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白色上的白色》五十首(上)

安德拉德:《白色上的白色》五十首(上)

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Eugénio deAndrade,1923-)被公认为是葡萄牙当代最重要的抒情诗人,曾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2002年获得卡蒙斯文学奖,这是葡萄牙语文学中的最高奖项。他的诗歌已被译成二十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受到普遍的欢迎。除了现代主义诗歌先驱费尔南多·佩索阿(1888-1935)之外,安德拉德是20世纪以来被国外译介最多的一位葡萄牙诗人。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1923出身在葡萄牙中部地区的一个农民家庭,在家乡读完小学后,先后在省府白堡市、首都里斯本和科英布拉求学,在此期间阅读了葡萄牙和国外诗人的大量作品,并开始写作。1946年在里斯本的卫生部门担任公职,1950年定居北方城市波尔图。1942年他发表处女作诗集《纯洁》,但给他带来声誉的是《手与果实》(1948),奠定了他作为一个优秀诗人的地位。他从未终止过写作,至今已发表了三十多部作品。

白色上的白色

做一把钥匙,哪怕很小

也可以走进家门。

在甜美中赞许,对

梦和鸟的物质满怀同情。

祈求火焰、光亮

和身体两侧的音乐。

你不要说是石头,说是窗子

你不要像阴影一样。

说说男人,说说孩子,说说星辰。

在你重复的音节中

光芒快乐,不愿离去。

你又会说:男人,女人,儿童。

在此,美更加青春。

这是一个朝南的地方,在此

暴动的石灰

挑战目光。

你曾在此生活。有时在睡梦中

你仍在此生活。水孕育的名字

从你嘴中流淌。

沿着山羊的路,你走向

海滩,大海敲打着

那些岩石,那些音节。

在第一天或最后一天的

强光中

眼睛溺水消失。

这是完美。

雨落在灰尘上,就像落在

李白的诗中。在南方

时光有一双大大的圆眼睛;

在南方,麦子翻滚,

它的鬃毛迎风而舞,

这是我的航船上

招展的旗帜;

在南方,土地散发出白色亚麻的气味,

散发出餐桌上面包的芳香,

阳光浅黄色的灼热侵占了水,

它落在灰尘上,轻盈而炽热。

就像落在诗中。

你的面颊依偎着忧伤,甚至不再

谛听夜莺的歌唱。或许是鸫鸟?

你难以忍受空气,你忠实母亲的土地,

也忠实蓝白的天空,飞鸟在此消隐,

空气把天地分隔。

音乐,让我们这样称呼,

永远是你的伤口,但也是

山岗上的癫狂。

你不要谛听夜莺。或者鸫鸟。

在你的深处

所有的音乐就是一只鸟。

一个朋友,有时是沙漠,

有时是水。

让你摆脱八月无休的

喧哗;一个躯体并不总是

这样的地方:光芒悄然裸露,

柠檬树载满了鸟儿,

头发上居住着夏天;

在睡意阴暗的叶子间,

湿润的皮肤

闪耀,

舌头艰难地绽放。

真实的是词语。

白鹳。

给我带来教堂的庭院,

还有两、三间房子,应该是白色的,

还有高塔,白鹳在此

徐徐降落,那时

我正值桑葚般的年华,

太阳在嘴上窒息,

你还记得吗?或者这是另一张嘴,

另一个理由的沉重,我记不得了,

我用石头

把令你害怕的狗赶跑,

又逃离你

去悄悄拥抱我钟爱的

褐色小马。

现在我住得更靠近太阳,朋友们

不知道来这里的路:这样真好,

我不属于任何人,在高高的树枝上,

成为过路飞鸟的兄弟,听它自由的歌声,

成为影像,映照另一个影像,

擦亮

毫无界戒备的目光,

只有潮汐,伴随来来往往

热情由遗忘构成,

泡沫的表面是甜蜜的尘埃,

仅此而已。

家中的阳台是奇妙的地方,

风从这里吹过。

我开始发现身体,我把

阳光认作知己。

时光缓慢地在高墙上停留,

这是夏天,我在失眠中,

把马匹馈赠给大海:

当它们撞击海水,我发出了惊恐的呼叫

还是爱情的喊叫,我已浑然不知。

生活就是用牙齿咬着一朵花成长,

学习在危险中呼吸,每走一步

皮肤就会在一阵强光中爆裂。

沿着清晨的台阶

走向白杨树的绿叶,

做一颗星辰的兄弟或者儿子,

或许有一天做丝绸之光的父亲,

我不想知道,含着我名字的水,

目光秘密的婚礼,

仙人掌以及干渴的嘴唇,

我不知道

如何死去,为这般的犹豫,

为这般的渴望:

做一朵火焰,燃烧着

走遍一颗颗星辰,

直到灰烬。

只有马,只有孩子们

那圆睁的眼睛,那无尽的丝绸

让我有所缺失。

我所思念的,不是

河流的黑暗声音,这,我听得太多了,

也不是我最先触摸的

让我品尝了爱情的

鲜嫩腰肢;

是这目光

翻越一个个黑夜

沿着一条小路从远处赶来

偷走我的睡眠,

并且挥霍着我的心

我的心,结满露水的阿连特茹。

十一

当我醒来,一群燕子已在那里,

拖曳着清晨在屋顶跳跃;

它们或许带着三月

赤裸的阳光:

谁醒来之后,都会把自己的歌声

与如此微小的事物分离:

新生的叶子正在改变颜色,

已经消退的是

雨的滋味,蓟的骄傲

少年并不安全的裸露,

还有在清晨,动物没有止境的

疼痛的坚挺。

燕子并不总是以这种方式降临。

但它们就这样来了。

就这样来了。

十二

快了,三月的阳光

正在走到尽头。

它曾在那里行走,是每一块石头

每一只猫的挚友,在草地上

它和那些光腚的孩子们

一起打滚。

谁都无法占有眸光捕获的

阳光,一朵玫瑰关上门,

面对这种寂静,谁都不会

继续漫长的歌唱。

如果你来到窗前,或许会看到

最后的阳光正在死去。

疯狂,三月疯狂的阳光。

十三

已经看不见麦子了,

山峦上徐徐翻卷的波浪。

不能说它们已同你远去

你带走的

只是童年时跳墙的姿势,

将一把红透的樱桃

塞到嘴里,或者

把微笑藏在衣兜里,

你带走的是

向斑鸠吹响口哨

或者要一杯水,

像毛线团一样曲身沉睡,

只有猫才这样睡去。

这就是你,被桑葚浸染的一切。

十四

友情刚刚开始的日子

总是奔向夏天耀眼的疯狂;

我知道最幸福的时光

莫过于

黄昏时在沙丘上漫步,

度过九月的一些光阴;

但是死亡沿着石头匍匐,

心脏

焦急地要落入水中

当一个撕掉了皮肤的人

像孩子一样在太阳下裸露

他还能期待什么呢?

十五

现在我要告诉你,九月

如何走到尽头。

雾如何走到河口。

九月总是山岗上

一群天真无邪的阳光,

一根枝条上的椋鸟,

一声在远方

迎风挑战的呼哨。

残余的光芒

依旧在草地上歌唱,或许

这是我爱情的歌声,一个少年

徐步走来。

还有牧人。

十六

树啊,树。有一天我要怀着

夏日母性的心肠,成为一棵树。

花脖子的鸽子

宣告我的新生。

有一天我要把双手

抛给静寂但仍然温热的泥土,

我沿着天空攀登

树被允许做这样的事情。

到那时,我会居住在赤裸的目光中,

我已厌倦了我的身体,这

在水中绵延的荒漠,

与此同时,雾把湿润的手

放在叶子上。

还有火焰。

十七

我不知道水之花是什么,

但我知道它的芬芳:

初雨过后

它爬上屋顶的平台,

裸露着越过阳台,走进屋子,

它依旧湿漉漉的身体,

寻找我们的身体,并开始颤栗:

好像它要把嘴里

剩余的不朽

让我们畅饮,

让大地上所有的音乐,

天上所有的音乐都属于我们

直到世界尽头,

直到东方欲晓。

十八

世界的道理

并不完全是你的道理。

任双手燃烧着生活并不容易,

活着就是擦亮一道光芒

照透厚厚的身体,

失明的墙壁。

如果春天尚存,

血的味道将会带来春天,

但不会走向火焰的王冠。

水黑色的围巾,

以及海鸟的粪便

都是你痛苦的组成部分。

潮涨潮落

总是吹来一股精液的味道。

十九

在夏天到来之前

但愿身体和身体的躁动不安

能装饰完这座房子,将面包放在

桌子上,将一朵花插在屋顶的高处。

我的脸贴着地面,

受到伤害的目光没有回返,

没有一个朋友,

没有任何声音炽热地站立。

我接受在这里停留——只有

草地发出声响,

那是雨,迈着冰冷的小脚,

雨是我的伴侣。

二十

不,这还不是三月

不安的阳光

在一个微笑的船头绽放,

也不是麦苗茁壮的成长,

一只燕子展开丝绸的羽翼,

擦过裸露的肩膀,

一条孤独的小河,在喉咙里

沉睡;

不,这甚至不是在做爱之后

身体发酵,散发出好闻的气味,

沿着街道飘向大海,

更不是那狭小的广场

骤然而来的寂静,

就像一只船,船头在微笑;

都不是,只是一瞥眸光。

二十一

我的眼睛凝视着

你身体最脆弱的地方:死亡,

在八月死去

与孤独而死的鸟儿一起。

在这个时候,我是不死的:

在我整个身体的周围

我拥有你的手臂:

正午时分,沙子灼热。

自你的胸前,可以眺望大海

垂直的溅落:

在八月,死在你的嘴里,

与鸟儿一起。

二十二

夏天剩下的东西,只有

几根头发,肌肤的光泽,一些

通知海上的燕子

迁徙的喊叫,剩下的东西

你别在我的嘴里寻找;

沙漠从未在我的唇间开出花朵,

静寂,这朵稀有之花

从来不是晨曦中的水晶;

夏天剩下的东西照亮另一片天空,

前行,前行

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白色上的白色》五十首(上)

在最纯净的水面前行,

它不会很快回来,不会回到

这些床上,这些文字里。

二十三

它们曾触摸土地和白云的天空,

在枝条上逗留,

它们向荒漠打开自己,

有时候也变成星星。

它们在夜间疲惫地抵达,

辗转难眠,为水的死亡

惶惶不安,炙热的清晨

令它们清澈透明。

它们的劳动是抚摸光芒,

从空气中采集

一枚果实或一颗石头的形状,

并悄悄把它们带回家。

一双手就是这样,但它们自己

对此一无所知。

二十四

大海。大海再次跑到我的门前。

我第一次见到大海,是在母亲的

眼睛里,波浪连着波浪

完美而沉静,然后

冲向山崖,没有羁绊。

我把大海抱在怀中,无数个,

无数个夜晚,我

睡去或者一直醒着,倾听

它玻璃的心脏在黑暗中跳动,

直到牧羊人的星星

在我的胸膛上,踮着脚尖

穿过布满刻痕的夜晚。

这个大海,从如此遥远的地方把我呼唤,

它的波涛,除了我的船,还曾拿走了什么?

二十五

愤怒,他们愤怒地冲向

相思树在那里投下的影子,

身体,由于过多的欲望而疼痛。

他们四处张望,没有人看见他们,

土地是沙子,阴影坚硬,

肉体也已经变硬,

使嘴唇枯干,只有眼睛

还含有一口清凉的水。

首先是失明的手指

撕扯,伤害,然后是牙齿

咬噬,甚至没有

给性爱进入身体的时间。

他们十分年轻;土地却不是,

它疲惫不堪,

被黄蜂蜇伤的内心

只想死去。

姚风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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