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艳东之死一 :一个老师的内心绝境

郭艳东之死:一个老师的内心绝境

http://www.sina.com.cn2011年04月22日13:44三联生活周刊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的家属
郭艳东之死(一):一个老师的内心绝境
殷永(化名)被送到重症加强监护病房治疗

  核心提示:35岁的数学老师郭艳东用菜刀砍伤16岁的初三女生殷永(化名),继而从教学楼五楼坠下身亡,一死一伤。4月11日上午,江苏淮安清浦中学的这桩悲剧,与惯常想象中的绯闻不堪无关,而是潜藏的校园矛盾在僵局中最极端的爆发。言行不当的学生,备受羞辱的老师,理论上的解决途径应该有很多种,何至于此的疑问背后,是一个老师的内心绝境。

  主笔◎王鸿谅

  生死相隔

  郭艳东的死讯,完全击倒了妻子木丹(化名)。她需要不停地找人说话,不管说什么,只要分散思绪就可以。姐姐一直陪伴她,终于熬不住,半夜被她摇醒说上几句又睡过去,剩下她一个人,睁着眼睛,被夜色和悲伤淹没。从出事开始,她连着4天没睡过。强撑出来的精神到底有限,现在她坐在那里,说话间常常要用力敲敲自己的头,说了上句就忘了下句。“我说到哪里了?”她总是这样抬起头,轻声细语满怀歉意,整个人都在茫然无助的懵懂里。这些天到底怎么过来的,她说:“感觉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又好像才刚发生。”

  4月11日是周一,也是木丹的34岁生日。她是1977年出生的,比郭艳东小1岁,郭艳东的生日是元旦,很特别。木丹记忆深刻的数字还有6月29日,2003年的这一天,他们领了结婚证。他们经人介绍相识,在一起已经十几年,今年最大的心愿是生孩子。从春节开始,郭艳东就滴酒不沾,木丹也做了各种体检,几天前还去看了牙科,因为“有颗蛀牙,其实不疼,就是想为生孩子做最好的准备,把所有能发现的问题都先解决掉”。上次门诊做了个小手术,切断了蛀牙神经,这几天该去复诊。4月11日那天,郭艳东出门之前,提醒妻子的就是“记得去复诊”。这种叮嘱与呵护是木丹的生活常态。“我向来就很粗心,他一直都比我细致。”再怎么回忆,木丹也想不出任何异常,这一天的原定计划,是郭艳东下班取回生日蛋糕陪她吃饭。生日送蛋糕是木丹单位的员工福利,口味自己挑选。“星期天我问他选哪种好,他选了水果的,蛋糕店可以送货上门,但他说不要送,蛋糕店离学校近,他亲自去取,回来陪我一起过生日。”

  木丹照常上班,忙着手头的事情,手机响了。“大概是8点多不到9点,我心里还奇怪,那天他有课,这应该是上课时间。”电话那端却是个陌生的声音,自我介绍是郭艳东的同事。“他说,告诉你一个事情,你要有个心理准备。然后就说,郭老师从五楼跳下来了,在淮安二院。”木丹蒙了,从单位往外跑,边跑边给姐姐打电话,语不成句,把姐姐也吓着了。她还想通知郭艳东的姐夫,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赶到医院,清浦中学校方的人已经在那里。“他们只跟我说,你爱人砍伤了一个学生,砍得很重,学生生命垂危,深度毁容,正在联系医院的几科专家联合会诊,学校已经做了很多工作,派了大量的人力安抚学生家属,把他们稳在学校,没有到医院来。”木丹说。

  木丹的姐姐是最早赶来的,陪着她站在急救室门口,但校方的人希望她们离开。“他们说,你们到旁边去站着,不要在这里,家长来了就不好了。”木丹不肯走。“我怎么能走,我一定要看着我丈夫从这个门里出来啊!”最后出来的只有医生,说抢救无效,去辨认一下遗体。那种痛撕心裂肺,木丹不敢走进病房,不敢看丈夫从五楼摔下来的样子,陆续赶来的家人抱住她的头,安抚她“不看,不看”。后来是郭艳东的姐姐进去辨认的,姐弟俩长得很像,都有遗传自父母的大眼睛。“我当时就哭了,太惨了。”她比木丹更容易情绪激动,说着眼睛就红了。

  校方对事态的铺垫,并没有解释任何疑问,只是让木丹更手足无措,忧心加倍。“一边担心我丈夫,一边担心那个女学生。”郭艳东确定死亡,但殷永的伤势,并没有校方描述的那样严重,警方刑侦人员对郭艳东家属的说法是:“殷永被砍了4刀,头上两刀,脸部下颚一刀,左手一刀,没有任何一刀是致命伤。”接下来,校方再没有人来搭理他们。4月13日下午,木丹和郭艳东的部分亲属去清浦中学,其中有郭艳东70多岁的老父亲,他的心愿,只是看一眼儿子生前的办公室,因为他从没来过。他们在校门口就被拦住了,僵持了好久才放行,来了很多警察,校方态度依旧冷淡,一家人没有讨来任何说法。

  很多事情木丹都记不真切,因为她“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家人让我往东我就往东,让我往西就往西,有时候我不想哭的,眼泪就是止不住,他们担心我脱水,总是让我喝水,我就说在水里加点盐,他们说还好,说我还不糊涂。”她说着说着,自己笑了,一脸稚气。只有在散漫的闲聊中,木丹紧绷的情绪才会舒缓下来。虽然已经34岁,可是在丈夫的呵护之下,她还是半成长的小女生心性,会被各种细节打动。

  人生拼图

  一串的“为什么”都没有答案。辗转传来的消息,来自郭艳东的同事、朋友和学生,他们的安慰、激励、只言片语甚至欲言又止,都让木丹心中温暖。“我知道他们都有压力,他们能这么做,我已经很感激了。”零碎的信息,像拼图的碎片,木丹觉得自己就像盲人摸象,只能一点点地寻找真相。有一天半夜,她站在姐姐家的大阳台上,把姐姐吓坏了。她解释说:“我只是想估算一下高度,体会一下我先生那天的心情,教学楼比别的房子要高,五楼应该相当于七楼,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需要多大的勇气?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郭艳东是江苏淮安人,2005年到清浦中学任教。他就读于徐州师范大学1996级数学系,2000年毕业回到家乡,先在淮阴县中学任教,也就是现在的淮州中学。当年班上60多人,郭艳东并不出挑,中规中矩,泯然于众人。毕业时同班只有两个人分到淮安,10年间,他跟同学们的联系不多,大家对他的近况知之甚少。再仔细想,也只剩了粗线条的简单印象:“有点内向,平时不大爱说话,但是跟熟悉的人相处很好,讲话也很幽默,逗得大家都很开心。‘大一’做过宿舍的舍长,‘大二’忙功课,不再当舍长,细心、老实、人缘好,不怎么打球,喜欢下象棋。”

  淮州中学和清浦中学都不算淮安最好的学校,不过,淮州中学依旧是淮阴区最好的学校,2005年晋升为江苏四星级普通高中,也就是国家级示范性高中,与清浦中学相比,绝对要高出一个档次。为什么这一年郭艳东反而会跳槽去一个差一些的学校,木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当年清浦中学也在争创四星级学校,广招老师,郭艳东经过考试被录取。“他告诉我,他是第一批被录取的,一共86个人,后来学校还招了第二批,但是人不多。”

  隐情要复杂得多。毕业之初,郭艳东在淮州中学高中部教数学,还担任班主任。他家在市区,不住校,老师们对他的最初印象,来自于上下课时的碰面。“他家的经济条件也不差,天天骑个破自行车上下班,吭哧吭哧地备课教书。”“如果上一节是他的课,经常会看到下课了他还在教室里面,一字一板地单独为某个学生讲题,很耐心,讲到下节课铃声响了,他才慢慢起身到门口,跟下节课的老师笑一下点一个头。”郭艳东带的第一届学生早已毕业参加工作,也记得他:“他人是挺好的,就是刚开始教书没经验,别的老师一节课能讲完的内容,他要两节课。”郭艳东只做了一个多学期的班主任就被撤换,单纯教数学课。

  2002年4月,新校长王维银到淮州中学主持工作,他的正式任命在2003年。王维银获得过诸多教学荣誉,也是淮安教育界的风云人物,2010年却风云突变,成了阶下囚,因为在学校基建工程项目中受贿112万元,获刑11年。这名强势校长刚好也是教数学出身,“上任没多久旁听了一次郭艳东的课,很不满意,从此就盯上他了,三番五次地去听他的课”。郭艳东在学校的日子每况愈下,2003年,他下乡支教一年,“后来就从高中部被调去教初中,他没经验,人又太老实,被校长踩得没有一点自信了,那种情形下,换成谁可能都教不好吧。后来学校干脆就不给他排课,让他干杂活,再后来,他就自己不声不响地走了,几年之后,一些同事才知道他去了清浦中学”。

  郭艳东的离职,留给淮州中学的老师们两个深刻印象。一个是他的老实内向。“王维银新官上任,就单单揪住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郭艳东,还不是因为他太老实?虽然他没经验,可是他认真负责啊,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单位里不能教书、不负责任混日子的人多了,换成其他人,稍微圆滑一点,脸皮厚一点,活络一点,也许就能想办法挺下来了。”另一个就是他的忠厚人品。“2005年的时候,学校统一给老师买笔记本电脑,费用大部分由学校出,个人出的小部分从工资中扣除,每月扣一两百元,大概一两年扣完。郭艳东走的时候,笔记本电脑的钱还没扣完,他主动到会计室把剩余的钱补齐了。有个领导就直接说:‘单从这件事,就能证明小郭人品不错,是个认真的人,以后到其他地方,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干得肯定不会差。’”可惜面对强势的校长,他们都只是旁观者,唯有私下感叹:“学校这样对待一个老实的年轻人,实在有点过分了。”

  二次逆境

  郭艳东到清浦中学后,在初中部任教,还是教数学。从初一新生接手,带到初三毕业,再从初一教起。到清浦5年多,他已经带过了一轮初三毕业班,重新接手的班级,又带到初三了,今年就要升高中。换了新环境的郭艳东重新找回自信,一如既往的认真负责,同事和学生对他的评价很高,他陆续得过各种教学奖励,优秀青年教师、先进班主任,课件和论文也获过奖。木丹说:“家里的奖状太多了。”

  出事前,郭艳东身兼初三年级16班和20班的数学课,这两个班都是普通班。清浦中学初三年级按成绩依次分成开明班、实验班和普通班,20个班里,有6个开明班、8个实验班和6个普通班。这种等级划分,学生们无力抗拒,只能接受,十五六岁的年纪,他们其实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当成绩成为唯一的判定因素,他们不往上走,就只有沉下去,而一旦贴上了沉下去的标签,很多规矩似乎就对他们失去了约束力。“真不是故意说学校的坏话,可是那些不学习的学生,课堂上老师管教他们,他们都敢骂老师。”

  不爱学习、不守规矩的学生,在普通班的比例显然要高一些。殷永是2010年9月初三分班到20班的,她出生于1995年,父母离异后各自都有了新生活,她跟奶奶住。在同龄人的眼中,这个身高165厘米左右的胖女生“不像小女生,通常女孩子都比较害羞,她不是,很奔放”;“喜欢打扮,每天来上学,脸都涂得很白”;“不学习,上课都不听,基本不交作业,成绩差”;“她有男朋友了,前男友好像是学生,现在的男朋友她自己说是个韩国人”。不完整的家庭和这些青春期叛逆行为之间的真实关联,只有殷永自己才能解答。

  初三开学后没多久,殷永开始到郭艳东家里参加课外补习。清浦中学和淮阴中学只有一路之隔,但生源和师资力量相去甚远,许多家长从初一开始,就希望老师给孩子开小灶补习。木丹回忆:“我们家原来离清浦中学远,补课不方便,大概一年以后,我先生才开始在办公室里给学生补课,2008年我们在学校附近买了新房,装修好后2009年入住,补课地点才换到了家里。”不过,郭艳东的补习班,从来都不是一对一的单独补习,每次都是十几个人。郭艳东的新居装修也是按着补课需求设计的。木丹的姐姐说:“就是个大通间,连门都没有。”房子是个小复式,一楼的房间里,3张桌子拼成了一个大桌,旁边摆着一张小桌,挂着一块黑板。补习的时候,十几个学生围大桌环坐,面向黑板,郭艳东坐在旁边,遇到复杂的题目,就在黑板上答疑。

  郭艳东的补习班收费一个月300元,补习时间是周一到周五的18点到21点,以及周六和周日的上午。这也决定了他的生活规律,“每天准时上下班,课时最多的时候一天5节,最少也有3节,没有应酬,只有周六周日下午是私人时间”。郭艳东的私人空间在楼上,书房里摆了一整面墙的书架,7层,历史类、机械类、计算机类都有,他在安静的阅读中找到乐趣,也在日复一日的教学中找到自己的价值。木丹的作息也根据丈夫的需求做出了调整,她说:“每天17点30分下班,我都是第一个冲出单位,我要赶着回来给他做饭,他匆匆吃上几口,补课的学生就来了,我还要帮他先照顾一下这些孩子,他上课的时候,我也在旁边。补课的学生里家庭特殊的,比如父母离异这种,他都会事先告诉我,让我多留心,格外照顾他们一些,他觉得,我多给这些孩子一些母性的关怀,对他们是有好处的。”

  殷永的名字,木丹有印象,因为殷永来补习的时候,郭艳东跟她说起过,跟以往一样,让她多留心,多关心一些这个父母离异的孩子。但是殷永补课的时间很短。她停止补习后不久,郭艳东在学校门口被一群人狠揍了一顿,学校保卫科的人和部分老师是目击者。再后来,传言就冒了出来,版本是殷永在郭艳东家里补习的时候,被他非礼了。郭艳东执教生涯里的第二次逆境就这样到来,和第一次一样,意外、突然、来势汹汹,不容分辩。

  危机征兆

  木丹记得郭艳东被打。“就在他生日前不久,2010年12月底的一天,他很反常地没有按时回家,17点多钟打电话回来,说有些事情,让我先照看一下学生,让他们做题,有问题写下来留着下次问。那天学生21点走了以后,他才回来,戴着大口罩,进门就说‘我跟同事打架了’。我还以为他说笑的,等他取下口罩,脸都肿了,嘴巴和左眼淤青发紫,我真的很心疼。”

  木丹自责自己的粗心。“他是个温和的人,从来也没发生过这种事,可我就是没多想,只觉得那个同事下手也太狠了。他晚上提醒我,以后上下班要多留心,迟一点走,不要走偏的地方,注意安全。我还笑他,‘难道你的同事报复心这么重,还要找你老婆的麻烦?’后来他让我把他的样子拍下来,我还顺手拍了一下他的头,取笑他说,‘这样子难道好看啊,你要留着做纪念啊’,我也没找相机,就拿手机拍的。”冲洗出来的这几张照片上,郭艳东一脸淤青,完全是被暴揍过的模样。可是郭艳东没有请假,第二天照常上班,戴着硕大的口罩,只露出眼睛 ,头发遮不到的地方,眼角的淤青很明显。他跟学生说自己感冒了,此后每天戴着口罩上课,一天假也没有请,直到淤血散去。他跟木丹说:“请假不方便,别的老师进度不同,可能跟我的课衔接不上,影响学生,他们就要中考了。”

  非礼的传言并没有像伤痕一样消散,初三20班的学生们,起初意见也分成两派,一部分倾向于殷永,觉得无风不起浪,“一个女生不可能这样抹黑自己”;另一部分站在郭艳东这边,坚信老师根本不是这种人,是殷永撒谎,“再说,她那么胖,怎么可能”。补习的学生照常上课,木丹觉得这些孩子懂事又善良,“他们那段时间提问的时候都看着课本,从不盯着老师的脸”。郭艳东去世后,班上的学生几乎都站到了他这一边,相信他的清白。他们拼凑起各种平日里被忽视的信息,得出了一种结论:“当初殷永去郭老师家里补课,是他父亲要求的,可她自己根本就不想去,就编了这个谎言骗家长,他的家长也没有到学校里来了解情况,就找人把郭老师打了,郭老师就是被冤枉的。殷永不学习,其他老师都不怎么管她,只有郭老师不想放弃她,一直管着她。”对于郭艳东的较真,木丹一点也不意外。“他就是个较真的人,我养个鱼不按时喂食他都会批评我,说鱼也是生命,既然养了就要负责任,何况他的学生。”

  木丹感受过丈夫的恐惧。“他受伤后的一段时间,晚上睡觉会用桌子把防盗门抵上,我还是没多想,只以为是打架受伤后的敏感。”郭艳东被打之后的校园境遇,一点点由旁观者们的记忆拼凑出来:“郭老师被打以后,上课还是会管一下殷永,但她根本不理,态度比以前差了很多”;“殷永的家长打了人以后,还是不依不饶,一定要把郭艳东从学校赶走,开家长会的时候,当众羞辱打骂郭艳东”;“学校的态度很暧昧,只是提醒男老师不许给女学生单独补习,殷永没有换班,郭艳东也没有换班”。但是郭艳东内心越来越不宁静,他隐约给妻子露了一些口风。木丹回忆:“今年他说学校可能要裁员,我根本没当回事,说裁员也轮不到他啊,有什么好担心的。”导火索看起来是4月8日周五晚上的家长会,郭艳东再次被羞辱,而且被校领导点名批评了,要开除他。但又有说法是,那天郭艳东请假了,并不在场。

  回到现场

  4月11日的周一,学校照常7点开始早自习,7点30分第一节课,45分钟,课间休息10分钟,8点25分开始第二节课。郭艳东的第一节课是初三16班的,第二节课才是初三20班。他进教室的时候,“很反常,特别开心的样子,老师是个内向的人,平时上课也会说说笑话活跃气氛,但从来不像这样开心”。“他穿了一双新皮鞋,在走廊上走来走去,也跟平时不一样。”“上课以后,他让大家做课时作业,这也很不寻常,他是最在意上课的,几乎不会在上课时间让我们写作业。”“他出去了几分钟,回来以后,就开始叫学生出去走廊的楼梯口谈话,定期中考试目标,前两个是男生,第三个是女生,第四个是殷永。”

  郭艳东那天拿了一个红色的布袋子进教室,“像装鞋子那种,找人谈话的时候,他也一直拿着这个袋子,他每谈完一个,就到教室门口叫下一个名字,还有学生跟他开玩笑,说‘老师你把袋子放在教室里吧,我们不会拿的’。他什么也没说”。“前3个学生一两分钟就回来了,殷永出去之后,几秒钟就传出了尖叫声,大概三四声,但是当时教室里有点乱,很多人说话,大家听得不是特别清楚,也没有太在意,因为殷永平时就喜欢大呼小叫。”20班的教室在走廊的尽头,旁边就是五楼的楼梯口。“有个男生跑到前门看了一眼,说什么也没看见,还把门关上了,很快殷永就回了教室,脸上、衣服上都是血,大家都吓坏了,女生尖叫着开始哭,殷永就自己走出教室,到了走廊上,从进来到出去,什么话都没说。几个胆子大的女生搬了椅子出去给她坐,其他人都吓得要命。”有人觉得不对劲,从窗户里看下去,说郭老师跳楼了,打开窗细看,楼下躺的果然是郭老师,“右手边有一把菜刀”。“有人跑去叫班主任,教语文的女老师,她看到殷永的样子,吓得脸都白了。”“救护车大概20多分钟才来,来了以后,先把郭老师抬走,第二辆救护车才把殷永接走。”

  事发后一直保持沉默的是殷永这一方,她的父亲在公安局任职,很坦然地承认是他找人打过郭艳东,但现在,校方给郭艳东家属的说法,却是殷永的母亲的人,他父亲不知情。校方甚至跟木丹说,郭艳东被打以后,校方是调查过这个事情的,郭艳东自己承认“把女生抱在腿上了”。这说法让木丹气得发抖:“调查结论在哪里?处理结果在哪里?证据呢?怎么可以因为我先生死了就这样给他泼脏水?!”郭艳东死了,再也无法替自己的清白辩驳,非礼传言里的双方,只剩下女生殷永,再无对质的可能。但木丹没有丝毫犹疑:“每一次补课我都是在场的,十几人的大课,那么多眼睛看着,每天下课之后,我先生都要求家长必须来接,家长都在楼下等,电梯一次装不下那么多学生,一般都分成两拨,他先送一批下去,送到家长手上,再上来从我手里接走第二拨,也是送到楼下,交给家长。”

  木丹记得,郭艳东说过,殷永是由奶奶来接的,而不是父母。只是听说了非礼诉说之后,在殷永成长中缺位的父母,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女儿这一边,没有调查,甚至没有到补课现场看一眼,就不依不饶地要把郭艳东钉在耻辱架上。殷永一直在淮安二院的ICU病房里,尽管没有任何致命伤。学生中传来了一个很确凿的说法:“殷永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护士帮她给男朋友发条短信,说她没事。”

  一切依旧没有答案。学生们在慌乱和恐惧中度过了黑色星期一,有些第二天都不敢去上课。郭老师从楼上坠落的时候,没有目击者,校园录像没有拍到楼梯口这个死角,只拍到他坠落中途的样子,“腿先落地,然后刀掉下来”。学生们出了各种想象和猜测,潜藏在心里的福尔摩斯都跑了出来。几天之后,据说学生中出现了目击者,又据说,他准备用自己看到的事情去要挟校长,让他直接上高中。

  郭艳东的家人只想要回他的清白,“畏罪自杀”的说法像刀在戳他们的心,可他们四顾茫然,毫无头绪。他们得到的都是冷遇,木丹的手机甚至会在22点接到警方的电话,让她马上去警局录口供。木丹的姐姐当时就怒了,跟打电话的警察据理力争,对方同意将时间改成第二天上午。可是没过多久,电话再次打来,这次警察又换了说辞,不再说录口供,而是要马上到郭艳东住处去搜查。木丹的姐姐忍无可忍,终于在电话里大声斥责:“你们这是什么办案方法,警察说话都可以不算数吗?难道因为殷永的爸爸在公安局,你们就这样针对我们吗?”然后她挂了电话,关机,取电池。第二天,警察还是来了郭艳东父母家,依旧要求去郭艳东家搜查,下楼的时候发生推搡,木丹摔倒了,家属群情激愤,这才作罢。木丹不明白:“他们到底想找些什么?”■

  (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文中使用了部分化名,也隐去了部分信息来源,感谢所有的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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