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舒亚·贝尔(JoshuaBell)是美国当今屈指可数的杰出的小提琴家之一,正当职业高峰。2007年1月12日一早上班高峰时间,他带上价值连城的小提琴,来到华府市中心地铁郎凡站内一角,倚墙而立,且当街头艺人,拉了45分钟的名曲。这是《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Post)》专栏记者尤金·温加滕(Gene Weingarten)请贝尔和他合作的一次“试验”,看看世界顶尖的小提琴手的琴声在闹市的交通枢纽区能引起多少注意,看看是否有人注意到他,他的音乐。作为与众不同的街头艺人,贝尔的表演和琴声里能得到多少关注和回赠呢?
乔舒亚·贝尔长在印第安那州,四岁开始拉琴,现任圣马丁室内乐团的总指挥。他拥有一把斯特拉瓦迪里琴,1712年在意大利的克瑞莫那制作,曾两度被窃,失而复得,多年后辗转到他手中。这是世界上罕见的一把好琴。他表演时与众不同的是不穿戴笔挺的西装,也不带领结。和其它几位世界著名的小提琴家一样,他好赌,总觉得拉琴上台表演和赌博有内在的相似之处!按事先和温加滕商定的,他在地铁站拉了45分钟,拉了巴赫的《恰空舞曲》和《圣母颂》等名曲。《华盛顿邮报》在那地铁站暗设录像机,所以前后的经过和穿过站头的路人看得一清二楚。结果,45分钟之内,从贝尔拉琴的地铁角落有1097个路人经过,只有7个人稍稍停下来听,20个人匆忙赶路间留了钱。只有最后一个听众认出了他,并给了20块钱,才使他的琴盒积攒的收入从39增加到59。绝大多数人匆匆而过,赶地铁上早班。
可以想象这一“试验”给贝尔带来的心理反差。平时,他每年的上台演奏200多场音乐会,且不说他每场音乐会傲人的收入,那台上的感觉和地铁站一角默默无闻的表演岂能相提并论?他说自己无法相信1000多号人竟然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那儿,他在拉世界名曲。另外,他说当时自己最不习惯的是拉完一曲之后,只有沉默和被人彻底忽略的氛围,身边和眼前没有任何声响,他得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然后接着开始拉下一曲子。平时在音乐厅内表演时,他眼前座无 虚席,可现在他下意识地不停关注眼前经过的路人的反应,时时注意是否有人驻足聆听,是否有人往跟前的琴箱放上零钱。他还说,自己拉琴时可从来没这么敏刚而又细心地观察听众的一举一动。他对自己在地铁站的经历有着复杂的感受。对此不少人的第一反应是现代人的生活实在太忙了,以致于舍弃了很多诸如此类的美妙的时刻,舍弃了艺术享受。置身其中,我们绝大多数人也都会匆匆而行,赶着一早的会议,赶着正点进入办公室,赶着尽早发出早上的第一份邮件。即便是深谙古典音乐的上班族,这时恐怕也无暇顾及耳边飘过的天籁之音,最多心里匆匆闪过一个念头:“呀,今天地铁里这位街头艺人像是一位高手,那声音不同寻常。”可是谁会驻足而误了今天重要的约见呢!
说是最想驻足留连的是一个三岁的男孩,但是他妈妈赶着送他到幼儿园,然后自己急着要去上班,楞是把他紧推硬扯拉走了。还有就是贝尔即将结束他的“试验”表演时出现的一位女士,她认出了这位高手,只因她两周之前在林肯中心看过他的表演。当时她简直无法相信贝尔竟然在地铁站且当一位街头艺人,感叹到只有华府才会有这种奢侈!她倏地掏出了20元,录像中可以清楚听到贝尔主动走向她,向他道谢。这声感谢的份量非同寻常,可谓对他45分钟的表演的唯一的承认。以致于后来NPR的记者参访他时,贝尔说作者文中只提了他$39.17的收入,而是该把最后慧眼相识的那位女士的$20也算进去。当然这无关紧要,但是可见这次经历勾起了贝尔那般复杂而又敏感的心情。
要是过于学究的话,我们就会想:如果他拉的不是巴赫的,而是莫扎特的,哪怕是贝多芬的曲子,兴许效果要好一些;如果他不在上班族挤挤的朗凡广场,而是波士顿剑桥镇的哈佛广场,兴许会有不同的反响。可不管是在华府的朗凡广场,还是哈佛广场,也许听众多少不一,也许在波士顿哈佛周围,会有更多人认出贝尔来,可这都无关紧要。在匆忙赶车、上班的人群中,能静下心来欣赏古典音乐的确实寥寥无几。
可是话还是得说回来。现代人的生活节奏确实太快,生活空间太窄,拘泥于几点、几线,以致于身边很多东西被忽略,被遗忘,很多珍贵的东西过于稀松平常而无意中被抛弃、糟蹋。而等到有一天醒悟时,时光却已走到了尽头。贝尔和温加滕合作的“试验”揭开了现代人生活中多重矛盾的层面,对贝尔在地铁站的经历,人人感受不一。专栏记者温杰滕先生别出心裁,以他独有的观察现代人的眼光和精深的文笔写成的Pearls before Breakfast, 获得了普里兹奖。贝尔也由此屡屡被人问及他在华府地铁站的感受。《时代》周刊的记者最近采访贝尔时,又问到他的这桩轶事:
问:“大约十年前,你当作一位街头艺人在华府地铁站表演。当时你能想到那一录像迄今还在互联网上流传吗?”
答:“对此我真的存有一种复杂的感受,人们问我问得最多的就是那一次的经历。说实在的,将来我可真的不想把这事儿写上我的墓碑。不过,那样的经历还是挺好玩的,也许因此我还多卖出几张唱片。地铁站的人们其实是我很想触及的听众。如果我在音乐厅里表演时,有人在不该鼓掌时鼓了掌,那么我觉得我的表演真的是成功了。”
为贝尔和温加滕合作的表演“试验”,大家迄今仍然一言难尽,贝尔本人也不例外。可是真的要说的也许早被英国诗人戴维斯(W.H. Davies)说过了:
WHAT is this life if, full of care,We have no time to stand and stare?
No time to stand beneath the boughs,
And stare as long as sheep and cows;
No time to see, when woods we pass,
Where squirrels hide their nuts in grass;
No time to see, in broad daylight,
Streams full of stars, like skies at night;
No time to turn at Beauty's glance,
And watch her feet, how they can dance;
No time to wait till her mouth can
Enrich that smile her eyes began?
A poor life this if, full of care,
We have no time to stand and st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