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想起一个故事讲给你们听。
木户小姐去了学堂,总是会念好些深奥的句子。如月其实大半是听不懂的,可是那是木户小姐说的,所以她总是爱听。偶尔木户小姐也会和她解释,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月悄悄地去翻兄长的字典,来揣测木户小姐所想表达的意思。然而有那么一句,是如月至今都没有去查过的,那是木户小姐出嫁前附在她耳边说的,干净透明,带著以前没有过的温柔。她说,思慕甚,心难之,盼楷伊人共天涯,倘抛此身可换与,我赴黄泉若还家。
如月当时光是忍着哭就已经是极限了,几乎记不住木户小姐当时说了什么。但过后的好几个月里,如月央著兄长给木户小姐——哦,或许应该叫她鹿野夫人了——写的信一概没有回音,这才想起了木户小姐说过的话。可她到底还是想让对方知道自己一点消息的,便背着兄长自己悄悄地写,可改来改去,却始终没能把信寄出去,就这样磨磨蹭蹭了几个月,如月听木户小姐的姐姐——也就是兄长的妻子——说,鹿野他们搬了家,只说了个地名,具体的地址倒是没说再和她说过。如月笑著说是吗是吗,回到房里后便把写了好久的信都拿去院子里烧了。
后来如月嫁去了雨宫家,丈夫年纪比她小些,也是上过学堂的。如月有好几次想问问他那句话的意思,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同木户小 姐的关系,便把这段话一直藏着。某次回兄长家时,如月偷喝了一点酒,也并不觉得多委屈,但就是止不住地哭了起来。她隐约记得她攥着兄长的衣袖说哥哥,我心里很头疼。乱七八糟的,连她自己都没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如月回了家,兄长托人给她带了一封信,字纤细瑰丽,一看就不是兄长给她写的。上面还是一段如月看不大懂的话。写着,不管他人容我否,我心自昔只依君。没有署名,只标了个日期,是木户小姐出嫁快一个多月的时候。
如月觉得这话念出来,心里好像会舒坦一些,便珍重地藏了,连丈夫也没给看过。只在照顾孩子和孙子的空闲时,时不时把它拿出来看看,又会啪嗒地落下泪来。
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了,如月逐渐老了,后来得了重病,连离开床的气力也没有,孩子们日日守着她,总问她还有什么遗憾没有。
她点了点头,然后叫他们把这信找出来。
他们端着信,又凑到如月跟前,巴巴地看她。如月声音细细地,说,你们再给我读一遍。
然后他们一个一个的读,但如月总是摇头,说不是这样的。大家都没了辙,只得去找了如月的兄长和嫂子过来。没料到的是那个比如月还大上两岁的小老太太居然哭得那么厉害,眼泪吧嗒吧嗒的,一颗颗滴在如月脸上。如月的兄长把小辈们都赶了出去,回身时正好瞧见他的妻子在如月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如月像愣了神,接着紧紧攥着他妻子的手。
如月说:“文乃姐,刚刚我做梦了,……和……见了面,她还是教我念诗呢……”
他的妻子哭得更加厉害了,连他心里都带着酸涩起来。
他当然知道妻子在自己妹妹耳边说了什么,那是他们六十年前就知道的消息。
木户小姐在出嫁不到半年便感染了风寒,拖了一日又一日,病况却一日日坏下去 ,最后熬了一个多月,就去世了。年仅二十岁。
所以如月等的,给她念诗的人,永远不会再来了。
两天后,如月桃去世。享年七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