “有勇气喜欢上阿苹,你很不简单。”他多年前就知道,阿苹不但是个雕刻天才,她的眼界又广又深,性格就像风一样自由不羁,没有人可以驾驭她;小光小了她五、六岁,竟然敢爱上一个这样难以捉摸的人。

  “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吧!”小光微笑。“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我们这段感情里,不是我单纯的包容她而已,如果没有像这样帮助她达到她想去的地方,我也不会成长。”

  “很难懂。”

  小光拍拍他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口气说:“如果你爱上一个特别的女孩,那你就必须知道,帮助她追求梦想,其实并不代表要放手让她离开。”

  他扬高眉,表示自己还是听不懂。

  “当你遇到一个特别的女孩时,你就会知道了。”小光深深看了他一眼,笑得很神秘。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真的是完全听不懂……

 


若慈《公主向前走》


第七章


  一个美好的早晨,从电子闹钟响起优美的乐声之后开始。

  游苓书伸长了手去切掉开关,脑袋瓜还不想这么快离开柔软的羽毛枕。

  她竟然会梦到江定回来……真是件怪事。短短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她竟然还有空闲去作梦……

  四个小时……老天,她真的只睡了四个小时!游苓书难过的呻吟出来,心中非常后悔向苏易范挑衅……

  唉,千万不要惹到你的秘书或特别助理,因为他们多的是办法整你。

  她真的后悔惹到自己的特别助理……

  苏易范不是好惹的人物,因为自她惹火他的隔天起,每一天,她的桌上都堆满了花一整天也看不完的公文,有的么文甚至没有让她过目的必要。到了晚上,苏易范更为她“准备”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宴会或饭约。

  她虽然也想过要反抗,但因为苏易范先下手为强,让爷爷站在他那边,这一次她只好彻底认栽。

  苏易范,真是一个开不起玩笑的男人……

  自怨自艾了半分钟,她才愿意睁开渴睡的双眼;下一刻,她微微蹙起了眉,睡眼里充满疑惑。

  她还在作梦吗?

  江定,就躺在她这张双人床的另一边,并没缩进被窝里来,而是直接躺在她的丝绒被上,微微蜷着身子,就像是一只大狗在夜里偷偷爬上主人的床铺睡觉那样。

  游苓书回想昨夜一点半回到家,然后三点多睡昏在床上,这段期间,她应该是没看到任何除了她以外的生物才对……再说,他也应该还在国外不知道哪个地方流浪才对。

  那……江定如今身在她的床上,其实是她的幻觉?

  然而,幻觉的呈现似乎不该这么清晰。她仔细地端详眼前的他,发现他晒得更黑了一点,皮肤也比较粗糙,睡着的脸上还带着倦态,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归人。

  这应该不是幻觉……因为她还闻到属于江定的、海洋与阳光的味道。

  她伸出手,轻轻地以指尖抚过他的眼眉,在这一瞬间,胸口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

  嗯……其实他的五官很英挺,毕竟是二十六岁的男人,稚气已经褪去,如果他平时不是那样嘻皮笑脸,相信看起来会是一个认真严肃的男人。

  不过,有苏易范那个性格严肃的特别助理在身边,如今她并不缺另一个严肃的男人,相较之下,她更喜欢那只笑起来有阳光气息的拉不拉多。

  这只拉不拉多,有一点像男孩,有一点像宠物,不具压迫感,也不会让她感到快要窒息,反而总是让她心情轻松……

  手指停在江定唇边浅浅的笑纹上,她莫名愉悦起来。

  江定这时动了动眉,然后缓缓才睁开睡意浓厚的双眼,当他看到游苓书含笑的神情时,他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早安啊,主人。”一开口,江定就原形毕露。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见他神志逐渐清醒,便收回了不规矩的手指,从床上坐起身子。

  江定揉了揉惺忪睡眼,也缓缓地坐了起来。“你的备份钥匙上次给了我,你忘记啦?”

  “你半夜来这里?”这也就算了,他第一次在她这里过夜,有必要像只委屈的狗缩成一团睡在她身旁吗?她有两间客房可以供人使用的。

  “我半夜才回到台湾的嘛!”江定努了努嘴。他来到这里时已经是凌晨四点,本来只想看她一眼,但是实在太累了,谁知道会一睡就到了天亮。

  “你还要继续睡吗?”她转头去看电子闹钟,七点三十五分……

  “那就得看主人你让不让睡喽!”江定笑说,然后再自然也不过地伸出手,将她鬓边的一绺发丝撩至耳后。

  但是,当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耳朵时,她突然像被烫到似的躲开。

  “苓书?”对于她的举止,江定显得有点错愕。

  “呃,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捂着耳,有点局促地看着他。

  其实她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八天没见面,应该不算太长,过去江定也曾离开台北更长的时间,但她就是有点害羞。

  看着他睡觉是一回事,但是这么一大清早刚起床,毫无掩饰地跟他面对面,实在很难不尴尬……

  “你这样不行喔!”他向前挪了挪身子,自她身后将她纳入怀里。“来,深呼吸一下,放轻松。”

  游苓书像个小学生般地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慢慢地做了个深呼吸。

  江定则将脸颊靠在她单薄的肩膀上,让她纤瘦的身子贴在自己胸前,并且在当下决定他喜欢这个姿势。

  “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他笑笑地询问。

  “……大概吧。”他那份属于海洋的味道,好像具有安定神经的效果……

  江定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有点催人入眠的甜香,觉得靠在她身上的感觉还不赖。

  他的大掌悄悄地去握住了她的手,并不自觉地把玩起来。她觉得有点痒,所以缩了缩手指,但是他像是玩出兴趣来似的,紧紧扣住她的手指不放。

  游苓书瞪着他的手指,这只狗把她的手当成玩具了啊?

  “喂喂,你几点要出门啊?我会不会耽误到你的时间?”温香软玉在怀,江定意外自己还想得起“红尘俗事”。

  “有一点。不过你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可以跟我叙旧。”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就笑了,而这一笑,让她刚才的拘束与尴尬都在这瞬间消失无踪。她偏过脑袋去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江定,道:“喂,小红帽会不会对莱西太坏啦?”

  江定弯着嘴角,捏了捏她的脸颊。“小红帽如果有自觉,那么莱西心里其实有多寂寞,我就不多说了。”

  游苓书伸手轻拍他的脑袋,放柔了声音:“我这几天比较没在加班,早一点回来陪你看电视,好不好?”

  “莱西不喜欢看电视。”他嘟哝的语气比较接近抱怨,抱怨主人不知道宠物的喜好。

  “都依你,好不好?”十足宠溺的口吻。

  “当然好。”江定低笑,以脸庞摩蹭了她的肩膀两下,然后伸手到牛仔裤后袋取出了一支木簪,放到她手中。“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土产?”不会吧?游苓书微笑,细细地抚过木簪上不够精致的花纹,很意外他竟然会想到要送她礼物。即使这支木簪会因为她的短发而派不上用场,她还是觉得很开心。

  “我做的。”他拨了拨她的头发,“虽然你的头发有点太短了,不过,要是哪天你留了长发,就用得到啦!”

  “你喜欢女孩子留长发?”她扬起眉,倒未曾料到他也会有这么像世俗男人的一面,这让她反而不讶异江定会做这么具有职业水准的木簪。

  “你难道不觉得留长发好吗?要不是我留长发难看,也许我也会留啊!”

  事实上,游苓书自己也挺喜欢留长发的,但是一年前发现苏易范唯一看顺眼的是她的长发之后,她就将头发剪短了。

  她道:“我以为你是怕麻烦才剪短发的。”

  “这也是原因之一啦!”他真正怕麻烦的时候,甚至还会理成大光头哩。

  游苓书摸着他短短的柔软发丝,心底不知道什么东西产生作用,居然让她忽然感觉眼前黑炭般的男人长得有点……帅。

  真是怪事。

  游广基几十年来纵横商场,一直以来都有很好的名声,但是晚年让年轻的孙女坐上总经理位子这件事,却让他博得老来昏庸的“美名”。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游广基是观远的创办人,也是最大股东,目前身体还相当硬朗,其实他大可等到游苓书三十岁的时候,再将她拱上总经理宝座,因为那时候公司元老们的反弹会比现在小更多。

  何况,即使这期间游广基不幸过世,游苓书继承他的财产之后,也依然会是观远的董事长,她甚至可以当个挂名总裁,舒舒服服当她一辈子的千金小姐,根本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让游苓书“冒险犯难”,苦苦坐在这里。

  没有人知道游广基在想什么……

  事实上,游广基认为自己的想法很单纯,他只是想保护他的孙女。

  让游苓书直接继承他的财产,根本不算是保护。平白得来的财富会腐蚀一个人的梦想,甚至会毁了一个人的人生,他可不想让宝贝孙女为了这些虚幻的物质而变得愚蠢无知。

  游苓书从小到大备受宠爱,她有天生的美貌与智慧,这让她人生一路顺遂,并没有真正受过挫折;只是这样的孩子注定太过脆弱,温室里的花朵是很难在现实社会生存的。

  所以他要她更坚强一点,要她更独立一点,他要她切实的感受到艰辛与痛苦,因为他知道这样她会成长得更快。

  游广基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可以陪着他的宝贝孙女,所以他选择让她担任观远总经理。

  她年纪太轻,一定会受到高层排挤,位子太高,她也会失去自由。让她当观远总经理是个好决定,因为他可以看着她因痛苦而加速成长,而又不至于产生偏差。

  报章杂志都说,让游苓书当总经理弊多于利,不但没有人在这里占到便宜,甚至所有人都是输家,所以结论是游广基老来昏庸,严重老年痴呆了,但没有人知道这就是他真正要的。

  将她绑得愈紧,她就愈知道自由的重要;现在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青春被消磨,以后她就会明白追求自己的理想比任何事都要紧;让她因为物质而痛苦,她就会认清物质生活其实并不是一个人的一切。

  她必须在夹缝中求生存,必须知道该怎么在复杂的人际关系里周旋,艰涩与试炼过后,未来她才会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游广基知道自己很自私,只要游苓书能如他想像中的成长,那么即使游苓书会搞垮观远,他也不在乎。

  至于最近公司里因为江定而掀起的风波,“拱苏”派有了一点小动作。

  他知道“拱苏”派在打什么主意。

  他们希望游苓书跟苏易范结婚。

  这是一个釜底抽薪之计。他们认为这样就可以让苏易范坐上总经理宝座。

  事实上,苏易范的确是游广基心目中适任游苓书丈夫的人选之一,同时,他也不反对苏易范在与游苓书结婚之后,让苏易范担任总经理。

  他看得出来苏易范对游苓书真的有那份心意,两人虽然差了八岁,但是这并不至于构成问题,只可惜游苓书不喜欢,甚至是讨厌苏易范。

  苏易范那只呆头鹅的追求手段实在不高明,无法得到伊人芳心,他即使是董事长,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可管不了这么多事情。

  苏易范以为董事长是支持他的。

  但是后来他发现他错了。

  游广基支持的人,一直只有游苓书。

  即使江定不是个好家伙,可是只要游苓书喜欢,游广基就不会反对。

  当他认知到这一点的时候,感到很沮丧,因为董事长不支持他追求游苓书的话,就代表他已经完全没有胜算。

  苏易范开始焦虑,他想不到任何办法可以挽回劣势……

  “苏特助,”游苓书微微蹙眉,觉得有点头痛。“今天晚上的宴会,早在前几天我们应该就有共识了,我拒绝邀请,你还记得吗?”

  “我改变主意了。今天的晚宴主人邀了许多政商名流到场,你是观远的总经理,又是游家的大小姐,本来就应该更频繁的出入这种场合。”他冷冷的回答。

  “官僚作风的地方,你早就知道我不喜欢,没有必要这么多事。”游苓书向腕表瞥了一眼。“我话先说在前头,爷爷答应我这个星期可以正常上下班,所以两个小时之后,我就会离开。”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要这么任性吗?”

  “我任性?”游苓书冷笑,“是我任性,还是你苏大特助任性?你明明也不喜欢官僚场合,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你知道江定回来了,想找我麻烦?”

  “就是江定回来了,你才会急着想离开。我要求你在公司多用点心,难道不对吗?是你公私不分,别扯到我身上来。”苏易范紧皱着眉。

  “呵!即使我是为了江定而不愿加班,但是我从来不曾因此疏忽我的工作。事实上公私不分的人是你,我工作之余,也希望兼顾生活品质,但是你有所谓的私生活吗?少把你那一套公司至上的价值观强加在我身上。”她实在无法忍受这个男人自以为是的想法。

  “别把生活品质当作藉口,如果你想稳当的坐在你现在的位子上,唯一需要你费心的,就只有观远上下一千人的生计,你不要以为你只是普通的大学生!”

  游苓书霍然站了起来,眼里燃着怒火,“你不要企图以此要胁我,我从来就不稀罕总经理这个位子!”

  “就算你不稀罕,现在你就是在这个位子上,由不得你任性妄为!”苏易范也用力地站了起来,“你明知道有多少人想取代你,还这么不知死活!”

  “是啊!拱苏派就期望你娶了我,然后由你来取代我!”游苓书用力地握拳捶向桌面,“我有说错吗?”

  苏易范气得口不择言:“就算我娶你,也不是为了总经理的位子!两年前要是我想坐你的位子,难道还不简单吗?何必等到现在!”

  “你!”游苓书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怒火直直冲上脑袋。

  虽然明知道再说下去只会让自己后梅,但是苏易范还是火气很大的说:“我有说错吗?”

  这句话终于将她的理智燃尽,苏易范看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手提包,下一刻他感觉到脸部疼痛,她的手提包最后跌落在他的脚边。

  他……他被打了?被那个从小温和乖巧的游苓书打了?

  “苓书!”苏易范怒吼出声,没料到游苓书已经抢到办公室大门处,他转身过去,正好见到她在敞开的门口回身看他。

  “我、要、跷、班!”她大声的宣布,足以让这一层楼的所有人都听见。

  “回来把你桌上那份公文看完!游苓书!”他非常用力的吼着,但是她一阵风似的跑开。

  她走了!她还是走了!

  苏易范低吼一声,在办公桌上重重落下的那一拳让门外探头进来的助理们吓得肝胆俱裂。

  “苏特助,总经理她……”某个助理战战兢兢地开口。总经理这么光明正大地说要跷班,教他们该怎么向上面交代啊?

  “总经理今天身体不适,帮她请病假!”苏易范像喷火似的说,然后用力瞪着脚边的手提包,恨不得捶自己几拳。

  他怎么会这么笨!为什么他就是不懂怎么讨好她!

  江定在游苓书的公寓大扫除。

  虽然说刚回台湾的他很闲,没有安排任何行程,但是时间多并不是他因此想大扫除的主因。

  大扫除的起因在于他下午两点半起床后想吃一顿早餐。

  游苓书上班前曾允诺他可以使用公寓里所有的东西,所以他打开那个他很熟悉的三层大冰箱,不过他只看到一瓶冰鲜奶和两枚鸡蛋。

  显然游苓书并不是一个喜欢在家里开伙的人。

  这一点,上回他开她的冰箱时就隐隐感觉到了,但是后来江定进厨房略微翻看了一遍,发现她家除了一罐茶叶之外,连最基本的酱油都没有之时,他才真正确定游苓书如果不是不会煮饭的话,就是根本讨厌煮饭。

  厨房里的所有东西,只有微波炉稍微有使用的痕迹,瓦斯炉和抽油烟机则光亮如新。

  打开各个橱柜来看,他发现碗盘等食器都只有一人份;本来一时还不敢肯定这就是屋里上下仅有的一组餐具,但是十分钟之后他只好相信游苓书可能没有邀请过任何客人——除了他。

  上次他喝柳橙汁的玻璃杯,应该就是这公寓里唯一的一只杯子。

  检视过空空如也的厨房之后,他吃了两枚白煮蛋和一杯鲜奶充作早餐,接着他想起今天游苓书不加班,所以他又用小光塞给他的酬劳到超级市场买了一些东西,想为她煮一顿家常菜。

  四点煮晚餐稍嫌太早,所以他决定先做一个六寸的小蛋糕。

  那个家庭式烤箱是他在储藏室找到的,崭新无比,完全没拆封。他怀疑游苓书知道她屋里有这种东西存在……她的储藏室看起来像是礼品存货的仓库,条列分明的景象比较像是苏易范那种一板一眼的人整理出来的。

  将戚风蛋糕的面糊放进调好温度的烤箱里,江定又认为呆坐着等蛋糕烤好实在很无聊,所以他开始了他的大扫除……

  四点五十分,游苓书打开了她公寓的大门。

  然后她在玄关处看到客厅里的江定,他赤裸着上身蹲在地板上,汗湿的短发凌乱得挺有型,不过手中正捉着一条毛巾,看起来像是在为她的地板打蜡。

  江定则扬起眉抬头望着她,很意外她这么早就回来。

  “你不加班的时候,四点就下班了吗?”他丢开抹布后,以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同时也缓缓自地上站起,露出了一抹很爽朗的笑容。

  游苓书没有回答,在玄关脱了皮鞋之后向江定走来,她走路的模样很强势,于是江定很配合地向后退了两步。

  “手臂张开。”她说。

  江定很听话地张开双臂,下一刻游苓书就抱住了他。她这个举动让江定非常震惊,因为他觉得好像心里哪一个地方突然碎开了,然后化作春风抚过后融化的冰雪。

  游苓书抱他抱得太紧,而江定整个人直挺挺的傻住,加上太过光滑的地板,他们滑倒了,两人一块儿跌在她的长沙发上。

  “你……”他有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久久才找回声音:“我……我身上都是汗……而且,我赤裸裸的……”

  他竟然口吃了,老天!江定真不敢相信。

  “不……”游苓书枕在他光裸的胸膛上,幽幽地吁出了一口长气,“这样很好,我喜欢这个姿势。”

  “我刚才在整理家里,现在身上很脏。”举高了双手,江定犹豫着要不要以这双脏手回拥她。

  “没关系。”她幽幽地说,觉得闭起眼躺在他身上还不错,他健壮的体格出乎意料地契合她柔软的身形。

  江定拥住她单薄的肩膀,逐渐收紧了臂弯。这样抱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再也不想放开手的念头。

  “你刚才看起来有点不开心。”江定忆起她在玄关时,其实表情有点僵硬。

  “别提那些……抱着你的时候,很轻松,不开心的情绪都走了。”

  他低笑,“我根本是你的宠物吧?”

  “嗯嗯……”游苓书蹭着他的胸膛,微微露出笑容,“那得看莱西喜不喜欢当小红帽的宠物喽!”

  “莱西好像早就被当成小红帽的宠物了。”他以不自觉的宠溺口吻说着。

  他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呢?

  心深处好像有个地方在喊糟,但是又该怎么解释他同时塞满胸口的愉悦?

  ……令人费解。

  苏易范在看到江定的那一瞬间,沉下了脸色,靠拢的双眉显得敌意十足。

  江定则是大方的露出微笑,举臂往屋里一摆,作欢迎状。“请进请进,苏大哥,不知道什么风吹得动您这个大忙人哪?”

  “这好像不是江少爷的家吧?”苏易范瞪了这个嘻皮笑脸的大少爷一眼,格开他的手臂,然后迳自踏进玄关内。

  “谁说不是他的家?”游苓书冷淡的声音传来。这只莱西可是她的宠物呢!

  “苓书!”苏易范皱眉。她不该为了跟他赌气而平白让江定占渔翁之利。

  “你来做什么?”她可不想在下班之后还听他教训。

  “你的皮包没带走。”苏易范扬了扬手中的包包,“你没带皮包,今天下午怎么回来的?”

  “刘司机随传随到,你不知道吗?”游苓书搁下话以后,兀自走开。

  “苓书。”苏易范脱下鞋,想跟上她。

  “苏大哥,”江定拍着苏易范的肩膀,然后帮她收下手提包,笑咪咪的说:“辛苦你跑一趟了。还没吃过晚餐吧?”

  苏易范对江定的气定神闲很恼火,江定凭什么在这里一副以主人的派头跟他说这些话!

  江定拿了皮包就往屋里走,到游苓书身边时很自然地搭着她的肩。苏易范看得一阵气闷,小儿女两人交谈了一会儿,江定转过头来说:“苏大哥,你不介意使用免洗餐具吧?坐一下,等我把厨房里的汤弄好就可以用餐了。”

  “我没说要……”苏易范话说到一半,忽然转念,不知道让他们孤男寡女两人在家会不会出事,或许他待一会儿也好,于是他改口:“那么,我就打扰了。”

  游苓书朝苏易范看了一眼,苏易范严厉的眼神似乎在指示她到他身边来,这让游苓书骨子里的倔气被激起,她一扭头,拉着江定的手臂走进了厨房。

  可恶!苏易范低咒一声。这小妮子就是要他不好过!

  至于厨房内。

  江定这厢舀起了一口汤进小碟子里,递给游苓书尝咸淡。

  “怎么样?”他问。

  “食之无味。”

  游苓书没好气的说:“他在看我们。”

  苏易范灼热的视线的确很难不让人发现,江定笑道:“嘿嘿,是你们公司福利不好,才害他饿得直盯着厨房瞧,你现在还怪他,真是个没良心的坏孩子。”

  “我是没良心的坏孩子?”

  游苓书轻笑出声,“那你呢?我着得出你是存心气他,想让他觉得他是外人。”

  被看出来啦?他笑道:“我是不太喜欢他一副他最大的模样。本来嘛,除非他愿意跟我一起当你的莱西,要不然怎么可以跟我抢小红帽呢?”

  “你放心,我有一只会照顾自己的莱西就够了。”

  她轻轻握住了他粗糙而有力的手掌。“而且这只莱西还会照顾我呢。”

  江定自嘲地笑,“真方便,是不是?”

  “汤……”苏易范严谨的声音在厨房门口悄悄响起:“还没好吗?”

  他怎么神出鬼没的呀!

  游苓书起初像个做坏事被家长捉到的小孩,赶紧松开了握着江定的手,但随即想起自己根本没必要这么心虚,所以又紧紧地握住了江定的手掌。

  江定感觉到她的紧绷,于是轻轻地回握了她的手一下,示意她放轻松。

  这些举动看在苏易范眼里,比江定直接拿刀捅他还残忍。

  “苏大哥!”

  江定抢在他开口之前以困扰的语调道;“三个人在这里好像太挤了一点吧?”

  呜……

  可恶!

  苏易范临走前横了江定一眼,才悻悻地蜇回客厅。

  江定倾耳去听,知道他走没两步就回头往厨房里看。

  走两步,回头;走两步,回头;走两步……

  江定突然转头,正好跟苏易范的目光对上,然后他笑了起来,像是个顽童那样;苏易范恼羞成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是江定只是笑着说:“苏大哥,再看就要收钱了喔!”啧啧!哪有免费看戏的道理?

  这臭小子!苏易范暗暗咬牙,不明白游苓书到底是看上他哪里。

  游苓书望了望苏易范怒气冲冲的背影,觉得江定实在是惹人生气的高手。

  江定在这时轻碰了她肩膀一下,游苓书微微抬头看他,他一俯身,就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这让游苓书当场傻住。

  “这个收钱也不让他看。”江定笑着,吐了吐舌。

  “你在搞什么啊!”游苓书压低了声音,满脸通红。苏易范还在外头耶!而且他……他又来了!每次都不通知一声就动手动脚,想吓她也不是这样的嘛!

  “这也是课程之一呀!” 江定贼笑起来,“嘿嘿……你不觉得很刺激吗?”

  刺激?是啊,刺激到她以为会被他吓死!游苓书赏他一记白眼。

  江定笑笑地揽着她的肩膀,放轻了声音道:“别这么紧张。”

  游苓书看着他愈靠愈近的脸,觉得有点呼吸困难,“你……不是吧,应该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眼睛闭起来,你会比较不紧张。”江定没有回答她,只是笑咪咪的说。

  天哪!“我……怎么可能不紧张……”苏易范随时有可能再度闯进来的。

  “嘘。”江定的第二个吻落下了,不轻不重,但是已经足以令游苓书心跳如擂鼓,手心冒汗。

  她不知道她该感觉到什么,关于他的吻。

  第一个吻时间太短,她只来得及感受到他的唇比想像中柔软。

  第二个吻,她感觉到他属于海洋的气息将她包围住,唇上的重量则让她在一瞬间全身起满鸡皮疙瘩……以及头皮发麻。

  这好像比较接近恐惧的心情。她想。

  江定结束这个五秒钟不到的亲吻,然后低头看着游苓书震惊的样子,他舔了舔唇瓣,笑了。

  “有什么感觉?”他问。

  “快要死掉的感觉……”

  他大笑着将她抱进怀里,亲了亲她的头顶心。“好啦好啦,找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再上这个课程吧!”

  她其实是很可爱的!他想着。

 


若慈《公主向前走》


第八章


  观远总经理办公室。

  业务部的孟经理将业务简报口述过后,游苓书默默地浏览着孟经理呈上来的相关文件,片刻后才道:“孟经理,关于你在这次的专案上所提出来的策略建议,我认为有点不太妥当。这是一个月可以结束的工作,我并不希望拖延到成为当季的专案。”

  “总经理,这是业务部讨论出来的结果,以我来看,这回的专案进度相当理想。”孟经理带着和善的笑容,以很客气的口吻说:“总经理你惯用的经营计划的确很具效率,但是有时实在太强硬了点,为了避免适得其反,你不认为关于这次的专案,还是放手给我们下面的人来做就可以了吗?适时的授权是很重要的。”

  “如果孟经理言下之意是认为我不需要有任何感想,那么这份业务报告又何必要交到我手中?”游苓书浅浅地露出一抹笑,道:“我的行事作风与前总经理不同,你们一时会有些难以适应,我能体谅;但如今我已经就任两年,假若你们还不能配合,我不觉得是我的问题。”

  孟经理加深了笑容,语气愈加温和;“总经理……苏特助又怎么看这回的专案呢?我相信不会是这么独断的手段吧?”

  游苓书露出甜甜的笑容,“我的特别助理该怎么看这回的专案呢?做最后决策的人应该是我,对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孟经理语意深远地笑道:“只是,苏特助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再说……苏特助与总经理的关系密不可分……或许由苏特助来定夺,公司同仁们或许会比较服气。”

  服气个鬼!游苓书暗骂一声,不过依然维持着她的甜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现在就让苏特助行使总经理的权利,恐怕对苏特助的名声有所损害。”

  看来她并不是彻底的笨蛋。孟经理的笑容里添进了几分真正的笑意——

  “我很高兴跟总经理有了共识,事实上,只要我们有了这份共识,苏特助的名声就不会受到影响。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

  这只老狐狸,这么快就露出狐狸尾巴了?她还没说她要嫁,他就想要让苏易范取代她,未免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你们很希望我跟苏易范结婚?”她笑着询问。

  “总经理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这样工作实在太辛苦了,苏特助是个可以托付的男人,你们如果结婚,那是众望所归。”

  孟经理干了十几年的业务,是出了名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深知站在她的立场说话才能讨好她,可惜……游苓书在心中冷哼,她可是一点也不喜欢苏易范!

  “孟经理,我年纪小,结婚这件事起码得多等三、四年。换言之,苏特助的名声还不需要在今天考虑。所以,这个专案由我决定——期限只有一个月。”游苓书语气极其温柔,像是幼稚园老师对学生说话那样:“下星期请你再做一份简报,我希望目标达成率和专案进度会令我满意。”

  “总经理你……”孟经理的笑容有一丝扭曲。

  游苓书甜甜地补上一句:“我想孟经理应该会很高兴吧?据说业务部同仁们平日习惯温文和蔼的孟经理,导致同仁们不把上司放在眼里,有点松懈了,我的强硬正好可以激励士气。”

  他的工作团队才不需要一个小丫头来激励士气!孟经理勉力撑住笑容。

  “如果孟经理没有其它事情,我们就没有必要耽误彼此的时间了,”游等书漾着满脸的笑容,将桌面上的资料递回孟经理手上。“这份文件请拿回去修改。”

  “是……”孟经理忍着怒气收回资料,僵硬的走出总经理办公室。

  大门关上,游苓书往后躺进皮椅里,深深吁出一口长气,揉按着眉心。

  其实她并不是缺乏体力,可是为什么她总是感到全身无力呢?

  尤其是跟那群人谈过话之后……

  好烦……

  夏日的午后,冻顶乌龙的茶香,轻轻地带走一丝暑气。

  起居室里,游苓书抱着双膝坐在地板上,望着那一面海阔天空的摄影作品。

  江定慢慢地走到她身边坐下,揽住她的双肩,靠在她身上。

  “你好像有烦恼。”他说。

  “有吗?”

  江定思索了一会儿,以很正经地口吻说:“如果有,不要瞒我。”

  游苓书因为他难得的认真而轻笑出声,“没什么,只是有点烦。”

  他抬肘顶她腰眼,“想说给我听吗?”

  游苓书的目光从墙上的摄影作品收回,看着身旁的江定。

  他的双眼太过干净……“我不希望让你知道这些无聊的事情。”

  江定拍拍她的脑袋,看得出她在想些什么,咧嘴一笑,“你不要以为我不会了解,怎么说我都大你四岁,没有你想的那么单纯。”

  “我不是把你当小孩子。”游苓书微笑着偎进他胸膛里,她只是不想污染他罢了。

  “跟你的工作有关?”他猜测着。

  “嗯……”她其实不是很想谈她的工作,但还是忍不住满腹的疑惑:“我是想不通,那些大人们总是汲汲于名利,难道真的没有梦想吗?

  “不是这样的,你真正不明白的是:追求名利其实就是他们的梦想。”江定笑了笑,觉得她傻得可爱。“这只是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而已。”

  游苓书因而沉默。或许,她才是最奇怪的人吧!她拥有许多人渴望拥有的东西,但是她却不满足……然而这不应该算是她的错呀,她即使拥有所有人渴望的又如何呢?她想要的并不是这些权位名利。

  看着她困惑的神情,他知道她心中有挣扎。江定收紧抱着她的双臂,心深处能很清楚的知道,最后是没有人绑得住她的。

  “……我即使不喜欢汲汲于名利,但还是无法放下我的责任。”她很明白自己背负的责任,那并非她说放就能放的。“两年……才两年的时间,我就已经快要遗忘我的梦想……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他们。”

  只是她真的不想成为他们。或许她对他们的苛责,是因为她害怕有朝一日发现自己跟他们已经没有分别……

  “你以前的梦想是什么?”

  “我真的快遗忘了。”游苓书轻叹,“……我十七岁那年在越南待了一阵子,那里非常落后,贫富差距大,教育也不普及。你知道吗?他们的小孩子连三加四等于七都不知道,低落的教育程度使穷人们失去竟争力,永远无法出头……后来我回到台湾,发觉台湾也有很多失学儿童,他们造成社会问题,但这并不是他们的错……所以,我创办了藜照基金会……我想帮助更多的人。”

  她想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周旋在这些尔虞我诈、心机城府里面。

  “你还记得你的梦想,那就还来得及。”只要还记得就不需要恐惧,最怕的是一个人想不起自己的梦想,那才真的会走到错误的路上。

  “或许吧。”她说,声音很迷惘:“我觉得愈走愈远了,特别是当了总经理以后……似乎已经远到我不知道路在哪里了。”

  江定安抚的说:“你可以的,你一定会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

  “即使你只是在安慰我也好……”游苓书微笑,手臂环住了他的腰腹。

  “我不知道怎么说安慰的话。”他从来不说消极的话语,事实上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就是那一个支持着她、协助她找到路的人。

  游苓书微笑,“你真的是一个好人。”她从来没见过江定这种人……这样毫无要求,不需要人担心,自由自在、胸襟辽阔的人,而这种人竟然会关心她?

  “你以前说我是一个怪人。”

  “我又没说你现在不奇怪。”江定这种人世间罕见,当然奇怪。

  他笑了,“想比奇怪,你不是比我更奇怪?”

  “何以见得?”就算她奇怪,恐怕也得屈居于他之下吧!

  “你奇怪的地方可多了。”江定扳指数来:“你的体质容易中暑,却喜欢晒太阳;你喜欢泡茶,可是你每次都只喝一小口;上回我看你比我还会煮饭,不过你厨房和冰箱永远空空如也。最奇怪的是,你假日明明都只待在家里,但你书房里却有一大叠旅游杂志。”而且还是世界各地的旅游杂志。

  “哇,没想到莱西的观察力这么好耶!”游苓书学他装出了一副夸张的诧异模样。

  江定的诧异神情比她还夸张,哇啦哇啦地大叫着:“什么?小红帽居然现在才知道?好坏喔!亏你还是莱西的主人!”

  游苓书装模作样地摇头,“没办法,小红帽实在太忙了。”

  “真是的真是的,这样莱西会哭喔!”

  “是吗是吗?那你快点哭来看看,小红帽还挺好奇的。”

  “喂喂!”他伸长了手,捏住她双颊,“哪有主人欺负宠物的道理?”

  现在到底谁欺负谁啊?她拉下他的手,然后揉了揉发疼的脸颊。这只不懂怜香惜玉的大狗!

  江定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在她额上落下亲吻。“哪!先说好啦,我不懂说什么话,或是做什么事情才可以讨好你,但是,我可以让你看看我所看到的世界。”

  “你这是在说什么?”

  他将她的脸儿扳正,看向那一面墙上的海阔天空。

  “我知道你想出去都市外逛逛,不过你一到假日就成天看着它,会不会太克难了一点?”

  “克难又能怎么样?有假日能让我待在这里,我已经很满足了。”游苓书淡淡地一笑,有点落寞。即使是春节过年,她也被苏易范抓去“寒期辅导”,只有除夕那天放假,平常还能跑去哪?

  “这么容易满足。”江定笑叹道:“你这样让我很心疼。”

  “拜托!别跟我说甜言蜜语。”她赶紧捂着耳,觉得听了很难过,嗯……

  甜言蜜语?他有说甜言蜜语吗?江定拉下她捂耳的双手,指了指那面墙。

  “我要说的是,你难道不想去那个地方看看,而且亲自去踩一踩那里的沙滩吗?”

  “别让我作这么虚幻的白日梦。”她拍了拍他的脸颊,“白日梦只会突显出现实的残酷,莱西。”

  “适当的白日梦可以调剂身心。”他学她拍了拍她的脸颊,“满脑子想着这么实际的东西,压力会更大的,小红帽。”

  “没有人跟你说过,别企图改变一个人的价值观吗?”游苓书佯怒瞪他。

  “我不想改变你的价值观,我想带你去那里踩沙滩、吹海风,我想让你看见我眼里看到的世界。”

  “天哪!不要再说了!”这些话足以令她起满全身的鸡皮疙瘩。

  江定勾住她的脖子,啼笑皆非地说道:“你很过分耶!我说了这么多浪漫的话,你不会稍微装开心一点呀?”

  “我、我是很开心……”她撑出一抹假笑。只不过这实在太肉麻啦!

  江定假咳一声,整了整脸色,看着她的眼神很认真。“我是说真的。”

  “什么啊?”游苓书皱着眉去捏他的脸,很不习惯他认真的样子。

  江定的认真脸色立刻因她而破功,咧着嘴道:“我是说,我真的想带你去这个岛上看一看。白天我们在那里玩水,晚上听海浪的声音,然后我唱歌给你听,也可以帮你拍几张美美的照片……”

  曾经以为死寂的心重重一跳,她知道自己心动了,然而最后只能叹息:“你别再说了,这样我真的会想去的。”

  “我就不相信观远连两天假都放不起。”他哼哼卿卿地:“是你太不珍惜自己了啦!”

  “不是我太不珍惜自己,而是你太任性。”她不可能像他一样的,偶尔的跷班对她而言已经是极限,只要她一天是观远总经理,她就无法说走就走。

  “你总要有几天是为自己而活的吧?”江定捧着她的脑袋,眯起了双眼。不知道用力摇一摇,会不会使她的脑筋柔软一点?“你真的不仔细考虑考虑?”

  游苓书拉开他的双手,叉着腰、鼓起颊用力瞪他。她有她该背负的责任,当然不能单为自己而活!他何必一直“勾引”她。

  江定也叉着腰、鼓起颊用力瞪回去。她懂得负责固然很好,但是不爱惜自己的人哪里能爱惜其他人呢?

  起居室顿时出现两只茶壶的对峙场面,游苓书瞪瞪瞪,江定也瞪瞪瞪……

  唉!片刻后,游苓书倒进江定怀里。她认输了!他们两人的想法根本不同,没有必要为了这个话题起争执。

  “不懂瞻前顾后。”她首先嘟哝抱怨。

  他继而嘀咕责怪:“不知道爱自己。”

  游苓书靠在他胸膛上,声音轻得近乎叹息:“你身上有海的味道,你知道吗?能像这样抱着你,沾染到一点你的自由跟快乐,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太容易满足了啦!”江定大叹:“你真是傻瓜,大傻瓜!”

  “我早就说过我不聪明。”她轻轻地哼道。“宠物要包容主人的小任性。”

  他唇边露出了一抹笑,涌进胸口里的情绪很陌生,但好像是……甜蜜。

  怪哉……

  “阿定,你这回在台湾怎么待这么久?”

  “有吗?”

  “你四月回来的,现在都已经八月了……四个月,你吃错药啦?”

  “四哥,你记性不好喔,上次我在台湾待了半年耶!”

  江策露出微笑,“其实你在家待久一点也好,省得雅起每回想找你,都得浪费很多时间。”

  “四哥,你少装那一副好哥哥的表情啦!我不是以前那个笨笨的小孩,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啦!总而言之,我是不会答应的。”江定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瓶,灌了一大口,稍微解渴。

  真是的,四哥要找他,也不约近一点的地方,他公司很远耶!害他迷路!

  “我可爱的小弟,你可要考虑清楚,我只要求你当‘国风’的摄影师,又不是要你当编辑,很轻松的。”

  “少来!”江定对哥哥的谎言嗤之以鼻,“我听雅哥说过‘国风’最近的情形,你们打算另辟路线制作旅行摄影的刊物,好像还另作季刊,如果我答应你,铁定被你吃得死死的!”

  “旅行摄影对你而言不是很好吗?你老是在外面闲逛,反正都会拍照片,我们兄弟俩应该制造双赢,彼此互惠一下,才不枉老爸以前的栽培嘛!”

  “不要!谁管什么双赢互惠啊!”江定对老哥扮鬼脸,“大家都知道我三十岁就会回岗位,你何必还要剥夺我仅有的四年时间?对啦!我还没跟你说阿雁那本书咧!你随便用我的东西,我会跟老爸告状喔!”

  “哈!这样就想跟老爸告状?”江策笑得一副“你蠢死了”的表情。

  “你笑什么?”江定看他的笑脸就知道不对劲。

  “你未免太小看你四哥我了!世界各地,你哪里有朋友,我就哪里有眼线,每回你到处乱拍的作品,都有六成的底片落到我手中。”哈哈哈……谁教这个笨蛋小弟根本没在整理自己的所有物呢?不要说他太精明,是小弟太笨啦!

  江定惊愕片刻,回神后前去揪住了老哥的衣襟,“你……四哥!你还做了什么好事?快点从实招来!”

  “喂喂,别动手动脚的,我的衣服很贵的。”江策轻轻松松扳开了江定的双手,语气悠闲惬意:“其实也没什么,四哥也是为你好嘛,那些东西赚来的钱,我让雅起去处理了,反正就投资啊、捐款啊,等你三十岁的时候,财产名誉不就都有了吗?你快点感谢哥哥的体贴吧!”

  “感谢……感谢你的大头鬼!”江定再度抓住江策衣襟,猛力地摇晃老哥。气死人了!哪有人这样的!

  江策被摇晃得眼冒金星,赶紧一把拉开小弟的手。“你真的很不识好歹耶!”

  “哇喔”江定灵光一闪,大叫了出来:“苓书家的那张照片,原来就是你卖出去的!臭阿策!死阿策!我到底被你骗多久了?”

  他好吵!江策敲他脑门一记,“叫我四哥!”

  这一拳让江定疼得唧唧叫,还怒瞪了哥哥一眼。虽然阿策比大哥好一点,不过基本上还是没什么差别。

  真是大暴君!他就是这样才看不起大男人主义的啦!

  游苓书开完会议回到办公室来,看见办公桌上躺着一个小包裹,寄件者是白雅起。

  她不记得有托雅起寄什么东西给她。游苓书坐进皮椅里,以拆信刀揭破包裹,然后她看到了十来张相片,这……

  她正疑惑着,电话却在这时响起。

  “我是游苓书。”她接起电话。

  对方的声音清朗:“我是雅起,你收到包裹了吗?”

  “嗯,我看到很多照片。”游苓书翻翻看看,忽然觉得画面有点眼熟。

  像是落了一地初雪的油桐花、看起来优雅温柔的百子莲、金光灿烂的日出、波澜壮阔的云海、无比湛蓝的天空、弥漫一片粉红色彩的森氏杜鹃……

  这些是台湾春末夏初的景色。

  在父母还没过世之前,她不知道独自去过几百次的……三义客家村、溪头、阿里山……景色一路南下,接着她看到一片大海,那是垦丁,或者是恒春。

  海与天空的照片特别多,几乎占了所有照片的二分之一,但是并不会令人感到单调,日出或日落,炫丽或是素雅的色彩都掌握得相当完美。

  “你看了有什么感觉?”白雅起在那头询问。

  游苓书沉吟了一会儿,“……跟我公寓里摆的那几张很像。”

  她的意思并不是指景色的相似,而是给她的感觉……很干净,总是令她想到摄影者应该有着一双澄澈的眼睛。

  “的确是同一个人拍摄的。”白雅起道:“江定。”

  游苓书倏地沉默了。

  “你很惊讶吗?”事实上,在得知的那一刻,他也诧异江定竟然有摄影的才能,这些他经手多年的摄影,要不是因为江定跑来兴师问罪,他可能还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江定拍的。

  “嗯……有一点。”她失神地将所有照片在桌面上铺开。

  接下来白雅起跟她说了些什么,她已经不太记得。挂掉电话之后,她站了起来,俯视一桌的照片。

  这就是江定眼中看到的世界。

  自由、辽阔……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浮现淡淡的哀愁。

  或许,是因为她发现她的眼界很狭窄,无法跟他相比……

  江定清理好两人消夜后的碗盘,抬头看了造型吊钟一眼,十一点二十六分,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四处找了一下,然后在起居室发现游苓书。

  她就在那一面墙前,怔怔地站着。

  江定觉得有点奇怪,自从她八点半回到公寓,直到现在都心不在焉。

  “你在想什么?”

  游苓书缓缓地转过头来,指了指墙面,淡淡地露出一抹笑。“你拍的?”

  她知道了。大概是雅哥那个多嘴公说的吧?

  “十五岁的时候拍的。”江定前去将她抱进怀里,“我自己都不记得底片放在哪了,没想到会在你这里再度看见。”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着边际地开了另一个话题:“……我十几岁的时候,喜欢旅行,身体也很健康,但是担任总经理之后,就很少运动了,两年下来,天一热就中暑,只好买一堆杂志来过干瘾。”

  他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凝视她,像是鼓励她多说一点。

  她果然也继续往下说:“我从来不喝含咖啡因的饮料,但是我爸爸妈妈却很喜欢。我很会泡茶和咖啡,以前从来都不喝,不过,后来我在冻顶乌龙和拿铁的味道里看见他们……”

  那么,未来她会在什么味道里看见他呢……

  江定的黑眼沉默了,他意外自己竟然在乎他在她心中的存在。

  “我爸爸的厨艺一流,所以妈妈就很少下厨……”游苓书露出笑容,“妈妈说,她是因为爸爸会煮饭才嫁给他的。也许,我之所以不下厨,是因为我在等待一个很会煮饭的男人。”

  苏易范如果知道他出局的原因是因为他不会煮饭……江定想笑。

  他努着嘴,半开玩笑地说:“这样听起来,似乎我就是你等待的那个人。”

  呵,这毕竟只会是一场有时间限制的协议……游苓书轻轻摇头。

  “我在你的摄影作品里看到自由不羁……”也看到自己的狭小视野。

  “所以?”他不太明白。

  游苓书凝视着他好一会儿,才又摇摇头,没有回答。

  江定的亲吻落在她柔软的发丝上,将她抱得更紧了一点。

  她不说也好……因为他觉得听了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隔天早上,江定一如往常到了游苓书的公寓。当早餐准备好的时候,游苓书正好穿戴整齐要进餐厅。

  但是今天进餐厅前,游苓书停住了脚步,并且举目环视了公寓四周一遍。

  她看见她的公寓因为他的进驻,逐渐产生了不同的变化。

  因为他,她的瓦斯炉终于不用哀悼它无用武之地,橱柜也欢喜它拥有了第二套餐具,视听室里的懒骨头总算有人会去关照关照……江定甚至拿了一串风铃吊在她客厅的落地窗外。风一起,就叮叮当当地作响。

  她没想过会让江定这么深入她的生活空间。

  她以为自己只会让他们俩的关系维持两三个月……

  江定凑近了脸去看她,“你还没睡醒吗?”

  “我很清醒。”游苓书微笑。

  清醒?那她发什么呆?他疑惑地拉住她的手,将她带进座位上。

  游苓书看着他入座,“哪,江定……”

  “嗯?”

  “我们分手吧。”

  江定先是微微隆起双眉,但随即又放松,最后露出一抹微笑,端起杯子悠闲地喝了口鲜奶,语气倒挺沉着:“还不到时候。”

  “是吗?”她浅浅一笑,然后安静地用起早餐来,不再说话。

  十分钟后,游苓书又开口了:“江定……”

  “嗯?”

  “我发现一件挺糟糕的事情。”

  “什么?”

  “我好像爱上你了。”

  江定这次结结实实的呆住了。

  她……她刚才说了什么?

  游苓书迳自往下说:“听说江定只跟美女在一起,那……你会跟我交往,是不是代表我是一个美女?”

  江定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的时间才找回舌头:“你的确很漂亮……”不过这并不是他愿意跟她交往的主要因素。

  游苓书闻言,漂亮的脸蛋上浮起一个孩子般的笑容。

  江定觉得心深处被重重撞了一下,他从没看过她笑得这么灿烂。

  她起身去客厅拿了手提包,他则因为还在茫然之中而不自觉的跟着她走。直到游苓书开了大门,江定才回过神来。

  “苓书。”他叫住她,但是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游苓书笑了笑,凑到他颊边轻轻一吻。“刚才是你第一次说我长得好看。”

  这也是她第一次吻他……江定看着游苓书乘着电梯离开,按着自己的心口,站在原地很久很久之后,才能肯定一件“挺糟糕”的事情。

  他好像也爱上她了……

  真糟糕。

 


若慈《公主向前走》


第九章


  ——论德狼王子江定杠上观远守门人苏易范!

  ——观远集团“苓”霄之花花落谁家?

  江定看着大哥江决丢到他手中的杂志,封面上有三个很眼熟的身影。

  “哇哇哇!这不就是我吗?”江定指着封面里其中一个人,笑了,“这是之前在老爸宴会那天拍的吧?我穿西装看起来还挺帅的耶!”

  他拿高杂志,频频点头。嗯!他穿起西装,倒很有游苓书男朋友的样子。

  封面里的游苓书穿着深蓝色的套装,冷淡的表情让他觉得很可爱。当他们俩的照片摆在一张版面上,还挺像一回事的,嘿嘿。

  至于另一张苏易范的照片,江定则懒得多看几眼。

  “你还有心情笑。”江决皱起眉,“你看内文,写得乱七八糟!”

  江定扬起眉,翻了翻杂志。

  他们的故事占了整整三页的篇幅——

  论德狼王子横刀夺爱,皇家小红帽移情别恋,观远守门人吃了暗亏。

  两年前观远守门人为了小红帽不惜弃守江山,总经理宝座让出还是无法赢得佳人芳心,今日不甘赔了夫人又折兵,于是决定采取联姻招数,江山美人用抢的也要抢到手。

  而狼王子江定虽然是潇洒漂泊一浪子,但终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为了年轻貌美的游苓书,不惜与苏易范杠上。如今两人已经交往四、五个月,打破江定历来两个月就分手的纪录。据传论德集团有意与观远集团亲上加亲,还要让驸马爷担任下任总经理。

  苏易范自然万万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形,再者观远内部为对抗论德势力入侵,大多数人较为支持苏、游恋。

  可惜,虽然苏、游联姻的声浪日渐增大,让苏易范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可是江定后台也硬,不但论德力挺又手握美人心,这场争夺战打得如火如荼,如今江山美人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局势怎么变化,还有待观察了。

  江定花十分钟的时间将文章看完。

  一个原本平凡又普通的故事,居然可以在记者妙笔生花之下,三角恋情一波三折,写得比肥皂剧更有看头、比乡土连续剧更洒狗血?

  江定大为赞叹:“太厉害了!英雄主义、大男人主义,有了两个问鼎宝座的男主角,加上一个有钱有权又有美貌的花瓶女主角,真是一篇风格强烈的传统故事,这篇文章完整的呈现了男人的美丽幻想!”

  这个记者如果改行写电视剧本,前途铁定不可限量。他想。

  江定看向江决,笑道:“大哥,没想到你会喜欢看八卦杂志耶!”

  “你这个白痴!”江决将所有的杂志全扫进垃圾桶里,口气严肃:“就是你还像个孩子胡来,杂志才会这样乱写一通。我知道苏家的确有意思要娶游总,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看到这些东西会怎么想?你败坏自己的名声就算了,游总怎么说都是女孩子,容不得你沾染一点坏名声给她!”

  “哎哟,大哥,苓书不喜欢苏易范,他们不会结婚的啦。”这么凶!江定露出一脸很委屈的样子。

  “少跟我说那些藉口,游总喜不喜欢苏特助,都不关你的事!”江决的意思很明白了,他要江定跟游苓书分手。

  “我——我是苓书的男朋友耶!”世界上竟有这种比爸爸强硬顽固的哥哥,还勒令他跟女朋友分手,有没有搞错啊?

  “你是她的男朋友?”江决冷哼,伸手拉了拉幺弟身上洗白的短上衣,又捏了捏他的脸颊,眼神充分地表现出他的嫌恶。“你看你,整天嘻皮笑脸的,穿这什么廉价的地摊货!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根本还是个小鬼,想跟苏特助年轻有为的男人相比,还是等到下辈子吧!”

  江定挥开大哥的手,撇开头。“反正现在苓书的男朋友是我,我干嘛要跟苏易范相比?他有他的优点,我也有我的优点啊!”

  “优点?”江定有什么优点?比别人败家吗?

  看也知道大哥在想什么!江定很清楚,他们就是会重视外在条件,而他的条件实在差到不入任何人的眼里。

  他知道游苓书不会在意这些,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排除了外在条件,内在条件方面……她会为了自己的梦想挣扎,但他却从未为了什么而努力过……

  江定皱起眉,生平第一次,心底浮出一个他理应一辈子都不会产生的想法。

  他配不上她。

  见鬼了!

  会议主席游苓书在散会后第一个踏出会议室,她的特别助理苏易范则抱着资料尾随在后。

  她的步伐不大,但是速度很快,踏在光亮地板上的每一脚都像是想在地面上燃起火花似的。

  “苓书,女孩子走路慢一点。”苏易范在她身后叮咛。

  “叫我总经理。”她冷硬的声音完全不带温度,也丝毫没放慢脚步。

  唉……苏易范不再多说了。刚才开会时每个人都有意无意地提到杂志里的胡言乱语,也难怪她会生气。

  直到回到总经理办公室,游苓书的神情才稍稍放松了些。

  “你不需要在意他们说什么,苓书。”

  苏易范尝试着说一些安慰她的话语,但是游苓书并没能注意到他的用心。

  她只是重申:“叫我总经理。”

  他叹口气,说道:“他们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游苓书拧着眉一笑,“是啊,他们的确没有恶意,他们只是禁止我有任何想法……我花了八十分钟在听他们说一堆不具建设性的发言,这就是你要我去开那个会议的目的吗?浪费我的时间?”

  苏易范皱起眉头,觉得她说的话很刺耳。“苓书,我记得在刚才那个会议里,已经讨论出专案修正的相关事宜,我不认为这场会议是在浪费你的时间。

  游苓书撑住额头,徐缓的语调显得很疲惫:“我们的确在会议一开始的二十分钟达成专案修正的共识,但是他们眼中的主席并不是我;而接下来的六十分钟,我只听到每个人都在谈八卦,暗示我应该跟你结婚,我试图拉回主题,不过没有任何人在听我说话。”

  苏易范松开眉头,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冷静一点,这只是你的错觉,张副理、黄经理他们不都很认真的对你进行报告吗?”

  她笑了,但是笑意没有进到眼底。“你倒想想,如果我跟你结婚,郭副总还有戏唱吗?”他们不是站在她的立场上,而是郭副总。

  苏易范皱眉道:“你别这么牙尖嘴利,反正……反正你又不可能嫁给我!以前的你根本不在意谣言,但是今天你却很不冷静,你自己说,为什么?”

  是因为江定!她在意江定怎么看她!苏易范痛恨这个发现。

  “你不要用那种口气问我。”游苓书对他苦涩的声音很反感,不禁伸手揉了揉眉心。“以前的你会在意谣言,但今天你完全不打算澄清,那又是为什么?”

  苏易范不相信她真的不明白,那当然是因为他喜欢她、他想娶她啊!然而他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江定配不上你!观远也绝无可能让那个一无是处的男人来当总经理!”

  “苏易范!”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感觉有一把火从胸口烧起,但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冲上她双眼的却是水气。

  苏易范愕然地看着她的泪眼,继而怒火翻腾:“你……你哭什么?江定是配不上你,我不觉得我有说错!”

  苏易范不了解江定并不属于物质社会,也不会知道江定所看到的世界就是她所向往的那一片自由天空。

  江定看似谩不经心,其实他一直有自己的坚持,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相较于她,他从不迷惘,不轻易屈服……

  “我没哭。”游苓书粗鲁地抹去脸上不经意滑落的泪水,“你什么都不懂,是我配不上他!”

  “你!”苏易范气炸了,怒极反笑:“就算江定在你心目中比任何人都好,那也不能证明什么!”

  游苓书其实气得想丢他东西,但是这次她忍住了,她用尽力气克制她可能行使的残暴行为——比如说,把她桌上的电脑液晶萤幕砸到他脸上。

  不过苏易范是个极其白目的男人,他无视她的按捺,继续说道:“就算江定娶了你,他也不可能当上观远的总经理!你叫江定不用白费心机了!”

  “苏易范你……”太荒谬了,他居然会以为江定想当观远的总经理!游苓书为之气结:“总经理这个位子只有你们在乎,这么想要,你拿去好了!”

  挫败……

  游苓书以前很少有挫败感。

  但是自从她担任总经理以后,她却经常感到自己对很多事都无能为力。

  她觉得自己无法胜任总经理的职位。

  这无关她的专业能力、创造力或是智力上的不足,她知道自己缺乏的是精神层面上的……比如说归属感,以及认同。

  即使已经过了两年的时间,她还是不觉得自己应该属于观远,而公司的高层干部打从一开始就不大欢迎她的来到。

  她总是想着要去某个地方旅行,他们则老是在描绘以财富堆砌起来的城堡蓝图。她和他们在脑海中架构着不同的世界。

  她不喜欢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她好想离开这里……

  唉!游苓书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叹了口长气。只不过是洗好澡的晚上九点,还有一堆公文在书房待办,她居然就开始在作梦了……

  江定这时探头进她卧房,才发现她抱着枕头躺在床上。

  “苓书,你在睡觉吗?”

  她的声音从枕头下闷闷的传出:“我在作梦。”

  “嗄?”什么啊?

  “唉。”游苓书丢开枕头,从床上爬起来。“不用理我,我今天不太对劲。”

  “今天早上你说爱我也是因为你不对劲吗?”江定笑着在她身边坐下来。

  游苓书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你会在意吗?”

  他的双眼始终纯净,从她认识他到现在都不曾改变过,没有人能在他眼底留下什么,当然也没有任何情感可以停驻在这双眼里。她不认为他会在意。

  “我在意。”江定亲吻她的唇,像是某种承诺,也像是在回应她的告白。

  游苓书为此而沉默,片刻后才开口道:“你不应该在意……这不在我的预料范围。”

  是的,他应该一笑置之,或是应该嗤之以鼻,他可以开心或者愤怒,甚至可以因而决定再度流浪,但就是不应该在意她的告白。“……你一定是生病了。”这是她的结论。

  江定捧着她的脸并且微笑,“我没有生病。”

  游苓书思索了很久。

  “我们的关系不会维持太久,”她说:“我们要走的路不同方向。”

  “我知道。”江定将她抱进怀里。

  她不认为他真的知道,所以她又说:“即使我们现在的相处模式很完美,但这只会是短暂的交集。”

  “我知道。”江定不厌其烦地给予回答。

  “那么……你为什么抱着我?”那会让她觉得他的意思是:他对她也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

  江定弯起嘴角。“那么你又为什么像是在劝我跟你分手?你想现在就结束关系吗?”

  “现在还不想。”游苓书又补了一句:“但是我们总会分手的。”

  “你还有第三个愿望还没许。”江定提醒她。

  “我记得你说有效期限是一百年。”距今还要九十九点五年才会过期,换言之,她应该没必要许完愿望才分手。

  江定粗糙的手掌抚过她的脸颊,凝视了她好一会儿。

  “你很不快乐。”

  “你之所以给我三个愿望,就是希望我快乐吗?”游苓书捏他的脸,不喜欢看他认真的神情。

  江定拉下她的手,微笑。“可惜,好像还没发挥出这个效果。”

  “不……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很快乐。”

  “骗人,你刚才愁眉苦脸的。在想什么?”

  “我觉得当总经理好烦,而且又累。”游苓书说。想到书房里那一堆公文,她就更烦了。

  “那就别当总经理喽。”他说得倒很轻松。

  她叹息,“我说过我不能说走就走。”

  “不能说走就走,正当程序的辞职难道也不行吗?”

  “……我不想辜负爷爷的期望,他年纪这么大了,如果我这个孙女不成熟一点,他会操心的。”

  江定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她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

  “你想听我说吗?”看她点头,他才说下去:“你老说我任性,其实你也很任性。你才二十二岁,本来就还不算大人,硬撑着自己坐在那个位子上,当然会很累,累到支撑不住的时候,你会跟苏易范吵架,有时候会跷班,身体也愈来愈不好,对大家都没好处嘛!”

  游苓书咬了咬下唇,江定看她一眼,又继续说:“虽然你想表现得成熟一点,但是你在上班时的不快乐、不适应,你爷爷应该都看在眼里,这样他怎么可能不操心?”

  她看着他,想了很久才愿意承认:“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顾全爷爷的时候,就无法兼顾自己,她不知道该怎么取舍,以前她想着爷爷毕竟已经年迈,而她还很年轻,她的梦想可以再延后一段时间去实现,然而两年下来……

  “你难道不害怕自己的梦想被现实抹煞了?”

  一针见血。她自嘲地笑:“我怎么会不怕?”

  她怎么会不怕?她怕,真的很怕,怕有一天她已经在人欲横流的物质社会里迷失自我,遗忘她的梦想,同时也遗忘了自己的存在价值。

  江定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拉开笑容咧出一口白牙。她看着他双眼里闪动的光芒,一时竟然有点痴了。

  他说:“苓书,愿意陪我任性一次吗?就一次。”

  游苓书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最后她说她愿意。

  她答应了,而且什么都没问。

  她一定是疯了。

  游苓书脑中反覆想着这句话。

  没错,她一定是疯了。

  现在是台湾时间午夜十二点半左右,她应该在她的书房里埋头苦干,批阅公文并且发出几封重要的E-mail,而不应该是在这里——

  游苓书看着入夜后的海洋,深邃的海洋与天际交接处以上,洒满了一片亮灿灿如钻石闪耀的星星,高挂的月亮因为没有光害而透出一层迷蒙的金黄色。海风吹在她的脸上,浪潮声阵阵传来,脚下的海水一波一波地拍打着她的小腿……

  老天!她一定是疯了!看看她现在人在哪里!

  海边!一座私人小岛的海边!

  照片里那个有着白色沙滩的小岛的海边!

  天哪!她坐了两个多钟头的直升机来到这里,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真实感。

  江定蓦然从她身后一把将她抱住,喜悦之下的声音格外响亮:“嗨!开心吗?高兴吗?快乐吗?心情好吗?”

  她转头,看到江定满脸的笑容,不禁捂着脸呻吟一声:“天哪天哪……江定,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重重地吻了她一下,“因为明天是周休二日,因为你本来就应该休假,因为我不要你压力总是这么大,因为你从很久以前就想来这里,因为我好想看到你的笑脸,也因为我们早就应该一起吹吹海风看星星!”

  游苓书愕然地瞪着他。他说这么一大串,怎么没闪了舌头?

  “这些理由够不够?”江定笑咪咪的。

  游苓书颓然地将脸蛋埋进江定怀里,攀住他的肩头。“天啊……苏易范天天给我早晚点名,明天我该怎么告诉他我在这里?”

  她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跟他跑到这个时差晚了台湾一个小时的地方?

  “那还不简单!”他掏出她口袋里的手机,然后随手往旁边丢去。

  游苓书圆睁双眼看着自己的手机噗通一声掉进海里,接着她听到江定以非常夸张的吃惊语气说:“哇哇!怎么办?你的手机不小心泡水了耶!”

  他低头望向她,那副扁着嘴又假装无辜的表情,看起来实在又欠揍又可爱,游苓书啼笑皆非地对他摇摇头,最后露出了一个宠溺的笑靥。

  江定勾起笑容,紧紧搂了她一下后松开手,然后转向大海放声大叫:“我现在好开心啊啊啊啊啊……”

  他宏亮的声音喊得她心口一阵悸动,游苓书玩性大起,便学着他放声大叫:“反正我都来了,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管了!”

  她喊完,发觉自己的心情轻松很多很多,转头去看身旁的江定,夜色中,只隐隐看见他似乎带着笑容,那双眼睛依然亮晶晶的,饱含对她的赞许。

  她拉住了他的手,佯装很苦恼地:“怎么办?我觉得我好喜欢你。”

  江定大笑着吻住她,然后两人抱在一块儿跌进海水里。

  游苓书像个孩子般只是咯咯直笑,躺在他的胸膛上,而他不停地在她脸颊、额头以及脖子上落下亲吻。

  她闪躲着,声音含笑:“好痒……江定!”

  他不肯放过她,直到她讨饶说投降,他才愿意停下这个亲吻游戏。

  “喂喂,苓书啊……”

  “嗯?”

  “怎么办?”江定扬起眉,那双黑澄澄的眼眸几乎要望进她的心底,“我觉得我好爱你。”

  她捧着他的脸,给了他一个很深情的吻。

  “我是一个二十六岁的男人。”他说。带着笑的脸上只有那双黑眼透出他的认真严肃。

  她素来冷淡的双眼则笑了,然后说:“我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女人。”

  他喜欢这句话。

  江定火热的吻立刻落在游苓书的唇上。

  即使未来的路注定不同方向,即使他们只会是短暂的交集,在这一刻,那些都无关紧要。

  隔天中午他们醒来的时候,互相取笑对方的发上、身上沾满了海盐和白沙。笑语中,江定给了她一个温柔的长吻,然后飞也似的跑进浴室,游苓书则在床上愉悦地大笑。

  五分钟之后他打开浴室的门,已经穿上了背心和短裤,并且在她的尖叫声中将只裹着一条被单的她抓进浴室,很甜蜜地帮她洗去一头的盐与沙。

  她跟他说:他让她觉得很幸福。但是当他提议说要帮她做“全套服务”的时候,却被她一脚踢出浴室。

  下午两点多,他们在白色的餐桌上看着绿色的海洋用餐,吃了一顿又酸又甜又辣的泰国料理。

  吃完中餐,江定如他所承诺的,他们玩水、拍照、吹海风,而且踩了一个下午的沙滩,夜晚来到的时候,他牵着她的手去吃巴比Q。

  晚餐时她喝了一点鸡尾酒,问他酒的名字,他说是玛格丽特。

  后来他们坐在沙滩上听浪声看星星,他说了很多很多浪漫的神话,也说了一些他自己的故事,接着她想起她欠了他一首歌,所以唱了一首摇篮曲给他听,而他却一连唱了七、八首。

  第九首歌,一反他先前轻快活泼的曲风,特别深情缠绵,她倒进他怀抱中,然后说:“你说,我会有勇气的……对不对?”

  对。

  她会有勇气的。

  再也没有人绑得住她,她会有勇气打碎阻挡她飞上天空的那一块玻璃。她会去追回她的梦想,而他应该继续他的流浪、他的梦想,继续走他的路。

  天际才微微透出光芒,江定已经没有丝毫睡意,看着躺在身旁的游苓书,他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眉、她的眼……他捏了捏她的脸颊,然后望向天花板。

  他没想过自己会爱上她。

  “江定……你在想什么?”

  江定低头,才发现她睁开了双眼,带笑的眼迷迷蒙蒙地,还有着浓浓睡意,他拨开她额上的刘海,摇了摇头。

  游苓书咀嚼着他的沉默,然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她的手抚上他的眼眉。

  “我应该感到荣幸。”

  “为什么?”

  因为他澄净的双眼里似乎因她而堆积了一点……情愫。

  她拉着被单起身挨在他的肩头上,只是简单地说:“因为你的眼中有我。”

  江定将她紧紧抱住,深深地吻了她。这个长吻结束之后,游苓书将头偎进他的颈窝。

  “江定……”

  “嗯?”

  “我打算去美国。”

  江定露出了笑容,觉得有点惆怅。“你会这么说,我想时候也到了。”

  游苓书浅浅一笑,但是有点苦涩。“你两天前才说时候还没到。”

  “两天前你还在疑惑,但是今天你已经知道你想走的路。”

  “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在守护我。”

  “现在你就知道啦。”他低头亲吻她,“我……不能帮你打碎天空上那块玻璃,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可以自己做到,你有这个勇气。只不过,你需要一点时间,以及一点依靠,我希望我是那个守护你的人。”

  “你真的很奇怪。”游苓书抚着他的脸颊,他的眼神很不舍。

  “要不然,我怎么会爱上你?”他还是那一副笑脸。

  游苓书叹息。他不可能跟她到美国,她也不可能陪着他去流浪,他们不可能在一起。至少目前不可能。

  如今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东西,还不是彼此的爱。

  “我们分手吧,江定……”

 


若慈《公主向前走》


第十章


  灯神灯神,我想向你许个愿望。

  她再度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一点笑意都没有。

  第三个愿望,是游苓书给江定的祝福。

  “感动。”她说:“你其实可以更珍惜别人的,只是你太爱自己。如果你学会感动,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你不曾注意过……我想你的梦想应该不只是四处走走停停,而没有任何感动的。”

  她还说:“起居室的那张照片,透过镜头,我看到了我渴望的自由天空,所以,我一直很喜欢你的摄影作品,可是后来我发现,除了那张照片之外,我在你的作品里面都看不到感动。”

  他听得一愣一得的。

  然后,在天亮的时候,游苓书走了。

  一如她坐着直升机来到这里,她坐着直升机走了;只不过,她来的时候有他一路陪着,而回程他不再陪伴她。

  当直升机起动时,江定躺在床上,决定让她一个人走。

  他没有送她。

  直升机螺旋桨迅速而有力地划破空气,声响大作。他盯着天花板,觉得心口处也有一阵阵的旋风刮起,就好像是一架直升机在胸膛里准备起飞,刮得他心中脑中都一片空荡。

  直升机逐渐远去,他闭起了双眼。其实他想问她,为什么要许下第三个愿望呢?如果她不许完三个愿望,他们之间就还会有个关系存在……即使不是情人。

  但是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因为他内心深处很清楚她之所以将愿望许完的原因……

  只要他们之间还有承诺,那么就会谁也走不开;只要他们其中一个人心中还有挂念,那么就算走开了,也走不远。

  江定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才拖着身子到小木屋外的走廊上,面对着绿色的海洋发呆。

  很奇妙,他从来没有真正谈过一场交出感情的恋爱,但是现在却很明白那种忽而清晰忽而模糊的心痛,就叫做失恋。

  失恋……真是莫名其妙的感觉。

  江定一个早上都在发呆,直到午后,有个人拍了他的肩膀。

  “阿定,你死了没有?”

  江定转头,发现是四哥江策,勉强撑出笑容:“还没死,不过好像快了。”

  “看你要死不活的样子,真没用!”江策皱起眉,没好气地推了幺弟一把,而江定顺势倒在走廊上。

  “你可以不要理我。”他趴在木头走廊上,有气无力的。

  “搞什么!”江策瞥向弟弟,“你真的喜欢她啊?”

  江定回眸懒懒地瞪了哥哥一眼。“干嘛?我不能真的喜欢她吗?”

  “你这个花花公子,不是有过一卡车的女朋友吗?游苓书那种小女孩,还入得了你的眼啊?”江策啧啧出声,“你很不挑喔!”

  “你这个大色狼才是花花公子啦!”江定以赤足踢了老哥一脚。什么挑不挑的,把他江定看作什么人啊?

  “喂喂!”江策用力拍开他的脚,“你好意思这样对待我啊?这岛是我的,房子是我的,连直升机都是我的,我大力支持你,是你自己把恋情搞砸,少迁怒在我身上喔!”

  “随便啦……”江定随口说,然后闭起了双眼无声叹息。

  他这个小弟真的失恋啦?江策打量着古里古怪的江定,一分钟后摇了摇头。

  唉!看来真是失恋了。

  江策拍了拍他的大腿,安慰的说:“失恋这回事,很正常啦!过阵子就没事了。”

  江定没有心情说话。

  江策耸了耸肩,问道:“要不要我去拿几瓶啤酒过来?”

  “不要,啤酒好难喝。”他不喜欢那种苦苦的味道。

  “靠!喝酒倒挺挑的!”江策翻了翻白眼。“不然你想喝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蜂蜜。”

  江策愕然地瞪着他看。失恋会导致神经错乱吗?他失恋过几次,好像没有这种症状耶!

  “干嘛喝蜂蜜?你小熊维尼啊?”

  江定双手抓着短短的头发,声音很轻:“不知道喝甜一点的东西,会不会消除我喉咙里那种苦苦的感觉。”

  哇靠!他这个小弟真的不是普通奇怪!都快哭了还在耍宝。“拜托!你想哭就哭好啦!四哥不会笑你的。”

  江定摇头。“我才没有想哭。”

  “唉……”还想逞强呀!江策勾起一笑。“每一段关系的结束,不免都会令人感到感伤,哭一哭,也不是多难堪的事情。她不喜欢你,你大可再找一个喜欢你的女孩子嘛!”

  江定还是摇头,“你不懂。”她不是不喜欢他才走的。

  “随你喽!”江策双手交握在脑后,半眯着眼望向一片海洋,跟幺弟躺在走廊像条死鱼的模样比较起来,神情显得悠闲惬意很多。“喂,跟游苓书在一起,有没有学到什么东西?”

  江定挪了挪身子,盯着哥哥看了许久,也想到小光的一番话,不禁半自嘲的说:“如果没有像这样帮助她达到她想去的地方,也许我就不会有成长。”

  江策笑着摇头。“你会说这种话,我看你真的有点长大了。”

  “……有人跟我说过,如果我爱上一个特别的女孩,那我就必须知道,帮助她追求梦想,其实并不代表要放手让她离开。”江定伸手抹了抹脸,咧着嘴笑,只是有点苦涩,“而是代表着……这样才有空间让我们彼此成长。”

  小光那个乌鸦嘴没说错,他后来还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只是代价挺大的。

  江策大笑,然后说:“你一直都像个小孩子,眼睛里除了自己谁也看不见,只怕她成长得比你还快,再过一阵子,你想追都追不上喔!”

  江定枕着自己的手臂,怔怔地将目光调回眼前的美景上。

  他的语气难得迟疑:“也许……我应该重新思考一次。”

  “嗯?你说思考什么来着?”

  “我的梦想。”

  周一,游苓书递出了辞呈。

  游广基低头看看手中的辞呈,又抬头看看皮肤黝黑了些的孙女,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她在周休假期“失踪”了两天,苏易范大惊小怪,让他这个董事长连假日都不安宁,现在看情形,苓苓确实有点改变……所幸改变的方向还很理想。

  他沉吟片刻,才说:“关于辞职,你确实周详的考虑过了吗?”

  “嗯。”游苓书唇角凝出一抹笑,“爷爷,我想过了,离开观远并不是我在逃避什么,我也希望可以多陪陪你,只不过,我心里还有一些事情搁着,如果现在不行动,怕再过几年,我会遗忘、会后悔。”

  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递了辞呈,别人会怎么说你?”

  她了然地笑道;“无所谓了。任性骄纵或是愚蠢无知,随别人去说吧!我知道对我而言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这就够了。”

  “哦?”游广基端详着孙女,发现她双眼里光芒灿烂。

  原来,她已经长大了……才两年,时间比他想像中还短得更多。

  “爷爷,基金会创办到现在也四年多了,我除了起初两年经常在基金会走动外,其实都没有什么贡献。”游苓书自嘲地说:“后来我当了挂名理事长,很多人都以为藜照是观远减税的幌子,导致基金会运作上功利气息很重,现在我……唉,我都不知道当初我为何要创办它了。”

  游广基微笑,“所以你想回去基金会重整团队?”

  “不,”游苓书轻轻摇头,“现在藜照的负责人把基金会当营利事业经营,一时也改不过来,我要她跟我到美国一趟,我在北美认识的桑妮是儿童人权团体的专业顾问,我们去美国的这半年,正好可以顺道进行基金会交流。雅起已经答应我要兼任基金会的执行长了。”

  “你想清楚了就好。”游广基欣慰地看着孙女,“爷爷并不是希望你一定要当观远的总经理,而是因为爷爷不晓得除此之外,怎么样才能看到你的成长。可是如今,你已经自己会照顾自己,那爷爷就放心了。”

  “爷爷……”游苓书看向爷爷的眼神里带了一点歉意,“请原谅我的任性。”

  “傻瓜。”游广基呵呵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个傻瓜。”

  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被他设计了,真是个小傻瓜。

  江定决定重新思考他的梦想。

  事实上,十五岁以前的每一天,他过着富有,但却很制式的生活。

  用餐时间、休息时间、各种课程都排定了时段,他从早上张开双眼的那一刻开始,就得任由各个课程的指导老师摆布。

  吃顿饭就要学习餐桌礼仪;只不过喜欢跑跑跳跳,体能课程的老师却会认真严肃地指导他正确的运动方式;某天随便哼哼唱唱被老爸听到,隔天就有音乐课程等着他……江定痛恨这种生活。

  所以十五岁他得到自由的时候,他以为毫无束缚的自由自在就是他想要的。

  直到他听到她说:“起居室的那张照片,透过镜头,我看到了我渴望的自由天空,所以,我一直很喜欢你的摄影作品,可是后来我发现,除了那张照片之外,我在你的作品里面都看不到感动。”

  他想过,为什么她可以从自己的摄影作品中看出一些东西,而他自己却不行?现在他知道了。因为他自由到后来,只用眼睛在看世界,而没有用心看世界。

  阿策说他像个小孩子,实在没有说错,只有小孩子才会眼里除了自己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他江定二十六岁了,心头却还没有真正牵挂过什么……那都是因为他早就失去感动。

  他失去了感动,那么在世界各地走走停停,也只是看了许许多多的各色风景而已,根本没有让他真正得到什么。

  他总想着自由日子只到三十岁,所以什么都不想,只想着在三十岁之前零资产、尽情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他好像也被自己蒙蔽了。

  游苓书要去寻回自己的梦想,而他,难道还要执迷在这个想法里面吗?

  不。

  他一度走了偏路,但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他要修正他的梦想。

  直到她成长到自己能认同的时候,换她来追求他。

  游苓书看着起居室里的那面墙,对自己许下这句承诺。

  整理好的行李放在身旁,下午她就会离开台湾。

  “你真的要走?”苏易范的声音自起居室外传来。

  游苓书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我没有理由不走。”

  苏易范叹息,“江定真的伤你这么深吗?”

  提到商业八卦杂志近来最红的话题,那就是狼王子江定日前行踪不定,而小红帽游苓书又几乎在同时决定出走台湾。偏偏,最近也没听说论德和观远有让小俩口更进一步的行动出现,所以可以归纳出一个结论:

  ——小俩口分手了!

  ——群芳簿又添一笔,狼王子吃完就走。

  ——远离伤心地——皇家小红帽不惜弃守岗位。

  ——情伤论德狼王子怀中,泪洒观远董事长膝下。

  ……这一类的报导一时之间又大肆爆出。

  游苓书不在意这些,她跟江定之间到底如何,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

  她向苏易范摇摇头,说:“我为了什么而离开,我自己心里明白就够了。”

  “你……难道真的不了解为什么我希望你留下吗?”

  她笑。“我们真的不适合,苏大哥。”

  “半年,一年或是两年,你想去国外多久我都可以等你。”他还不死心。

  “拜托,请你不要等我。”游苓书露出了一点调皮的神情,弯着唇角说:“如果你遇到一个美丽端庄的大姐姐,你就会知道我这个任性无知的小孩非常不适合你,所以……拜托,千万不要等我。”

  “唉!”苏易范很无奈地看着她,“我早就应该注意到你性格中的叛逆……”现在只好怪自己眼睛太笨了。

  游苓书开怀地笑了,“现在注意到也还不迟。”

  她不需要谁来等待她,也不想自己去等待谁,她要往前走,届时能与她并肩走在一起的人,才会是她选择的那一个。

  那一个人,她希望会是江定。

  九月初,江定离开台湾后的第一站是尼泊尔的加德满都。

  春末四月回到台湾之前,他在尼泊尔待了两个星期,不过他知道自己其实没有感受到什么,所以他又去了一趟。

  他要找回他的感动。

  十月,在游苓书的安排之下,台湾的藜照基金会派了五人小组来到费城,与一个儿童教育团体进行交流。

  某一天晚上她收到白雅起的E-mail,他说江定从尼泊尔回到台湾,整个人黑了一层,一头乱发,满脸的胡渣,愈来愈像流浪汉。

  她想像那只拉不拉多变成脏兮兮的野狗,笑了。

  十一月,江定离开台湾宜兰,跑到了西藏。

  喝着酪奶,看着一头头的牦牛,他在那里度过初冬。

  白雅起跟他说,游苓书在美国过得还不错,这让他觉得很放心。。

  在西藏的那阵子,江定拍了一些照片,看着照片里人们纯朴的笑容,他蓦然觉得心头有点温暖。

  十二月底,游苓书在洛杉矶与一群孩子过了一个热闹的圣诞节。

  圣诞节的隔天,白雅起那边传来消息,她得知江定又回台湾了,他答应江策接下旅行摄影的工作。

  喔,对了!还听说他剃了一个大光头。

  一月,江定飞去日本北海道拍雪景。

  二月,游苓书从旧金山回到台湾过新年。

  “我说,你这次回来台湾,应该不打算再走了吧?”

  游苓书抬头看向眼前的白雅起,淡淡地露出笑容,说:“这就要看你白先生是不是愿意继续担任执行长喽!我呢,三、四月,想去东部走一走。”

  语毕,她再度低下头慢条斯理地享用着今天的午餐。

  “你……好像有点变化。”白雅起说。

  “有吗?

  “变开朗了,而且,比较懂得为自己着想。”他觉得这种变化还不错。

  游苓书勾起一笑,“我总要有几天是为自己而活的吧?”

  “不得了。”她也会说这种话呀!白雅起半开玩笑地说道:“那我怎么办?天天都为你而活,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而活啊?唉唉,我也想放假啊!”

  她撑着下巴,巧笑倩兮,“我放你几天假,陪我到东部去玩,一句话,要不要?”

  “呵,得了吧?你放我假,也得看看另一个老板放不放人啊!”他说的是论德的总经理江决。

  她贼兮兮地偷笑一声,“我说,是得看你的笨蛋放不放人吧?”

  “喂喂!”白雅起佯怒发出警告:“我可是开不起玩笑的喔!”

  游苓书笑道:“好,不说,我不说了。”

  白雅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可以说我双重标准,我不喜欢别人谈我那个笨蛋的事,但是你跟你那个笨蛋嘛……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我知道你还喜欢他,他心里也有你。”

  “这个嘛……”游苓书笑笑地说:“我还没有准备好。”

  准备?准备什么?白雅起听得一头雾水。

  节气中的谷雨刚到,立夏还没来,气温却已经攀升到二十八度。

  在台湾,四月算是夏天了吗?

  江定眯着眼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忽然忆起,这个想法好像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曾浮现心头。

  哇哇……一年就这样过去了吗?

  “阿定,你发什么呆啊?”江策出声招回幺弟的三魂七魄。

  江定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随口说:“没有啦!”

  “那就上车啊!”江策已经拉开车门,奇怪幺弟一整天的神游太虚。

  “喔。”江定立刻开门钻进车里。

  车上路不久,江策就开口说:“你这半年经常回来台湾,怎么?还记着游苓书吗?”

  江定摇头,笑道:“我回来也不一定会遇见她。”

  “喂,老弟,”江策空出一手去拍拍他的肩膀,“我听雅起说,你们还有机会的。”

  “我知道。只是……”江定对哥哥一笑,“我还没有准备好。”

  准备?准备什么玩意来着?江策听得莫名其妙。

  进入夏天的时候,游苓书伙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创办了一间私立学校——藜照技术学院。这间学校力主培育真正具有就职能力的学生。

  就在为了创办学校而忙得一塌糊涂的九月某一天晚上,游苓书睡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翻看日历,然后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浮上心头,她笑了,又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准备好了没有。

  这天,他们分手正好一周年。

  这天,他们分手正好一周年。

  换言之,他跟她有一整年没见过面了。

  江定坐在那个海边的白沙滩上,他不知道自己准备好了没有。

  藜照协助失学儿少文教基金会。

  十二月二十五号的这一天,理事长兼任总经理的游苓书办公室送来了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

  匿名者在基金会里制造的一片花海,想当然尔引起了全基金会同仁热烈的谈论与鼓噪。

  “总经理,好浪漫喔!哪个追求者这么厉害?”总经理秘书王小姐自从早上代替总经理签收这一堆玫瑰花之后,就比任何人都还兴奋。

  “我没有追求者。”游苓书微笑着说:“王秘书,把这些玫瑰花发给所有的女同仁,当作是圣诞节礼物好了。”

  然后她在王小姐诧异的低叫声中,将办公室的门板关上。才坐进办公椅,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白雅起。他说:“苓书,收到玫瑰花了吗?”

  “你送的?”游苓书难以置信地笑了。

  “你怎么不猜是江定送的?”

  “他要送也不会送玫瑰花。”玛格丽特……还比较有可能。

  那端的白雅起笑了起来,“那些玫瑰,是我跟江策一块儿送你的。怎么样?有没有被羡慕的目光紧紧包围啊?”

  “雅起,谢谢你,还帮我做足了面子。”白雅起真不愧是众家主管眼中最佳的特别助理,非常贴心。

  “不说这个,我让人寄了一件快递给你,应该也快到了。”

  “你直接拿给我不就好了吗?什么东西这么大费周章?”

  白雅起故作神秘,“圣诞节礼物,你会喜欢的。”

  是吗?

  游苦书半信半疑地收了线。不久之后,王秘书拿了一个牛皮纸袋进来。原来白雅起快递来的圣诞礼物是一本书。

  那是一本旅行摄影的刊物——《以风的姿态》。

  作者是江定。

  他以前的摄影大部分是景物照,很少拍摄人物,但是《以风的姿态》跟过去不同,一反常态的百分之八十都是人物照。

  穿插在摄影之间,他写了一些小文案,简单的记录下摄影时的心境。

  江定翻看着哥哥送到手中的书,目光停留在最后一页。

  短发的大女孩穿着黑色的无袖上衣和牛仔裤,回眸一笑。她的大腿以下被绿色的海洋淹没,白色的沙滩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湛蓝的天空只有几抹微云。

  照片的旁边他写下了短短几句话:

  ——有时候我看起来像是在等待着谁的脚步,但我等待的其实是自己的成长。

  江定合上书页。

  他的笑容里比过去多了一点沧桑气息。

  游苓书合上书页。

  ——有时候我看起来像是在等待着谁的脚步,但我等待的其实是自己的成长。

  她躺进柔软的椅背里,将这一年多来的历程重新想了一遍。

  十分钟之后,她猜她已经准备好了。

  “喂!四哥,我走喽!”江定抓了外套就要往外跑。

  江策叫住他:“你要去哪?”

  “去找人!”

  江定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若慈《公主向前走》


尾声


  又是一个意外。意外发生在游苓书新公寓的客厅里。

  “好巧。”游苓书手中拿着一束玛格丽特,语气很平静。

  江定努了努嘴。“听说巧合这种事情,通常是接连着发生的。”她将手中的玛格丽特递至他手中,然后说:“现在我把玛格丽特给你,下次你买花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会再相遇?”

  他看了看手中的花,又看了看眼前神情宁静的游苓书;而她看了看他手中的花,又看了看眼前状似一脸镇定的江定。

  两人对望片刻,然后在同一时刻爆出笑声,不知道是谁先抱住了谁,他们紧紧相拥,遏止不住彼此嘴边的笑意。

  “你怎么会在我的客厅?”她这回可没有给他备用钥匙。

  “因为我是圣诞老人。”他笑嘻嘻的说。

  “我年纪已经不小了,圣诞老人还要送我礼物吗?”

  他捧着她的脸,笑道:“我可以为你停留。这算不算礼物?”

  “这个礼物真不错。”游苓书开怀的笑了,“那……我可以陪你流浪。这算不算是礼物呢?”

  他扬高眉,“为什么现在的你可以陪我流浪了?”

  “那又为什么现在的你可以为我停留了呢?”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因为你(妳)跟我的梦想一样重要!”

  话一出口,他们又爆出了笑声。两人对视一眼,游苓书首先开口说:“你可以吻我,但是这表示你想当我的男朋友。”

  江定轻轻地吻了她的唇。

  “成交!”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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