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里的王琦瑶度过了58年悠长岁月,繁华是她的衣裳和欢乐,心子里却是伴着款款柔情的一线冷清。她确乎是没有年龄的女人,是外表、心思和性子都做到了极致的女人,但时间却是不肯放过她的,眼角终归会爬上细纹,心思虽然还是活络的,但终归是要脆弱幽怨得多了。而在命运的庄严史诗面前,王琦瑶的那点聪明和细密就像是清晨叶子上的露珠一样转瞬了。
她的一生就像是一叶飘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船,只是这小船并不像 其他的船那样挣扎求生,这船里面是有歌声的、是有欢笑、有炉火、有醇酒也有深沉的梦幻的,但也正因为这样,这小船的飘摇是比其他船更加揪心的,更能让人潸然泪下。然而,这样一个女人生命的终结却是凶暴而粗鲁的,她是在夜里被入室行窃的懦弱之人掐死的。
爱伦坡崇尚极致的美,他说真正最高级的美是一个美丽女人的死亡,这和芥川龙之介的地狱变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美在消亡的一瞬间那种恋恋不舍般的强烈升华的确是人类美学所能达到的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在这美的背后剩下的只能是断壁残垣。虽然这美来得太过残忍,以至于我但愿这一生也与这样的美无缘,不过如王琦瑶者,既然注定要消亡,注定要将自己整个儿的献给美,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恰当的形式呢?一个合乎美的形式?
书读到中段,阿二就已经用三首诗预言了王琦瑶的结局,这个任务之后再也没有出现,他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使者,带着王琦瑶所没有的简单和直白预言了王的死亡,接着又很快地消失,是小说中超越现实的存在。那时我就已经开始在脑中臆测王琦瑶的死,我并非希望着一个轰轰烈烈的终结,那种大格局的东西是不属于王琦瑶的,她终其一生都只能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腾挪翻身,太大的东西之于她,只能显得滑稽而又俗套。我理想中的王琦瑶之死,是一串淡淡的省略号,这样的女人应该是渐渐隐没的,她一生都在追求光和热,自己也在散发光和热,所以她应该是像流星一样迅速的划过历史的长空,无始也无终的,就像断刀客里面的小师妹一样,垂垂老矣了,躺在竹床上吸着烟,就睡去了。然而作者给王琦瑶的却是一个戛然而止,这甚至算不上一个句号,因为这死亡是那么的贫弱甚至有点龌龊,就好像写着写着忽然累了,连个句号都懒得打就这样草草的打发了,之后就是一片空白,别无其他。
我想,这不是王琦瑶式的死亡。
可是写到这里,我想起小说中一句话,说王琦瑶的人生是自我毁灭的。这提醒了我,如果将整本书,将王琦瑶的整个人生看作是一个死去的过程,这该是一场多么盛大的死亡!从她上了李主任的车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义无返顾的奔向死亡的深渊了。这样看来,最后那场看起来有些不堪的渺小的死,只能算是这一出死亡歌剧的最后一个尾音,是最后一声蜻蜓点水般的震颤。
当然,这尾音是伍迪艾伦式的不和谐音,是有点滑稽带着些许讽刺的。想想一个饱尝人情冷暖,曾今风华绝代的女人最后竟然是被一个怯懦的小丑于深夜掐死在自己的床上,这是何等的怪诞,却又是何等的合情合理。它就好像是一出严肃话剧终了时爆发的一声不合时宜的狂笑,怪则怪矣,却也是有着返璞归真的天真兴味的。
但我的心却始终是沉重的,虽然这样的死亡可以有这么一解,但如果真的如我所想的话,王琦瑶这个人物也未免太过真实,也太过凄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