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三年三月二十日晚十点,上海。
初春的寒夜依然料峭,悬挂在夜空中的月亮,被茫茫云色遮掩起来,如同披着一层薄薄的云纱,隐隐地只能看到月的轮廓。云在轻轻地浮动,像一缕轻烟,缓缓地从月的表面划过,渐渐地显出了月亮的全部,仿佛是一块硕大的羊脂白玉镶嵌在黑幕中,将一片晶莹的皎白洒下来,静静地洒在了停靠在上海北站的一列火车上,而月影打在车头前方的铁轨上,反射出两道狰狞的寒光。须臾间,一团诡异的乌云再度将月亮遮住,幽暗的灯光下,一双狼一般的目光混杂在上车的人流中,死死盯住前方的几个人。
黄兴、廖仲恺、陈其美和于右任等新组建的国民党中央要员正在和前往北京开会的代理理事长宋教仁握手话别,谁也意识不到,灾难已经悄然降临。就在宋教仁的双脚刚刚登山列车车门,正要转回身准备向前来送行的同志们挥手道别的那一瞬间,突然,从人群中窜出一个身穿黑呢子制服的瘦小男子,以极快的速度越过了在站台上的黄兴等人,手脚麻利地跑到车门前,面对毫无防备的宋教仁,果断地开了一枪,然后快速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这一切就在人们的眼皮下发生,在场的所有人几乎还没等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宋教仁的身体晃了晃,然后软软的倒下去。
黄兴见状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一把扶住了倒在门旁的宋教仁,和廖仲恺、陈其美、于右任一同搀扶着他快速地上了自己停在车站站台上的汽车。他用手把于右任的头拉到胸口,喘息地说:“我痛得很,恐怕活不下去了,现在有三件事奉托:(一)所有在南京、北京和东京存的书,全部捐入南京图书馆;(二)我家很穷,老母尚在,我死后请各位替我照料;(三)请各位继续奋斗救国,勿以我为念放弃责任。”
汽车直奔距离最近的靶子路(今武进路)沪宁铁路医院,由当值的法国医生皮埃尔马上给宋实施了手术,很顺利的将子弹取出。但是,由于弹头涂有剧毒,即便已经取出,仍无济于事,虽经医院全力抢救,终未保住宋教仁的性命,于两天后的三月二十二日凌晨四点死于医院,年仅三十一岁。
这就是震惊中外的宋教仁谋杀案。
导致宋教仁被暗杀的原因很复杂,其中的焦点之一,便是唐绍仪辞职所致。
唐绍仪于民国元年三月1十三日由袁世凯任为国务总理,期间因与袁世凯的意见不能统一,于六月二十八日称病提出辞职,前后不过一百零几天。
唐绍仪的辞职,引发了民国政治的第一次危机。就在唐绍仪辞职后不久,属于同盟会的蔡元培(教育)、王宠惠(司法)、宋教仁(农林)、王正廷(工商)四阁员联袂请辞。刚刚组建的民国首届政府,就这么稀里哗啦的土崩瓦解了。六月二十九日,老袁只得提出由陆徵祥组阁,但是这个内阁时运也不济,也逃脱不掉短命的厄运,组建时间不长,陆徵祥便告假出局,接下来由袁世凯的嫡系赵秉钧出山,九月二十二日担任国务总理。
说起来,宋教仁是一个天才的政党活动人物,还在内阁走马灯似的轮换更替期间,他着手将同盟会与统一共和党、国民共进会、国民公党、共和实进会合并,成立了国民党,而且四股势力拧在一起,立刻成为国会中的第一大党。
其时,国会内还有另外两党,一个是以黎元洪为理事长的共和党,旗下有张謇、那彦图、章炳麟、程德全、伍廷芳、汤化龙等主要人物;另一个则是以梁启超为代表的民主党,囊括了胡瑞霖、陆乃翔、孙洪伊、余绍宋,乃至李文熙、刘崇佑、萧湘、梁善济等知名人士。但是两党的势力都不具备与国民党抗衡。
在民国元年十二月所举行的国会大选中,由于宋教仁的出色发挥,使国民党在大选中获得了大胜,由于此时孙中山已远赴日本,宋教仁以国民党代理党魁身份,选举后变成了国会中多数党的领袖,如果按照形势,他必然成为责任内阁的阁揆。
临行前,宋教仁专程前往拜祭了城隍庙。上海城隍庙始建于明洪武二年,早先在上海县南的淡井庙里,至万历三十年,由当时的知县刘一彍将城隍庙迁至金山神主庙,此后的上海,便只知有城隍,却不知有金山了。城隍庙前建立牌楼三座,大殿前特设仪门,门上高悬一个巨大的算盘,上刻把个鎏金大字:“人有千算,天只一算。”两侧镌刻着与人为善的对联:“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行些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饮。”
宋教仁籍以拜祭城隍庙来预祝自己此次北上的顺利。但是就在他雄心勃勃准备前往北京之时,刺杀案发生了!
“宋案”的发生,立刻引起了政坛内外的轩然大波。接到由宋教仁临终前口述给黄兴电报的袁世凯,其时正与他的“侄女婿”,即吴保初之女吴弱男的老公章士钊一同吃饭,长叹一口气,良久,才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钝初可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而远在日本的孙中山闻讯后悲痛欲绝,当即起程返回上海。与此同时,黄兴、陈其美等致函上海总巡捕房,以万元酬金悬赏破案,缉拿凶手。
但是,这起看似扑朔迷离的凶杀案,在宋教仁死后的第二天即二十三日,竟然令人匪夷所思的破案了。
破获这起凶杀案的,是法租界巡捕房华裔总探长黄金荣!
三月二十三日夜,黄金荣刚刚在位于均陪里的家中睡着,他的手下金九龄急匆匆地前来报告说,英租界巡捕房刚刚打来电话,说国民党人陆惠生等陪同一个叫王阿发的古董贩子主动前去四马路中心捕房报案称:“十天前我在文元坊应桂馨的家里兜卖古董,因为应是我的老主顾,平素很熟,应这天拿了一张照片叫我在某时某地把这个人暗杀掉,许以事成之后给我一千元作报酬,我因为只懂得作买卖,从没杀过人,因此不肯承担这件事。当时我并不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谁?今天我在报上看见宋先生的照片,正是应桂馨叫我去暗杀的人,我相信如果找到了应,便可找到凶手。”英捕房闻言不敢怠慢,当即前往住在迎春坊二百二十八号妓女胡翡云家,将应桂馨捕获,而另一同案疑犯武士英目前正躲藏在法租界文元坊应桂馨的家中,希望法巡捕予以配合捉拿,云云。
黄金荣一听,立刻起床穿衣,一面安排金九龄火速带几个人到均陪里集合,一面将案情报告给法籍总巡捕蓝未霭,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应桂馨的家。
法巡捕来到应氏家中,忽然发现应家神色仓皇的人中,有一个身材矮小、面目猥琐的男子,在巡捕面前显得惊慌失措,还未等巡捕上前询问,这厮却突然撒腿往后院跑。
应家客厅后面,有一条长长的廊道通往厨房,而厨房后面则是一个不大的天井,西北角上是一个不高的煤屋,连接着高约一丈有余的后院墙。
那人身手非常敏捷,此时已跃上了煤屋,正待准备攀越后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