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军服9水华之巅风弄第十六章-完结 惩罚军服by风弄

第十六章

水华星惨案,震惊联邦。

如此巨大的灾难,即使是联邦军部,也无力和无心再做太多隐瞒,灾难的相关报道随之替代凌卫指挥官失踪事件的位置,占据所有媒体头条。

以爆炸的水华星为中心,代表了末日的爆炸波扩展至六百万光年外,所经之处,超过一万度的高温和有绝对杀伤力的穿透射线,让所有生命烟消云散,无一幸免。

这片死域里,唯一留下的是四颗光秃荒芜的副星。

大爆炸改变了四颗副星的运行轨道和自转速度,也摧毁了星体表面的一切。

包括人、动物、虫蚁;包括森林、湖泊、山峦;包括曾经密密麻麻的,热火朝天的能源开采点,包括森严坚固的军用工事

像死神高高在上地伸出手,把这一切如在黑板上抹粉笔字一般,不留任何痕迹的抹去,然后冷笑着提醒自以为是的人类,在宇宙的愤怒面前,你不过如此脆弱。

被联邦媒体们誉为皇冠上的能量明珠的水华星,在上元1774年十月二十五号那一日后,成为联邦人心中永远的,不忍回望的伤痛。

灰暗哀伤的情绪笼罩了整个联邦。

考虑到民众的集体情绪,为了维持灾后的联邦社会稳定,联邦的巴布总统指示各地区,尽快组织针对水华星灾难的悼念活动,让民众把负面的集体情绪发泄出来。

在白塔人造星的南比顿城,市长把悼念仪式定在周一下午,市民们在宽阔的南比顿广场上摆满白色的追忆花。

就在这些善良的人们低垂着头,为这场空前的灾难,为那些逝去的生灵,默默哀悼时,没有人发现,一架伤痕累累的微型战机,正以鬼魅般的手段躲过侦测雷达,悄悄降落在城外一个僻静无人的山谷里。

凌卫把战机停在不容易被发现的山岩凹处,攀着金属梯从驾驶舱下来,跳到草地上,确定了一下方位,飞快地向东南方跑去。

降落地面前,他观察到离这里不到半公里的地方,有一个自动气象监测站。

冒着被侦测网发现的危险进入白塔星,其实是情非得已。

一路上,他都选择没有人烟的未开发星做暂休地,这样做比较安全,但那里只能找到野果和水,却无法补充一些越来越缺乏的,此刻对他们来说最需要的东西。

多次在第五空间里迎击挣扎脱身,即使是全联邦性能最卓越的银华号,机身也已经出现多处损伤,四副引擎中,两副线路出现故障,左侧的滑翔机翼外壳撞出一条大缝,因为这一点,银华号越来越难以在剧烈气流冲击下保持平衡,刚才差点失控被卷进要命的风窝。

战机要维修,能源也将告罄,而且

看见高高地凸出树梢的建筑屋顶,在林中飞跑的凌卫猛然止步,弯下腰,悄悄地迂回靠近。

一个技术师模样的男人正从气象监测站的门口出来,锁上门后,驾车扬长而去。

凌卫小心地观察了一会,确定里面没人,才站直身子向监测站走去。

区区民用气象监测站的保全系统,自然难不倒可以侵入军事基地的凌卫,他很快解除了门上的电子锁警报,闪入门后,四处翻找起来。

除了定时有技术师巡视外,监测站平时是自动工作的,这种地方不会有太值钱的东西也在意料之中,但是,竟然连医疗箱都没有。

医疗箱不是野外设施里必备的东西吗?怎么会没有?

可恶!

凌卫苦苦抑住向墙上狠擂一拳的冲动,继续搜索,从大金属柜里翻到了一个机械工具箱,这可以用来维修银华号的部分故障,作为优秀的微型战机驾驶员,战机基本维修也是一项必学功课。

凌谦不但教他驾驶战机,也教过他许多维修

凌卫煞住回忆,猛地转身,砰地一下,把额头重重抵在金属柜冰冷的柜门上。

不要想。

不许去想!

但是,每次从第五空间跳跃出来,他还是会下意识地痴痴张望,期待一架黑鹰战机会忽然跳到他眼前,灵活帅气地围着银华号打转,做充满孩子气的后滚翻。

每一次,都落空。

每一次落空之后,都是彻骨的绝望,是想把胸膛撕开,把占满里面的伤痛通通掏出来的冲动。

凌卫站直身子,狠狠地揉了一把脸,充满暴力地一脚踹开监测仪的外盖板,内部排列密集的电子元件裸露出来,频频迸射电花。

他把里面的电源线扯断,咬着牙,神情冷漠地匆匆翻找。

现在,悲伤,还有用于沉浸于悲伤的时间,对他来说,都是不敢轻用的奢侈物。

半人高的监测仪几分钟内被凌卫拆得七零八散,他在屋子里随手找了一个满是灰尘的布袋,把他认为也许可以勉强替代银华号上烧掉的零件的东西,通通丢进去。

墙壁上的挂钩上垂挂着一套衣服,也许是监测站的技术师忘在这里的,凌卫也塞进了袋子。

一手提着沉甸甸的布袋,一手拎着刚才找到的工具箱,凌卫打算离开,但是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他想了想,拆开监测站的备用电源,掏出里面的固体电池。

即使笃定监测站的警报系统已经被拆除,他也不敢多做逗留,带着这一趟的收获急速赶回来。

银华号就在他原来停下的地方,藏在山崖的阴影下静静等着他。

回到驾驶舱,凌卫把东西放在地板上,单膝跪下,伸手探到凌涵鼻下,感到弟弟的气息比昨天更微弱,当哥哥的焦虑地紧紧皱眉。

「凌涵?」

凌涵浓密黑长的睫毛覆住眼睑,微不可觉地动了动,「哥哥」

「没必要就不要说话,尽量保持体力。」凌卫赶紧说。

传说中的孪生子生命关联理论,在凌涵身上体现出极大的威力,自从凌涵说出凌谦已经不在,并且吐血晕倒后,情况越来越糟。

糟到即使凌卫再怎样拒绝,也不得不从凌涵的身体恶化,渐渐联想到另一个弟弟的不幸,领会到最不愿领会的残酷事实。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虚弱的凌涵,虚弱得像一缕,系在风筝遥远的另一头的孤魂。

凌卫想起,在军舰上见到凌涵时,是多么的惊喜,多么的激动,现在才知道自己真是错得离谱。

此时此刻,他多希望躺在常胜星的医院病床上,受着军部的监视的那人是真正的凌涵,起码那里有最好的医疗设备,有医生和护士。

不像这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让虚弱的凌涵能稍微舒服一点的平躺下的空位都没有,驾驶舱如此狭窄,凌卫只能让他坐在地板上,上身靠在驾驶舱后壁,再用保险带把他层层束紧,否则,银华号半空翻转时,剧烈的动作很可能会让凌涵伤上加伤。

「我们到了白塔星,前面过去五公里就是南比顿城,我刚刚找到了一些凌涵!」发觉弟弟又开始痛苦地痉挛,凌卫丢开手里的零件,熟稔地取出舱壁里的小型医疗箱,「坚持一下,哥哥立即给你」

声音在打开箱子时骤然一顿。

黑眸痛苦地黯淡。

他沉默着,取出医疗箱里的维生针。

这是医疗部的心血成果,专门为联邦军部珍贵的一流战机驾驶员而准备,许多在战场上不幸受重伤的驾驶员,靠着这凝结了现代医学结晶的针剂撑着最后一口气,等来了救援队。

接受了注射的凌涵,慢慢停止痉挛,在凌卫的拥抱下放松身体,微弱地喘息。

「好点了吗?坚持住,哥哥一定带你回家,只要有再生治疗仪,你很快就会恢复。」凌卫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把已经空无一物的医疗箱合上。

心如铅坠。

箱子里原本有二十支维生针。

赶往前线的途中,因为不知道还要多久才可以和父亲弟弟会合,凌卫把这些维生针视若命根,只在体力实在支持不住的情况下,才十分谨慎吝惜地用一支,一共用了三次。

和凌谦凌涵碰面时,还剩十七支。

凌涵身体不断恶化,屡屡危急关头,全靠这些救命针剂力挽狂澜。

刚才用掉的,是最后一支。

凌卫恨得自己咬牙切齿。

为什么先前用掉那三支,不过是太累了而已,又不是受了重伤,完全可以撑下去,如果自己当时再顽强一点,再有毅力一点,就能把维生针节省下来。

就能给凌涵多留三支。

自己真是一个,自私无用的哥哥。

凌卫在内心狠狠责骂自己,抚摸着凌涵微热,但是苍白的脸庞,看着他闭上眼睛,再度陷入昏沉,才勉强收拾心情,把精力放回正事上。

水华星爆炸已是铁一般的事实,不管痛苦到怎样的地步,他的肩上,现在负担着凌涵的生命。

在工具箱里挑出一把迷你钳,凌卫尝试用一个小中转元件,把刚才在监测站里找到的固体电池和凌涵手腕上取下的通讯器连接起来。

银华号上的通讯仪器并没有被损坏,但凌卫一直没有用它直接向常胜星发出联络信号,原因很简单,水华星惨案发生,凌家痛失中流砥柱,凌涵表面上应该还躺在医院,自己却被该死的艾尔.洛森诋毁为没有自主权,神志不清的「重金悬赏通缉犯」。

不管是凌涵,还是自己,走漏行踪的结果,很可能是万劫不复。

所以,攸关生死存亡的联络,还是使用凌涵这个拥有高级权限,反监听功能一流的通讯器比较保险。

努力了几次后,通讯器发出滴滴的电子声,终于被再次启动成功。

凌卫松了一口气,立即在里面搜出想找的那个人。

哔。

另一头,有人接纳了通话,声音熟悉,非常警惕地只说了一个字,「喂?」

「麦克,我是凌卫。」

「等一下,」麦克立即压低声音,接着是片刻沉默,仿佛他拿着通讯器快步走到了另一个地方,然后听见他问,「凌涵和你在一起?」

「他是和我在一起,可爸爸和凌谦」

「水华星的事我已经大概知道,别的就不要说了,为了避免风险,通话只能保持两分钟。」麦克截断凌卫的话,语速很快,吐字清晰地说,「这几天医院里不太平,他们也增加了对我的监视。还有,我刚刚得到消息,十一月十二号军部会召开重要会议,可能涉及凌将军死后的权力分配,凌涵绝不能缺席。你必须在十一月十一日前,把凌涵带到伯沙中转星和我碰头。」

「我明白了。」凌卫说,「可是,凌涵受了非常重的伤,我们缺乏医药,战机也急需维修和补充能源,目前在白塔星降落。你在这里或者爸爸在这里,是否有信得过的人,可以给予我们帮助?」

「绝对不要抱这种妄想!你不能和任何人联系,更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凌涵。军部正在怀疑将军把联邦舰队带去水华星的用意,只是没有人敢在这种风口浪尖,把矛头对准刚刚牺牲的将军。但是,假如有人发现凌涵早就离开了医院,躺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替身,整个计划很容易会被反推算出来,那时候,你以为凌家的下场会是什么?」「凌涵的情况非常危急,他需要再生治疗仪,或者,给一些维生针也行。」

「什么都没有。即使凌家在白塔星有暗线,这种非常局势下,也不可信任。」

「麦克」

「办法你自己去想,我手头的力量,只能安排十一月十一日在伯沙碰头之后的事。」麦克沉声说,「为了保密,不要再和我做任何联络。」

他匆匆说了碰头的具体地址和时间、暗号,很快挂断了通话。

凌卫放下通讯器,掌心汗津津的很难受。

他回到凌涵身边,把凌涵歪向一边的身体扶正,然后想了一会,脱掉身上的驾驶服,把从监测站偷来的那套男性便服穿上,还算合身。

可恨的是,脖子上被佩堂.修罗套上的项圈,质地坚韧得令人切齿,用尽了目前情况下能做到的各种方法,还是无法取下。

看来,只能尽量竖着衣领遮挡了。

凌卫把手伸进凌涵的军装口袋,上上下下地翻了翻,找到一张不记名的信用点数卡,这在凌卫意料之中。

凌涵既然是秘密离开医院,就要保证行踪隐秘,除非他身上不带信用点数卡,如果带了的话,当然是不记名类型,而且可以猜想是难以追踪的,这样才可以在使用时不留下蛛丝马迹。

驾驶舱里能找到的防身需要的玩意,也尽量带在身上。

离开前,凌卫在弟弟耳边,想令他安心般的,轻轻亲了一下。

「哥哥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第十七章

把银华号留在隐蔽的山谷深处,是为了保障留在里面的凌涵的安全,凌卫徒步走到南比顿城时,悼念活动刚刚结束,四散的人流很好地为他打了掩护。这一阵子奔波流离,头发长了也无暇理会,凌卫用手指抓抓头发,让它尽量垂下来,凌乱地挡住额头和大部分眉毛。

广场上遗留着由白色追忆花堆叠而成的海洋,有志愿者在派发为活动而临时制作的红色围巾,他垂着头在人群中挤着过去,领走了一条,像其他人一样,把长长的围巾绕在脖子上。

「请问哪里有药店?」凌卫走过一条街,问另一位站在路边派传单的志愿者。一边说话,一边不断地闷闷咳嗽,把围巾拉起来遮到鼻梁上「我需要买点药。」

十一月的南比顿城已经寒风阵阵,受寒生病的人不在少数,凌卫的样子让人看起来,会以为他是不想传染他人而遮住口鼻。

这张在联邦被人熟知的脸,上有黑发遮盖,下有围巾蒙着,几乎只露出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志愿者果然没能认出他来。

「往前面右转,就是本市最大的药店。」志愿者好心地指了一个方向。

「谢谢。」

凌卫很快找到他所说的那家药店,规模确实很大,店里有十来个客人正在买东西,他不动声色地靠到昂贵药品柜台前,轻轻敲了敲玻璃,「这里有维生针吗?」

「有的,先生。您可以出示一下您的信用点数卡吗?」

一般药物都是自取购买的,但维生针因为价格高昂,被格外放在装了高强度玻璃的保险柜里,药店职员看见客人拿着一张卡扬了扬,认出这是一张高额度卡,殷勤地打开保险柜,取出一支维生针。

「有别的吗?」凌卫看了附带的说明书一眼,摇了摇头「我要最好的。」

「这就是最好的,先生。R1型,今天才用星际飞船运过来。」

刘海覆盖下的浓黑眉头,紧皱起来,

「我想要R15,多贵都没关系。」凌卫沉声说。

银华号医疗箱里配置的就是R15。

而职员拿出来的这一种,级别很低,对重伤的凌涵几乎毫无帮助。

「您开什么玩笑?」职员愣了一下,「R15是军部专用特效药,这种好东西,只有够级别的军官才能弄到手。你说的是T15吧?T15还不如R1,我们这里也有。」

凌卫立即反应过来,笑着说,「啊,我也是帮朋友买的,他叮嘱说要买什么15,也许是我听错了头一个字,应该是T15。请给我拿一支好了。」

他把信用点数卡递给职员,在有人起疑之前,拿着卡和包好的药物匆匆走出药店。

街上的几个立体大屏幕都在配合今天的哀悼活动,以沉痛的音调播报水华星的有关新闻,「已派出救援队,但由于水华星域危险恶劣的状况,救援队目前预计」

「水华星系以能源开采业为主,五颗星球上的原居民约为六千三百万,防守军基地常驻军二十二万,另根据估计,联邦舰队死亡人数亦达八十万。」

「有消息称,水华星灾难极有可能由帝国敌人一手导演。」

「王族公关部证实,惊闻水华星系亿万联邦百姓无辜被害的消息,女王陛下感到极度伤痛悲愤,甚至几度哭泣昏厥,御医队已奉诏入宫,随侍左右。」

「凌承云是联邦军部历史上第一位在战场上英勇殉职的上等将军,其子凌谦随父出征」

凌卫停下脚步,扭头向街尾方向,占据了整栋大厦外墙的无比硕大的屏幕看去。

屏幕上并列着两张半身照片,都是穿着黑色联邦军服,年龄和脸庞有相差,但眼中流露的坚毅,犀利干练的气势,可以看出血缘上的接近。

凌卫抬头,看着两张熟悉的脸,被放得那么大,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仿佛一呼吸,就能嗅到他们身上独特的淡淡的味道。

爸爸

凌谦

心脏剧痛。

像长刀直插胸膛,把压抑在深处的情绪不顾一切地翻搅。

眼眶蓦地涌上热流。

凌卫收紧拳头,指甲狠狠戳进掌心,借这刺痛来提醒自己,不能暴露情绪。

鲜血从指缝里逸出,他用围巾垂下的一角布料在掌心迅速擦了擦,转身向广场走去。

围巾是血红色的,染了鲜血并不明显,可是,他很快发现自己被跟踪了,凌卫巧妙地在广场绕了一个圈,发现对方明显是受过训练的,并没有被甩掉,仍在不紧不慢地坠在他身后二十步左右的地方。

似乎只有一个跟踪者。

广场上很开阔,风特别大,人们留下的追忆花被吹得四处散落,其中一朵颤巍巍跌在凌卫脚,他停下,弯腰把它捡在手上,借着低头的机会,他不露形迹地打量了一下那个跟踪者,感到一丝惊讶。

他绕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在拐角的地方贴墙埋伏,那人一过来,凌卫猛扑上去,把他按在墙上。

镭射枪冰冷的枪口抵着他的颈动脉。

「为什么跟踪我?」凌卫冷厉地问。

「长官,是我」

「我知道,军需官陈英,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白塔星?」凌卫手劲一点也没有放松,枪口还是充满威胁地顶着男子,目光冷冽,「回答我的问题。」

曾在凌卫号上担当军需官的陈英,被卡得呼吸急促,脸憋得通红,断断续续地说,「长官被洛森家带走后,凌卫号上的人大部分都被调走了。我被派到白塔人造星能源基地的后勤部任职,今天休假才到城里来放松。」

凌卫垂下眼睑,瞥了他空空的手腕一眼,熟练地在他身上搜查。

只有一张军官点数卡,和一串钥匙。

「我是基地文职官,不随身带枪。」

「通讯器呢?」

「通讯器坏了,所以今天才到南比顿来买。」

合情合理。

在这里相遇,只是一场巧合。

「为什么跟踪我?」

「在药店听见有人提起R15,这是军用品,你又遮着脸,我以为是帝国奸细后来跟了一阵,觉得从背后看身形很熟悉,才知道是长官你。」

「你通知任何人了吗?」

「没有。」

凌卫打量着他,缓缓松开手。

镭射枪依然握在掌中,但枪口已经垂下了。

陈英捂着发疼的脖子做了几下深呼吸,才转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激动,「我刚才只是怀疑,还不敢确定。真想不到,居然能在这种地方遇到指挥官。自从在中森基地就和指挥官失去了联系,后来要得到指挥官的消息,就只能靠看新闻。前天赫尔提出差经过这里,我还请他喝了两杯,提起指挥官,还在感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回到您麾下。和您一起作战,真是太痛快了。」

凌卫沉声说,「你应该知道艾尔.洛森在对我悬赏吧?理由是我神志不清,没有自理能力。」

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陈英尴尬地咳嗽一声,「凌卫号的同僚里,没有人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大家都说这是军部唉,我们这种普通军官,也不可能知道军部大楼里面的事情。总之,只要是曾经和指挥官并肩作战过的人,都始终站在指挥官这一边。」

提及军部这个敏感的话题,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陈英很快就不再往这方面说了,反而提起另一件事,「对了,你刚才在药店里,是想买R15型的维生针?」

「是的,」想起自己面前这个老下属刚才已经说过,他在基地的后勤部任职,凌卫精神一振,「你有办法弄到?」

「绝对是要担一点干系的,不过既然是指挥官需要你要多少?」

「五十支。」

考虑到回程中也许会遇到其他未料知的风险,凌涵的情况也不知道会不会继续恶化,凌卫把数目报大了一点。

陈英显出很为难的样子。

「如果不行的话,三十也行。」凌卫期待地盯着他,「我这里有信用点数卡,不记名,高额度的,如果」

「这是军需品,钱解决不了问题。算了,反正都是违规,我会拿五十支给你。」

「可是,你会受到追查吗?」

「不要紧,药物每个月都有自然损耗量,分几个月登记为损耗就行了。」

凌卫如绝境逢生,解决了凌涵的药物,心头的一块大石卸了下来。他感激地看向自己过去的下属,低声说,「谢谢你,日后我要是一定报答。」

「长官在说什么呀?如果不是长官指挥有方,凌卫号三番两次的立下大功,我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内被晋升为上尉。所有的人都羡慕我们这些曾经在你手下的军官呢。说报答,应该是我报答长官才对。」

凌卫心中一阵温暖。

没想到在这种困难的时候,能神使鬼差地和战友重逢。像许多前辈说的那样,军人在死神面前并肩战斗的情谊,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

「基地就在南比顿城以南十二公里,R15必须到基地去拿。我们约个地方,你等着我,我拿到就来和你碰头。」

「不,我和你一起去。」

陈英诧异地扫了凌卫一眼,立即明白过来,指挥官非常谨慎。

「如果不行的话,那我们就此告别,我会立即离开白塔星。」凌卫用毫不留余地的口气说。

他是很温和的人,但是,在时间不够用时,在稍微迟疑一点,就可能危及最重视的人的生命时让那些温和见鬼去吧!

忽然间,凌卫似乎明白了凌涵为什么就是凌涵。

总是那样,冷静,冷漠,冷淡。

总是犀利的,毫不留情,冷酷得像一块坚冰。

如果心里怀着太深太深的,要保护爱人的执念,如果不能容忍一个人受一丁点的伤,就会毫不犹豫地踢开一切可能造成不利的东西,就会变得冰冷而狠绝。

也许是这样

「好吧,我带你过去。先说好,虽然今天是假日,基地值班的人很少,但还是有危险的。」

陈英把凌卫带到南比顿广场的停车场,他那辆不起眼的小型悬浮车就停在那里。

陈英负责驾车,凌卫坐在他身旁的副驾驶座上。

一边把车缓缓开出停车场,陈英的眼角瞄了他的手一眼,「你打算一直用那东西指着我吗?」

凌卫赧然地笑了一下,他熟背过凌卫号上每个军官的详细档案,知道陈英的搏击术很糟,而且正在开车的陈英身上也没有带枪。

凌卫把镭射枪收回腰上,用垂下的衣摆遮着。

车开出南比顿城,转入快速悬浮状态,宛如一只急着奔家的灵活小鸟。

「基地的情况怎样?我记得上次来,这里是第三戒备等级。」

陈英开着车,目视前方说,「前一阵子试过提升到一级,因为指挥官你失踪的事,所有基地都提升到一级。不过现在又降回来了,好像是说水华星大爆炸这样的事都发生了,资源不能都耗费在寻找指挥官上,反正这次灾难让每个基地都乱成一团,军部大楼那边估计慌了神,整天把人员和物资调来调去。到处是新面孔,乱糟糟的,所以,我才敢答应让你一起去。」

凌卫苦笑。

军部大楼那边应该不是慌了神,而是各方人马在暗中较劲。

艾尔.洛森肆无忌惮,假公济私地耗费军部资源追捕自己,这种事也是有人看不顺眼的,借这个机会把等级降低,分明不给洛森家面子。

也许是修罗家干的。

没想到,是洛森和修罗家的倾轧,给自己制造了浑水摸鱼的机会。

同时也有点心寒。

联邦刚刚才遭遇重创,失去了如此庞大的舰队,父亲作为上等将军阵亡,到了这种时候,军部大楼那些人,心思还只放在尔虞我诈上。

基地高耸的信号塔尖出现在视野里,远远看过去,有几个小黑点在空中掠过,速度很快,眨眼就不见了。

「那些是黑鹰微型战机?」凌卫随口问。

「嗯,现在每个基地都分到了一些,我是无所谓,不过驾驶员们高兴极了,毕竟先进机型开起来更爽快。高端军备委员会总算做了一个让人高兴的决定。」

可是,这样认真努力去改善着联邦军备的,可以说是高端军备委员会中最有责任感的一名委员,却正躺在离此不远的银华号里,奄奄一息。

斥资为各基地增加黑鹰微型战机,是凌涵一力主持的,凌卫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凌涵曾经为此和凌卫讨论过。

「嗯,我们到了,等一下你别说话。」

悬浮车降落到基地大门,发现门口大排长龙,可能是因为假期,不少人出去玩了,现在正是回来的高峰,很多车在进进出出。

「玩得高兴吗?听说南比顿城今天有悼念活动。这个是谁?」守卫和陈英很熟。

陈英下意识地扫了凌卫藏镭射枪的腰间一眼,随口回答,「南比顿商行派来检查新一批冬衣质量的,我顺路就送他一程。要看他的平民出入证吗?我找一下,应该搁在后座上了,等一等。」

哔!哔!

后面排队的车等得不耐烦了,拼命地按喇叭。还有一辆车似乎急着回去,没控制好速度,轻撞了前面车的后尾,发出砰地响声。

有卫兵赶紧跑过去维持纪律。

「不要找了,快点进去吧。别挡着路了。」

悬浮车轻松开到基地里属于后勤部的大楼侧边,陈英走进平时工作的房间。这个时候大楼里只有几个值班的守卫,房间里没有别人。

凌卫不紧不慢地跟着,寸步不离,进门后认真地把门反锁上。

「指挥官,你可真是跟得紧啊。」陈英回头看了一眼。

「R15在哪?」

「当然是仓库里,你也要跟过去吗?」

「是。」

陈英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好吧,我有打开仓库的权限,可以带你一起去。但你不能穿着这一身,把这个换上。」

他在门后取了一套军装。

「这是科特中尉的,先借来穿一下,你等等,」他走过去,把手指探进一张办公桌下面,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张通行卡,递给凌卫,「这家伙总是把通行卡藏在这里,还以为很盛事。指挥官,等一下请尽量用帽子挡住脸。幸亏现在仓库大门值班的都是新调来的,他们不熟悉后勤部的军官。快换衣服吧,时间不多。」他看看墙上的挂钟。

这种时候也没闲心去找更衣室,凌卫当着旧下属的面脱下身上的衣服,精干结实的上身袒露出来,小麦色的皮肤纹理细腻,上面有几道驾驶战机撞击时留下的伤痕,平添了勇毅的阳刚之气。

裤子也要换。

解皮带的时候,凌卫下意识地半侧过身。

背转过去的瞬间,脖子上猛地传来剧痛。

他立即弓起身子转身挥拳,但掌劈后颈带来的晕厥让他行动力下降,拳头打在空气里,下一秒,脸上又挨了狠狠一拳,鲜血从嘴角逸出来。

「你这个叛徒!」

凌卫后背贴着墙,愤怒地瞪着把他的镭射枪抢到手的男人。

现在,轮到他被冰冷枪口对准了。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我只是执行命令,上头说了,任何人发现你都应该举报。在南比顿发现你,真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凌卫号上的军官二十天前都收到通知,如果能把你抓住交给艾尔.洛森,必须是活抓。不但可以得到大笔钱,还可以连升两级,我在你的英明指挥下晋升为上尉,现在托你的福,很快又要成为中校了。不要怪我不讲旧情,因为如果我知情不报,下场会惨不忍睹。我可不想得罪军部的将军。」

「你何必把我骗到这里,当时在广场就可以叫破我。」

「你脸裹成那个样子,我还没有确定,通讯器不在身边,无法发消息,又要一直跟紧你,不然我的中校头衔指望谁呢?等我终于确定,你的镭射枪已经抵在我身上了。如果我当时妄动,你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吧。」

「绝对。」凌卫的目光充满杀意。

「你的警惕性很高,就算在车上,你坐在我身边,手也一直藏在衣服下握着这把枪,枪口时刻对准我,对吗?」陈英晃晃枪口,「别乱动,指挥官,你的搏击术很厉害,但你快不过镭射枪。洛森家要活口,可没有说不能打断你的手脚。」

有一件事他没有撒谎,今天去南比顿城确实是因为通讯器坏了,想买一个新的。现在他身上并没有通讯器,所以,他目光紧紧盯在凌卫身上,退后两步,打算接通办公桌上的通讯,报告上级他已经抓到凌卫时,才发现通讯灯不知什么时候转为红色,正处于不能使用的状态。

「是你干的?」

陈英抬头往房门上方扫了一眼,那里亮的也是红灯。

他记起来,刚才凌卫跟在他后面进来,是凌卫关的门。

「我用了无人反锁,通讯器和房门已经处于禁止使用状态。」被偷袭后和陈英说那么多废话,凌卫只是为了等待绿灯转红。他冷静地说,「现在你无法传出消息,只能和我待在一起。」

陈英猛地一愣,下一刻狞笑起来。

「新闻里说你神志不清,我现在总算相信了。你以为用这种小伎俩就可以逃脱吗?和我拖时间,等我稍一松懈,你就抢枪把我反制住?不不,你真是天真,指挥官。你忘了我已经晋升为上尉了。」

他可不愿意给凌卫近身反扑的机会,用镭射枪迫使凌卫站到离自己更远的另一个角落去,自己慢慢退到门边。

上尉以上的军官都会拥有自己的个人密码,解决自己所属办公室房门被反锁这种小事,完全不在话下。

陈英打开墙上的控制板,在上面输入八个数字。

滴。

随着轻微的电子声,门上的锁打开了,办公桌上的通讯器也恢复了工作。

陈英得意地转过头,「好了,你现在就老老实实的」

一股刺激性电流猛然窜过身体,五指一松,镭射枪从掌中滑落。

凌卫从墙角像匍匐多时的雄狮一样扑上来,左手一拳把他打翻在地,右手同时顺势一抄,接住半空中的镭射枪,插回腰间。

他弯下腰,在陈英脖子后面摸索一会,取回微型电击贴。

这是在见面搜身时,凌卫悄悄贴在陈英身上的。

陈英在地上抬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

「有人警告过我,现在谁都不能相信,我想他说的话还是对的。不过,还是要对你说一声多谢,」凌卫的皮靴冷冷踩在军需官的大腿上,弯腰把他的通行证从军装口袋里掏出来,「谢谢你把我带进基地,有了你的通行证和个人密码,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陈英瞳孔骤缩。

个人密码?

他刚才就是为了骗自己在他眼前毫无顾忌地输入个人密码,所以才

卑鄙!

这两个字才在脑里泛起,他后脑就挨了枪柄狠狠的一下,两眼翻白晕死过去。

凌卫没再理会被打晕的旧下属,扭动门把走到外面,离开前,冷静地把办公室再次反锁。

他并不如何憎恨陈英。

两个弟弟对自己耳提面授过无数次,世界是残酷的,人类是现实的,哪里有人,哪里就有背叛,在将军家族里最大的历练,就是学会如何生存。

陈英,不过也是一个有贪欲的正常人而已。

这种时候,会不顾一切来帮助自己的,才会被定义为疯子吧。

凌卫从容地穿过走廊,离开这栋大楼。

从前指挥凌卫号时,他曾在白塔基地补充燃料能源,知道后勤仓库的大概方位,以他的身手和应变力,要躲开守卫的视线并不难,主要是要有权限打开那一扇扇分门别类的自动金属防护门。

不过,有了后勤部军官的通行证和个人密码,问题已不在是问题。

十五分钟后,凌卫成功地进入了后勤仓库的药物分仓,外盒写有R15的维生针被装在高强度玻璃箱里,他输入陈英的个人密码,并在卡槽插进陈英的通行证,气压型玻璃盖嗤地缓缓打开。

他一口气拿了三盒。

第十八章

仓库里还有供微型战机使用的能源块,但体积很大,就算凌卫扛得动,也一定会被守卫发觉,所以凌卫并没有碰它。

他拿着三盒维生针,以后勤部官员的身份,大模大样地离开仓库。

看守的卫兵俨然是个新人,也并不认识陈英,看着凌卫的脸,他也挺纠结。

这张脸怎么这么像电视上那位失踪的指挥官,但这太不可想象了,也许是人有相似。

如果真是那个人,怎么可能在白塔基地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轻轻松松地到处走?

还没有纠结完,凌卫的背影已经走远了。

如果是从前的凌卫,此刻偷到维生针的他,一定会做贼心虚地希望尽快走出白塔基地的大门,但是,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凌卫了。

不是那个,只要做了一点不够光明正大的事,就会忐忑不安,就会辗转反侧的阳光青年。

他曾经这样的,不屑那些灰色手段,埋怨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弟弟们。

今天,他自己却毫不脸红地,从联邦基地的仓库里偷东西了

凌卫沉稳地朝基地最里面走着,微型战机库在前方视野中出现。

是的,他不偷微型战机能源块,他要偷更大的,一架黑鹰微型战机!

因为他最亲密的战友,银华号,已经支持不了多久,即使可以补充能源,维修也是一大难题。

虽然很不舍,可是,为了让凌涵平安回家,他什么都要舍得。

这偷战机的计划,当初在伯沙基地就曾经计划过,不过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而作废,反而登上了王族的精灵号。

今天算是第二次实施。

偷一架黑鹰战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基地,基地作出追击反应总需要一点时间,趁着这个空当,他可以赶到银华号停放的山谷里,把凌涵转移到新战机上,等追兵赶来,他已经驾驶着黑鹰离开白塔星,跳进第五空间。

这个宇宙里,没人敢进狂乱无序的第五空间追人。

真没想到,那个令人胆战心寒的死亡之域,竟然也有一天成为自己的帮手。

凌卫轻轻摇头,甩掉这些无谓的念头,

一路上他以历练出的机警和身手,避过许多巡逻小队,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他找到几条有韧性的皮条,把排列着维生针的软胶捆在自己的胸腹前后,固定好,用军装掩盖着,因为这样双手才能释放出来,去干更重要的事。

陈英的通信证和个人密码只能在后勤部相关部门有用,想溜进微型战机库,凌卫就要靠自己了。

幸好有伯沙基地爬管道的经验,这一次干起来算轻车熟路。

而且难度也降低了。

毕竟他已经深入基地内部,总比上次从外围潜入伯沙基地要简单。

凌涵不可能收集所有联邦基地的机密图纸,凌卫并没有研究过白塔基地的管道,但熟能生巧,凡事都有规律可循,根据脑里记忆的海量基地图例,再加上视野所见的几栋建筑坐落方位,结构,凌卫很快确定了微型战机库的输油管通道和通风管道的大致走向。

他找了其中一个入口,神不知鬼不觉地猫进去。

还是用老方法,拆除管道里的监视器,一道道过关。

十分钟后,微型战机库内,某个角落地面上的圆形金属盖微微动了动,被人从里面小心地挪开,凌卫的脸从地下冒出来。

乌黑晶莹的眼睛,充满警惕地扫过四周。

非常幸运,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就算有卫兵也多半守在仓库门那里,微型战机库内,寂静无声。

一排黑鹰微型战机如沉默的巨人,骄傲的,充满威严地矗立着。

凌卫心里暗叫一声老天保佑,从藏身处出来,迅速靠近,先不急着登上微型战机,而是先去旁边的控制板上看正显示的各种数据,通过这个,才能知道哪台微型战机刚刚加满能源。

和麦克约定的时间很紧,回家的路很长,他不希望中途还要为战机能源不足而头疼。

正低头看着显示屏,凌卫眼皮猛地一跳,刚要转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危险地顶住了脊椎,身后的人一声低喝,「不许动!举起手。」

凌卫浑身一僵,他已经听出身后那人是谁。

又是一个熟人。

被迫无奈,慢慢地举起手。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转过身来。」

凌卫冒充军官去仓库时戴的军帽,早在钻管道那会就摘下来了,现在一张脸无遮无掩。高举着手缓缓转身,两人目光接触时,对方惊讶地脱口而出,「是你?」

昔日的凌卫号驾驶官莉莎.洛森,不敢置信地盯着忽然鬼魅一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老上司,对准侵入者的枪口不自禁地一颤。

凌卫等得就是她震惊的这一刻,腰腿爆发出最大能量,间不容发地对朝前一扑,以坚决打晕她的力道,一拳轰向那张认识的脸。

莉莎.洛森的搏击术和反应都比陈英强很多,震惊时本能地一退,凌卫的重拳虽然击中了她,却没有让她立即晕过去,巨大的冲力让她倒在地上,就势抱着凌卫的腿用力一扯。凌卫失去重心,和她一起滚在地上,局势非常不妙,只要莉莎.洛森张口一叫,卫兵冲进来,自己必无幸免,凌涵也只能呆在银华号的驾驶舱里等死。不等坐起来,凌卫闪电般伸手,捂向女驾驶官的嘴,眼角余光却蓦然瞥见她摸到掉落地上的枪。

凌卫的心一下子抽紧,伸出的手顺势一转,狠狠砍向莉莎手腕。

一切兔起鹘落,刹那间发生,两人从动手到摔倒,再到滚在地上搏斗,只是几个呼吸的事,却倾尽全力,处处重手,压制、缠腿、掌劈、夺枪

两具身躯激烈纠缠翻滚,手脚并用相搏,抢夺枪支的控制权,凌卫忽然感到冰冷的触感在指头掠过,一声闷响后,女子的身躯蓦然一震,力气顿时小了。

凌卫霍地跳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枪,目光移往横躺在地上的年轻女人。

她军装的胸膛已经被染湿,黑色布料里渗出大量血液,身子痛苦地扭曲,骤然变得苍白的双唇微微颤动,仿佛要张口呼救。

凌卫下意识地跪下,伸手捂住她的嘴。

唇瓣的接触,感觉撕裂良知般惊心动魄,凌卫激烈震荡的眸子凝望着被自己伤害的女人,那是他的下属,他第一个驾驶官,曾和他并肩战斗过的人。

他忽然忘记了怎么呼吸。

就像忘记了从前的,遥远的自己。

掌心冰冷,又猛地感到一热,鲜红的液体从莉莎嘴里狂涌出来,喷了凌卫一手。

生命正从她身上迅速流逝,鲜血从凌卫的指缝刺目的渗出,顺着指和指的间隙,悲哀滑落。

那双正渐渐失去生机,充满痛苦的眼睛,他无力对视。

「对不起。」

凌涵要我,带他回家。

为了这个目标,我可以出卖所有,包括我自己,包括我的灵魂。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我不能,再失去这最后一个。

凌卫从莎莉的军装口袋里掏出她的证件,插进控制台卡槽,以最快速度输入指令,除了列队第三台战机外,其他战机立即卸载所有燃料。

然后转身跑向第三台黑鹰战机,刚才在控制屏幕上他已经记下,这一台刚刚加满燃料。

多可笑。

一个女人奄奄一息地躺在他身后,而他却还记得,卸载燃料拖延追兵,还记得哪一台战机的燃料最满。

掌心里沾着她的血,凌卫攀爬着金属梯,把一个个鲜血淋漓的掌印留在扶手上,他的动作很快,很稳。

很快,基地控制塔震惊无比地发现,一架黑鹰微型战机毫无预兆地启动,事前没有得到任何批准,而且也没有理会控制塔的询问和警告,升空后立即达到最高速度,快如闪电般消失在西北方向。

白塔基地警铃声大响,立即派出微型战机追击,却发现库里的其他战机需要补充燃料,生生耽搁了七八分钟,微型战机队才气势汹汹地冲上天空。

而在他们配合指挥塔找到某个山谷时,只发现了一架银白外壳,破损严重的微型战机,里面空无一人。

把凌涵转移到黑鹰战机,冲出白塔星大气层,跳入第五空间,这一切,凌卫都用了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完成。

结束了在第五空间的一段困难旅程后,决策力再次引导他跳跃到一颗绿色无人星球附近。

凌卫把微型战机找个地方降落,回身看看凌涵。

中午打的那支维生针,效力还在持续,凌涵状态还算好,闭着眼睛,似醒未醒,至少没有出现令人不安的痉挛或者咳血。

「我去找点吃的。」

凌卫下了微型战机,拔出匕首分开挡路的宽大的树叶绿汁,十来分钟后,一个漂亮的天然湖出现在眼前。

他先打了一壶水,然后跪在湖边软绵的黑土上,沉默地洗着掌心干涸的血迹。

有一会他以为天在下雨,因为有水滴落在湖面上,激起极轻微的涟漪,后来他发现那不是雨,那些水滴,从他的眼眶里无声涌出,又无声地落在湖面。

那一点点涟漪,把他倒映在湖面的脸扭曲了,打碎了,让他忽然认不出那是谁。

他猛地举起湿淋淋的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手上的湿意让他想起那些鲜血,仿佛随着这个耳光而沾上了他的脸,凌卫合起双掌捧水,大捧大捧的浇在脸上,只是那血腥味,洗不干净,洗不干净

他狠戾地揉着自己的脸,拍打它,过了一会,他又痛恨自己的手,那根扣动扳机的指头。

莉莎.艾尔不敢置信的眼睛在眼前浮现,那双眼睛曾经神采飞扬,却在自己的枪口下永远失去光芒。

曾几何时,那位有着金色短发的女军官,英姿飒爽地从走到他的面前,利落地敬礼,问他,「有什么吩咐,长官?」,

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极为清脆。

那也是一个,有尊严的生命。

她在战机库中所扞卫的,是联邦基地的尊严。

凌卫抱住头,跪倒在湖边的泥泞里,痛苦地颤栗。

现在,你明白了。

为了让自己心爱的人生存下去,而剥夺别人的生存,这种事,你也会做。

闭嘴!

你对莉莎.洛森的所为,和艾尔对你的所为,有什么不同?

闭嘴!

如果相同的情况放在你弟弟身上,你会像圣人一样大公无私?假如凌谦可以复活,叫你去弄死一百个他的复制人,你也会毫不手软。

闭嘴!卫霆!

我的灵魂已经很虚弱,但是我不能就这样丢下艾尔,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你应该理解我的心情。

不要再说了!

我不想听!你这个卑劣的家伙,挑选这个时候发起攻击!在我最愧疚痛苦的时候不!我永远不可能理解你和你的那个混蛋男人!

答应我,帮我照顾艾尔,我就教你怎么让我沉睡。

不!我知道怎么压制你!休想我答应你可笑的要求!

那我在烟消云散之前,会不惜耗尽力量,把性爱的痛苦烙印留给你,这将是永久性的。你尝试过,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如果我沉睡,就不会感觉到你和那两个人乱七八糟的所为,也不会因为激发痛苦的回忆而对你造成影响。但是想要我沉睡,前提是你要帮我照顾艾尔。

卑鄙!你只是为了艾尔.洛森那男人!

那你呢?为了你的弟弟,你在自己发誓要扞卫的联邦军事基地偷走战机,还杀了发现你的女军官。她做错了什么?

闭嘴!给我闭嘴!不要再说了!我恨艾尔.洛森!我恨你!我恨,我自己

凌卫疲倦地回到驾驶舱,把水壶轻轻放在地板上。

低微的声音传过来。

「哥哥」

「你醒了?」抱着膝盖,背靠在舱壁上,正想闭一下眼的凌卫,立即去到凌涵身旁,「口渴吗?我打了水,测试过可以喝的。还摘了一点野果,紫红色的味道不错,喂你吃一点好吗?」

「你怎么了?」凌涵眼睛半睁着,像所有重病的人一样,眸里没有神采。

很奇怪,即使是这样的一双眼睛,也还是让凌卫觉得,那里面藏着会刺穿人心的力度。

也许只因为,这是凌涵的眼睛。

「没什么,」凌卫微笑着解释,「刚才找食物的时候,在林子里遇到了一种讨厌的猴子,对付它们的时候把自己也弄得浑身都是泥。」

凌涵的睫毛动了动,看着他。

凌卫屏息等着他要说出什么来,但驾驶舱的沉默保持了很久。

凌涵的睫毛渐渐垂下。

他又睡过去了,挨在凌卫的臂弯里。

凌卫把姿势顺了顺,搂着他缩在角落里,感觉他在臂间的分量慢慢变沉。为了这分臂间的重量,有一条生命,永远地留在了白塔星微型战机库的地板上。

那个澄净单纯,相信正义和公理的凌卫,又去了哪里呢?

「凌涵,我已经和麦克联系过,他在等着我们。」

「不管有多艰难,哥哥一定会做到。」

「我们,一起回家。」

第十九章

常胜星,军部大楼。

回到这里上班没两天的佩堂.修罗少将,正坐在他宽敞的办公室里,脊背挨着真皮沙发,仰着脸,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睛,宛如一条吃饱喝足准备冬眠的蛇。

敲门声后,秘书官以略显急促的脚步进来。

「长官,正T极一号防线传来急电,帝国的宇宙军团发动第二次袭击,军部召开紧急会议,请您立即到楼上会议室开会。」

卑鄙的帝国,在水华星制造了如此可怕的灾难,现在更是落井下石。

独裁主义的王族果然不择手段!

面对秘书官的严肃,躺在沙发上的那一位的反应,却只是无聊地伸了个懒腰,换了个更舒服的躺姿。

少将大人的脑子里,此刻大概是想着晚餐到哪一家高级餐厅消遣,或者找哪一位美人作伴之类的闲事吧。

半响,佩堂才爱理不理地问,「第二次袭击呀?是正面袭击,还是偷袭?」

「正面袭击。帝国现在逼近的力量是两个宇宙兵团,这样的兵力根本不需要偷袭。」

「嗯。」

「长官,紧急会议五分钟之后召开。」

「请假好了。」

「什么?!」秘书官惊讶地瞪着自己的上司,「可是,这是关于前线的紧急会议,也许要讨论」

「讨论如何对付帝国宇宙军团嘛,我知道。伍德那家伙被凌承云派去打前哨,不是刚好在那里吗?第一次正面袭击就是他带领联邦军队对抗的,这第二次不用问也是同样交给伍德就好了。早就知道的答案,何必假惺惺的开会讨论?不知底细的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军部有很多选择似的,其实现在除了伍德那个平民出身的笨蛋,还有谁肯领军去对着那两个帝国宇宙兵团?这年头军衔够高的炮灰不好找啊。」

秘书官的脸在震惊之外,也不禁泛起一丝愤怒。

他成为佩堂.修罗的秘书官,是修罗将军上个月亲自指派的,接受指令时,修罗将军对他说,「劳里,我唯一的儿子就托付给你了。」

当时听了将军的话,还很受感动,下定决心要好好辅佐少将。

可是,这就是将军继承人的素质吗?

连续多日的不知所踪,回来之后游手好闲,连前线紧急会议这样的大事都不放在心上,花天酒地倒是一把好手。

自己追随的修罗家族,将来就由此人统领?

完全不敢想象,这家伙会把追随他的大批人带到什么糟糕的境地去!

「如果是从前,大概还有凌家那几个蠢小子可以忽悠到战场上,为军部出生入死,不过现在,呵,还是算了。你说,如果艾尔.洛森没有把我们的凌卫指挥官弄丢,现在把指挥官丢到前线去也不错。」没注意到,或者说,根本不理会秘书官难看的脸色,佩堂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现在正穿着堂堂少将的威严服饰,闭着眼睛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嘀咕着。

「也许长官你是这样想,可是,至少军事会议」

「没看我正躺着吗?帮我请病假,就说我吃多了肚子不舒服。」

官大一级压死人,说话的人即使令人气结,终归是直属长官,秘书官无奈回答了一声,「遵命,长官。」

出门前,身后传来佩堂似乎刚刚想起来的话,「喂,要是洛森家的找上门,叫他直接进来。」

不明白这个命令是什么意思,不过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秘书官顺其自然地回答,「是,长官。」

堵着一口气匆匆走出办公室,保持着礼貌把门带上,在房门隔开了里面的佩堂.修罗后,秘书官立即比刚才更难看一百倍地拉下脸。

不行,要向修罗将军反应情况才行。

军部大楼是攸关联邦军队生死的地方,在这里,即使是将军继承人也不该玩忽职守。

要修罗家族继续强大,继承人必须改善他对军部事务的态度。

秘书官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正打算和修罗将军办公室进行通讯时,军靴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传了过来。

步伐很有节奏,铿锵有力。

来人应该是充满自信的上位者。

秘书官在办公桌前站起来,做好迎接的准备,很快,在长廊的拐角处转出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影,少将服穿在这男人身上,充满了高级军官的威严和硬朗之气。

「艾尔.洛森少将。」

「佩堂.修罗少将在里面吗?」

「长官在,您请,」秘书官彬彬有礼地为他引路,「长官正在里面等你。」

看着洛森家继承人宽实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秘书官眼里才流露一丝诧异。

修罗和洛森家的继承人一向不怎么接触,长官怎么知道艾尔.洛森会来访呢?

也许这位修罗家的未来支柱,未必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游戏人生吧。

「很好,我正在等你。」佩堂从沙发上坐起来,转移到办公椅上,随便摆了摆手,充当邀请的手势,「做吧,谈生意的时候我不喜欢太死板。」

他的纨绔面貌并没能像刺激可怜的秘书官一样,刺激到艾尔.洛森。

艾尔打量他的目光,沉着、淡定,同时也充满了犹如面对狡狐般的谨慎。

「你打算怎么解释?」艾尔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缓缓翘起二郎腿。

黑亮的长军靴看起来非常抢眼。

「解释什么?」

知道佩堂是明知故问,艾尔却没有显出一丝不耐烦的样子,从容地解释,「白塔星基地被人入侵,盗走了一架黑鹰战机,基地追踪到一个山谷,在里面发现了被遗弃的银华号。」

「我也接到消息了,啧啧,真大胆,不是吗?入侵联邦军事基地,堂而皇之偷走一台黑鹰战机,整个联邦,有这样的本事和胆量的人真是掐指可数。」

「目前调查已经确定,那个人驾驶银华号偷入了白塔星,因为银华号不能继续使用,才去白塔性基地偷了黑鹰战机。」

「那又怎么样?」

「继续装傻,只会让我瞧不起你,佩堂.修罗。」艾尔的目光具有洞透力地审视着隔了一张办公桌的男人,「一个月前,你被军部派往中森基地取回银华号,现在银华号忽然在白塔星出现,而且还牵涉到基地被入侵的恶性事件里,你打算怎么向军部解释?银华号是怎么从你手上到了白塔星的?你把银华号交给了什么人?」

「你要追问的,其实是最后一个问题吧。」佩堂有趣地笑着,「这样只有你我两个,我就说实话,出于战友之情,我把银华号物归原主,给了你逃家的小情人凌卫,或者说卫霆。在这件事上,你可欠我一个人情。」

艾尔若有所思地扫视着佩堂。

即使是思索的目光,仍带着艾尔特有的威严气质,视线以冷冽的姿态停在佩堂的脸上,并非咄咄逼人,而是比咄咄逼人更危险的,像是混了麻醉剂的手术针,仿佛要从脸部钻入到脑内,揭露佩堂这样做的阴谋目的。

「不需你说,我也猜到驾驶银华号的是他。不过,是你主动送人也好,丢失也好,失去对银华号这样高端武器的控制权,这个责任你无可推卸。毕竟,军部的命令是要你把银华号送到常胜星,没有完成,就是失职。」

「你要追究我的责任?」

「你不会不知道,白塔星的事,不但丢失了黑鹰战机,我们洛森家族也被牵涉进去了。」

「嗯,对你堂妹的事,我表示遗憾。」

「很可惜,你的遗憾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助。我来是要亲口告诉你,考虑到你是修罗家继承人的特殊身份,我会在十一月十二日的会议上正式提出,就白塔星事件对你的重大失职成立专案调查组。因为,我不喜欢卑鄙无耻的人在我背后,对我在意的人使那些军部斗争的伎俩。」

艾尔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丢下一句话。

「不管你出于什么心态把银华号给了他,但你既然斗胆掺和到我和他之间,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冷冷地转身。

从椅子到房门,只有十步距离,艾尔精准地计算着,以充满决断的背影向房门走去。

知道银华号在白塔星出现的消息时,他平静地遣退了前来报告的手下,然后在办公室里独自品尝着激动的心情。

因为有那么一阵子,他曾经怀疑过,凌卫被卑鄙的王族谋害了,死在了精灵号的爆炸事件中。

那种想象简直令人发狂。

那个承受过他抚摸的身体,那个装载着卫霆意识的年轻的身体,在居心叵测下成为牺牲品了吗?化为一缕宇宙轻尘,融入虚空,从此再无踪迹?

不,这太残忍了。

不管是卫霆还是凌卫,都不应该遭到这样的噩运。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恨不得生生撕了女王,这恶毒的老巫婆,身上流着她祖辈父辈冰冷的毒液,二十年前,她对卫霆为她而受的残酷折磨袖手旁观,二十年后,她很有可能为了王族的利益,再一次杀死另一个卫霆。

幸好,在被猜想刺激得失去理智之前,白塔星事件发生了。

听见手下报告银华号的出现,艾尔竟然有一股激动到不能自制的欢乐,就像漆黑中忽然见到了阳光,就像快窒息时,忽然被树林清晨的空气包围。

驾驶银华号躲过军部的监测系统无声无息地在山谷降落,潜入军事基地,偷走黑鹰战机。

把追击的一大队相同级别的黑鹰战机耍得团团转,完全找不到北。

等黑鹰战机找到山谷时,只见到一架明显经过物品转移的银华号。

这些无一不需要过硬的军事素质,胆略,一流的驾驶才能,做这件事的人,一定是凌卫!艾尔简直是下意识地下了定论,因为这些事曾经就发生在他眼前。

只要让凌卫有机会抢到一台微型战机,他就能做出令人目瞪口呆的事。

太好了。

他活着。

他,还活着!

莎莉的事毕竟触动了家族,为此他的弟弟,也就是头发花白的洛森将军,甚至和他在庄园的会议室里面对面地吵了一架。

「你的脑子什么时候可以清醒过来?那个人根本不是你梦想的卫霆,他只是凌家养出来的走狗,哪怕他对你有一丝感情,也不会为了一台见鬼的黑鹰战机去对你堂妹下手!生命测试器的反馈信号确定,凌承云已经死在水华星,凌家很快要被收拾掉。从现在开始,不许再对凌卫手下留情。」

「不许动凌卫。」

「难道你还不肯相信白塔星的事是他做的?」

「我相信是他。但是,谁也不许伤害他,否则」

「否则怎么样?否则你就要毁灭自己的家族?艾尔,你真的疯狂到这种地步了吗?在你眼里根本就没有家族和亲人,就像上次那样,为了你囚禁的凌卫,你甚至狠下心把克丽丝在地下室里关了整整半个月,威胁她,恐吓她。她是你的亲侄女,是我豪威.洛森唯一的女儿!」

艾尔冷漠地面对弟弟的怒骂。

他并不感到生气。

甚至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不可原谅的。

不可原谅的疯狂,不可原谅的冷血。

他已经把此生所有的精血和情感都奉献给了唯一的神诋,所以即使悲哀,仍只能朝着心底那个梦,鲜血淋漓地走在布满刀尖的既定道路上。

克丽丝是他的亲侄女,莉莎是和他有血亲关系的晚辈,但是,只要和卫霆的安危挂上钩,孰重孰轻,毫无犹豫。

是的,他是冷血的。

冰冻了二十年,他的血早就冷透了。

他苏醒过来的目的不是家族,而是卫霆,是那份被残酷子弹洞穿的爱。

没有必要和豪威解释什么,他不会懂,那种酸楚但还是愿意付出一切去得到的甜蜜,哪怕那只是虚幻的一瞬,但是,他确实曾经得到过的,像水一样会从指间溜走的幸福,还有那十几天,卫霆在那身体里醒来,躺在床上朝着自己露出的微笑,说的每一句简单的话,即使虚弱得无法下床走动,那依然是卫霆。

每一秒相处,都贪婪地珍惜着,铭刻着。

只有卫霆。

「我不会再纵容你的所作所为。虽然我一直希望你可以做我的继承人,令洛森家族振兴,但是,你太让我失望了,艾尔。我会发布对凌卫的正式通缉令,这一次他不会再是神志不清的失踪指挥官,针对他在白塔星的所作所为,他会被认定为和帝国敌人勾结破坏军事基地的叛徒。凌家现在自身难保,不可能腾出手保护他,这是铲除凌卫的最佳时机。」

「你不会这样做。」

「我会。」洛森将军重重地回答,「别忘了,坐在将军之位上的人还是我。」

「你最想保护的家族,那么亲人呢?你不希望克丽丝出什么意外吧?」

「你说什么?!」

洛森将军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瞪着自己的亲哥哥。

「克丽丝在地下室关了半个月,你也知道地下室里有很多研究人体生命力的东西,至于对她用过哪一种,我最近太忙,忘记了。」

说着这些话,艾尔自己都觉得自己够无耻的。

但是,自从凌卫从洛森庄园逃走后,豪威已经三番两次放话要对凌卫采取不计后果的追捕了,也就是在追击过程中击杀了凌卫也无所谓。

怎么可以?

你们杀了他一次,还要杀他两次吗?

绝!不!允!许!

既然这宇宙只允许卑劣者胜出,只有这样才可以保护心爱的人,那么,就尽管来吧。

堕落到最阴暗的深渊也没关系。

「艾尔!她是你的亲侄女啊!你这个疯子!」

「我当然知道她是谁,所以,只要不出现让我竭斯底里的事,克丽丝就会是全联邦最活泼健康的小公主。」

这一次对话也算撕破脸了。

不过艾尔也得到了他想要的,毕竟影响到独生宝贝女儿的生命安全,年纪已大的豪威.洛森将军不得已让步。

科技日新月异,毒药研究和远程生理控制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发展,只要有足够的资源和技术,要让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孩莫名其妙地暴毙,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将军的独生女儿自然受到顶级保护,可如果下手的是她亲叔叔

至少,在将军把克丽丝送去做各种检测,在确定自己的女儿绝对安全前,绝不会对凌卫下杀手。

以白塔星事件给凌卫戴上叛徒的帽子,趁机弄死凌卫的计划就此夭折。

代价是从今以后,亲兄弟形同陌路。

八,九十。

艾尔默默数着,第十步。

他已经走到房门,手搭上门把。

搞定了自己的亲弟弟后,赶过来和佩堂.修罗见面,并不仅仅是为了向佩堂示威,顺便恐吓他两句。

那是凌家孪生子才会做的不长进的事。

他亲自过来,是因为在做重大决定之前,必须先解决心里的疑虑。

佩堂在银华号上的失职,是一个很好的对付修罗家的武器,艾尔确实打算用这冠冕堂皇的武器好好地捅修罗家一刀。

修罗继承人再没脑子,也很少作出这种完全在明面上悖逆军部命令的事,不管你身份有多特殊,军令就是军令,追究起来很要命。

当年迫害卫霆,修罗家也有份,艾尔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一点。

时不待我,机不再来。

可是,在动手前,他必须先考虑周全。

热情助人绝不是修罗家的品质,佩堂为什么要把银华号给凌卫?

不,更重要的是,佩堂明明知道银华号会把他拖下水,却并不惊惶,这是为什么?

他手上握着什么底牌?才能如此镇定。

难道凌卫落到修罗家手里了?

这个猜想让艾尔心脏微微收紧,他要修理佩堂,可假如凌卫在修罗家的控制下

「要成立调查小组追究我的失职,你就不怕你那个心肝宝贝出什么意外?」

即将扭动门把的那一刻,佩堂懒洋洋的嗤笑声从身后传来。

果然。

要亮出你的底牌了吗?

艾尔转过头,英俊脸庞有着仿佛正处于和敌人微妙较量中的冷静。

「你抓了他?」

「倒不能说抓,应该是很幸运地像捞美人鱼一样,捞到了一次。他对我感激涕零,和我促膝长谈,把他的故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你对他做的种种匪夷所思的事。对了,当着他的面解剖复制人那一招很赞,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至于把他关培养舱那个,光听听就很带感。」

「闭嘴!」

「啧,能打破你冷静的面具,可见我的话一定戳到洛森少将你的肺了吧。」

佩堂灿烂地笑起来,宛如热恋中的阿波罗,传承自修罗夫人的俊美轮廓能迷死一大票青春少女。

可惜他「热恋」的对象,在很快控制住情绪,平复了胸膛的起伏后,正以一种看死人般的目光盯着他。

「你把他怎么样了?」

「从你踏进这个办公室的那一分钟我就告诉你,我把他放了。」

「他现在并不在你手上?」

「当然不在。我把他放了,还附送了银华号。我保证所说的是实话。」

艾尔的唇角,逸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很好,这就是我想听到的。」

太好了。

修罗家没有控制凌卫。

凌卫还在外面,但他是自由的,没有落到别人手里,只要再加把劲把他抓回身边就行了。

既然打击修罗不会危及凌卫的生命,那么很好,佩堂.修罗你就等着瞧吧。

「不过,如果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付我,那该承受后果的人就是你了,为爱痴狂的洛森少将。」佩堂朝着他的背影大声说,「只要追究银华号,就一定会牵出在基地偷走黑鹰战机的人是谁。我被调查的话,说出来的证词恐怕对凌卫指挥官不太有利。」

艾尔回过头,淡淡地微笑,「凭你一家之言?凌家和修罗家的关系,大家心里有数,你一个被调查的军官说的证词,就想陷害深得人心的凌卫?别瞎忙了,一旦你被立案调查,我保证会让你的指控让人理解为你在污蔑凌家。想想独立调查小组的厉害吧,别以为是将军继承人就了不起,知道凌涵被调查时是怎么挨整的?连极限审问都做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昏迷着。你自问骨头比凌涵还硬的话,不妨也试试。」

「如果是我自己作证,当然可能会被看成了污蔑。凌承云刚死,可能有不少感情丰富的老东西同情他呢,会给凌卫打同情分。」

佩堂咧嘴笑了一下,「幸运的是,还有另一位可靠军官的证词。」

艾尔的眼神难以察觉地一凌。

「请解释一下。」艾尔沉声说。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原凌卫号的军需官,后来被调到白塔星基地的后勤部人员,陈英少校。凌卫挟持陈英,乔装打扮潜入白塔基地,在军需大楼里他们还有过一阵搏斗来着。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证。我知道这样调查下来,我还是有失职的过错,不过,好歹有人陪葬,对不对?」佩堂漫不经心地说出性质相当严重的威胁。

「凌卫指挥官可是深得人心的,要毁掉这样的人,栽他一个叛徒的罪名,才是最有趣的发展。原来的下属出面指证,凌卫勾结帝国,入侵基地,偷走战机,这可是充满戏剧性的爆炸新闻。那些苍蝇一样的记者一定会兴奋得像吃了春药。」

艾尔捏紧拳头。

有那么一霎,他差点想一拳打翻面前笑得很乐呵的佩堂。

但这样做太愚蠢了。

他早已过了冲动得失去理智的年龄,也没有失去理智的本钱。

冷静下来想一想,至少过来这一趟是值得的。

白塔星他派人查过,可以依稀指认凌卫的几个人都解决了。

例如仓库那个曾经一肚子狐疑的卫兵,他命人带去做案情记录,故意在仪器上做手脚,导致一场小意外,让那卫兵脑震荡之余,还对近期记忆产生混乱。

对于凌卫在白塔星上做的事,艾尔决心不择手段地掩埋。

凌卫不能背上联邦叛徒的臭名。

凌卫的名声,也是卫霆的名声,在艾尔心中,他坚定地这样认为。

卫霆,从来都是爱惜羽毛,一身清白的优秀军官啊。

白塔星事件发生到现在只有几天,艾尔已经花了最大的功夫在仓促间去调查和处理,但还没有弄清楚凌卫到底是怎么溜进基地的,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

通过自己从前的老下属,军需官陈英。

万万没想到,佩堂手上居然还掌握了一个重要证人。

佩堂.修罗的手,真是伸得太快了!

居然赶在了自己的前头。

「陈英现在在哪里?」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好让你去解决他?」佩堂也不再兜圈子了,收起笑脸,痛快地谈生意,「算你说对了。银华号的事确实让我挺头疼,消息传过来,全军部都知道了,银华号是当即被发现的,要掩也掩不住,我知道迟早会追究到我头上。底下的小猫小狗当然没有胆量对我怎么样,不过你们洛森家,一定会落井下石。」

他摊开手,耸了耸肩,做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但眼睛却神光炯然,充满自信。

「现在军部三大家,凌承云挂了,姑且不计,我们修罗是不会追究自己人的责任的,那么唯一要摆平的就是你洛森。本少爷殚精竭虑地考虑了几秒,到底怎样才能让洛森家闭嘴,不,是怎样才能让洛森家乖乖地听话,帮我在军部会议上掩饰这个所谓的银华号失职事件。忽然,我问自己,对你艾尔.洛森少将来说,到底哪一点比较重要?是看我倒霉,还是看你那个卫霆灵魂凌卫身的宝贝被调查小组折磨?极限审问,啧啧,听说连凌涵都晕死了呀。」

「不用再冷嘲热讽,我明白了。」艾尔截断他的话。

一切显而易见。

又是将军家族斗争中的牵制局面。

大家都有忌惮的地方。

「如果我让陈英永远闭嘴,不作出对凌卫不利的供词」

「那你对银华号看管不牢的过错,洛森家也不会再追究。」

凌家没余力追究,修罗家自己不会追究,洛森家放弃追究的话,佩堂就算过关了。下面那些猫猫狗狗就算有几只不听话的在狂吠,也咬不下将军继承人一根毛。

「你可以确保洛森将军会和你有同样的想法?」佩堂当然要搞清楚艾尔的保证管不管用,他很清楚洛森家那肥胖老头是多想狠狠地踩其他两家一脚重的。

艾尔迅速扫他一眼,沉声说,「我保证。」

不可动摇的态度,让佩堂嘴角又露出狐狸似的,带着一丝深思的笑意。

看起来精明厉害,内里却是个为情所困的痴情男人啊。

啧,看来洛森家这位高大英俊的继承人,已经在凌卫手上栽得不能再栽了。

竟然把凌卫的安全看得比一切都重。

很好。

可以尽情地利用一番。

第二十章

凌承云在去水华星的路上,下了一个决定。

为了独立计划的顺利实施,把伍德、皇太子等不忠于凌家的人以先行军的名义,一一调离大部队,打发到前线。

事实证明,这个其实是从私心出发的决定,到头来,却对联邦的未来,起了不可估量作用的重要作用。

当凌承云和联邦舰队在水华星全军覆没时,侥幸逃过一劫的伍德等人恰好到达正T极一号防线,并且面临帝国在水华星偷袭得手后,发动的宇宙军团攻击。

伍德因为自己的平民背景,在军部中被压制多年,怎么努力立功,也晋升不了少将。

而命运的手,就这样忽然神使鬼差地,拨动了一根弦。

把看透了军部官场,看淡了功名利禄心的老将,一掌推到了历史舞台的中心。

刹那间,聚光灯全亮!

「伍德准将再一次抵挡住了帝国军团的冷血进攻。」

「战情极为艰苦,但正T极一号防线士气高昂,联邦必胜!」

「就算打光最后一颗子弹,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让制造了水华星惨案的帝国人跨过正T极一号防线。」

「甯死不屈!」

「联邦必胜!」

不管打开哪个频道,听到的都是这一类壮烈激昂的调子。

自从凌卫在正T极一号防线英勇绝伦,光芒万丈的作战被直播后,民众们对前线战况的关切度有了极大的提升,媒体也乐于投入这滚滚浪潮,为流血的英雄们慷慨高歌。

「水华星可怕的灾难,激起了联邦人们的愤怒和勇气。」

「伍德准将发布紧急征舰公告,甚至连只装备了对付星际海盗的小型武器的商用舰也纷纷赶往前线支援」

凌卫按下切断键,关闭了新闻频道,

车厢进入一种令人压抑的安静。

他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声,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凌涵。

凌涵昏睡着,他怕凌涵躺得不舒服,把椅子调节到平展状,但凌涵个子高,位置不够长,小腿只能半悬着。

没办法。

这只是一辆普通的D级悬浮车,和凌家兄弟从前用的昂贵到吓死人,性能卓越的碟形车差远了。

矜贵如凌涵,如果是醒着的,一定会鄙夷身下这些劣质的人造皮革坐垫吧。

凌卫看看车前显示板,离约定的时间还差十二分钟,希望对方可以准时出现,凌涵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隔几个小时就会出现极为痛苦的全身痉挛,凌卫无计可施,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注射维生针。

可偷来的三盒维生针,一共六十支,现在只剩两支了,要是

凌卫晃晃头,把这个不愉快地设想从脑子里甩开。

这辆车不但坐垫劣质,连空气调节器也是坏的,车厢里很闷,空气有一股腐败的潮味,他看看凌涵,有点担心弟弟受到影响,考虑了一会,凌卫按下控制键,车窗打开一条细缝。

新鲜的空气从外面流淌进来。

凌卫也借着这一丝细缝,观察自己要等的人是否靠近,虽然知道外面的人要从细缝里看清楚自己的脸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他还是很小心地摸出一副太阳眼镜,戴了起来。

车子停在一条很僻静的巷内,很少有人从车旁经过,看远一点,和大街形成十字口的地方悬挂着公用大屏幕,伍德的照片又出现了,下一秒转成了星系图,应该还是在报道前线和帝国的交战。

凌卫心里忽然涌起充满悲伤的焦躁。

即使主持人说得兴致勃勃,把伍德的英勇说成无上利器,但是,媒体和民众到底知道什么是战争吗?

在战场上,实力对比是那样的赤裸裸的无情,不会以人单纯的意愿为转移。

伍德也许可以凭借他的勇气,多年锻炼出的指挥能力,还有他慷慨激昂的死志,让人们五内沸腾,愿意和他同生共死,把可以找到的一切力量集中起来,拼着老命抵抗几次进攻。

但这也只能起到拖延的作用而已。

失去凌承云率领的联邦舰队,前线兵力和帝国两个大型宇宙军团相比,根本就是刚出生的小猫和成年老虎之间的差距,就算小猫有堪比狮子王转世的勇毅,能伸出爪子竭尽全力反抗,也只是给老虎挠挠痒的性质。

正T极一号防线终将陷落。

只是看在陷落之前,耗掉敌人多少性命和能源罢了。

伍德打惯仗的老将,很清楚这个结果,却还是坚持着。

凌卫既伤感,同时也感到由衷的敬佩。

如果此刻也在正T极一号防线,和伍德准将并肩作战也不错,作为军人,马革裹尸是无上荣耀,可恨他现在却连为联邦而战的自由都没有,他现在,成了一个被军部通缉的神志不清的人,连为自己做主的权力都没有。

这些,叫人打从心底恶心的阴谋,纠缠,斗争

「打开车门。」很低的声音传进来。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外,曲指对着车窗玻璃轻轻敲了一下。

凌卫松了口气,从内部对车门解锁。

「哪找来的车,真是够破的。」麦克坐上后座,把车门重新设锁。

「偷的。高级车都装了先进的定位仪,容易被追踪,我想还是小心点。」说起自己的盗窃行径,凌卫语调不太自然,低声说,「我绕过伯沙外围的雷达网降落,黑鹰战机藏在磁场紊乱的天然矿源沙漠里,那里能躲过电子搜查波,希望军部会晚一点发现。」

麦克嗯了一声,低头去看平躺着的凌涵。

长指尖拨开凌涵紧闭的眼睑,观察瞳孔。

他微微皱眉。

「怎么样?」凌卫担忧地问。

「不好说,我检查一下。」

麦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掌大的医疗监测仪,正要连上,一阵声音忽然远远的从车窗打开的细缝里传进来。

大街上似乎发生了骚动。

有人在欢呼,许多走路的人停下来,抬头看着头顶的大屏幕。

「好像有大事发生了,这车里可以听新闻吗?」

凌卫打开了新闻频道,立即听见一把兴奋的声音。

「已经证实,帝国军团开始撤退!这是真正的撤退!众志成城的联邦人民再一次战胜了帝国!联邦万岁!伍德准将万岁!」

「在说什么梦话?」麦克嘟囔了一声,不置可否。

显然,他对前线战局的看法和凌卫颇为一致。

「也许是帝国军团的诡计,诈做后退,然后突袭。」凌卫考虑着说。

「伍德那么一点人马,充其量只是几只叮人的蚊子,塞牙缝都嫌少,帝国人吃饱了撑着才会使炸计,这么大的军团做出撤退姿态,很方便吗?」

「那么只能是」

「帝国内部出问题了,而且是指挥层出了大问题。」麦克不怀好意地猜测,「搞不好是帝国那个指挥官科林被人暗杀了,如果是这样事情就有趣多了。一般来说,也只有如此重大的改变,才能影响前线的大军团动向。」

他对时局的精准把握,让凌卫感到诧异。

不过也对。

养父肯把凌涵交予照顾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军医?

大街上的人们显得很兴奋,开始奔走相告好消息,从车旁经过的人也多了,为了安全,凌卫把车窗完全关上。

「新闻关掉吧,反正管不着。我们还有头疼的事要处理。」

凌卫依照麦克的话关闭新闻,车厢里再度恢复安静,他调整自己的座椅方向,把脸转向后座,注视着麦克接好医疗监测仪,对凌涵做检查。

「凌涵的身体状况还好吗?」隔了一会,凌卫低声问,语气里充满担心。

「比我想象中的糟。身体数据降到这个地步,他居然还能活着,算是奇迹。」麦克直言不讳。

凌卫的心蓦地往下沉。

他知道凌涵状况不好,但没想到如此严重,毕竟凌涵身上没有外伤,孪生子彼此间的影响,竟能到如此严重的程度

麦克收起了医疗检测仪,摇了摇头,「很不妙。受伤严重性超过我先前的预测。我会把他带回去治疗,不过需要更多的治疗时间。」

「军部的会议不是定在明天吗?」

明天就是十一月十二号。

正是因为和麦克的那通电话,凌卫才不惜一切,吃尽苦头也要把凌涵在约定时间带到伯沙星。

「你说过,这个会议对凌家的未来是决定性的,凌涵必须出席。」

「嗯。所以,就全看你的了。」

「全看我的?这是什么意思?」

「我需要至少二十五天时间给凌涵做治疗,你去延迟会议召开时间,拖到月底。」

凌卫看着轻描淡写的麦克,眼眸里充满了震惊。

这个被凌承云视为心腹,委托重任的军医,明明了解时局,知道自己提出了何等不可思议的要求,却一副理所当然,根本就不需要经过思考的样子。

说得好像他只是要求凌卫去买个汉堡包。

「我怎么可能做到?」好一会,凌卫才打破沉默,「爸爸已经不在了,我和凌涵凌谦不同,在军部高层我没有朋友,就算想找人帮忙而且我现在这种尴尬的身份,如果露面随时可能被抓回洛森庄园囚禁。」

「我管不着。」

「什么?」

「二十五天已经是最乐观的估计,换了别的医生,恐怕三个月都搞不定。你想不想凌家在军部会议毫无反抗之力,被修罗和洛森扯成粉碎,完蛋大吉?想不想凌夫人被人当落水狗一样的欺负?想不想眼睁睁看着凌涵从此备受打压,甚至因为丧失权力而被某个混蛋调到前线去当必死的炮灰?」麦克耸肩,「不想的话,就把会议时间推迟到月底。」

「不是不想,而是我做不到。」

「你可是将军之子,字典里不应该有做不到这种词。」

「我并不是将军之子」

眼前忽然猛地一黑,然后又亮起来。

麦克毫无预兆地伸手,摘掉了凌卫脸上的太阳眼镜,盯着凌卫因为过度疲倦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真可笑。你被将军养大,受着将军夫人的照顾,享受着将军家属的奢华待遇,和将军的孪生子称兄道弟,到头来,你居然说自己并不是将军之子?」麦克冷冷地笑着,「那你给自己的定义是什么?在将军家里生活了前半辈子的平民?」

军医一如既往的犀利。

说出的话,比手术刀还尖锐。

「在你心里,凌谦凌涵又算什么?你将来的长官?」

「不,我一直把他们当亲弟弟一样看待。」凌卫下意识地反驳。

也视为最重要,最珍惜的爱人。

「自认为是哥哥,就拿出哥哥的样子来。」

麦克似乎不知道自己把多大的担子压在了凌卫肩上,一边说着,一边靠近过来,以医生的专业眼光打量了凌卫两眼,忽然转了话题,「你伤得也不轻吧。」

随手掀开凌卫的衬衣下摆。

渗着血和黄水的伤口和衣料黏在一起,扯开时疼得凌卫猛然紧皱眉头。

「还说自己不是将军之子,大言不惭。所谓的高官子弟就是这样,平时被人照顾得太好了,不管顶着什么指挥官的漂亮头衔,反正一旦落魄,就连最基本的伤口都不会处理。」麦克语气不好的数落了两句,总算考虑了一下现实状况,「嗯,我知道你东躲西藏,找医疗品不容易。不过最起码给自己注射几支维生针,可以促进伤口愈合。」

凌卫不予辩驳,只是微微苦笑。

频频在第五空间里冲击,战机剧烈振荡抛转,身体碰撞受伤,无可避免。

为了隐藏行踪,离开白塔星后就再也没有在有人烟的星球停靠过,那六十支维生针是凌涵的命根,用在凌涵身上都是数着算着,唯恐不够。

哪里舍得额外拿出几支,用在自己身上。

一支都不行啊。

「嘶。」被按到伤口,凌卫情不自禁地抽了一口气。

「肋骨裂了,不过你很幸运,没有移位。这些天下来,估计骨头裂口也自行愈合了吧,毕竟年轻,身体素质好。身上还有维生针吗?」

「只有两支了。」

「拿来,我给你注射。」

凌卫迟疑了一下。

麦克抬起头,这次的笑容虽然促狭,但多了一丝暖意,「放心,只要凌涵回到医院,最高级的医疗品要多少有多少,这个我是可以保证的。倒是你,又不能把你带到医院去,接下来你还是要靠自己。维生针呢?拿出来。」

凌卫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两支针剂。

这东西太宝贵了,他不敢离身。

万一麦克没有按照约定出现,他还要靠这两支东西来维持凌涵的生命,不够用还要再想办法去偷,去抢。

麦克给凌卫撩袖子时怔了怔,没想到凌卫的手臂那么瘦,没有血色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斑斑驳驳,数不清撞伤了多少次。

他只看了一眼,动作熟练地一口气把两支针剂都注射到凌卫的静脉。

从口袋里掏出两件东西给凌卫。

「通讯器和信用现金都是做过手脚的,追查不到来源。通讯器只能用三次,不过我力所能及的帮你设定了高权限,可以和哪些高层的人联系,你看着情况吧。对了,不要把通讯次数浪费在我身上,我现在的精力只够应付凌涵,帮不了你。再说,我们之间联系也容易引发不必要的危险。」

凌卫默默地把东西拿起来。

「推迟会议,保护好凌家。如果你勇气够的话,我是希望你在军部会议时可以出现。你也应该明白自己在军部有一定影响力。凌涵到时候会势单力薄,你的露面可以给他增一点底气。当然,代价也许会很大,艾尔.洛森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怎么选择,看你自己。」

麦克的话说得明白又直接,有着喋血沙场,直面现实的无情。

凌卫知道他说完之后就要带着凌涵离开了,一边听着,一边低头,凝视着昏迷中的凌涵。

把凌涵交到医术高超的麦克手中,既有松了一口气的欣慰,又莫名其妙地,在心底弥漫着不舍的痛苦。

他轻轻抚了抚凌涵,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即使闭着眼睛也充满个性。

只一抚,就默默收回了指尖。

凌卫不希望在麦克面前表现得像个多愁善感的笨蛋。

「还有最后一件事,这个非常重要。」

临分手前,麦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凝重的语气让凌卫不由地也认真起来。

「凌涵曾经离开医院,到过前线的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算再信任的人也不行。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泄露的危险。」麦克说,「如果有人问起你在前线的所见所闻,你就说」

他沉吟片刻,又摇摇头。

「算了,你说谎的本事太差劲了,遇上审讯高手,不到十句就能露出马脚。为了凌涵的安全,还是用最彻底的方法,闭嘴。理论上,你既没有去过前线,也没有见过任何人。」

「这样也可以?银华号留在白塔星上,说不定已经被发现了。」

「什么叫闭嘴,就是不管别人用什么手段,坚决不回答任何问题。说谎你不会,闭紧嘴巴总会吧。只要你嘴巴够严,敌人再接近事实的猜想,也只能止步于猜想。没有证词,就扯不到凌涵身上。」

凌卫点点头,眼眸血丝密布,憔悴不堪,但目光坚定。

「嗯,记住了。」

第二十一章

看着麦克驾驶载有凌涵的悬浮车徐徐升高,在半空中片刻停顿,然后簌地远离,凌卫心中猛然感到空荡荡一片。

他已经重新戴上太阳眼镜,逃亡以来长出的胡子渣也可以掩饰一下脸型。

不过,他还是需要再偷一辆悬浮车。

很快他就双手插着口袋,踱到另一条人不多的后巷,从那里随机选择作案对象。

平民区的旧大厦底层一般都设有廉价停车场,保安设备不过是两三个电子探测仪,凌卫轻而易举地潜了进去,撬开一部半旧悬浮车的车门。

心底泛起苦涩。

现在的自己,连羞耻心也似乎渐渐麻木了。

脑子里轻易就浮出偷窃的念头,行动起来也毫不犹豫。

对自己的厌恶感默默在血液里泛滥着,一边坐上驾驶位,把偷来的车开离停车场,开到另一个城市,又随便把车停在某个角落,再偷一辆开得远远。

这样做是为了降低被追踪的风险。

连续几次后,凌卫到达了伯沙星一个叫费云的小城。他把最后偷的那辆悬浮车也丢在城外了,步行进城,沿街走了两个小时,才找到一家足够破烂,连像样的监测系统也装不起的小旅馆,用麦克给的信用现金要了一个房间。

进房间,反锁了门,检查过窗户,他才在脏兮兮的床单上缓缓躺下。

身体和四肢都是麻木的,像气血被抽干了。

这不仅仅是累,或者受伤。

可能是,一直让他苦苦支撑的珍贵的东西,都离开了身边吧。

脸上痒痒的。

凌卫举手往脸上一摸,摸到一掌水渍。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还流了这么多眼泪,像流成了小溪。

多没用啊像女人一样躲在角落里,凄凄惨惨地哭。

不配做军人,更不配当将军的儿子。

他知道自己流泪的样子很丢脸,但压抑的情绪就这样忽然爆发了,凌涵在跟前的时候,即使凌涵是昏迷着的,他也有一股必须硬挺下去的劲。

现在这股劲,随着凌涵离开他了。

说不出的痛。

为爸爸而痛,为凌家而痛,为第五空间的乱流,为一路上的凄惶,为这一切的不公平,为重伤的凌涵,还为了

凌卫骤然屏住呼吸。

就算在心里,喊出那个名字也太痛,太痛。

他坐起来,麻木而凌乱地伸手在自己身上乱翻,仿佛这样能翻出什么带着那人痕迹的东西,哪怕是一个小纸片,一块碎布也好。

但小纸片是没有的,碎布也不可能有。

凌卫愣着,把手绕到肩后,摸着自己的皮肤,他心里很清楚,那里不会再有什么烙印,那个「谦」,那个曾经印在上面的奇特优美的古地球字,已经被抹去了。

可他还是不甘心地摩挲那个地方,开始是摸着,慢慢的,用力地挠,挠得发疼,出血,要挠出刻在骨头里的那点痕迹。

在这里的。

曾经就在这里!

凌卫觉得自己真够傻的。

当初他还为了凌谦任性的在自己身上留记号而生气。

他以为艾尔.洛森消去自己肩膀的烙印时,已经是最痛苦的了。可原来那所谓的痛苦,和现在心中的永远失去的空荡荡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那时候,凌谦还活着,虽然不能见面,但凌谦还是活蹦乱跳的。

你这个

任性的,随随便便就丢下哥哥的

笨蛋。

肩膀被指甲挠出口子,沾着血,凌卫在粗糙的床头柜上,用指尖默默描着印象中那个繁复的「谦」。

看着木质柜面上慢慢出现色彩殷红得刺眼,似曾相识的字,凌卫缓缓地笑了笑。

他把通讯器掏出来,翻看里面应该是麦克储存好的,各种联邦高层人士的通讯表,然后,选择了常青星王宫的紧急联系号码。

「女王陛下,我是凌卫。」

「我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是我后来把事情想了又想,至少明确了一点,精灵号上发生的事,并不是什么意外。」

「不知道为什么,女王陛下,你想杀死我。而我,侥幸地活了下来。」

「我曾经自认为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我认真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也许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微不足道。毕竟,我是将军的养子,联邦的军人,再往严重点说,我是联邦前线指挥官,还是大众偶像。」

「如果我把你打算谋杀我这件事说出去,并且愿意出庭作证,会给你的联邦王族惹来很大的麻烦吧。」

「我的话可信度有多高,见仁见智。最重要的是,军部一定乐于利用这个机会。」

「凌家正面临最大的危机,一旦修罗和洛森铲除了凌家,我想他们会很乐意顺便解决联邦王族这个历史遗留问题。」

「我对您的指控,正好给了他们最好的借口。」

「不过。」

「陛下,我并不想一手制造联邦王族的末日,你想要我的命,但我可以当这件事从未发生。我发誓,会保守这个秘密,永远闭口不提。」

「作为交换,我要你为水华星罹难的人们,举行联邦王族的龙血哀悼仪式,为期三十天。」

凌卫在军校时读过相关书籍,这是联邦王族所剩不多的特权,一百年中只能举行一次,所允许的最长时间,正是三十天。

仪式期间,民间禁止任何形式的娱乐活动,政府部门一切的研究性议题都会被搁置,包括军部。

在极为遥远的过去,王族无可奈何地交出军权前,并不是毫无挣扎反抗,当时的皇帝和王族智囊团绞尽脑汁,和将军们屡屡交锋,作出了最大限度的讨价还价。

以权力的和平过渡为条件,最终保留了某些王族特权。

凌卫刚才所提及的,就是其中之一。

「明天军部会召开一场重要的讨论性会议,它必须被延迟。」

「因为,如果它在我所能接受的日期前召开了,而会议的结果,伤及我在乎的人,我会很痛苦的。」

「一个人太痛苦,很容易失去饶恕宽容之心。」

「我不想那样,不想变得太丑恶。不希望变成那种,反正我已经受到伤害,所以就肆无忌惮伤害别人的人。」

「陛下,就当是为了您的王族,还有那些拥戴你,崇拜你的子民们,别让他们看见你充满杀意的内心。」

「请您,帮我这个忙。」

说完这番话的凌卫,关闭通讯器,打开旅馆房间里的电视频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威胁是否会奏效。

王族一定很珍视这项会影响政府各部门运作的特权,所以一百年里,从未动用。

如果女王答应他的条件,那么很快,新闻就会出现对王族仪式的铺天盖地的报道。

可是如果女王根本不在乎,对他的威胁不屑一顾呢?

凌卫缓缓仰起脖子,喝了一口清淡无味的冷开水,脑子里一片僵硬地想着,到了晚上,王族还没有反应,他就去找艾尔.洛森,去拿卫霆说过的那个什么好好照顾艾尔来当谈判筹码。

为了凌家,为了妈妈,为了熬到凌涵醒来,他可以和任何人做交易,他可以,把自己血管里剩下的最后一滴血都挤出来,做交换。

身后没有退路,那就只能前进。

谁让他是将军之子?「你东绕西弯的,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纸永远包不住火,凌承云为什么会跑去水华星,军部对这一点早就打了个大问号,蛛丝马迹早晚会把真相的轮廓还原出来。只是目前看来,我是第一个窥探到事实的旁观者。哎呀,说到艾尔.洛森」佩堂忽然停下来。

「艾尔.洛森怎么样?」凌卫蓦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又被佩堂诱得开口了。

佩堂像赢了一个小游戏,露出微微的得意,戏谑地缓缓勾起唇角。

「艾尔.洛森也不是笨蛋,他早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可是,他被别的事蒙蔽了眼睛。让他失去冷静和理智的,就是你,凌卫。他把心思都放到怎么把你弄上手这件事上去了。」

「放手!你想干什么?」凌卫愤怒地低喝。

身体被涌过来的大力推倒,压在软绵绵的床上。

「是呀,我到底想干什么呢?索性让你死掉好了,这样不管凌家也好,艾尔.洛森也好,都会痛不欲生。世界这样苍白,看所有人凄惨地受煎熬,从幸福跌到绝望的深渊,会不会比较好?也许会给这人间增加一点颜色,哪怕是冰冷的血腥色,那也不错。」

白色的病人服下摆掀起来,男人不顾凌卫的反抗,大手伸进衣料下,在结实苍白的腹部细细摩挲,仿佛要把玩藏在柔滑肌肤下的天然肌理。

肢体做着霸道恶劣的事,如阿波罗神俊美的脸庞却流露失落。

喃喃自语般,说着让人迷惘不解的话。

「只要下一个最简单的指令,项圈就会收缩,直到勒断你的颈椎。这样也不用心烦了。以后都不用看见这样的身体,这样的脸蛋。真可恶,居然连身上的味道都相差无几。」

就算经过短暂治疗,目前在体力上,两人也远远不是对手。

凌卫的两只手腕被佩堂用一只手抓起来,固定在头部上方。

病人服很宽大,轻易被掀起,掠到胸部以上,男人就像饥饿的狮子,在袒露出的腹部上贪婪又愤怒地嗅着。

这个味道。

就是这个味道。

干净得不像话,好像就一直躺在培养舱里,从来没有接触过外面的空气,没有沾染一丝污浊的生涩。

但这不是他的小叶。

明明,就不是!

「够了!」凌卫拼尽吃奶的力挣扎,最后一脚,总算幸运地踢中目标。

沉沉压在他身上的男人吃疼地往后一缩,像是被激发了凶性,立即撩起袖子重新逼近。

凌卫一脸防备惊怒地退到床角,握起拳头打算抵死反抗。

「佩堂.修罗,你真恶心!」

怒骂钻进耳里,像红色闪电在头顶的天空陡然一撕,佩堂浑身一震。

停下逼近的动作。

他呆了两秒,猛地大梦初醒般地抽了一口气,转身重重坐下,柔软的床垫立即陷下去一块。

凌卫完全被搞糊涂了。

暂时他还不敢取消警报,背挨着墙,保持警惕。

「对不起。」

「啊?」凌卫狐疑地盯着佩堂的背影。

「算了。刚才那三个字,不是对你说的。」

就算是对我说的,也没任何作用。随便对别人做这种不要脸的事,说一句对不起就以为可以解决吗?凌卫在心里愤愤不平地反驳。

不过现在他不再是青涩愚蠢的军校生了,懂得把不该说的话藏在心里。

目前没有必要和佩堂顶嘴,更没有理由主动激怒佩堂。

这疯子掌握着生杀大权,只要一个指令就可以让他窒息到痛苦地晕过去,或者直接勒死他。

我还想活着回家,活着见到凌涵和妈妈

情绪平静之后,佩堂站起来,走到了门外,凌卫吐出一口气,想着自己总算熬过一关,可是军靴踏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佩堂转回房门。

他似乎拿了什么东西进来,径直走到病床边,手伸向凌卫的脖子。

「干什么?」

「这里的皮肤都擦伤了,总要擦药吧。」

好仁慈的口气。

刚才控制项圈,把人勒到晕过去的是谁?

脖子的擦伤根本就是你干的好事!

不得已下,被扯着项圈靠近。

凌卫盘腿坐在床垫上,一边被动地接受敷药,一边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神态忽然变得一本正经的金发男人。

佩堂.修罗的外貌其实相当英俊,不过当然,最有魅力的始终是自己两个弟弟。

为了让抹着药的指尖可以接触到项圈覆盖下的皮肤,佩堂调整了项圈的松紧。

感觉一下子舒服多了。

「这个可以解下来吗?」凌卫试探了一句。

「别妄想了。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把这个项圈做出来吗?它不会给你制造任何麻烦,你就老老实实戴着它好了。」

想起自己被勒到晕过去的事,凌卫觉得那一句「不会给你制造任何麻烦」的话,真是完全信不过。

「为什么要我戴着这东西?你到底想交换什么?」

「不交换什么。就是兴趣来了的时候,方便把你抓出来玩玩而已。」

这是什么变态想法?

凌卫忍不住愤怒地瞅他一眼。

「好了。」

擦好药,佩堂没有忘记重新收紧项圈,又紧贴住了颈部肌肤,轻柔但是阴险地隐隐威胁,时刻提醒凌卫,他正被佩堂当小白鼠一样控制着。

「你会把我交给洛森家吗?」

「我不喜欢看艾尔.洛森得意,所以,只要你别太捣蛋,我不会的。」

「如果你放我回凌家」

「哈!不好意思,我也不喜欢看凌涵得意。再说,现在的凌家也保护不了你。」

佩堂的态度,总是把凌卫的脑子搞得一塌糊涂。

如果说艾尔.洛森还有一个要让卫霆重生的痴狂梦的话,那佩堂想要什么,就完全是一个不可解的迷。

「你做这么多事,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

「不知道,看心情。」

说来奇怪,凌卫对这个看起来完全是胡扯的答案,有那么一点点直觉式的相信。

也许佩堂.修罗在说真话。

这个,表面上风流倜傥,内心却扭曲变形的怪物。

佩堂拍拍松软的枕头。

「躺下。刚才扭打时你的力气还不如一只公兔子,受了伤就给我认真休息。」

为了避免被佩堂拽着项圈按到床上的窘况,凌卫自动自觉地躺下了,把被子拉到胸上。

「这个。」佩堂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像拿出了很珍贵的宝物,放在凌卫枕边,「它可以让你睡得安心一点。」

凌卫微微偏头,视线触及距离很近的一片嫩绿。

「叶子?」

「弗洛拉多星的安甯树树叶,叶子散发的清香有助进入深层睡眠。」佩堂随口说。

凌卫不禁注意到他如数家珍的娴熟口气。

令人惊讶,一旦谈起叶子,佩堂那双狐狸般诡谲狡猾的眼眸,竟然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温柔。

第二十四章

佩堂.修罗,到底该怎么给这个男人定位呢?

凌卫和佩堂第一次在王宫的见面,是极不愉快的经历,就是从那时候起,凌卫对这金发男人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戒备感。

在太空偶遇,把即将化为碎片的凌卫救下,在修罗和凌家敌对的立场下,非但没有阻拦凌卫,反而把银华号给了凌卫,促成凌卫往前线追赶大部队,同时又蛮不讲理地给凌卫套上项圈。

有时候回想前事,摸摸自己的良心,不得不承认,没有佩堂提供的银华号,凌卫就无法及时赶到,那么凌涵也许就无法活着回到后方。

所以,如果把他片面地定义为敌人,似乎又不太对劲。

例如这一次,第二次拯救了快挂掉的凌卫,又坏心眼地把凌卫视为小白鼠一样地调弄

难以想象在同一个人身上,正邪竟是如此明晰分界,却又奇怪地圆融一体。

佩堂.修罗的存在,大概是军部将军家族里,不,大概是这个浩瀚宇宙里,一个基因突变之类的种子吧。

睡醒时,感到身边的床垫不自然地凹陷着,凌卫默默侧转脖子,柔软乌黑的头发擦过枕套,发出沙沙的好听的声音。

果然,又来了。

视野里出现一张安甯的睡脸。

因为离得太近,金色的睫毛看起来格外浓密翘长,还有那根笔直鼻梁,桀骜不驯地高挺着,鼻尖好像随时会戳到自己脸上一样。

「又找不到你的床了吗?」凌卫语气不好的问。

「这栋房子里的每一张床都是我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跑来躺在他身边的男人,用挺无耻的慵懒鼻音回答,没有睁开眼睛。

凌卫皱眉。

这些将军的亲生子们,是不是都有那种,即使睡着了,但脑子还能灵活转动,时刻都注意着外界一切的特性呢?

不管是凌涵还是凌谦,或者艾尔.洛森,或者佩堂.修罗,露着怎样毫无防备的睡态都好,别指望可以趁他们熟睡时干点别的,因为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他们都能立即作出反应,敏捷得仿佛他们压根从未入睡。

他们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睡过一觉啊?

算了,现在考虑这种有的没有的问题,一点意义也没有。

此刻应该烦恼的问题其实是为什么这一个两个,都有跑到自己身边睡觉的怪癖?

「搞不懂你们修罗家,和一个彼此看不顺眼的同性睡一块,不觉得奇怪吗?请你到别的地方去睡。」

「紧张什么?我要强暴你的话,你身体里早就注满我修罗家的精华了。是怕凌涵知道了会吃醋吧。没节操的哥哥,到处拈花惹草,被艾尔.洛森看光摸光,现在又和修罗家的帅哥一起滚床单。」

佩堂学着凌涵严厉语气的话,让凌卫鸡皮疙瘩直竖。

「你这个人,真恶劣!」

「哎,别乱动,把叶子给压坏了。」佩堂忽然用手掌托起凌卫的头,另一手伸过来,用两根指尖夹着绿叶边缘,轻轻扯出来。

这几天,像佩堂忽然爱上送礼物似的,不断有新鲜的叶子放在凌卫枕边。

也不仅仅是弗洛拉多星的安甯树树叶,有时候会是一片淡紫色的飘着蜂蜜香的蜂草叶,或者温度永远保持在三十三摄氏度的恒温叶。

也不知道佩堂从哪里找来这些各有特色的叶子。

凌卫知道,一定所费不菲,许多是别的星球上才有的植物品种,树叶这种东西,光是摘下来后要保持新鲜,就需要专门的设备。何况不同星球的物种,保存条件也有不同要求。

还有

从形形色色的叶子放上枕头的那时候起,自己和佩堂那种囚犯和狱卒的关系,也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目前所知道的,将近七百个星球上有恒温类植物,不同的树种叶子的温度不同,大部分在摄氏二十度到八十三度,但也有例外的,有一种克洛恒温树,叶子是红色的,温度高达一百一十度喂,不许走神。你在军校上课时也是这样无精打采的吗?亏你还是镇帝毕业生的第一名。」

「这和镇帝无关,我对这些树叶什么的根本没兴趣。」

「兴趣是培养出来的。」

「我是军人,又不是植物学家。」

凌卫真的不知道,修罗家这个继承人脑部构造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从狱卒变教授,从一个军部的阴谋家,忽然成了一个诲人不倦的植物专家,这么精通变身,你不如直接去当影帝好了。

没有耐心继续敷衍,配合佩堂的心血来潮当乖乖牌好学生。

在凌卫内心,只关心着自己所爱的人。

「王族龙血哀悼仪式还有几天就结束了,到时候军部会召开重要会议,讨论爸爸去世后的一些军务上的事。我希望可以出席。」他再一次向佩堂提出。

「你以为你的出席可以改变凌家的命运?」

「我怎么说也是一名准将,有参加军部会议的权限。」

「在军部大楼冒头,你不怕被艾尔.洛森五花大绑抓回洛森庄园吗?这次他可不会再给你机会逃走了。」

「总不能躲他一辈子。」凌卫话说得掷地有声。

不管会有多糟的后果,只要凌涵需要,凌卫一定出现。

现在可以支持凌涵的人,也只剩这个自己当哥哥的了。

不知道凌涵的治疗是否顺利,眼看二十五天快到了,希望麦克说到做到,二十五天让凌涵苏醒过来。他要求女王进行三十天仪式,这样算起来,还多争取了五天。

虽然只多了五天,不过,这也就是哥哥尽最大努力做到的了。

但愿对你有帮助,凌涵。

「克洛恒温树的叶子温度高达一百一十度,在植物性能源方面是一个很好的探索方向。我打算要科学部建立相关的研究小组,想象一下,在极地用经过人工改造的漂亮红叶子搭建保暖性帐篷,还有煮食」

「你还没有答应。让我参加军事会议的事。我再一次强烈要求。」

「随便打断别人的话,果然是凌家人,鲁莽又没礼貌。」

佩堂把手上的书丢下,忽然用很大的力气把凌卫按回床上。

「我不想再睡了!」

「想参加会议就给我老实点。」佩堂一句话就让凌卫的反抗停止了。

「你是说」

「有时候真想直接用项圈勒死你,或者给你洗脑好了,变成只会傻笑的白痴,可能更对我胃口。躺好。」

把凌卫摆布成仰躺的姿势,佩堂也挨下来。

有着缕缕黄金般发丝的脑袋,毫不客气地搭在凌卫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就像把指挥官年轻强壮的胸膛当成了枕头。

让凌卫十分尴尬。

可是,佩堂刚刚说的话,似乎是只要肯配合,就让他出席军事会议的暗示。

真的吗?

哪怕只是一丝希望也好,为了这一点,怎么尴尬都要忍受下来。

就算被佩堂这个神经病当成廉价枕头。

佩堂一边枕着他的胸膛,一边舒服地叹气。

「听到了吗?咚咚,咚咚,这是我的心在跳。」佩堂微笑着,喃喃地说,「沙沙,沙沙,这是你的心在唱歌。」

咚咚,咚咚。

这是佩堂的心在跳。

沙沙,沙沙。

这是小叶的心在唱歌。

因为小叶,所以,佩堂的心也学会了唱歌。

小叶,快逃吧,但是,不要逃到连我也再也找不到你的地方。

听说军部的科学家有很多好东西,放在人身上的话,这个人就永远不会找不到了。

如果我有那样的东西就好了。

就做一个项圈,戴在小叶身上,不管小叶去了哪里,我都可以找到。

可以带着满满一箱的叶子,忽然出现,把小叶惊喜得咯咯直笑,在叶子堆里像开心的猫咪一样打滚。

「小叶,逃啊!小叶!」

「不许回头!」

「朝着你最喜欢的叶子跑,向着那个有很多很多叶子的方向!」

小叶,如果你能够逃出去的话。

如果,你可以看一眼森林。

那个地方,到处都是你最喜欢的叶子

第二十五章

远风徐徐,战旗猎猎,联邦的战士即将远行。

军舰经过家门,也不停留。

我无所畏惧,我思念悠悠。

联邦大地上,我爱的人儿在家。

我爱的人儿,还在家

睫毛猛然上掀。

凌卫在黑暗中睁开眼,适应着微弱的光线,一脸的不可思议。

身体陷在柔软舒适的床垫里,身上盖着昂贵细滑的植物纤维被,旁边一团东西微微靠着自己,呼吸悠长,体温隔着衣料暧昧地传递过来。

那一团东西,自然是佩堂.修罗那个心思古怪的家伙。

自从他暗示会让凌卫参加军部会议后,作为交换条件,凌卫只能又郁闷又窘迫地默许他和自己同床共枕。

幸好,除了把自己当枕头,偶尔摸摸脸蛋,往耳朵里吹气外,他还没有作出太出格的事。

我无所畏惧,我思念悠悠。

熟悉的旋律又在心底回响起来,一遍又一遍,是镇帝军校很受学生们欢迎的校歌。

我爱的人儿,还在家

凌卫真不知道应该哭好还是笑啊,或者,应该狠狠骂人。不,应该是骂那个总是不安分的残存意识卫霆。

半夜三更,你唱什么歌啊!

这是首好歌,进过镇帝军校的人都会唱。你应该也会唱。

那也没必要这时候唱。再说,你的意识能量不是很少了吗?开口说话会缩短你的寿命,唱歌一定也会让你更快消失,对吧?

这正中你的下怀呀,我消失了,你就可以和你的弟弟尽情做那种下流的事了。

我们兄弟是两情相悦,爱人之间的关系,请你不要带着有色眼镜用下流来形容。

卫霆在心灵深处传来轻轻的一哼。

以为他会就此安静,没想到,才刚刚合上眼,凌卫又听见了那叫他发疯的旋律,仿佛就阵阵在自己的胸膛里回荡。

我无所畏惧,我思念悠悠

可恶,身边趴着一个疯子佩堂还不够,还要加上脑子里一个疯掉的意识吗?

还是说,佩堂的疯病其实是会传染的?

卫霆!你有完没完?

对不起,今晚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这首歌。真是一首很美的歌。我爱的人儿,还在家卫霆轻轻哼着调子。

同是从镇帝军校毕业的人,凌卫也非常熟悉这首歌,毕竟从前每次学校活动大家都要一起唱,一边对卫霆大半夜地用这种方法骚扰自己很不满意,可是另一方面,因为太熟悉调子了,会不知不觉就想跟着他一起唱起来。

这,不会是卫霆新想出来的,夺取身体控制权的方法吧?

凌卫仔细地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这种方法也太匪夷所思了。

你今晚到底怎么了?

好一会,才听见卫霆的回应。

凌卫,你教过你的弟弟们唱歌吗?

啊?唱歌?那种事他们唱歌的天分比我好多了,想学的话有专业的老师,也轮不到我来教。不过,小时候倒是给他们唱过摇篮曲,嗯,估计不怎么好听。

我无所畏惧,我思念悠悠,我爱的人儿,还在家卫霆又开始低声唱了,沙哑的嗓门,反复的曲子,带着令人心动的温柔。

别唱了,好吗?

歌声忽然消失了。

凌卫不禁愕然,他没想到卫霆这次会如此听话。

内心深处,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

凌卫莫名其妙地泛起一种肠子被扭到的感觉,就像那种明明应该放下,却又放不下的纠结。

喂,你不会是灯枯油尽今晚就要彻底消失了吧?

呸!你想得倒美。

听见卫霆迅速利落地反击,凌卫竟然松了一口气。

凌卫,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好吗?

我和艾尔.洛森不可能和平共处。再说了,就算我答应,看着我和艾尔.洛森变成好朋友,你真的感觉那么好吗?这种找一个替代品来帮自己照顾爱人的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事,我弄不明白你怎么会想出来喂!不要再唱了,可以吗?

看来你是不会答应了。

是的,绝不答应。

嗯,那以后,喝酒吧。

凌卫呆了一下,有那么几秒,他没有明白过来,也许不是没明白,而是不敢轻易地相信。

有那么几秒,他没有明白过来,也许不是没明白,而是不敢轻易地相信。

喝酒。卫霆像在说一件普通的事。做那种事之前喝酒,只要你的血液里有酒精,我知道怎么让自己醉到人事不省。

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

我以为你要我答应条件,才会告诉我怎么让你沉睡。

酒精只能让我暂时沉睡,反正骗不了你答应帮我照顾艾尔。其实你也够笨的,你和凌家孪生子做那件事时,我这个意识保持清醒的话,最痛苦的不是你,而是我。与其发生时难堪痛苦到死,还不如你先让我沉睡了,再做你们那些肮脏的事,眼不见心不烦。

卫霆谢谢。

不客气。对了,歌是唱给你听的。

什么?

唱给你听的,那个歌。曾经希望你这个复制人的意识快点死掉,我可以得到身体,哪怕和艾尔在一起几个小时也好,所以把你视为敌人。但是,就算是敌人也太可怜了,你这么绝望,死别永远比生离痛千万倍,受不了的话,就唱唱歌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无所畏惧,我思念悠悠,我爱的人儿,还在家

沙哑的歌声,在寂静处回荡。

「怎么了?」佩堂若有所觉地睁开眼,撑起上身,「啧,发什么神经呀?半夜三更,把枕头都哭湿了。」

凌卫的眼睛是湿的。

脸是湿的。

发鬓湿的。

脖子上的项圈,睡衣领口,枕头都是湿的。

在察觉到之前,就已经泪了,湿了,像心底的河流,无声无息决了口。

堵不上。

「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

「不说实话,军部的会议就不要参加了。」

「只是忽然想起了一首歌,镇帝的校歌。」

「镇帝的校歌?那个什么军舰经过家门,也不停留?」

凌卫点了点头,轻轻地,低低地唱起来,他们镇帝的校歌。

「我无所畏惧,我思念悠悠。」

「联邦大地上,我爱的人儿在家。我爱的人儿,还在家」

不。

不在了。

我爱的人儿,不在家。

就算军舰经过家门,就算敌人退去,太阳重新升起,就算无所畏惧,思念悠悠。

凌谦他,已经不在家了。

死别,确实比生离更痛,千万倍

第二十六章

「玛丽琳小姐来了。」

老佣人报告的声音刚落下,玛丽琳穿着新款玫瑰色冬裙的俏丽身影从花丛后面冒了出来。

「啊,你来了」看见好朋友,克丽丝眼里的惊喜闪了闪,但很快又恢复了落寞的样子,无精打采地搅着珐琅瓷杯里半冷的咖啡。

「真是不热情呀。昨天姐妹团内部举办水华星的哀悼聚会,为死难的军人家属募捐,你也没有来,平时这种事你不是最热心的吗?大家都问我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害我也担心起来,特地跑到洛森庄园来瞧你。没想到,你连一个欢迎的笑脸都没有。」已经熟得不需要主人家的邀请了,玛丽琳随意坐在克丽丝身边的小圆椅上,伸过脖子来打量好友的脸,「怎么了?真的不想见到我吗?是不是我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上次我把你带去见凌夫人」

「不要乱想了,和你没有关系,是我最近不舒服。」

「真的?」

「人生病的时候总会情绪低落,这是正常的呀。」

「到底是什么病呢?」

「也没什么大病,就是一天到晚懒洋洋的。我也想着也许只是天气变化的缘故,但是爸爸无缘无故地变得很紧张,不断地给我安排各种治疗,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查清楚病因。」

「洛森将军紧张也是正常的,毕竟只有你这一个宝贝女儿。」

「所以,我也被搞得紧张兮兮的。心情也变得好糟糕。」

老佣人给玛丽琳送来了热热的红茶。

十一月眼看快过去了,水杨星的第一场雪到来前,七色梅在后花园的丝丝寒意里盛开,像天上的彩虹被流星击中,颜色夺目的小碎瓣,层层叠叠挂上曲折苍劲的枝干。

空气里飘满了清幽香气。

面对如此美景,身为主人的克丽丝却缺乏赏玩的心情。

就算好友出其不意地跑来探访自己,也难以鼓起往日的兴致。

玛丽琳无聊地喝着热红茶,不时转头看看克丽丝。

生病固然会让人心情不好,可是忽然从活泼的人变到如此沉默,好像不太对劲,克丽丝一向是无忧无虑的天之骄女。因为是花一样娇嫩的女孩子,连将军家要背负的重任都不提了,洛森将军视为掌上明珠,连一句重话都不肯对她说。

有钱、有权、有青春和美貌、父亲的溺爱,这是何等完美的人生,再没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

可是现在,精致的脸庞依然年轻俏丽,鼻梁也是可爱地翘挺,但是眼底蒙着忧伤的阴霾,被抑郁所包围,也是无法掩饰的事。

「金中将的儿子,还有联系吗?」玛丽琳试图挑起有趣的话题。

「大概还是每天都送礼物来吧。」

「真是一点也不在乎的口气,可怜人家对你痴心一片。也对,克丽丝你一向都不缺仰慕者。我看,只有帅气又英勇的凌卫指挥官对你求爱,才能让你那颗过于牢固的心怦怦乱跳吧。」

克丽丝端着杯子的手颤了一下,脸色透出一丝苍白。

玛丽琳脸上的笑容凝住了,狐疑地问,「不会让我说中了吧?我以为你只是崇拜他,像喜欢超级巨星那样,难道你真的爱上了他?克丽丝,我说一句现实的话,虽然郎才女貌,但是你们俩结合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开什么玩笑?我再幼稚也不可能想着和凌家的人结合。洛森家和凌家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

玛丽琳拍拍高耸的酥胸,夸张地吐出一口气,「你有这样的觉悟,我就放心了。不然我这个好友就要充当把你的理智召唤回来这个角色,太苦情了。」

她捏起碟子里的牛油小饼干,放在嘴边用雪白贝齿优雅地咬着。

「对了,说起凌卫指挥官,他真的是在这里走丢的吗?新闻上说他走丢的时候神志不清,甚至有可能是被帝国派来的特务秘密绑架了。没想到他受的伤这么重,脑子都不管用了?啊,想起来真是叫人心痛,这么有魅力的帅哥,如果留下永久性的脑部伤那就」

「你就不能换个话题吗?」克丽丝忽然开口。

不耐烦的口气让玛丽琳吓了一跳,差点被香甜的小饼干噎到。

她端起红茶,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才把喉咙里的饼干屑消化下去,又不满又委屈地瞥克丽丝一眼,「干嘛变得这么凶?」

本来还想八卦地问问,上次克丽丝和凌夫人见面,两人谈得怎么样,回来之后克丽丝又做了什么。

现在克丽丝一发火,她都不敢多嘴了。

后花园里响起脚步声,亭子的东边出现几个高大的穿着军装的士兵,大概是巡逻的卫队,看见坐在亭子里的两位漂亮小姐,士兵们礼貌地敬了个礼,默默走开了。「你家的保安措施增强了好多,」玛丽琳好奇地说,「我进来的时候,就撞见了好几波巡逻队,花园径道边还有几个奇形怪状的仪器,从前没见过。」

「当然。凌卫指挥官是在这里随便散散步就神秘失踪了,怎么可以不加强措施。」

玛丽琳奇怪地瞅了克丽丝一眼。

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话题,克丽丝竟然也窝了一肚子气似的,散步和神秘失踪这些字眼,说得满满的讽刺,到底自己惹到她哪里了?也许和话题无关,而是不管说什么,她都会尖酸刻薄地回应。

还以为自己过来看她,会让她高兴呢。

算了,没必要和生病的人计较。

正打算告辞,一个帅气倜傥的身影忽然在石径上出现。

「啊,这不是艾尔.洛森少将吗?」玛丽琳愉快地朝他挥挥手。

克丽丝今天的脾气真是坏极了,不过,走之前能和军部数一数二的帅哥聊上几句,也算不枉坐了这么多个小时的车过来一趟。

克丽丝在看见艾尔.洛森的那一刻脸色骤变。

但是在她身边的玛丽琳根本没看见,玛丽琳的视线正落在帅哥身上。

「玛丽琳小姐,你来看望克丽丝妹妹了?真不错,她正需要朋友的陪伴。」原本只是经过,看见玛丽琳打招呼,艾尔很有绅士风度地走了过去。

「朋友就是在对方有需要的时候过来作伴的呀。我生病的时候,克丽丝也陪过我。少将最近很忙吧?水华星的灾难真可怕,帝国人又那么凶狠。」

「水华星和帝国都是大事情,不过情况再糟糕,军部也会处理好的。保护小姐们安全满足的生活,是军人的职责。」

「你最重要的职责,不是把弄丢的凌卫指挥官找回来吗?」

暖洋洋的俊男美女的对话中,忽然插进克丽丝这冷冰冰的一句,突兀地破坏了美好的气氛。

玛丽琳简直不可思议地瞪着克丽丝。

她怎么会对自己崇拜的艾尔哥哥这样没礼貌?

「嗯,找回凌卫也很重要,我正在努力。」艾尔不以为忤,看着克丽丝的眼里带着微笑,充满哥哥般的宠溺,「玛丽琳,请不要在意,克丽丝身体不舒服,最近对谁都凶巴巴的。不过小女孩偶尔发发脾气,也是很可爱的。」

「是的,呵」

「我对谁凶巴巴了?别太过分!」克丽丝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蓦然拔高了音调。

玛丽琳愣住了。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暴怒的克丽丝。

场面变得十分尴尬,冬天的寒气一下子浸透了人们的呼吸,七色梅的幽香在鼻尖也变得诡异起来。玛丽琳迷惘地看看克丽丝,又转头看看一脸云淡风轻的英俊的少将,几秒钟后,她才明白到少将朝向自己的温柔微笑暗示着什么。

「哦,」她匆匆忙忙地站起来,「我应该回去了。出门前答应了妈妈会回去吃晚饭的。」

「玛丽琳,对不起,我刚才只是」

「没什么!我会再来看你的,你好好休息。我知道你只是不舒服所以心情不好。再见,克丽丝。」玛丽琳很快地在克丽丝脸庞上贴了一个代表友谊的轻吻,转过头,「再见,少将。」

艾尔轻轻扫了克丽丝一眼,目光转向玛丽琳,「我送你。」

「不用客气了」

「你特意过来看克丽丝,我深表感激。」

陪伴着玛丽琳,沿着后花园的石子路把可爱的小姐送往大门方向,艾尔充满英气的笑容足以融化冰山,矜持而充满魅力的寥寥数语,就让克丽丝重展笑颜,谈笑风生。

目送玛丽琳的悬浮房车升空离开,他才回到书房,用密码启动桌上的监测系统。

「把我的朋友迷得神魂颠倒,又能为你带来哪个方面的好处?」身后响起清脆的质问声。

艾尔转头,看见克丽丝悻悻地站在书房门前。

「我热情招待她,因为她是你的朋友。」

「只要你别像招待凌卫指挥官那么热情,我就感激不尽了。」克丽丝冷冷地说,「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凌卫逃走之后,竟然没有把你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你一定也用了卑鄙的手法威胁他,对吗?就像你威胁我闭嘴一样。如果不是为了爸爸的名声,我会立即把你干的好事都上传到公用网络,让你受最严厉的讨伐。」

「你不了解真相,克丽丝。」

「真相是什么?」

「凌卫保持沉默,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糟。」

「别自欺欺人了!艾尔哥哥你是瞎子吗?你感觉不到他被你关进培养舱的时候有多痛苦吗?!」克丽丝忍不住高声斥责。

她骤然安静下来。

因为她发现,自己在情绪激动下,居然又习惯性地说出了「艾尔哥哥」这个亲密的称呼。

这个恶魔,根本就不是她的哥哥。

邪恶的,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男人,在地下室里残酷地折磨联邦人民热爱的偶像,还不择手段地控制洛森家族,虽然爸爸什么都没说,但克丽丝隐约感觉到了,面前这个男人的势力在逐渐扩张,到了爪牙遍地的程度,仿佛空气中渗入了无色无味的毒气。

尤其是凌卫逃走后。

庄园里多了很多不认识的新面孔,接管了庄园的保卫工作,更多的弄不清楚作用的仪器安装在各处通道。

以庄园内部设施过于陈旧,需要翻新为借口,对整个侦测网都重新做了布置,甚至设置了不同等级的权限密码,把最高权限集中到他手里。

在洛森庄园这明确属于爸爸的范围都敢动手脚,在军部大楼就更不知道他会怎样做了。

一层蛛丝是不起眼的,透明无力的,但一层层地包裹起来,就能把美丽的蝴蝶缠死。

现在洛森家,似乎就是艾尔布下的蛛网中渐渐无力的蝴蝶。

「下次和朋友聊天,到客厅里比较好。虽然有温度调节系统,但露天坐着还是会着凉的。」被克丽丝用言语刺痛了的艾尔沉默片刻,不露痕迹地转了话题。

「别再露出关心人的假面目了,你让我不寒而栗。」克丽丝丢下这一句,转身离开了书房。

艾尔走过去,缓缓把书房的门关上。

坐到书桌前,十指敲打控制面板,查看来自各方的消息。

搜查网已经扩大到以伯沙星为圆心,五百光年的范围,还是没有凌卫的踪影。军部对他在前线有战事的情况下还如此滥用资源的作为很不满。

修罗派系的几个将领以为这是一个翻案的好机会,胆边生毛,趁机向军部递上了反对声明,被艾尔以白塔星事件为缘由,下令彻查基地往年后勤保安系统的购买款项。

谁不知道白塔星是修罗家的势力范围?

艾尔轻易地狠狠反抽了修罗一顿。

但是,这只是暂时小胜。

隐患不会消除。

继续把搜查凌卫的事放大,总会有不可收拾的一天,对于自己超出范围的强行调权,连同一派系的洛森将军都已经表示了不赞同,甚至一些已经臣服自己的军官,也隐约透出劝阻的意思。

凌卫,你到底在哪里?

你把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卫霆,带到了哪里?

希望你不要伤害你身体里那个虚弱的灵魂,所有对你的罪恶都是我施于的,卫霆并没有过错。

如果你伤害了他,伤害我的卫霆。

我会,我一定会

「长官,佩堂.修罗准将要求通话。」桌面的通讯装置忽然闪烁了黄灯。

「接进来。」

「他要求进行双方都启动反追踪程序的保密级通讯。」

「知道了。」

几秒后,通讯灯旁边出现反追踪已经打开的提示。

佩堂.修罗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两个家族的敌对关系可以说是定了型,继承人彼此沟通,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寒暄废话能免则免。

佩堂第一句就是,「你把我提交的绿色能源研究计划的申请资金削减了三分之二,太下作了。」

「大家心里明白,你所谓的研究计划,只是为了你那个无稽的树叶情结。现在,水华星和前线都急需支援,财政捉襟见肘,没可能把大量金钱浪费在科学部。」

「少在我面前哭穷,军部的财政再紧张,你也有办法应付。上一次凌卫当指挥官,你的后方支援不是做得很出色吗?可以偷偷摸摸捣鼓出银华号这种高端微型战机,工程师、设备、技术、能源嵌入,这到底是怎样的财力,别人不知道,我可不含糊。」

「你打算学小孩子哭着过来要糖吃吗?不好意思,没有。」

「我要你立即批准这个计划的资金。」

「没钱。」

「那你就继续在茫茫太空里搜索你的凌卫吧。」

艾尔的脸色立即严肃了。

「你说什么?」

「看你找得那么辛苦,本来还打算给你帮帮忙的。不过你这么不客气,我犯不着用热脸蛋贴别人的热屁股。」

「凌卫在你哪里?你想把他怎么样?」艾尔的声音更低沉了。

凛冽的气势。

如果有人站在他面前的话,会明显感觉到空气温度正急速下降,令人寒毛直竖。

「你以为凌卫真的是联邦万人迷吗?谁都想对他怎么样?他如果在我这,我早就把他送给军部处理了,十足的烫手山芋。」佩堂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语气一转,「不过,说到运用科技的搜索,你也不要太小看科学部的力量。」

「这么说,你其实并不知道凌卫的下落。」

「打个赌。如果我能在下一次军部会议前帮你找到凌卫,怎么样?」

「那我就批准你的计划资金,不但资金,研究组的人员也按照你的计划书配给。」

「一言为定。」

「就这样。」

正要关掉通讯,佩堂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如果我可以找到他的话,关于凌家的军部会议,希望可以让他参加。」

「为什么?」

「凌家好歹养育了他,在他根本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凌家干掉,似乎太残忍了。就算对杀人犯,侩子手在动手前也要知会一声吧。再说,你拥有监护权,会议结束就可以顺理成章带走他,你怕什么?」

「我是问为什么你会提出这个要求。」

「我也有人的同情心。」

「真是难以想象。」

「这是不答应的意思?」佩堂不以为然地耸肩,「你对他真是毫不留情啊,怪不得就算重伤到神志不清,他也还是要从洛森庄园逃走。抓到他的话干脆直接把他杀掉吧,当年某个正值英年的军官好像就得到了一个痛快地死法,是一枪爆头,对吧?」

荧幕上的头像蓦然消失了。

在艾尔勃然大怒之前,佩堂果断地中断了通讯,像咬了对手一口狠的,就迅速游回草丛的蛇。

艾尔铁青着脸,坐在宽大的皮椅里如木雕泥塑。

你对他真是毫不留情啊

你感觉不到他被你关进培养舱的时候有多痛苦吗!

讥讽和叱责充斥于耳。

脊背却在僵硬中笔直,坚挺如山。

惩罚军服9水华之巅风弄第十六章-完结 惩罚军服by风弄

你们,懂什么?

和凌卫无仇无怨,并不想残害这个优秀的军官。

对他下手的时候,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很残忍。

只是

如果不能一生厮守,那么,只要可以重逢一刻,也是梦寐以求。

如果失去一颗完整的心,再也没有拼凑起来的希望,那么,只要能够找回一瓣碎片,也是最大的幸福。

卫霆的灵魂,就算是残存,就算只有一点点,就算他只能呆在凌卫的身体里,甚至无法给自己一个眼神,无法和自己说上一个字,那也是,无可替代的。

这样苦苦追求,不择手段,只为了渺茫的一点点,任何人看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觉得自己是个不切实际的疯子。

你们,懂什么?

拥有甘泉的人,才会讥笑用生命为代价去抢夺一滴水的人。

他们不知道这不起眼的一滴水,对饥渴濒死的人的意义。

如果没有它,如果连这一滴水,都没有的话对艾尔.洛森来说,就是永陷地狱的绝望。

艾尔吸了一口气,在控制台快速键入一行指令,对着通讯器沉声命令,「追查佩堂.修罗的通讯来源地。」

「长官,通讯之前就嵌入了反追踪协议,无法追踪。」

这是早就心知肚明地答案。

「给我想办法查!通讯网找不到破绽,就查佩堂.修罗的行踪轨迹,搞清楚他在哪个地方落脚。」

艾尔啪地关掉对话,脊背用力靠上真皮椅背。

我问你,征世的校歌好听,还是镇帝校歌好听?

这种微不足道的事也值得一比吗?

没办法,第一次见面就是竞争关系。

嗯,看在你今天笑容这么多的份上,我就让你一回吧。允许你当我的老师,教我唱歌好了。

教你唱歌?镇帝的校歌吗?

不答应吗?

不,很好呀。我教你,跟着我唱,咳咳,远风徐徐,战旗猎猎,联邦的战士即将远行。

咳咳,远风徐徐,咳咳,战旗猎猎,咳咳咳

艾尔.洛森!你这混蛋,唱就好好唱!咳什么啊?

哈哈哈哈哈!

不许笑!我可是很欣赏这首歌的,你不觉得它唱出了战士的心吗?因为有深爱的人,所以才决然前往战场。

联邦的战士,即将远行。

军舰经过家门,也不停留。

我无所畏惧,我思念悠悠。

决然前往,从不退缩。

因为,有深爱的人。

第二十七章

「挑数字最大的出来。」

「你把我当小白鼠一样测试吗?」凌卫开口,目光扫过佩堂的脸。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金属桌。

桌子上摆着十张反盖的纸牌,这种民众游戏牌在大街上到处都可以买到。

要从十张纸牌里跳出牌面最大的一张,是魔术师喜欢表演的把戏,但魔术师所用的纸牌都有隐秘的提示,而凌卫面前的这些,是货真价实的从背面看不出任何区别。

十分之一的几率。

对面的佩堂嘴角勾着居心叵测的弧度,凌卫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瞪视回应。

脖子上被戴项圈、被人从地下管道抓出来、诱供审问、被教授各种乏味透顶的树叶知识、被当成枕头

和佩堂.修罗接触的种种来说,此刻的翻纸牌游戏,被当成实验品的不快感最深。

摆明了是要凌卫展示他的决策力。

像抓了一只猩猩,在它面前放九根塑料香蕉和一根真香蕉,然后命令,你把真香蕉挑出来。

真是混账!

「我不会。」

「十张纸牌,挑数字最大的一张,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佩堂环视周围,「这房间经过改装,已经屏蔽了地场磁波。」

「我是人,不是小白鼠。」凌卫严肃地声明。

「你当然不是小白鼠,全宇宙也找不出一只有决策力的小白鼠。」佩堂乐呵呵地开玩笑,然后盯着凌卫的眼睛,「三秒内翻出最大牌面,你只有一次机会。否则我立即把你送给艾尔.洛森,军部的会议你也不用去了。」

轻描淡写但是切中要害的威胁。

凌卫一凛,伸手咬牙切齿地翻开了左边第四张牌。

牌面数字,四十五,牌色是整副牌中最难得的金星。

「恭喜,选对了。」佩堂把剩下九张牌翻过正面,数字都不如凌卫刚才翻的那一张,「你的决策力果然很强。再来一次,这次挑选牌面最小的。」

又开始利落地洗牌,这一次桌面放了十五张。

凌卫坐着不动,「你说了只要挑一次。」

「我说的是,你只有一次机会。规则如下,只要我有兴致,你就要安安分分一直陪我玩,但是你不能出错,因为只要你挑错一次,就会被我立即打包,绑上蝴蝶绸带,快递到洛森庄园。明白吗?」

「你真无耻。」半晌,凌卫恨恨地憋出这句。

「你真不知足。快挑,把我的耐性耗光,你会后悔的。」

一时兴起把自己送给艾尔.洛森,这阴晴难测的家伙说不定真能做出来。

考虑到这一点,凌卫忍着气,扫了桌面一眼,拿起其中一张递给对面的无耻之徒。那张脸上的笑,既嚣张又傲慢。

真想揍歪他的鼻子!

「现在,翻中间值的牌面。」这次连洗牌都省了,佩堂直接把整副游戏牌背面朝上,乱乱地洒在桌上,用笃定的,知道凌卫一定会听话的目光,等待着凌卫。

凌卫觉得自己快压不住火气了。

他觉得这样下去,佩堂会成百上千次,不断地找各种方法来玩,与其说测试,不如说这家伙在玩弄他的决策力。

佩堂就是这种能够阴险地抓住别人的致命点,然后做出各种无聊又令人抓狂的行径的人。

「这样做你觉得很有趣吗?」不得不继续挑选着佩堂要求的牌色,凌卫一边沉声问。

「只是对你的灵族决策力好奇,这么珍贵的能力。」

「珍贵?被人当成小白鼠测试,像怪物一样,这种被诅咒的能力你想要吗?」

「被诅咒的能力?」佩堂冷冷地重复。

房间的空气骤然凝结到冰点。

佩堂站起来,阴影如巨大的山峰笼罩了凌卫。

「对决策力不屑一顾,是吗?」隔着金属桌,他忽然一把拽住凌卫的项圈,力道大得可怕,把凌卫直接拖到了金属桌上,目光居高临下。

俊脸扭曲到狰狞,恶狠狠地说,「你知道像你这样的复制人,那些和你有着一样相貌,一样身体,却不幸没有决策力的复制人,他们要遭受怎样的命运?面对着测试,一点提示也没有,必须在纸牌里翻出正确的一张,翻错了就要受罚。因为主导测试的人认为,严厉惩罚可以让小白鼠更全力地调动潜能,作出对的选择。没错,就是被当成小白鼠,这只可怜的小白鼠根本就不知道怎么选,因为他没有决策力,他努力想挑对,想少挨一次打,但是他做不到。因为他总是挑了错误的一张!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拥有多大的幸运!」

没有启动项圈控制。

光是佩堂掐在脖子上的手就足以令人窒息了。

纸牌被推到边缘,簌簌地掉往地上,凌卫躺在冰冷的金属桌上,徒劳无功地拼命张着嘴想呼吸。

脖子好痛,肺部烧灼,眩晕感一阵阵挟着黑暗袭来,佩堂野兽般的低吼渐渐不那么清晰

脑子仿佛酥油一样,软绵绵地融化,视野变得朦胧。

不知过了多久,再缓缓凝固起来。

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喂,醒醒。」脸上被人啪啪地轻拍。

凌卫慢慢睁开眼睛,蹙起眉。

阴影靠近,唇上又感到了温热的压力,带着陌生男性气息的空气涌进喉管,涨到肺里。

这是人工呼吸?

猛然意识到给自己做人工呼吸的是修罗家的佩堂,凌卫勉强举起手,企图推开伏在身上的男人。

「总算醒了,」佩堂顺着他的动作退开了一点,不但没有露出悔意,还一副带着不满的轻佻表情,瞄瞄凌卫,「动不动就晕过去,身为指挥官比女人还柔弱。你也太丢脸了。」啧啧摇头。

凌卫在心底冷哼一声,努力从桌子上坐起来。

「你就是一个,随时发病的疯子。」凌卫说。

喉咙显然被勒伤了,里外都很疼,说话声音也变得异常沙哑。

才说了一句话,就攥起眉心一阵低咳。

「没事吧。」佩堂伸手给他抚背。

少装无辜了。

明明就是你制造的结果。

「凌卫,我不想伤害你。其实,我可能还有点喜欢你,或者说我是喜欢你身上的某个部分也行。」

谁相信啊!

神经病!!!!

同一时刻,在离此数十光年的常胜星医院,一双黑如深夜,深邃如海的眼眸,缓缓睁开。

「真是很好的体质,居然比我最乐观的预测还早了一天醒来。想说话?嗯,你可以试着说话,少将,不过喉咙可能会很不舒服,那里连着治疗管,目前还不能拔。」

「妈妈?」

「不清楚,凌将军安排了别人保护夫人。不过将军的安排,你可以放心,夫人会安全的。」

「哥哥送我回来的?」

「嗯。」

「人呢?」

「接到你我就叫他走了。咳,刚刚醒过来就有这么犀利的眼神,作为你的医生,我感到由衷的高兴。不过,你再瞪我也没用,这种情况下我可以看住你就不错了,难道你还指望我有额外的资源去保护一个被艾尔.洛森发了疯一样搜捕的通缉犯?凌将军还说你在任何时候头脑都是最冷静的。」

从床上斜斜往上的目光,深深刺在麦克脸上。

知道麦克不是会轻易被目光震慑的人,但实际上,黑眸的主人也并不存在要用目光折服医生的不实际的想法。

如此目光,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种发自天性,比刀锋还尖锐的凛冽。

只是在重伤苏醒的情况下,更坦荡地表达出内心的感觉不管什么原因,哥哥不在身边,我很、不、爽!

花一两分钟适应糟糕的身体状况,忽略喉咙难受到极点的异物感,总算可以慢慢地,较为顺畅地说出一两句话了。

「建立通讯,要加密级。」躺在床上的凌涵发出命令。

「我不知道你哥在哪。为了安全,给他准备的通讯器连我自己都没有保留资料。」

「不是给哥哥。打给联邦政府办公室,」凌涵黑眸波光灼人,清晰地吐字,「告诉巴布总统,我要和他私下谈谈。」

第二十八章

上元1774年的十二月十二日,一场翩然大雪在凌晨降临常青星,仿佛宇宙女神也为水华星不幸的生灵们呼出了悲悯的哀叹。

联邦众多传媒的注视和直播下,女王陛下裹着寓意灵魂淬炼的纯洁白纱,不惧严寒威胁,赤脚走过王宫前为仪式特意开辟的大广场,在白雪皑皑中留下一行优美的脚印,鲜血从刺破的指尖淌下,在脚印旁滴成一条隐约可见的血路。

鲜血的颜色总是触目惊心的,尤其是在纯白而冰冷的雪地上,而且,又如此地幸运,可以被所有人看见。

要知道,许多人的鲜血流淌时,并不是不痛的,只是那苦痛没有被呈现在观众面前而已,所以消弭无声。

许多民众不顾通宵辛苦,观看了仪式的最后一场,直播是一个最好的全民参与的工具,屏幕无限放大,配合庄严沧桑的王族之歌,强调着鲜血的殷红,甚至把热血滴到雪里,那一点点热量的传递,雪细微的融化都拍出来了。

于是大家深深地感触着,这是王族珍贵的血液啊。

更加地热泪盈眶。

最后一刻,女王把沾着血的指尖高高举起,朝着漆黑的天空,宣布了一个消息。

「在王族祖先的保佑下,我的孩子韩特.菲勒传来消息,他躲过水华星的噩运,并且成功抵达前线,和伍德将军一同参与了对帝国的作战。如今,他已经在回家的路上。」

「我心怀感激。」

「联邦之神,感谢你的仁慈。」

「感谢你对我联邦王族,仍存怜悯之心。」

皇太子幸存的消息其实并不是这一天才传来。

早在伍德和帝国开战时,王族和军部就已经知道了。

不过女王如此令人佩服,即使在最沉重最黑暗的灾难面前,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为皇太子的回归选择了最佳的公布时机。

所以联邦人民再一次被振奋了。

热烈盈眶之余,在屏幕前热烈兴奋地鼓起掌来,欢呼雀跃。

联邦终将战胜帝国,因为联邦人是团结的,勇敢的,我们有老当益壮的伍德将军,我们有年轻勇敢的皇太子!这是一个,连娇贵的皇太子也敢于和敌人厮杀的好时代啊!

联邦王族为期三十天的龙血哀悼仪式,就此完美落幕。

十一个小时后,常青星太阳冉冉升起。

阳光照耀下,通往军部大楼的主干道上熙熙攘攘。

连普通行人都能通过在头顶呼啸飞过的阴影看出一点门道,这么多军部高官才有资格坐的高级悬浮车,今天一定发生很重要的事吧。

是的。

今天将发生很重要的事在凌承云暴亡后,军部召开的第一个,全体高级军官会议。

全体高级军官会议,顾名思义,是军部所有准将级以上军官都要参与的会议。

这种会议讨论的事情都非常重大,如果某些将领驻扎在远方基地,无法及时赶来开会,也会派出代表到场。

这么多的军部高官齐聚一堂,军部大楼的守卫呈倍数级加强,到处可见手持枪械,宛如铁打金刚般敛眉肃容的卫兵。

军部大楼的大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一大半,清一色的黑色军装,数不清的金灿灿的肩章和胸徽,耀花人眼。

前方高台上依然按老规矩摆着三张椅子,但坐在上面的只有威严的修罗将军和越发显出老态的洛森将军。

大家心里有数,中间那张空椅子的主人,已经在水华星化为一抹永远的流云。

跟着他一起去的,还有庞大的联邦舰队,无数将士。

当然,联邦战神保佑,挂掉的大部分军官是凌家派系的将领。

「看来就是今天了。」

「嗯,我看也是。」

「这是早就猜到的事,但将军会用怎样的手法处理?应该还是会有一个过程吧。现在民众对凌家还存着同情啊」

离开会还有五分钟,军官们和相熟的同僚,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相对于他们努力想掩饰的兴奋和期待,稀稀落落坐在角落里的那些军官则一脸死了老爹的苍白难看。

其实沮丧也是人之常情,这些凌家派系的人,只要抬头一看,高台中间那张椅子空了,自己追随多年的,那个高大、坚强、充满威严的身影不见了,那个当他们主心骨的人已经不在了,该怎么形容内心的彷徨呢?

失去遮阴大树,在军部的未来,是可想而知的彻底漆黑一片了。

如果在这次会议上,就被直接下令派到最艰难的前线当炮灰的话

凌家派系的人,只要想到这种很有可能成为现实的假设,心中就泛起不寒而栗之感。

更可恶的是,处于同一个会议室的敌对派系的人,不知是有意还是存心,就算压着声音,也会把幸灾乐祸的恶意低低传过来。「真可惜啊,凌谦准将也英年早逝了。父子一起在战场为联邦献身,值得我等敬佩。」

「不要说得那么肯定,凌谦的死亡还没有确认,文件上面报的是失踪。」

「水华星那种星系级别的能源爆炸,当然不可能找到尸体确认死亡,几百万的人都永远失踪了。只有上等将军身上才有科学部事先嵌入的生命探测技术,目前真正确定死亡的也只有凌将军一人。不过,那些所谓的失踪的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大家心里都有数。」

「自己出征是一回事,还要带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唉。」

虽然是叹气,但话里那个乐呵的意思,听得凌家派系落寞的军官们心头滴血。

「本来凌将军的三个儿子,是最让旁人羡慕的。」

「我也曾经羡慕过啊,犬子太没用了,只能做个文职官。现在才知道,太完美未必是福气,养子白送给了洛森家,二儿子就这么去了,三儿子」

「听说还呆在医院。」

「嗯,真是太不幸了。」

假惺惺的叹气又来了。

凌家派系的军官恨得牙痒痒,真想跳起来,一脚踹翻隔了两个位置正「窃窃私语」的家伙。

闭嘴啊!贱人!

不过瞄一眼高台上,上等将军的身影三缺其一,撑腰的人不在了,莽撞的后果只有赤裸裸的一个字死。

至于怎么死,还要看台上两位上等将军的心情。

一想到这个,熊熊怒火就被无情现实的瓢泼大雨淋熄了,只剩下不甘心地嗤嗤响的白灰。

大门打开了,又一位参加会议的军官出现。

会议室里忽然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凌家派系的军官们耷拉着头,偶尔抬眼一瞥,出现在视野中的人,差点让他们不敢置信地直跳起来。

少将!

少将苏醒了!

凌涵坐在轮椅上,脸色泛着苍白,但腰杆挺得很直,麦克穿着医生白袍站在他身后,负责帮他推轮椅。

「凌涵少将!」有人忍不住叫了一声。

凌涵恍若未闻,只是默默环视会议室一圈,一瞥之间,显出和年龄不相称的老练冷静。

他动动嘴唇,低声说了两个字,麦克开始推着轮椅,把他送到会议室前方,停在高台的上等将军位和其他将领作为的中间空隔带。

所有人的视线很方便地一下子集中在他身上。

台上的两个上等将军也不由自主地盯了他两眼。

虽然有点惊讶,不过,这臭小子就算醒过来又怎么样?今天的会议已成定局。

除非凌承云重生!修罗将军在心里恶狠狠地说。

他瞥了一眼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的凌涵,不屑地收回目光。

洛森将军则是从凌涵身上收回目光后,又射到了坐在台下第一排的艾尔身上。

艾尔.洛森身姿挺拔,两条长腿舒适地伸开,手环在胸前,眼观鼻,鼻观心。

气氛变得诡异的时候,会议室的门又被人砰地一下推开了。

「我应该没有迟到吧。」

佩堂.修罗顶着灿烂的金发出现在门口,一手晃着本来应该十分威严的军帽,另一手牵着一个人进来。

看清楚和他一起进来的人,军官们集体一愣,接着集体地眼珠子掉下来,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凌凌卫准将?」有人不敢置信地叫出了大家心中的惊讶。

是的,凌卫准将,凌卫指挥官,曾经在联邦掀起一阵阵狂潮,后来行踪成谜的联邦大众偶像。

凌卫指挥官!

就站在眼前,脸庞瘦削,五官深刻,目光勇毅,穿着整齐干净的黑色军服,帽子端正,仪容挑不出一点毛病。

一丝不苟得,就像从军部海报里忽然走出来一样。

整肃得,就像要参加军衔授予仪式一样。

这会议室里聚集了几乎军部所有的高级将领,精英济济一堂,如果只论军人气质,眼前这消瘦的少将绝无人异议的当选第一。

可是这不是军部模特征选,也不是大众娱乐节目现场,这是最不欢迎惊喜和戏剧性发展的军部重要会议!

搞什么鬼?

今天会议不是要商量怎么瓜分凌承云死后的权力吗?凌家不可能出现的人,却一个两个出场了。

那个在医院里一直昏迷不醒的,忽然醒了。

而据说失踪、重伤、神志不清,就算还没断气,也应该正被洛森家追得快断气的那一位,居然也在离会议还有一分钟的时候冒头了。

还和修罗家的佩堂少爷手拉手,好朋友!

修罗和洛森派系的军官们一脸迷茫狐疑,而凌家派系人们的两腮,如见到初恋情人忽然脱光了出现在眼前一样红彤彤。

来得好,来了就好啦!

至少比没来好!

虽然,不知道失去了凌将军后,仅仅凭凌涵和凌卫两位年轻将领,能有多大影响力,总之有希望,比没希望好。

凌家派系一直瘪瘪的胸膛,好歹勉强撑了起来。

「佩堂,你带他来干什么?」修罗将军皱着眉,低沉地问。

「啊,我们在来军部大楼的路上遇到的,凌卫军衔是少将,这个会议按规定他也要参加。」

佩堂随口胡扯时,凌卫已经用力挣脱被他强抓着的手腕,大步走向凌涵的方向。

从他进来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定在了凌涵身上。

弟弟,你醒了?

你还好吗?

你坐着轮椅,身体状况这么差,还支撑着过来。

别怕,哥哥在这里。

哥哥会,不惜一切地支持你。

千言万语,不需要口舌,一个目光就足以传递。

凌卫走到凌涵面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唇角逸出一丝微笑,然后,转身走到凌涵轮椅后,稳稳站定。

不动如山。

一脸谁也休想动我弟弟半根汗毛的勇悍沉毅。

麦克幽怨地瞄了和自己并肩而站的凌卫。

有没有搞错啊。

你这样一摆造型,本军医的存在感顿时被削弱了

不过算了,不和你计较,毕竟你也是听了本军医的话,努力赶过来帮凌家撑场。

没想到几天不见,你不但逼得王族出面延迟了军部会议,还顺手把修罗家的继承人也摆平了,嗯,不错,赞一个。

铃!

各种狐疑、震惊、欣慰无数复杂的目光在空中交射撞击,诡异的硝烟味徐徐弥漫,铃声准时响起,宛如拳击比赛开始那激动人心的金钟一敲,在绷紧如箭弦的空气中回响,简直振聋发聩。

时间到!

「现在,开始开会。」修罗将军威严地咳了一声后,下面的声音立即沉寂了,「今天要讨论的是,水华星事件的责任追究。」

明面上当然是责任追究。

把凌家干掉这种话,是不可能直接拿来当会议议题的。

不过,但凡在军部混到准将以上级别的人,当然知道这种讨论题目下的潜台词是什么。

「水华星事件,后果极为严重。不但导致了联邦最重要的能源星的被毁,同时还让军部失去了大量精锐战士和舰艇,我认为凌涵少将,你对我的话有什么异议吗?」修罗将军居高临下地用目光刺着忽然举手的凌涵。

「修罗将军,我请求,」凌涵说话的音调淡淡的,仿佛不想太耗费力气,不过又刚好可以让安静的会议室里每个人都可以听清楚,「再等一分钟。」

「为什么?」

「有一个应该出席本次会议的人,已经在路上。随时会到。」

「谁?」

「联邦总统,巴布先生。」凌涵的回答清淡无味,就像一滴水。

但是这滴水,俨然滴到了沸腾的油锅里。

「总统?总统来干什么?」

「军部的会议,什么时候让总统参与了?这不是乱套吗?」

「联邦政府不会想干涉我们军部内部事务吧?」

一直安静坐在自己位置上,环着胸,眼观鼻,鼻观心的艾尔.洛森,在听见凌涵回答的瞬间,把视线闪电般射向凌涵,随即又淡淡移开。

控制住。

不去看站在那张轮椅后的人。

那个身影,那雄鹰般的身姿,卫霆才会展现的完美的军人身姿,充满使命感的,竟然立在凌涵这小子的身后。

如果盯着他看,会忍不住过去,一把抓了他,狠狠困在怀里,你竟然,护卫着凌家的小子,你的身体里,住着我的卫霆的灵魂啊。

这么久,都躲到哪里去了?

瘦成那样,颧骨都高高鼓起了。

瘦成这,让人心疼的样子

「报告,巴布总统到!」

门外卫兵的报告声,打断了会议室里的吵嚷。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

联邦总统矮小精悍的身影,出现在军官们的视野里。

怎么说也是联邦总统的身份,军部再怎么嚣张也要对名义上的领袖表示尊敬,修罗将军和洛森将军对望一眼,撑着桌面缓缓站起来。

「你好,总统阁下。」

下面的军官们刷地集体起立,向会议室大门的身影敬礼。

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官,起立敬礼的动作还是很整齐,极有气势的。

「你好,修罗将军。你好,洛森将军。」总统彬彬有礼地点头,笑容带着众人熟悉的温厚谦卑,「抱歉,我迟到了一分钟。请不要见怪。」

「哪里。我们怎么可能怪罪总统阁下。」

本来就没打算让你参加。

修罗将军打着哈哈,站在高台上压根没动一步,也没有请巴布总统到哪个位置上做,一心一意把联邦民选的最高领袖晾在会议室门口。

「阁下平时要处理的联邦政务已经够多了,对于军部会议这种事,就不用操心了。请交给我们这些熟悉的人来处理吧。」洛森将军老成持重地建议。

接到将军的眼色,两名卫兵已经走到总统身边,礼貌地敬礼,「总统先生,请允许我为您带路。」

站在总统身边的书记官转过头,代他的总统阁下狠狠横了为虎作伥的卫兵一眼。

想让联邦总统脸面全丢地灰溜溜滚出军部大楼?

没门!

军部的气焰真是太嚣张了。

巴布总统还是好脾气地笑着,「要直接说出来,好像有点尴尬。但是,两位上等将军阁下,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提一提,根据联邦法律,联邦总统有权参与高级军事会议,是有这样一条规定吧。我想,军部还不至于对联邦法律不屑一顾。」

修罗将军又和洛森将军交换了一个眼神。

连联邦法律都端出来了,看来这位平时看起来老实的民选总统,是想挑今天来生事了。

真是找死。

等今天的事完了,再找功夫收拾你,等着下台吧,不自量力的蠢材。

「非常抱歉,总统阁下。可能你还没有弄清楚,军部的权力分割,在联邦宪法里有明确规定。总统确实在某种特殊情况下,可以参加军事会议,但是,有一个前提。」洛森将军皮笑肉不笑地开腔,「必须有军部将领,对联邦政府提出邀请。」

「嗯,我今天来,就是受到了军部一位将领的邀请。」巴布总统坦率地点点头,目光移向场中坐着轮椅的凌涵。

修罗将军的视线,立即也利剑一样射向了凌涵。

但是下一秒,修罗将军就狡猾地笑了。

「也许是有一位军部人员邀请了你,阁下。但是,你应该再深入研究一下法律的细则。并不是所有将领都有邀请外人参加军事会议的权限,尤其是这种,全体高级军官会议。联邦宪法写得很明白,发出邀请者,必须是中将或中将以上的级别。」

不管在里面斗得怎么凶,将军家族对于维护军部特权的立场是坚定一致的。

修罗和洛森平时打得要死要活,遇上联邦政府就立即成为好战友了。

修罗将军一开口,洛森将军闻弦琴而知雅意,立即附上一句超级致命的解释,「凌涵少将,并没有邀请你参加此次会议的权力。当然,凌卫准将也一样,没有权力。」

「对我发出邀请的,并不是凌涵少将,也不是凌卫准将。」

「哦?那是谁?」修罗将军冷冷询问,目光雷达一般,扫视下方乌压压一片的将领们。

气压蓦然变得极低。

站在人群里的衡吾越中将,明白自己这颗棋子熊熊燃烧的最后一刻,终于来临。

说没有一点不甘心是骗人的,潜伏多年,要一招至修罗于死地的雄心,就此毁之一旦,但这是别无选择,凌将军的死改变了局势。

如果在这次会议上,任由局面恶化,让这些人给凌家钉上导致水华星事件的滔天大罪,接下来就是把凌家派系的人一个个铲除。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连凌家的根脉都保不住,留着自己一颗暗棋有何用?

形势不由人啊。

今天,必须照凌家继承人的吩咐,让联邦总统参与进来,遏制两大家族对凌家的迫害。为了英勇战死的将军,就算身份暴露,自己在会议后立即遭到修罗将军的报复,被铲除,也在所不惜!

衡吾越不引人注意地,缓缓踏出一步。

眸中透出决然,深吸一口气。

就让暴风雨痛快地来临吧。

邀请总统阁下,参加军事会议的人。

「是我!」战意激昂、中气十足的回答。

划破会议室上空,震得天花板上垂挂的水晶灯嗡嗡颤动。

衡吾越霍然抬头,震惊无比。

目光四处寻找,这这雄赳赳、气昂昂的声音,究竟传自何方!

会议室门口,伍德穿着中将军服威风凛凛现身,身后跟着他那群水里来,火里去,刚刚凭借前线战功,获得晋升的平民背景的准将下属们。

「欢迎您,总统阁下。」伍德热情地伸出结满老茧的大掌,和巴布总统紧紧一握,「我盼联邦民选政府的人直接参与军部会议,已经盼了很多年。」

松开巴布总统的手,风尘仆仆的老将转身面对高台上的两位将军,刷地敬礼。

然后放下手,对身后的下属笑着喝了一声,「愣什么?升了准将就不会干活啦?到隔壁端一张椅子来,总不能让联邦总统站着开会!」

下属像在战场上听见号令一样,雷厉风行地执行了长官的命令。

一张从隔壁休息室拿过来的大靠椅,端端正正放在了会议室空白地段的正中央,也就是离了凌涵的轮椅不到五步的地方。

「现在,」凌涵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开会吧。」

第二十九章

即使开会前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但这场会议的精彩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以凌涵和凌卫的忽然出现为开端,历来被军部视为傀儡的联邦总统笑嘻嘻登场,而最精彩的一句「是我」,出自老将伍德之口。

不能不承认,在很多人眼里,这两个简单利落的字,就是两记狠狠的耳光,啪!左一下,啪!右一下扇在军部永远光亮漂亮的脸上。

或者说,扇在登.修罗将军的脸上。

要知道,正是他,在不久前亲自签署了把伍德晋升为中将的嘉奖令。

修罗将军甚至和自己的心腹衡吾越中将私下讨论过,如何借助这个恩典,把伍德慢慢收归麾下,给修罗家族增加一股新力量。

毕竟人总是可以收买的,只要价钱合适,他已经给了伍德中将军衔,也许可以再暗中给点别的,也许给一点钱,也许给几个漂亮得让人无法拒绝的女人,也许是伍德麾下急需的物资

可现在,他只想给伍德一梭子弹。

修罗将军在心里发着狠,但联邦总统已经安坐在会议室里,其他的高级将领们也把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

这个会议,必须有尊严地开下去。

「水华星事件,后果极为严重。不但导致了联邦最重要的能源星的被毁,同时还让军部失去了大量精锐战士,我认为,联邦舰队和后方的失联,是一个重大错误。」

会议室安静下来后,修罗将军清了清嗓子。

这个重要的会议,套路应该怎么来,是早就考虑好的,最明确的一点是为了把凌家打得一蹶不振,矛头必须直指凌承云。

「凌承云将军作为前线总指挥官,在率领舰队启程后,却擅自切断了和军部大楼的联系」讲到一半的修罗将军忽然不得不停下来,目光不满地射往台下,「凌涵少将,你又有什么问题?」

凌涵举手的动作很好看,那是一种轻松但绝不放肆的随意,就像一个好学生在公共课堂向和蔼的教授提出一个小小的问题。

当然,经过刚才那一出,大家都明白他绝不是一个好学生。

所以那只随随便便地举起来的手,在上百双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举重若轻的神秘感。

大家都不由竖起耳朵来,想知道他要什么。

「凌承云将军在舰队启程后,并未切断和军部大楼的联系。」这就是凌涵要说的。

「凌涵少将在联邦舰队启程前,就已经昏迷在医院里了,你完全搞不清状况,也不奇怪。」

「凌将军出发后屏蔽了通讯频道,向军部隐瞒行踪,这是证据确凿的事。」

「军事大事不是讲父子私情的地方,虽然我们明白你失去父亲的心情,但凡事都要讲证据。凌将军在这件事上犯了错误,是无可回避的事实。」

不需要修罗将军开口,不少修罗派系的人已经主动代劳。

听得凌家派系的军官们咬牙切齿。

我们将军为国出征,英勇战死,现在却来追究他的错误。

你妹才犯错误!

你全家都犯错误!

凌卫站在凌涵身后,默默握紧双拳。

这就是军部的面目,军人死在战场上,不想着复仇,不想着让死去的英灵安息,而是落井下石,争夺权力,无耻!

他下意识把目光落在凌涵肩膀。

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孪生哥哥,身体背负沉重的伤痛,这个年轻的肩膀要承担难以想象的责任,但是,他竟是这样地冷静,那些指责他死去的将军父亲的话,一定每个字都像刀子划在他的心脏上,可他安静得像金石铸就的雕像。

凌卫忽然觉得,站在凌涵身后就是一种幸运。

有这样一种人,你只要看见他,甚至只要感觉到他存在,那就足够了。

足以让你变勇敢,足以让你有勇气去面对一切,哪怕是再艰难,再没有希望的境地都好。

哥哥,你必须信任我。

凌涵无数次向他强调过这一点,就在这一刻凌卫忽然想,所谓的信任,大概就是那种只要看见某个人,就满满的安心的感觉吧。

「凌承云将军率领舰队启程后,切断的只是常用线路。这是为了避免被帝国敌人渗入网络,侦查到联邦舰队动向。」凌涵听完各种反驳,不带情绪地缓缓说,「但同时,他启用了战争状态下的EG紧急通讯系统。」

会议室出现了几秒沉默。

作为高级将领,在军事会议上出现茫然的表情是一种耻辱,因为那会显得你很蠢。

但现在不要紧了,因为很明显,都蠢成一团了。

大家你望我,我望你,修罗望洛森,洛森望修罗。

一瞬间郎情妾意,朦胧暧昧。

这么丢面子的事,修罗将军是打死也不干的,别人又不敢贸然多嘴发问,所以洛森将军情非得已,只好牺牲一下,在联邦总统及其书记官的好奇目光下,向凌涵提问,「什么是战争状态下的EG紧急通讯系统?」

够丢脸的。

身为上等将军,竟然听到了一个从未耳闻的军事系统,还要开口询问。

如果别的时候就含糊过去算数,但凌涵丢出这个陌生字眼的时机太要命了,一句话就把凌承云犯的最明显的错误挡了回去,修罗和洛森能不顺着问下去吗?

不问清楚,这个会接下来还怎么开?

「EG紧急通讯系统,是为大战而专门研究的一套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系统。」

「胡扯,如果有这套系统在使用,至少会有文件送至将军委员会。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你的意思是凌家自己瞒着军部制造了一套军用系统吗?这简直就是谋反的行为!」

凌家派系的将领们震惊地看着高台上的洛森将军。

这软趴趴的洛森老头,原来这么毒啊,平时看不出来呀,顷刻把凌家从犯错误升级到谋反。

如果凌涵少将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就算联邦总统在这里,凌家也是一个字死,而且铁定死很惨。

「上元1774年五月二十九日,高端军备委员会向将军委员会呈送了一份文件,文件编号EG17740529,里面的内容有提及,为了大战发生时的保密需要,军备委员会将对通讯系统做出先进性调整,并且测试新系统的实用性。」凌涵有条不紊地回忆,「当时将军委员会批复,准许。」

在他说话的同时,将军的秘书官已经开始根据档案号查找,到洛森将军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看洛森将军的脸色,就知道凌涵没有胡扯。

「可是这份档案,并没有提及什么EG紧急通讯系统。」

「将军,请注意文件编号,E、G,1774。高端军备委员会在后来,以此命名了新系统。」

「那你们也无权擅自用它来替换现有的军用通讯系统。」

「上元1774年六月十七日,高端军备委员会再次向将军委员会呈送文件,文件编号EG17740617,说系统研究有进展,申请现场临时测试权。」

凌涵说话的准确度,就像一台完美的人形电脑,日期、号码、内容,记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含糊的地方。

他淡淡扫了两位将军一眼,几乎是用程序化的语气说,「当时将军委员会批复,准许。」

不等有人再提出质问,凌涵开始了他毫不含糊的,无比专业的解释。

「EG紧急通讯系统的使用,有合法授予的现场临时测试权。」

「按照军部守则第七三三一条第十五分项,现场临时测试,包括了战场测试,也就是说,我们有权把这套系统,在凌承云将军出征的情况下进行测试性启用。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在将军委员会对相关文件的批准下执行,并没有违规的地方。」

「按照军部守则第七四七条第一十三分项,第A小分项,新军备的测试性启用,应得到以下授权」

「凌承云作为上等将军,有权决定使用测试性的新军备,无需另行向将军委员会提出申请」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此系统已获得将军委员会批准,进行现场临时测试。」

「此项批准,我刚才已经说了,是在1774年六月十七日,正式获得。」

凌家派系的军官们一颗颗悬在半空的心落地,听得眉飞色舞。

我们家凌涵少将说话就是铿锵有力呀,句句有凭有据,三句不离军部守则。

让你们挑刺!

让你们全家都挑刺!

藏在暗处的衡吾越低下头,掩饰眼中的笑意,真的很难忍住笑,他可是当初对凌涵进行审讯的负责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凌涵的厉害。

那种轻描淡写的规行矩步,滴水不漏的比电脑系统还完美的逻辑,活生生气死人不偿命。

绕晕了头的将军们很快就会胡子乱抖地发现,原来错的不是凌涵,而是他们自己!

「到现在为止,你说的一切,只不过是狡辩。」一把低沉的男声响起。

凌卫身躯微微一震。

旁观多时的艾尔.洛森,终于开口了,冷冷地问,「就算凌将军合法地启用了新联系系统,但是,为什么不通知军部大楼?凌涵少将,这里是军部,不是编个没有破绽的童话故事就可以瞒过去的地方。」

凌涵缓缓抬起眼。

两人视线相交的半空,火花飞溅。

「上元1774年九月二十五日,凌承云将军当时还未成为前线指挥官,但他已经有计划想对EG通讯系统进行测试。作为高端军备委员会成员,我做出了相应配合。这件事有保留相关通讯文件备查。根据军部守则第四七」

「省省你的背诵功夫。我知道这里面的流程,」艾尔.洛森说,「按照规定,你应该把这件事通知军部,呈送文件给将军委员会做备案。但是你没有。所以,犯错的并不是凌承云,而是你。」

「是的,是我。」凌涵眼也不眨地回答。

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尤其是凌家派系的将领们,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凌涵少将啊,你保住了凌将军的清誉,但是把自己搞死了,这不叫丢车保帅,这叫丢了西瓜捡芝麻啊

这时候,参加会议以来表现很老实的巴布总统非常好奇地开口了,「对不起,请容我插嘴问一下,凌涵少将,为什么你违反军部规定,没有送呈如此重要的文件呢?你应该是非常了解这份文件的重要性的吧。」

「因为我在送呈报告的当天接受了军部安排的极限审讯,进入了昏迷状态。」

「极限审讯?」

「极限审讯是军部一种特殊审讯,为了达到审问目的,可以对被审讯者使用刑罚。因为我的特殊身份,在对我的极限审讯中,我的父亲凌承云将军避嫌回避。所以这一事件的最高负责人,可以说是修罗和洛森两位将军。」

巴布总统惊讶地张大了嘴,「什么?这不就是联邦法律严厉禁止的刑讯吗?在我们自由民主的大地上,在神圣的军部大楼里书记官,我认为你需要把这件耸人听闻的事记录下来。」

「是,总统先生。」

在军官们的一头冷汗下,戴着黑框眼镜的书记官掏出电子文件本,刷刷地在上面写起来。

只有艾尔.洛森不为所动。

他只盯着一个目标,凌涵。

不,或者可以说,看见站在凌涵身后的凌卫,心里就涌着按捺也按捺不住的,想让凌涵一败涂地的痛楚的冲动。

「你刚才所说的,都只是你凭借高端军备委员会成员的身份,和你父亲的身份,再嵌合一下时间线,利用自己昏迷的可怜,拼凑出来的说辞。」

「艾尔少将,你如果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我会告你诽谤。你不但诽谤我,也诽谤我英勇战死的父亲。我在极限审讯中的昏迷,有不少证人,包括调查组的成员」

「安静!」修罗将军一拍桌子,把对凌涵的极限审问这件事在大庭广众下,尤其在联邦总统面前牵出来,让他极为恼火。

当初对凌涵的审讯下重手,可是他暗示衡吾越的。

希望衡吾越的嘴够紧。修罗将军努力把话题调回到正确方向,「就算凌承云切断正常通讯,有合法依据。但在联邦舰队接近水华星后,连水华基地的总控制室都失去了联系。现在水华星被毁,一切联络设施被毁。再说,原本应该前往正T极一号防线的舰队,为什么会忽然跑到水华星去,这一点叫人无法不觉得奇怪凌涵少将,你可以等本将军说完了之后再举手吗?」

他忽然恶狠狠地拔高了声调。

凌涵缓缓把手放下,「我只想报告将军,EG紧急通讯系统,在高端军备委员会有存档。」

「什么?」

「关于凌承云将军在去正T极一号防线的途中,接到帝国要对水华星采取行动,凌承云将军前往水华星处理的一系列通讯记录,这套系统都有保存。」

「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到现在才说?」

「抱歉,将军,我今天凌晨才从昏迷中苏醒。」凌涵也是个撒谎比说真话还像真话的角色。

「你」修罗将军冷静了一下,盯着他问,「你这个刚刚才苏醒的人,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对我报告,但还没有报告的吗?一次性都讲出来。」

没想到,还真的有。

凌涵又开始他那搞死人的专业化解释了,「报告将军,EG紧急通讯系统相当先进,和从前的系统相比,它有以下功能,第一项是第二项是第三项是」

不等他说完,敌对派系的将领们就已经想哭了。

这不是瓜分凌家的会议吗?

什么时候变成了高端军备委员会的讲座了?

「凌涵少将,说重点!」

「是。将军。」凌涵简单地总结了一句,「EG紧急通讯系统不但记录了通讯,也自动远程监控了水华星事件发生前的太空数据。种种迹象表明,凌将军面对帝国的偷袭作出了果断而英勇的反应,根据自动演算结果,如果凌将军当时没有主动击落炮弹,水华星系将彻底被毁。」

「水华星系已经彻底被毁了。」

「不,现在至少还留下了四颗副星。四颗,由能源石构成的能源星。」凌涵冷静,但充满沉着的自豪,一字一顿道,「我的父亲和舰队的将士们,用生命为联邦保住了最珍贵的能源。我手上的EG紧急通讯系统的记录,可以证明这一切。」

哦!联邦战神啊!

凌家派系的将领们,简直想抱着那套见都没见过的系统狠狠地吻上几口了。

自从凌承云战死后,外界民众对凌家是尊重的,但军部内部局势却前所未有的糟糕,凌承云到底为什么会忽然在水华星出现,水华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众说纷纭。

虽然很多人相信是帝国的行动让凌承云改变了航线,但更多人相信,在无法自证清白的情况下,修罗和洛森将军会利用这个机会,彻底搞垮凌家。

现在,感谢那个什么EG系统!

证据有了。

「这套系统的设计小组负责人是谁?」艾尔又开口了。

凌涵微不可查地嘴角动了动。

艾尔的问题看起来简单,其实一针见血,这洛森家的猎犬,只要一嗅到他心爱的哥哥的味,就露出雪白的獠牙,狂追不休。

你时不时盯我身后的哥哥一下,眼睛都快放光了,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吗?

「是我。」凌涵说。

「这么说,你对这套系统,有权力和能力做修改喽?」

「是的。」

「也就是说,这套系统的所谓记录,其实也是可以事后被人为调整的。尤其是,在你确实有最便利条件的情况下,而且也有足够动机。」

「艾尔少将,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被人为调整的,如果你这样假设,那么军部的电子文档就没有一份是可信的了。」凌涵直接迎着他的目光,「我拿出了我的证据。你想说我在造假,可以,拿出证据来。」

「我会查出来的。」

「你不会查到任何东西,因为这一切是真实的。就像你永远也别想碰我哥哥,因为我哥哥是我们凌家的。」

凌涵最后的一句叫全场震惊。

这是他出场后说的第一句充满人性情绪的话。

而且立即把风波引向了不久前全联邦范围内引发的舆论潮凌卫指挥官,到底属于凌家还是洛森家?!

凌卫脸上露出讶色,察觉许多人把目光簌簌射向了自己。

艾尔.洛森轮廓分明的脸庞呈现冰霜般的寒意,他被凌涵惹到了。

「咳咳!」

洛森将军在台上咳了两声,又拍了一下桌子,才让所有人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

真是出师不利。

今天要把凌家彻底搞掉的计划是很难完成了,尤其是凌涵请来了联邦总统,有巴布总统在场,怎么也不好意思太明显地强词夺理,往凌承云身上泼脏水。

以后再说吧。

巴布这次勉强参加了会议,下次他就没这么好机会了。

等下次关起门来,再教训凌家的小子。

修罗将军的想法和洛森将军差不多,先结束这个该死的乱七八糟的会议,下一轮再来对付凌承云留下的孽种。

「调查需要时间,」修罗将军说,「凌涵少将,请在会后上交你刚才提及的所有文件和通讯记录存档,军部会成立独立的调查小组嗯?艾尔少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真是烦死了。

这群没规矩的死小子,动不动就举手。

这里是幼儿园吗?!

「将军,我想申请早一点离开会场。」

「为什么?」

「我发现凌卫准将不舒服,作为他的监护人,我需要履行职责,立即带他到适当的地方进行适当的治疗。」艾尔扫视凌卫一眼,然后把凌厉的目光转向凌涵。

凌涵把他惹火了,得到的反击是立即的,毫不犹豫的。

你的哥哥是凌家的吗?是你的吗?

不,他是我的。

这是卫霆送给我的礼物。

我的卫霆在他身体里,他就是我的!

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把他从你身边带走,不容阻拦。

凌卫心脏骤然一跳,双颊涌上愤怒的潮红,冷冷开口,「艾尔少将,我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不劳您操心。」

艾尔.洛森嘴角逸出一丝势在必得的冷笑。

因为太薄而显得有点无情,偏偏线条又非常优雅好看的唇,轻轻张开。

其实他要说的话,大家都猜到了。

但即使猜到,这段在联邦闹得赫赫扬扬的公案,能有幸听当事人亲自来一段,仍是很让人动容的事。

「本人,凌卫,在此根据《联邦公民自由人权法》第两百三十条,作出公开声明,确认艾尔.洛森少将,为我唯一的,人身自由及健康监护人。」

「从现在起,艾尔.洛森少将,有权代替我,凌卫,在医疗问题上做任何最终决定。」

「鉴于脑部可能受到永久性伤害,本人的精神状态的判断权,也同时交予艾尔.洛森少将。」

「我自愿,把联邦法律赋予我的,个人所属的联邦公民权全部交予艾尔.洛森少将。」

艾尔.洛森把当日凌卫在中森基地发表的那篇全天下知晓的声明,一字不错地重复出来。

慢条斯理地瞥一眼凌涵。

这里记性好,会背诵的,可不止你一个。

「作为凌卫的监护人,我现在判断,凌卫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需要进行紧急治疗。我现在就要带他离开。这是联邦法律赋予我的权力。任何人阻拦,都是违法行为。」艾尔.洛森优雅而慑人地站起来,转头向着台上,「这属于紧急医疗需求,希望将军可以批准我立即退席。」

修罗将军有什么不批准的。

他都要乐坏了。

对,就这样把凌家兄弟活生生的撕开。

撕开了,才容易咬碎,才容易吞掉。

修罗将军根本不用考虑就点头了,「嗯,凌卫准将的身体要紧,既然是他的监护人提出」

他忽然停下来,瞪起眼睛看着台下。

举手?

又有人举手?

今天难道就注定他不能好好说完一段话吗?放肆!

将军阁下怀着一颗熊吼吼的心,却吼不出来,因为这次举手的不是凌涵,也不是艾尔,不是他手下任何一个傻拉瓜唧的军部下属。

而是联邦领域里,至少是名义上的最高领袖,巴布总统。

「总统阁下,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巴布总统被将军瞪得咽了一口唾沫,「哦,修罗将军,我觉得,还是让我的书记官来说吧。」

书记官顿时又拿出了他永不离身的电子文件本,在上面刷刷地翻出一页档案,抑扬顿挫地念起来,「1774年十二月十二日零点十二分,联邦政府记录文件458597号,联邦最高法院召开紧急会议,对联邦女王陛下日前所提申请作出最终回应。回应如下基于联邦政府保护联邦公民基本权利的原则和联邦宪法基本精神,最高法院决定对《联邦公民自由人权法》第两百三十条予以撤销」

已经站起来的少将,像盐柱一样僵硬了。

凌涵和总统勾结撤销了让凌卫属于他的法律!

零点十二分,那甚至不是政府规定办公时间!就在今天的凌晨,可以想象在九个小时前,这场阴谋在黑暗中酝酿,几个鬼祟的人影秘密集合,窃语如何把这个卑鄙的阴谋合法化。

你夺走了他。

你要夺走我唯一的希望

愤怒的狂潮在明白过来那一瞬轰然冲塌心堤,血管骤然收缩,艾尔如此悲愤,仿佛狮子从身后扑过来,一爪抓碎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把手伸到腰间的枪套上。

凌卫凛然,猛地一步跨前,把身子挡在凌涵前面。

「哥哥,让开。」凌涵毫不畏惧地说。

就这么刹那,电光火石间,艾尔已经清醒过来了,他的手离开了枪套,把头转向巴布总统,目光如冰,「联邦的法律条款,怎么可以说撤销就撤销?总统阁下,你这种不顾后果的作为,会导致你被弹劾。」

「谢谢提醒,艾尔.洛森少将。」巴布总统彬彬有礼地回答,然后昂起头,「但是,只要哪怕对联邦的未来有那么一点点的帮助,被弹劾也是值得的。不积跬步,不以千里,联邦前进的每个小小步子,都以无数先人的牺牲换来。」

「我看不出来,和凌家勾结,对联邦的未来会有什么帮助。」

面对艾尔.洛森的质问,巴布总统眨巴眨巴眼睛。

当联邦总统并不容易,他在这个位置上苦苦挣扎多时,姿态要多低有多低,看够军部跋扈的嘴脸。而现在,他不再佝偻着腰了。

他在最迫切的时间里,最大限度地调用自己的权力,让最高法庭紧急撤销了一条法律,这件事因为太匆忙而有很多细致的地方有破绽,将来他很可能会被揪到小辫子。

他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来到了军部大楼,几乎快撕破脸地参加了军部会议。

是的,他孤注一掷了。

因为这是联邦政府百年一遇的机会。

因为一百年了,军部三大将军的血统世袭制度仍牢不可破,像吊死鬼的圈索一样紧紧勒在联邦政府和人民的脖子上。

因为直到那通加密级的通讯打来,直到他听见那个不可思议的提议,巴布总统才激动地发现,也许自己所期待的真正的自由和民主,终有一天会降临联邦大地。

虽然不是立即。

虽然需要岁月的沉淀,缓慢的推进,但是,终有一天会来的。

从一个小小的,却意味深远的改变,开始。

巴布总统的脸上泛着人们熟悉的微笑,他已经把自己该做的做好了,现在,该轮到另一位,实现对联邦政府的承诺了。

他把目光转向凌涵。

凌涵接到他的目光,还是那云淡风轻的样子,然后,驾轻就熟地举手发言,顺便丢下一颗深水炸弹。

「我,凌涵,举荐联邦的战斗英雄,前任正T极一号防线战役总指挥官,凌卫准将,为凌承云上等将军继任人。」

《惩罚军服第九部》完

后记:

第九部的剧情,多少有点出人意料吧,大家是不是正纠结凌谦的问题?

《惩罚军服》是同人志,带入这样纠结的内容,其实也有在想,是不是就来一个凌谦逃过大难,关键时刻降临发威的桥段呢?虽然老土,但是大家一定看得很欢乐,可是,太老土就对不起读者买书的钱钱了,作者必须有自己的想法并且和读者激情共享

估计一定会被人问到的,所以小小剧透一个就是弄弄没有放弃凌谦宝宝!

不知道后面的剧情大家会不会喜欢啦,不过,写了这么多年的文章,弄弄始终觉得好的文章应该让读者有所得益,至少有所思考,我们所处的世界如此复杂,每个人的内心如此细腻,到底我们看小说是为了什么?

肉,固然很重要,嘻嘻。

情感呢?也很重要。

但更重要的是抉择。

书中的人物和我们并没有不同,面临生命的各种抉择,他们也有情感和理智的对抗。弄弄不觉得写出来的事就是对的,虽说作者是小说里的上帝,但我更倾向做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世界并非总是黑白分明,对错清晰。

我的人物常常在迷惘中挣扎,在挣扎中长大,然而长大的方向是否正确,真要见仁见智。

凌承云的做法对吗?

凌谦的做法对吗?

凌卫和凌涵呢?凌夫人呢?艾尔.洛森呢?佩堂.修罗呢?

大家对他们可以有不同的看法,而我只是在写一个悲欢离合的故事,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出发点,他们选择自己所必须选择的,有冷静得心如铁石的时候,也有执迷不悟,被感情所惑的时候。

哪个对呢?

理智还是情感?

感谢大家多年来支持《惩罚军服》,这个系列打算在第十部完结(前提是情节和感情都要写完整,对于爆字数这个再次向大家道歉,鞠躬)。

也有担心把情节转到这种程度,从欢乐肉肉的同人志转到对人生的看法,是否太匪夷所思,读者会不会抛弃这个系列,不过,销量的衡量纵使重要,我还是想坚持一贯的看法。

弄弄写文,是希望带给大家一点东西。

只有分享生命中的感悟,才是令人有所得,令人有所思考的作品。什么?同人志不需要思考?谁说的呀!花那么多钱来买的书,怎么样也要有点价值吧?

是的,军服的后期严肃了一点,它源于弄弄严肃的写作态度,我从大家那里得到了很多,假如敷衍了事,没有百分百地真实心灵的回报,那将是很内疚的。

当然,在应该欢乐的地方,我一定会让主角们欢乐起来啦~~~

H和胁迫常在,欢乐和痛苦交替,对错之间灰色隐晦莫名,挣扎和不死不休的纠缠,这不是小说。

这是我们的,生命体验。

谢谢一直支持弄弄的读者们。

谢谢你们!

PS:对不起各位爱肉肉的宝宝们,保证第十部有H,其实我这一部就想写H的了,但是我觉得兄弟的这一场H必须充满激情,这是经过了怎样的纠葛才重新拥有的灵肉接触啊,势必狠狠地爱一场,所以还是让他们开完这个历史性会议之后吧,会更有意义!

小小声说:其实隔了这么久,连我自己也超级、超级、超级想写兄弟三人的爱爱的场面了,脸红~~

忽然一本正经起来的小肥猫弄宝宝

特典不许欺负我哥哥!

真是的,只是和教官说了几句话,一转头就找不到同校的队友了。

这班家伙,速度可真够快的

在心里微微埋怨着丢下自己跑掉的队友,凌卫跑过大操场的草坪,凭着记忆里到达时领队沿路做的简单介绍,沿着绿荫郁郁的小路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

「不好意思,我是过来参加校际足球比赛的,不小心和同伴们失散了。请问你知道镇帝校队被安排在哪个休息区吗?」

「这么多校队过来比赛,休息区的安排要问你们自己的教官才对。」从被问到的男生穿着的校服上看,应该是这一届校际比赛的东道主,也就是征世军校的学生。

他打量着刚刚比赛完,穿着运动短袖短裤,浑身大汗的凌卫,露出一副厌恶又不得不保持礼貌回答的表情,「抱歉,你问的问题我不知道。」

「那么,请问公共浴室在哪?」

在太阳底下比赛后出了一身大汗,队友们在和自己分开之前,还在讨论着要借这个机会,去征世军校以豪华现代化闻名的公共浴室好好洗澡享受一下。

在那里应该可以找到他们。

「公共浴室?我们学校没有这么粗鄙的东西。你问的是可以做沐浴的休闲室吧?」

「大概是这个。」

「顺着这条路过去右转,浅蓝色的建筑就是了。」

「嗯,谢谢!」

按照那人的指引,凌卫很快找到了公共浴室,但根本找不到队友的影子,如果这伙人在的话,这里早就吵吵嚷嚷得不像话了,现在却像皇宫的后花园一样静悄悄。

是的,皇宫的后花园。

因为,这里的设施也太豪奢了点,中央的大厅布置得非常高档,有吊灯,软狸皮沙发和许多提供饮料食物的透明柜,连着大厅是十几个单独沐浴间,里面准备好了干净的毛巾和各品牌的沐浴用品。

「想得真周到。」为了找队友,把这安静的地方绕了一圈的凌卫不禁点头。

这豪华的一切,养父凌承云将军的大宅里自然也有,不过,应该用来做读书训练之途的校园也这样奢侈,就真是只有征世军校了。

教官说过,征世军校的人虽然高傲,但待客之道无可挑剔。从这浴室的款待周到就可见一斑了。

本来要应该继续去寻找队员们,但作为镇帝校足球队的队长,凌卫刚刚在球场上大展神威,身上的运动服都被热汗浸湿了,浑身粘粘的很不舒服。

见到设备很好的浴室,想起被冷水哗哗冲在身上的舒爽,凌卫不再多想,随便跑进一间浴室,打开自由花洒,高高兴兴地洗头洗澡。

洗好后,脱下来的沾满汗的运动衣也不能再穿回去了。

凌卫记得刚才在厅里有放干净一次性浴袍的透明柜,那是公共浴室会免费提供的东西。

他关掉花洒,拿了一条白色大毛巾围在腰上,脚步轻松地走出浴室。

正打开柜子把一次性浴袍拿在手上,忽然听见声音,仿佛有什么人大声聊着天进来了。

「让人泄气,气死人了!」

「好啦,别抱怨了。谁叫你临门一脚发挥不好?没想到这一届镇帝的家伙那么强。」

「也就是他们那个队长状态强一点吧。镇帝那些穷小子,从出生起就习惯在太阳底下乱跑,天生当苦力的命。犯不着和可怜的平民计较嗯?你是谁?」

走进来的几个男生看见站在厅里的凌卫,立即站住了脚。

凌卫也愣了。

对方穿着的运动服的颜色,正是刚刚在球场上的对手,征世军校的足球队。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认得凌卫这个破了他们球门两次的人,不过可能是凌卫此刻这头发湿淋淋,赤裸漂亮结实上身,大毛巾围在腰间的模样,让他们一时难以把眼前的人和不久前的对手联系起来。

可是,几秒愕然之后,还是有机灵的人认了出来。

「你不就是镇帝校队的队长吗?」

征世校队的学生们的脸上,立即露出了隐隐的敌意,和不屑。

「是的,我」

「谁让你进来的?」征世校队的队长威尔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问,「这里是我们的赛后休闲室,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你居然还在这里洗了澡?!」

凌卫猛然一怔,意识到自己也许犯了一个大错误了,歉然地说,「对不起,我以为这里是」

「天啊!威尔,他用了你的私人沐浴间!」一名男生指着凌卫用过的沐浴间被打开的浴帘,怪叫起来,「噢!噢!不会吧?他连你的浴巾也用了,围在他腰上这一条」

「在别人的地方为所欲为,真是太没有规矩了!我们要向镇帝的教官严重抗议!」

「用不着教官,我们自己先好好教训他一顿。」

男孩们在愤怒之后,忽然发现这个球场上的敌人其实是落了单,立即兴起了猫玩老鼠的邪恶心情,一边奚落,一边向凌卫团团围过来。

凌卫戒备地后退。

今天的事情追根究底是自己太莽撞,不知道眼前这群嚣张惯了的纨绔子弟打算怎么做,如果太过分一个人打十二个,恐怕胜算不大。

其实如果是打架,打输了也没什么,不过是挨拳头,可参加校际比赛在东道主学校里斗殴,是严重违纪,要是妈妈知道了

凌卫暗暗皱眉,努力心平气和地说,「误闯这里是我不对,用了你们的东西,我也会照价赔偿」

「我们的东西你赔得起吗?」

「不管多贵,我也会赔的。只要是我无意中使用过的,沐浴用品和毛巾都」

「喂,小偷,快点把威尔的毛巾还过来!」

「可怜的威尔,你的毛巾要拿去洗很多遍才行,一定都是穷酸味。」

「不用洗,我会直接丢掉,被镇帝的人用过的东西都是臭的,休想我会再拿来用。不过,就算是要丢掉的东西,也不会白送给臭烘烘的平民军校生,」个头高大的威尔冷笑着一步步逼近,「镇帝的贼,我要你光着屁股滚出我的地盘。」

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过来,拦住威尔抓向凌卫腰间毛巾的手,接着,狠狠一扬。

啪!

巴掌着肉的声音,不但打懵了威尔,似乎把其余的征世学生也给打懵了。

威尔晕头转向,眼冒金星,捂着肿起来的脸瞪眼喊,「你」

第二字还没出口,被人拽着运动服的前襟,右边脸又啪地挨了一下。

「凌凌谦?」凌卫惊讶地看着忽然冲进来的人。

凌谦俊美的脸上,狰狞如恶魔,气势见者心惊。

他正抓着几秒前还威风凛凛的威尔,左一耳光,右一耳光地狂抽。

「让我哥哥光屁股?敢让我哥哥光屁股?!」凌谦啪啪啪啪地抽完,再狠狠地来一记膝撞,威尔哀叫着倒在地上,他追上去加了两脚,边踢边骂,「我哥哥的屁股是你有资格看的吗?你找死!」

一干纨绔子弟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想起要去阻拦,刚一动作,就被凌谦回头凶狠地瞪了,「你们也想找死?」

沙哑的声音充满震慑力。

众人不由吓住了脚。

当然,让他们这些平素高高在上的征世子弟们老实的,并不是凌谦的声音或瞪视,更重要的是凌谦身上高贵无比的将军子嗣血统。

总自恃身份血统之人,往往也是身份血统制的奴隶。在这些人眼里,纯正高贵的血统和后台权力决定了人之高低,凌谦虽然已经被征世军校开除,但他的爸爸可是上等将军。

只凭这一点,在征世中唯一可以与之抗衡的,除了凌谦已经通过特殊模拟考试的孪生兄弟凌涵外,就只有修罗将军之子佩堂了。

此时此刻,就算威尔已经被打成惨叫不绝的猪头,谁又敢强出头,和暴怒中的将军之子凌谦对着干?

「敢欺负我哥哥?我踹死你!」

「够了!凌谦!」最后还是凌卫冲上去,一把拽住发泄怒气的弟弟。

他可不想闹出人命。

一边拦腰抱住还想追打的凌谦,凌卫扭头低喝,「还不快走?」

众人如梦初醒,扶起站都站不起来的威尔慌慌张张地狼狈逃走。

整栋建筑在凌乱脚步声之后陷入奇异的安静,只有凌谦的喘息传进耳里。

「冷静下来,凌谦。」凌卫怕他会追出去再干出离谱的事,只能紧紧抱住他不放,温和地说,「很少见到你这么生气。」

「哥哥你哪里明白,我要是晚来几分钟」凌谦猛地闭了嘴。

想到那种后果,就一阵后怕。

在镇帝军校读书的哥哥,接触过的征世子弟就只有自己和凌涵,他根本不知道其他的征世子弟们行事有多恶劣,平民军校生在他们眼里,只是虫豸一样可以随便玩弄的东西。

就算在校园里玩出了事,也只是打个意外报告的事,他们的父辈会为他们在上头把事情处理好。

「你不是应该在镇帝补课的吗?怎么忽然跑到这里来了?」

「听说哥哥领队过来参加校际比赛,我就跟过来了。真是的,离开镇帝校园范围居然不告知我,哥哥你怎么就是不学乖?」

「这是正式校际比赛,我身边有队友,还有教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些话,等哥哥回去见到凌涵的时候,解释给他听吧。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反应。」

凌卫有点心虚地沉默了,慢慢松开抱住凌谦的腰。

三兄弟在镇帝军校同住一个宿舍后,自己的行为就受到两个弟弟的严格监管,据说是为了在镇帝特殊考试前保障安全,而自己也同意了这样的做法。

这次到征世军校的活动,确实没有告知凌谦和凌涵,因为凌谦要补课,凌涵又有很多军部会议要参加

「早就说过,哥哥到哪里都要知会我们,否则我们怎么保护哥哥?什么校际比赛有队友教官,刚才被人包围时,你的队友教官在哪里?如果我在补课时忽然接到消息,哥哥你在征世军校某个休闲厅里被脱光了衣服打得半残,你可以想象我的心情吗?」「对不起,是我的错。」

「可恶啊!」凌谦扼腕,悲叹,磨牙,「身上只围着一条毛巾还露出这么可爱的认罪表情。」

拽住毛巾垂下的一角,呼地扯下。

「凌谦你干什么?」

「干嘛大呼小叫?英雄救美之后,美人应该以身相许。」

「我是你哥哥,可不是什么美人,这种烂借口」

「别的借口我也有,嗯,就当这是对哥哥擅自行动,还落入陷境的惩罚吧。总之哥哥要以身赔罪。」

「住手!呜」

被弟弟沉重的身体压在软狸皮沙发上,凌卫胸口一滞。

下一刻又被对方任性地翻过身,变成面对面的姿势。毛巾已经被扯掉,完全赤裸地凌卫在下方,瞪着上方衣着整齐到令人生气的凌谦。

看见凌卫不满的表情,凌谦露出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让我看着哥哥的脸做吧。哥哥被我上的时候表情迷死人了。」

「放手!这里是征世军校,随时可能会有人过来」

「那就更要抓紧时间了。没办法啊哥哥,一进来就看见哥哥只围一条毛巾,这诱人的胸肌,粉色的小乳头,啊,真要命。」

凌卫被弟弟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坏习惯气得满脸羞红,想要拿出哥哥的威严呵斥,唇瓣张开时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地声音,「过分唔!混混蛋!别这样弄」

男性前端被不容分说地握住,技巧性地揉掐抚摸,脑子骤然就陷入混沌。

这小色狼,实在对他的身体太了解了。

轻而易举抓到致命点,也很清楚怎样的手法最能让凌卫激动到难以自控。

「嗯呼啊住住手!」

胯下的热流都涌往一个地方,像止不住的洪潮爆发。

无法遏制的兴奋感全身泛滥,羞耻而甜美,凌卫难堪地呻吟,大腿内侧绷得紧如弓弦,透出薄薄皮肤下好看的肌肉纹理。

「我这里硬得都发疼了,不做会爆炸身亡的,哥哥就可怜我吧。」

什么啊?说得这么可怜兮兮的。

根本就是一条大灰狼,还装可爱地摇尾巴,你就只会这一千零一套把戏。

但是自己也够可恶的,明明知道凌谦在使诡计,看见这张俊美的脸露出哀求的表情,就好像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

「你你不要太过分」

「不会过分的,哥哥,我用人格向你保证。只要哥哥这个漂亮的洞洞安慰我一下下就好。」

不但前面被抚摸着,后面也被手指撬拨开,狡黠地在边缘抚摸,然后探深到里面。

奇异的酥麻感袭上脑部。

凌卫不自觉地收紧臀部,敏感处的异物感蓦然加重了。

「嗯,真乖,」凌谦邪魅地笑着,用享受的语气低语,「哥哥正用自己的肉,包裹着我的手指呢,哥哥的小洞很好客,会欢迎插入的客人,还招待按摩,一下一下地又按又吸,真是太棒了。」

「才不是」

「现在,热情好客的小肉洞,准备迎接重量级客人吧。」

手指抽出去的瞬间有一丝空虚,但接下来,更粗更热的东西抵在了入口,左右摇摆着开垦进来。

「啊!不不行!好胀!」

「每次进去哥哥都喊不行,但是每次都很好的吃下去了。」

「凌谦!嗯啊唔!」

硕大的性器直入到底,肠道被扩充到最大限度,用力摩擦着肉膜,像听见东西挤到肉里滑吱吱的声音。

凌卫水渍迷离的乌黑眼睛瞪得很大,张开双唇努力地喘息,被凌谦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狠狠吻住了,舌头探过来如侵略军一样横扫、翻搅。

激烈的吻啧啧有声。

津液从嘴角溢出,沿着下巴拉出银丝,在半空中折射淫靡的光。

「难得凌涵不在,只有我和哥哥,无论如何也要用心地做。」

而且,是用力地做。

异物在身体深处用力贯穿,顶到内脏都要被震碎的强度,痛楚之外,也泛起无法否认的甘美,仿佛正被人紧紧的,用力地拥抱,疼而快乐。

凌卫咬着牙,感觉这两种非常矛盾的滋味在血管里毒药一样弥漫。

低垂的睫毛激烈颤抖,脸上隐忍羞耻的表情,还有因情动而殷红半肿的软唇,对凌谦而言宛如烈性春药。

他稍稍退开一点,换了一个角度,斜斜地猛挺进去。

「呜!」凌卫呜咽一声。

巨大的撞击差点让他从沙发上滑下去,他不假思索地伸手抱住了凌谦的脖子。

「哥哥好热情啊。」凌谦一身热汗地保持抽动,感受哥哥手臂主动环在自己身上的温暖,眼底流露笑意。

「啊轻点!凌谦,轻一点」

「好吧,既然是哥哥的要求,我就慢一点来,不过深度不变哦。」凌谦像小猫一样,亲昵地咬着凌卫渗出汗珠的鼻尖,「放慢速度的话,这一轮我会和哥哥磨上很久的。让哥哥好好享受我在里面的感觉,很胀,对吧?」

是的

速度放慢下来,像海啸终于过去,但浪花还是锲而不舍拍打着岩石,给人的感觉更是永无止尽的。

起伏、拍打,穿刺到深深的地方,把肉撑开到几欲绽放的极限,缓缓收回,又再度撑开到绽放,一下接着一下,坚硬有力。

这种温火撩人,慢慢敲骨吸髓的方式是凌涵常用的,凌谦则偏好大起大落,狂风骤雨。

凌卫没想到,性子急躁的凌谦磨起人来,也是非常要命,有条不紊地坚实贯穿,火焰已经烧遍全身,神经发红发烫,想爆发的时候却总是被恶作剧一样地略为一停,松一松绷紧到极限的弦。

「不不要啊」凌卫皱紧眉,低低含混地吐气。

「哥哥不要高潮吗?没问题,我会满足哥哥的,虽然忍得很辛苦,但我毕竟是有忍耐力的军校生啊,这样正好可以发挥我超强的持久力。在哥哥的身体里打磨我的肉刃,真是太棒了。」

说话的时候,男人的性器不断深入到里面,甜美的熔岩几乎把身体烫至痉挛。

凌卫紧紧咬着牙关,指尖深深刺进凌谦结实的肩肉,被积聚的酷刑般的甘甜逼迫着,蓦然沙哑地发出声音,「凌谦!我我受不了!凌谦!」

自己的名字从哥哥润泽的唇瓣呼喊出来,无与伦比的兴奋一下子把凌谦给捕获了。

宛如效果最惊人的春药,刺激凌谦的灵魂和身体,全身的血涌进脑部,每一根神经都竭斯底里亢奋起来。

凌谦蓦然一怔,然后抱着凌卫疯狂地动作,穿刺的汹涛让两人都如痴如狂,快感颠倒凌乱,瞬间冲垮堤坝。

狠狠一下冲刺的挺身

「啊!」凌卫身体陡然一颤。

炽热精华热淋淋射在里面,像被烫到一样。

下半身陷入麻痹的甘美。

凌谦也在浑身颤栗,美妙的高潮让每一颗细胞都幸福得直颤,滋味无与伦比,余韵如此甘甜,他要努力控制发抖的手,才能抱紧身下的心肝宝贝。

「哥哥,感觉感觉还好吗?」

汗湿的皮肤光滑漂亮,手感迷人,好想一辈子这样亲昵地抚摸着。

「我喜欢哥哥。」

被亲得红肿的唇,很诱人,好想就这样,一辈子肆意地亲着。

「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哥哥。」

「因为,如果离开了哥哥的话」

「这样的话,我会死掉的。」

「凌谦」

「哥哥?」

「你这个笨蛋。」

小笨蛋。

哥哥不会答应。

哥哥不会离开你,也不会,让你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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