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君已是二十年12 12星座女谁最招人暗恋

恋君已是二十年

作者:白小缎

61.
   2008年4月5日,是我26岁的生日,逢周六。
  
  展翔说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你尽管提吧咱说到做到。我笑着说我想要一张大纸你给吗?他说信用卡的额度嫌低?我摇头,他的钱都放在一张卡上,为我申领了副卡,却从不过问我花钱的去向与动机,或者,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少钱。因为他的钱都是我在打理,车子的加油卡都是我去办理,他极少去银行,也从不去ATM机,每天清晨给他整理东西时我会打开他的钱包,以便确定是否需要往里面补充。
  
   我摇头,说,一张大纸,上面写满了夏翎翙我爱你的纸。
  
   其实在我的心中,想要的是那个红色的本子,有着灿烂的颜色,中国最传统的喜庆用色,有喜字的,结婚证。
  
   一纸婚书。
  
   他说,那还不好办。然后转头喊飞扬:“飞扬,拿一张最大的纸过来!给花娘画幅画来!”
  
   飞扬去他的书包里找寻,绕月看着我嘻嘻笑。
  
  花娘,那是在决定照顾飞扬绕月的最初,展翔的坚持。他说,按照家乡的说法,孩子们已经不能再喊我姐姐。并且避免他们有可能造成的混淆,也不能够喊我姐姐,以免在孩子的心中造成不好的感觉。所以,他们叫我花娘。虽然到现在为止,我并未听到过飞扬绕月的一声呼喊。
  
  在故乡,称呼比爸爸的弟弟为叔叔,叔叔的妻子为婶子。但是,爸爸最小的弟弟不叫叔叔而叫小爹,小爹的妻子亦而从婶婶变为花娘。
  
   飞扬绕月称呼展翔为小爹,小爹的妻子,为花娘。我是他们的花娘。

飞扬把一张纸铺在桌面上,掏出彩笔,画了一个头大身子小的人像后,再把笔交给绕月,绕月也比着画了一个头大身子小的人像。展翔指着飞扬的作品问道:“这是谁?”
  
   飞扬不好意思的指了指我,还没有问及绕月,绕月已经迫不及待的指着她画的那个怪物,再指着展翔,说:“小爹。”
  
  展翔说:“小爹是个丑八怪呀!”他拿过彩笔,画了一个小女孩,接着说:“这是绕月。”他把笔递给我,我再在那张已经有三个人像的纸上,画个卡通的小男孩,连涂边说:“这就是飞扬啦!”
  
   双胞胎捧着脸看着我,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清澈的让经历过世俗与沧桑的人不敢细看。
  
  我26岁的生日过的很丰盛。丰盛的不仅仅是桌子上的菜,还有飞扬绕月童稚的画,上面画着各种形状的“心”。还有展翔献出的他的心意。晚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了似的,跑到厨房说:“咱们好象还没有结婚呢!”我擦着手点头。他再说:“那就到休年假的时候,咱们回去办证。把婚一结,孩子一生,小日子一过,便是百年呐!”我看着他的脸,有着不谙世事的纯真,我笑着点头。
  
   他们给了我很多很多幸福,我的手纹,虽然有七个斗,却仍然担心抓不住,抓不完。因为太多了,太多了,反而会一点点的溜走。

那天我是多么的开心,连脚步都是像燕子般的轻盈,我穿着家居服从客厅到书房,从书房到卧室,从卧室到餐厅,从餐厅到厨房。我开心得要命。
  
  我们总说到命。开心的要命,高兴的要命,气的要命,烦的要命,甚至,爱的要命。这甚至成了一些人的口头禅,说了一遍又一遍。感觉那个不可捉摸的“命运”离我们十万八千里的遥远,它在茫茫天际沉睡,不理会我们。生活就是一场歌舞升平的盛会,我们都把自已泡在那些灯红酒绿的狂欢里,很长很长的时间狂欢着开心着幸福着满足着。然后又在某一天突然发现,其实什么东西激情过后都只是也不过如此而已的感概。我们开始向往平静与淡然。相识在最平淡的日子里;相知在最温馨的日子里。就这样平淡着过活也好。但万万不曾想到的是,那个被念叼了多次的叫命运的东西,却突然苏醒了,目光锐利,眼神坚决。它开始搜索自己的记忆,然后向人类伸出了手,翻转人生的命运之手!有人为它欣喜,有人为它伤悲。
  
   4月7日,中山市人民医院门诊大楼五楼眼科,做脑CT的颅内压检查,做霰粒肿的切除手术。

躺在手术床上,我听到展翔和医生的耳语:她是对疼痛很敏感的体质,希望您多多体谅。医生说放心吧,这只是个小手术。于是他开始往我的眼睛里滴麻醉药,我一直以为,所有的麻醉药都是要注射进肌肉里的,原来不是。
  
  几分钟后医生问,现在还有感觉吗?我说没有。医生说那就开始手术了。我大惊,挣扎着要起身,说:“我不是说没有感觉吗?怎么就开始手术了呢?”
  
   医生也露出诧异的神色望着我:“麻醉的作用就是让你暂时使去痛觉,没感觉了就是麻醉药起作用呀!药物作用才能实施手术。”
  
   我瞪大眼睛辩解:“我说的没有感觉是指麻醉药滴进去后没有感觉,就像和没滴之前一样的!“
  
   医生笑了,说:“误会了,幸好幸好。否则这一钳子下去,你非把我的办公室掀了不可!”
  
   我也说:“幸好幸好幸好幸好。否则后果如何我自己都不敢想象。”
  
  我就这样和医生打趣,缓解紧张与恐惧。护师拿着一根细细长长的针管式麻醉剂注射在我的眼睛下方,针扎进去的时候,疼的很诡异,很尖利。然后在我的脸上盖上一层布,只留出左眼的位置。

流了很多眼泪。也有可能是药水,反正遮在脸上的手术面巾布都湿透了。我听到器具叮当响,医生用钳子夹住生病的那只眼睛的下眼皮,手术就开始了。
  
  我的意识开始涣散。感觉灵魂一点一点的离开自己的身体,浮在医院房顶的空气中,看着肉体的那个自己。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记得有一次生病了,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眼睛空洞得直盯着白到耀眼的天花板,药瓶中微甜抑或咸涩的液体通过一根长而细的软管和尖尖的针头轻易的进入了我的血液。我恐惧,我一直觉得悲伤也如同这输液一样正在一点点的吞噬我的神经和我脆弱的身体。我感觉到时间从我身边悄然走过,我想呼喊,喉咙却干涸得发不出一点声音。我伸出手去,时间回头,微微一笑,却丝毫没有要为我而停留的意思。它离我越来越远,我的灵魂,浮向天空,不断的向上、向上。那种感觉很奇怪。
  
  在不知道多久以后,我明明听到耳边有陌生的声音说:“手术结束了,可以下来了。”可是我就是无法动弹,感觉自己的灵魂仍未附体,它离我很近。像一团淡淡的烟雾,凝聚而成的形象。我告诉自己要起身,但是身体却动弹不了。

“小翎子?”接下来,我听到耳边展翔关切的呼唤,我听的很清晰。我看到那团白雾——浮在空中的灵魂慢慢的落下来,一点点的包围着我的身子,回归至我的身体内。我出了一身的冷汗,左眼被一块白色的纱棉遮住了,我睁开右眼看他,看他眼睛中的疼惜与焦急。他很紧张,不停的拭去我鬓角的汗水,按摩我的手指关节。因为他固执的认为,这样可以让我不安的情绪下平静下来。我相信在我难过的时候,他一定感同身受。不然,他的额头不会也有那么多的汗水。我从不怀疑,他的真心与痴情。
  
  我抬起手抚摸他的脸,他反把我的手抓住。我对着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看着他,便觉安心了。麻醉药渐渐散去的感觉很不好,想呕吐,难受的不停的扭来扭去。他揽着我,我不顾形象的躺在他的怀里乱动。眼睛已经开始有痛感。像是在烫红了的铬铁上煎,撕心裂肺。他不停的在我耳边昵喃,轻声细语的说着一些话。我不想流泪,只是泪水真的不是身体能够控制得了的,从右眼中不断的涌出来。他把洁柔面子可湿水纸巾贴在我的右眼角下面,不一会儿,纸巾因为饱含了眼泪而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他努力的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忘记疼痛。他开始和我商量,要办怎样的婚礼,要穿怎样的礼服,要多大的戒指,要在哪里拍摄结婚照片。他不断的说着,我眼里流着泪,嘴角微微扬起,对他轻笑。用胳膊楼住他的脖子,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衣物柔顺剂的味道,疼痛开始让人麻木,思想开始发散着飘出去。
  
  这一刻,有他真好。这一世,有他真好。或者我们经历了五千年的暮鼓晨钟,经历了五千年的古佛青灯,才会在千千万万时间的旷野中,于千千万万个轮回转世,在今生,相逢。在绿肥红瘦的风雨飘摇中,我们对视一笑。在斟满人比黄花瘦的金樽清酒中,我们相敬如宾。只因你的存在,我才有爱情,才知道爱情。每个人都有故事和秘密,我的所有故事和秘密全部都是你的,我把它放进心灵里干净的一隅,一生珍藏。亲爱的叔叔,谢谢你活在这个世上……

62.
  
  霰粒肿切除手术无需住院,CT的结果两个小时就已经取到。展翔先把我送进车里,然后再去医生办公室咨询病情。回家的路上,他把座椅调整到一个可以半躺的角度,我昏昏沉沉的问他是什么情况。他拍拍我的手,感受到我手的冰凉,把暖气打开,乐观的说:“什么都没有!医生都说什么病都没有的,现在切除了这个肿块,以后就再也不会再长了。”
  
   我问,是吗?
  
  他说:“是啊!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老人家都说,想什么就有什么。所以,你要想些好的事情,想我们以后有了孩子叫什么名字,想怎么花光我的钱,想买什么样的保养品来犒劳自己,别的都不用你想了!”
  
   我闭着眼睛回答他:“那我岂不是太幸福了,什么都不用做,只为自己快乐。不行,这样太自私了。我不要成为那个样子。”
  
  “小翎子,你才二十六岁,还是青春貌美如花似玉,你要好好享受你的青春,这是你的自由与权利。虽然我也希望每天一回家都能看到你,但那样对你太不公平了。在我没有找到你之前,那么多的心事已经够让你憔悴。现在你有我了,要是反而更累,我会觉得愧疚,会对你有歉意的。我希望你快乐,因为有我,更加快乐。”
  
  淡淡的笑容漾上我的腮边,我睁开右眼看他,坚决又轻柔的说:“我乐意。我有自己快乐的方式,开心的源泉。你不用担心我,真的。”
  
   他对我的固执有些不悦,拿回手放在方向盘上,继续开车。
  
  我闭上眼睛,不再解释,不再诉说,无语锁住了心伤,无边无际。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呢?我明明已经咨询过医生。但是展翔说没有,就什么都没有吧!
  
   为了你,我愿意相信有来生。
  
   为了你,我愿意相信善意的谎言。

飞扬和绕月望着我的样子,满脸纠结的表情。我笑着摸他们的脸,去房间躺下。绕月拿着一瓶水,费力的拧着盖子。屈臣氏蒸馏水的盖子有粘有原装正品的封贴,对于一个五岁多的孩子来说,开启它是力不从心的事情。我伸出手,她不情愿的放进我的手里,小小年纪竟也叹了口气。我抿嘴喝了一口水,其实胃里翻江倒海,一点儿都不想吞咽任何东西。绕月接过水,趴在床上看着我,伸出小手轻轻抚摸一下我左眼上的纱棉,想了想,又对着我的眼睛长长的吹了口气。我把她搂进怀里,百感交集。
  
  第三天,小缎携其男友路经中山,顺便看我们。展翔去候机楼接他们过来,我已经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走来走去,只是眼睛的纱棉仍未去除,偶尔的时候会有些许疼痛。
  
  我终于见到了那个男人,让白小缎倾心臣服于其脚前的男人——周南先生。他有着很干净的笑容,很安静的气质。那种净和静,就像是在喧嚣的马路上,他依然是淡然且淡定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模样。仿佛他的周身罩上了一种看不见的无形的防护网,所有的尘埃与烦燥都无法接近他。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并让人心安神往的气质。
  
   他送花给我,百合与康乃馨。我接过花说谢谢,他微微的一笑,如沐春风。

他安静却并不冷淡,他和展翔聊的很快乐,他们的谈论声从大阳台上传过来,我和小缎在厨房里对视而笑。终于,我们每个人,都有了各自的幸福。
  
  吃饭的时候,他称赞我的厨艺,是让人能够开心接受的真诚话语。他陪飞扬绕月摆益智的拼图,短短一个晚上的相处,绕月竟对他展颜欢笑。我对小缎说:“这位先生还真有能耐呀!要知道让绕月笑比登月都难。”
  
  小缎手里洗着碗,回头冲我妩媚的一笑。说:“我喜欢有着柔软掌心、柔软头发的的男人。妞儿你知道吗,周南有着婴孩般柔软的头发,嗯……”她看着天花板,想了想说:“嗯,就像绕月的那样。我时常帮周南吹头发,我喜欢他细细柔柔的发丝,散在我的指间。水气渐失,发丝渐干。很幸福。”
  
   晚饭后安排飞扬绕月休息。我们四个坐在大阳台上聊天,泡了茶,大益普洱生茶,小缎说,是周南的喜欢的。
  
   我一边倒茶一边说:“现在很少有年轻的男人喜欢喝茶了。”
  
  周南端起杯子,笑着解释:“一斤茶叶,需要采摘七万个幼芽。这就好比任何一件美好的事情,需要历经风雨磨难才能达到。喝茶,其实是在品生活的味道。第一杯,苦涩。第二杯,空灵。第三杯,绵软,淡淡的香,淡淡的甜。”

我听着他的论调打趣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文艺青年吧?”
  
  他对我善意的打趣报以微笑。我们聊天,在四月微凉的夜晚。有晚风轻轻敲着栏杆,有记忆的小船停靠在心灵的港湾,一切都那么美好。
  
   小缎问展翔:“大叔,说真的,你对小时候的妞儿还有没有印象呀?都没有听你说过呢!”
  
  展翔抬起右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高度,说:“我刚认识小翎子的时候,她才这么高。我记得她第一次去我们那里,我十四岁。她好闹呀!自从她进了我们家的院子,每天清晨第一声喊叫的是她,晚饭后扯着嗓子给大家唱戏的还是她。唱过戏后,还一定要让别人夸奖,否则就会生气,第二天就不理人了!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呀!如果不是因为她是远道而来的小客人,说不定,我早就被她折磨的打人了!”
  
   小缎大睁着眼睛,看看展翔,再看看我。扯着展翔的衣袖央求:“讲讲嘛,让俺见识见识青梅竹马是什么样子。”
  
  展翔把目光放在我的脸上,我用手轻捂了一下粘着纱棉的左眼。他的声音,因为回忆而变得更加动人:“她来的时候,三嫂刚进家门一年。三嫂是个善良又热心的女人。虽然是外来的,但在村子里的人缘特别好。村里的老人家都夸奖他,也不断的提醒三哥,要好好对待三嫂。三嫂对我极好,在此之前,从没有哪个人像她那样对我好。我很亲近她,顺带的,连三嫂的娘家侄女都觉得亲。亲近的超过了对待自己的侄子侄女。”

“侄子侄女?飞扬绕月吗?”小缎问。
  
  “不是飞扬绕月。那时候大哥和二哥都有了孩子,不过他们也没有把我当作过叔叔。可能是因为年龄比较接近,所以有时候都会合伙打架呢!那个时候,乡下的孩子都很是调皮,疯起来没有顾忌。所以小翎子在的时候,就成了那些孩子捉弄的对象。嘿,话说,我经常英雄救美呢。”
  
   展翔望着我笑,我用牙齿咬着嘴唇,控制着笑意,别过头去。
  
   小缎神往的说:“还有这事儿呢?讲讲讲讲,这么精彩的可不能错过。”
  
  展翔说:“当时我经常要干活,小翎子总是等我回去才肯吃饭。她也把大人送给她们的零食留下来给我,虽然到最后还是进了她的肚子。不过当时还真是感动呀!以至于她走后,我再干活回家,看到草垛前没有了那个小小的身影,难过了好一阵呢!”
  
   “嘿嘿,情窦初开呀大叔,您真够早熟的!”小缎奸笑着逗他。

他不置可否。继续讲:“在我家附近,有一条很出名的河道曲折蜿蜒的流过,那就是秦岭淮河。小时候,淮河水永远都是清澈干净的,它因此也成了两岸孩子们乐不思蜀的圣地,是一个天然的大乐园。河滩的沙子很细,缓缓的河水轻轻的拂着细沙,在平坦的河谷中悠闲的流着。脏兮兮的孩子们,光着脚在沙滩上互相追逐,是我们最惬意的事情。我带小翎子去河边玩,比赛跑步。我们规定,后跑到终点的要被刮鼻子两次。但是,每次她都会赖皮的先跑到50米以外再喊开始。她输了,我都是用手指轻轻的刮她的鼻尖;我输了,她让我闭上眼睛,然后拿出不知道从哪里弄出的贝壳,使劲的刮我。看着我疼的龇牙咧嘴的样子,她就开心的跑远了。幸亏当时我的年龄比较大,鼻梁骨已经定型了。不然,这么英俊的一个男人,长着一个塌鼻子,就不帅啦!”
  
   小缎笑滚在周南身上,周南向每个杯子里面续水,露齿轻笑,目光里是宠溺与宽容。那应该就是真爱的目光了吧!
  
  “淮河水里有捞之不尽的鱼。在河边长大的孩子,天热的时候,都是泡在河里不出来。小翎子因为偷摘别人有的菱角未遂落水,导致她极怕水,这个习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
  
  “我们在河里游泳戏水打闹的时候,她就在河边的树下坐着,一会儿就喊一嗓子叔叔,喊的全部人都能听到。当时我还真不好意思答应呢!
  
  “我们让三哥用一个木条做成一个圈,再加一个提手,套上旧的渔网。就成了一个捕鱼的工具。把它放到水里,一段时间之后,再把渔网拉起。里面就有了入网的小鱼。她总是抢着拾,怕别人抢走了一样。让人哭笑不得呀!”

小缎纠结的看着我,说:“啧啧,还真没想到咱夏姑娘还有这么光辉的历史呀!”
  
  我骚着脖子用一只眼睛看只展翔,求证似的问:“还有这事儿?我咋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只记得等你回家和菜园里浇水的事儿,还有给了你一枚铜钱。这些怕是你瞎编的吧!”
  
   周南说:“小儿女心事,只在当时有。时过境迁,现在肯定没法揣测了。展翔都能记得如此详细,还真是个有心之人。”
  
  展翔言:“你还别不相信!恐怕当时你年纪太小,记不了太多事儿,于是乎,就只拣你自己喜欢的记下来了。你还不记得,三哥买了一辆自行车,型号是二八的。我都还没有完全学会,你都哭着闹着让我载你玩。怕摔倒你,就不答应,你那一顿哭呀!惊天动地才能够形容。三哥说他骑让你坐,你还偏不愿意。都坐到了后座上还非指着要我骑。骑就骑呗,可是你呢,坐在后面一点都不老实,手舞足蹈的,嘴里还不停的催催催,叔叔,再骑快一点嘛。车过下坡,你大声喊:飞起来喽飞起来喽。然后前轮就碰到路边的一块小石头,车子和人一起摔了下来。三嫂在后面喊的那叫一个凄厉,我都吓的要死。你倒好,不哭反笑,拍拍屁股就起来了,还对跑过来的三嫂说:还要还要!”
  
   周南说:“这应该叫做初生啥不怕啥了吧!”
  
   我们四个同时笑了起来。
  
   小缎不依不饶的说:“后来呢后来呢?”
  
   展翔问:“什么后来?后来她就回河南啦!”
  
   “你们的第二次见面呀!”
  
   展翔作弄的看着我,问:“能讲吗?会不会尺度有点大?!”

小缎兴奋的站了起来,站的太猛,一个趔趄,周南准确的扶住,一个后仰,小缎就坐到了周南的路上。默契的,一点灵犀相通。就连我,都不禁羡慕了。
  
   小缎倒毫不在意,继续说:“讲嘛讲嘛,在丽江的时候缠着妞儿讲,她总是轻描淡写,从来不谈论细节。搞的我那个郁闷呀!”
  “小缎,我保证,你肯定听不到你想听的,因为俺们纯洁得很!”
  
   我装出严肃的样子说。
  
   展翔呵呵笑了起来:“嗯,小翎子说的对。我们的就不再讲了。你们的这超越时空的爱恋才应该好好说道说道!”
  
   小缎咯咯的笑着,推着周南:“你来说!”
  
  周南娓娓道来:“我是2003年到达西藏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没有任何缘由。在没有遇到小缎之前,我对西藏并无特殊的情结。但是,就仿佛前世的记忆在我的心中慢慢的苏醒,我总听到一个召唤,让我去西藏那个神秘的地方。它提醒着我那里是我和我的爱人重逢之都。我到了之后,看到它的天空,嗅到它的空气,听到嗡嗡的诵经声,就不再想离开。所以我就一直的等下去。等了四年。2007年10月5日,我和小缎遇见。第一眼之后,我就爱上了她。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没有人见过的什么,人人想要的什么。我立即陷入了爱情的深渊。在深渊的边上,没有停留;没有向下盾,没有向后看;我还没出息来得及对她说一句话,就头朝下跌进去了。她也爱我,对不对?”

他问着小缎,小缎甜蜜幸福的点头,顺手拿起揽着她腰的周南的手,说:“我和周南第一次见面是在庙宇的藏书阁,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里面阅读。我喜欢用功的男生,我喜欢周南看书时专注的神情,喜欢他微皱的眉,垂下的睫毛,不时翻动书页的细长手指,还有他没有精心修整的搭在额前的短发。他的一切都让我喜欢!藏书阁那么大,除了他,别的任何一切都没有进入我的视线。”

  展翔笑言:“在物质世界中,除了最爱的那个人,一切令人吃惊的东西都微不足道了。”

  周南点头,举起茶杯,说:“让我们为相亲相爱干杯!”

  小缎接着说:“为这个世界还有真爱干杯!”

  展翔说:“为相信有爱的人干杯!”

  我说:“让我们为爱情干杯!”
63.
  霰烂肿切除手术恢复的很快,到第四天,就已经可以摘除安放在左眼上的医用纱棉。飞扬绕月也无须再在我的面前望着被包起来的眼睛而纠结。
  
  自从手术之后,展翔变的更加的温柔体贴,虽然他一贯都是温柔体贴的。他休年假,每天照顾一家人的生活起居。他不让我做任何事情,只是要我坐着或躺着。我抗议的叫嚷的时候,他就会用唇封住我的嘴,我看到他眼睛里深深的爱怜与疼惜。想到后主的那阙词: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
   珊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
  
   我搂住他的脖子,接受着他的情意,并且和他一起火热,为爱痴狂。
  
  他每天用大概两个小时的时间处理工作的事情,剩下的时间都是陪着我。他开始不断的和我说话,说少年时代的往事,他说:“小翎子,你小时候真的好赖皮。把我折磨的快要疯了,如果不是三嫂的缘故,嘿嘿,我铁定会揍你的。”
  
   我皱着眉头问:“真的吗?”

他点头,说:“当然是真的!你就不知道那时候你有多坏。比一般的孩子都要坏。所以你第二次再去颖上的时候,我看到你,就想到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女大十八变呀!我就在想呀,当初那个满脑子坏主意的的小丫头,怎么长着长着就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呢?穿着红裙子,对着人恬淡安静的笑。坐在院子里看我的专业书,皱着眉头,像古代的仕女图呢!我跟你说话,你有最悦耳的小声音,最有趣的小笑容,使一个首字迷的青年成为死心塌地的奴隶的最愉快最动人的小动作。你的一切都是小的,愈小愈可爱,我觉得。我还记得那时,你都不经常看我呢,眼神总是到处飘忽不定。书上说的怀春的少女,就应该是那样的。”
  
  “不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难道还能长成桀骜不羁的青衫少年呀!要早知道你更怕小时候的我,我的性格就不变了嘛,让你一辈子都怕我!嘿!”
  
  他开始笑了,把我搂入怀中,说:“我希望你一辈子都缠着我。一辈子都不要放开我。我喜欢你缠着我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一百辈子。”
  
   听着他孩子气的话语,我在心中轻轻的叹气,幸福的叹息。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松开拥抱着我的双手,说:“你知道总公司的大见社长吗?他有一个女儿,叫大见真央子……”他可能没有觉察到我的身体不自觉的僵硬了一下,只是我仍带着笑脸听他讲话。“我总觉得真央小姐和你很神似。2005年的时候,她来这边看中医,她有严重的关节炎,小时候留下的病根。我都曾想过,让你们见见面呢!真的是像你的姐姐一样,她也很想认识你。可是你对俺好冷淡呀当时,比办公室一般的同事都要疏远。俺的计划就落空了。”
  
  展翔有时候会把“我”说成“俺”,每当这个时候,都是他忽发的童心所致,我捏着他的鼻子说:“真央子就真央子嘛,还真央真央,叫的多亲热呀!”
  
  他迷惑的眨了眨眼睛,我接着说:“我见过她的!那年五一长节,在新白云机场,看到你和她站在电梯上,你的手还搂着她的腰呢!”
  
   我拿起她的右手,不无醋意的说:“喏,就是这只手,你们笑的多甜蜜呀!真是羡煞旁人呐!”
  
   他却笑了说:“还真看不出来,咱家以成熟稳重闻名于世的小翎子,竟然还是会吃醋呀!在下何其荣幸,何其难得呀!”

我拿起她的右手,不无醋意的说:“喏,就是这只手,你们笑的多甜蜜呀!真是羡煞旁人呐!”
  
   他却笑了说:“还真看不出来,咱家以成熟稳重闻名于世的小翎子,竟然还是会吃醋呀!我展翔何其荣幸,何其难得呀!”
  
   我拍着他,不是生气的撒娇,而是撒娇般的生气,捏着他的耳朵说:“快快老实交待。”
  
  他拿掉我的手,放在脸边,说:“真央子小姐来就是看中医针炙的呀,她的关节有炎症,当时是最厉害的时候。都难以站稳,何况是在电梯上,无论作为一个男士,还是作为一个朋友,我扶她一下都是应该的吧!”
  
   “可是,小秦当时说,她是你的女朋友呢。还说她家超有钱,眼霜当作面霜用。”
  
   “这是什么逻辑,就算是有钱人家,也不会把眼霜当作常规护肤品用吧!首先,两种商品所达成的效果是不一样的;其次……”
  
   我打住他的话,说:“别转移话题,知道你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还是交待你在日本做的好事吧!”
  
  他说:“真是天地良心!在日本的时候,我过的每天只能睡五个小时的觉,要工作,又要兼差,又要参加学习班,哪还能做什么好事嘛!”
  
   “真央子小姐呢?”
  
   “真央子小姐当时的男友,是我在日本的一个朋友。不过他们十月份就已经完婚了。”
  
   我点着头,说哦。
  
   他望着我问:“你都知道真央子,为什么从来没有问过?”
  
  我笑:“我为什么要问呢?不是所有的秘密,都需要知道。因为有些秘密,知道了会幸福。还有些秘密,知道了不但不会幸福,还有可能会更加痛苦。我宁愿不问。”
  
   轮到展翔幸福的叹息,他把我重新搂进怀里,说:“以后有什么事,只要是让你困扰的,都要说给我听。知道吗?”
  
   我说知道了。
  
   他再说:“我想结婚,夏小姐你就满足我,好不好?”

我笑:“展先生,请问这样的求婚是一个绅士的行为吗?”
  
   他撇着嘴,委屈的说:“还要人家怎么做才肯答应嘛!受不了啦,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你可别逼我抢亲呀!”
  
   我看着他着急的样子而笑,笑着回抱他。
  
   去接飞扬绕月回家,桔子老师看到我问:“夏小姐,你的身体没事吧!”
  
  我说:“没事,已经好了,多谢你的关心!”我以为,是因为我这几天没有过来训练班,她才做出的判断。接下来她说:“绕月今天告诉我,花娘的眼睛包了一团棉花。”
  
   我听得出桔子老师话里的得意,绕月能够主动给好讲这些,她的功劳最大。展翔说:“多谢你了,他们现在好多了。”
  
   桔子老师说:“展先生千万不要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她接着喊出在体能训练室的双胞胎,我们四个,向她说再见。
  
   孩子们的情况越来越好,文化课的成绩也不算落后。在我弹琴给他们听时,他们已经知道要在最后一个音结束后报以掌声。
  
  屋子里开始有“小爹、花娘”的呼唤,并且一声声多了起来。有些时候,绕月没有任何事情,就跟着我进进出出,从餐厅到厨房,一迭声叫“花娘、花娘”,我扭转身问她什么事,她咯咯一笑,却什么也不说了。等我准备把菜放进已经热了的锅里时,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花娘、花娘”,我一边挥舞着铲子,一边问她怎么了,她还是咯咯的一笑,用小手捂住了脸,只从指缝里偷看我。我把炒好的菜装进碟子里面,她又开始新一轮的叫:“花娘、花娘”,我顺手拿起一双筷子,把刚出锅的菜夹起一根吹凉,塞进她的嘴里,她一边嚼一边咽一边流出口水,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亮,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轻轻的抖动着。
  
等她嘴里的菜吃完后,会再摊开手找我要,我再夹起一根,她用两根手指紧紧的捏着,并不放进自己的嘴里,却拿去给了正在玩游戏的飞扬。我看着她小小的身子轻快的掠过,心中有蜜一样甜蜜的感觉充盈着。
  
  展翔回来了,绕月会率先冲过去开门。看到展翔后,就又开始笑了,也不说话。展翔曾经噘着嘴说:“绕月总在叫你,却很少喊我。”我笑起来了,虽然明知道他并不真正的计较,只是看到他的这副表情,仍是忍俊不禁。
  
  就好像是弥补前几年没有笑容的亏欠,绕月成了个爱笑的孩子。晚餐过后,展翔会抽出一点时间呆在书房。绕月和飞扬,拿着我的手机,准确无误的拨出展翔的电话。拨通,再挂掉。两次之后,展翔从书房走出来,把她高高的举起来,举过头顶,她尖叫着,大笑着。飞扬仰着脸,看着高高在上的妹妹,笑容纯净美好。
  
   那是七月了,又一个夏天来了,飞扬绕月满六岁了。

64.
  
   展翔说:到十月,咱们结婚。
  
   我点头,说,我都准备好了。
  
   他打笑的说:“哪有还般不矜持的新娘子呀!”
  
   “我何苦矜持来着,我都准备了多少年了。”
  
   他答:“放心吧!你的准备不会白费的,你注定是我的,休想逃掉。”
  
   我也说:“你注定是我的,休想逃掉。”
  
   于是我开始期待那年的秋天快快到来。只因十月展翔才能有假期回家乡。只因十月,我就成为他的新娘。
  
  日子快要被我数烂了。终于到了十月。国庆长假期间,他仍然要先回日本述职,长假结束后还要安排公司的事务。10月11日,周六,向训练班为飞扬绕月请过假之后,我带着他们先走一步。
  
  那时的双胞胎,接过飞机上空姐递过来的饮料,已经会轻声的说“谢谢”。我带着他们回家,没有一丝别扭,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其自然。近两年的朝夕相随,飞扬绕月,已经是我和展翔生活中的一部分,极其重要又让人心疼的部分。
  
  他们比村里同龄的孩子长的略高,穿着城里才能见得到的安奈尔的童装,像年画上的小胖孩一样,让人单看着就心生欢喜。虽然训练班的成绩不错,但是在陌生的地方,他们依然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很乖巧,听话。他们叫妈妈“舅妈”,叫奶奶“外婆”,奶奶说,啥外婆哟,叫姥多好听!
  
  奶奶去抱他们,他们乖乖的把身子靠过去,眼睛却停留在我的身上。我笑着鼓励他们,说:“飞扬、绕月,快亲亲姥姥,姥姥很疼爱你们的。小时候,你们冬天穿的棉袄都是姥姥做的呢!”
  
   飞扬疑惑的问我:“冬天不是穿的羽绒服吗?不是在吉之岛买的羽绒服吗?”
  
  我蹲在他们面前,解释:“那是在中山的时候呀。在去中山以前,你们在安徽的时候,每年刚刚进入冬天,姥姥就会把你们的棉衣服装备好,通过邮局寄给你们。等到很冷很冷的时候,妈妈就会给你们穿上新棉衣。那样,就算是下雪,也不会冻到。这是你们小时候的事,你们可能不记得了。但是,姥姥是爱你们的。所以,要记得感谢姥姥哦!”
  
  他们一左一右,趴在奶奶已经如核桃外壳般的脸颊上,轻轻的吻了一下。一辈子在乡下的奶奶,显然没有见过这种阵势,大笑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飞扬绕月分别拉着她的两只手,拉她起身,并且说:“谢谢姥姥”。
  
   奶奶混沌的眼睛里,立即含满了泪水。

院子里陆续有人前来送贺礼。在我的家乡,嫁女儿时送贺礼在我们家的叫法是“添箱”,意为把箱子满满,风光排场,到夫家后就不会受到欺负。这是一种多么朴实又简单的逻辑,美好的愿望。我根据妈妈的提示,叫着那些陌生又亲近的七姑八姨婶子大娘。
  
  妈妈把院子里的砖地扫得干干净净,铺上用来晾晒东西的布单,开始为我缝制棉被。家里的习俗,出嫁女儿的嫁妆之一,就是棉被。要求是三表全新的:崭新的表,崭新的里,崭新的棉花,用各色的线,一针一针的缝制而成。婶婶和邻家的大娘,也赶来帮忙,这亦是习俗之一。还有凑热闹的闲人,坐在旁边漫不经心的闲谈着。我去向她们奉上茶水,按照妈妈的交待说些感激的客套话语。一个被子被两三个妇女同时拎在手里,飞针走线,只听到“扑愣扑愣”的针出拉线的声音,三下五除二,一床被子,就已经缝制完成。
  
  大红的被面上绣着嬉水的鸳鸯,金黄的喜字,是美满婚姻最热情洋溢的表示。我看着晾晒在二楼走楼廊以及院子绳子上的十二床棉被,哭笑不得。在此之前,已经多次嘱咐妈妈,千万不需要做那么多的棉被,我们每年在家的时间太少,棉被在南方又不适用,何况都是十斤以上的大被子!在中山,是无用武之地的。只做两床可以在每年冬天回家探亲的时候,铺盖就行了。没想到,妈妈嘴里答应着,可是却一个下午,弄出如此之多!我摸着柔软的带着新衣服味道的棉被,无限感动。我怎么能够去责备妈妈呢?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对即将出阁的女儿不舍与祝福的心意呀!

父母每天都在忙着各种事宜,我想帮忙,却无从下手。只能带着飞扬绕月在二楼的房间里辅导他们的功课。每一次妈妈推开门进来,院子里的喧闹便随着她,一并带了进来。是高兴的,欢腾的,让人窝心的洋洋喜气。
  
  回家后的第二天,姑父也来了。飞扬绕月和姑父相处的很愉快,也许是因为血脉相连,因此心意相通。只短短的两天时间,他们就开始跟在姑父的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如影随形。
  
  姑父骑着二八型的自行车带着他们去集市,前杠上坐着笑嘻嘻的绕月,后座上座着嘻嘻笑的飞扬。我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刚好可以望得到去集市的大路。姑父把自行车蹬的飞快,一路上撒满了飞扬故意的尖叫与绕月清脆的欢笑。
  
  我望着他们父子父女兄妹三人,为他们开心的同时,心里竟然涌上一些难过与伤感。甚至,还有一些委屈。展翔从遥远的地方打来电话询问婚事的准备情况,问及飞扬绕月,我有些酸溜溜的说:“别担心他们两个了!他们好的不得了!除了功课之外,他们已经很少缠着我了。姑父与他们相处的很是愉快,毕竟人家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展翔觉察出我语气中的不悦与醋意,淡淡一笑道:“小翎子,他们这样,我们应该开心不是吗?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已经是正常的孩子,不仅仅让三嫂没有遗憾,还有,依照你所说的情况,我想三哥不会再让飞扬绕月回中山了。难道你不想和我过二人世界?”
  
  他的话,我何尝不明白。那些道理,我何尝不懂得。只是,在这个世界上,最难开解的,往往恰恰是自己。劝慰他人的话,可以罗列出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等等条目。可若自己碰到同样的事情,那些言语,却是苍白又无力。
  
  我轻叹一声,说:“我只是有一丁点儿小小难过,可以忽略不计的!没有比让他们恢复正常更重要的事儿了!你不必担心。我只是害怕他们会疏远我,不需要我。”
  
   他松了口气说:“对嘛,新娘子是不能生气的,否则,结婚的时候你们村子里的人,都会非常同情我的!”
  
   我不解的问为什么。
  
   他解释:“因为我这么帅,新娘子生气又那么丑,人家会说,唉,这小子咋这么没眼光呢?同情啊!”
  
   我会过意,笑了出来。明知道是他为了逗我笑而说的话,所以当然要让他得逞,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的自豪感。
  
  与他通电话,总是打到手机发烫才肯罢休。漫无边际没有目的的闲聊,说着那些情人间的呢喃密语。有些话甚至重复再重复,说了再说,一遍又一遍,总也说不够,总也听不够。在电话里打情骂俏,挂了电话,止不住的想他。想他快点回来,回来娶我。
  
65.
  
   婚礼的程序,按照老家的规矩,有模有样的进行着。
  
  成亲的日子,是爸爸提前几个月就请看相大师选好的黄道吉日:是2008年10月16日,农历九月十八日,黄历上说:此日宜嫁娶。
  
   2008年,我成为展翔的新娘。
  
  展翔在10月14号到达河南。我去市里接他,然后带他到老街去喝胡辣汤,豆腐皮卷油皮,并且逼着他说好吃。他看着做油条的大叔搔一下痒再擀一下面,纠结着说:“真好吃。”语气里是无尽的不情不愿。我看着他的模样笑倒在他的身旁。
  
   是那么的快乐。不知天高地厚的快乐。
  
  他买很多很多的礼物,爷爷奶奶的,爸爸妈妈的,姑父的,弟弟的,飞扬绕月的……每一个人,他都想到了。村里的孩子开始流连于我家的大门口,妈妈说,是因为他们已经吃惯了嘴。展翔说没有关系,孩子嘛,都是贪吃的年龄。再有孩子过来的时候,他一如继往的拿出各种零食招待他们,孩子们也更加的喜欢他了。有时在大门外看到我,会问:“姑姑,那个叔叔呢?”
  
  傍晚,我们去散步,孩子们看到他,从玩耍的地方跑过来,流着鼻涕的小脸望着我们,眼中满是渴望。展翔会掏出手帕给他们擦拭干净。我看着他低下去的头,柔和的侧脸。他微笑着的嘴唇很性感,是那种光天化日之下见了都忍不住想亲吻的棱角。我说:“展先生真是魅力无穷呀,我们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成了你的粉丝了!”
  
   他笑,说:“那要看是在谁的领导下嘛,还不都是夏小姐你一手调教的,功劳都是你的。”
  
  我们坐在粉河滩上,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河水里有很多茂盛的杂草,从河底探头探脑的生长出来,漂浮在河面上,一丛又一丛,极其丰饶。
  
   有云淡淡,有风轻轻,有水盈盈。

刚刚收完的秋季农作物,已被勤劳的农人晾晒风干拉回了自家的屋子里。小麦刚刚种下,还可以看到新翻的土茬。老人说秋分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当时。展翔好奇的扒着麦垄拣已经涨的很满的麦粒,我警告他:“有毒药!”
  
  他吓了一跳,赶紧扔掉,继而看到我乐不可支的笑脸,才发觉被骗了。准备再拣拾第二粒,我拉开他说:“真的有毒,麦种下地时,拌了除草剂的。”
  
   他听话的走开,并且就着河水洗手。边洗边说:“这条河水这么清,没有被污染,真是难得。应该利用它为当地创造一些收益的。”
  
  我用纸巾给他擦着说:“你就别为俺的父老乡亲操心了。振兴当地的经济,有政府呢。说不定若干年后,展先生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富翁,来这儿投资,让俺也跟着沾沾光。”
  
   他点头应允,并且说:“别说首屈一指,就是首屈二指三指,我都会满足你的愿望的。”
  
  我们站在河堤上,看着堤面犹如一条白色的玉带蜿蜒着伸向远方。这条河堤,重建于一九七五年。那一年夏天,粉河南岸发了大水,南岸的村民全部都转移到河堤上。很多年后,姥姥还经常给我讲起,她当年第一次看到直升飞机的情形。看着直升机把一大麻袋一大麻袋的食物抛下来,她们高唱着:“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歌罢还要高呼“毛主席万岁”。虽然伟大的领袖第二年就与世长辞了。我听姥姥讲过去的事儿,一遍又一遍的讲,以至比课堂上老师教的历史还要丰富。
  
站在河堤上,可以看到两里开外的外婆家,和我家只隔了两个不大的村庄。我指着姥姥家的方向给展翔说:“那儿,就是外婆家了。外公七十多岁的时候,还在粉河上撑船呢。那时候要过到河的对面,需要走很远的路,才会有桥。外公就在闲暇时,把他的宝贝小船拉到水里,来回运送需要过河的人们。”
  
   展翔笑:“外公还有做生意的头脑呀!”
  
  我向他娇嗔的撅嘴,道:“才不是呢!外公撑船,不要钱的。有些人来来回回坐的次数多了,就会想方设法的表示感谢。所以外婆的家里总会有一些不认识的农人,送来各种各样的东西。每到过年,正月初一,给外公拜年的人都是走了一批又来一批,送到中午都送不完。”
  
   “真是一个善良的老人!”展翔评价。
  
   “是的。十里八村的人都这样评价外公。外公去世的时候,送行的人浩浩荡荡,从村里一直绵延了半里地。”
  
   展翔看着我问:“外公葬在哪里了?我们现在去看看好不好?”
  
  我和展翔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了墓地的位置。外公安葬在靠近河堤的家后面,那是外公村子的祖坟。随着那些按照辈份我要称作外公的老人,一个接一个驾鹤西去,那片坟地也有了规模。我凭着记忆找到属于外公的一堆黄土。一个小小的坟茔,埋葬着一个善良可亲的老人。展翔毫不理会杂草丛生的地面会弄脏他的衣服,拉着我一起跪下,说:“外公,不是,应该学小翎子叫姥爷。姥爷,我是展翔。我和小翎子后天就要结婚了。如果您在,那该多好。请您保佑我们,平安健康。保佑小翎子一生无病,无灾,无难。”
  
   向外公磕头,起身。我们拔去坟头上衰草,展翔突然看向坟与坟之间的一大片葱绿,问:“秋天了,怎么还有这么绿的草?”
  
  我看着那成片的像韭菜一样的植物,扯下几根叶子,拿到他面前,向他解释:“别说它是草,它也会开花的。知道这叫什么吗?我们这儿叫死人花,因为它只长在有大片坟墓的地方。并且每年都是在秋分前后三天开花,那个时刻,刚好是要为死去的亲人上坟的日子。因此,它的身上带了一些邪气与鬼魅。”

展翔接过其中的一根,细细的看道:“还真和韭菜有几分相似。只是不知道花朵是什么样的。”
  
   我们慢慢走出墓区,走向河堤。他还在玩味的看着那根细长的叶子,叶子的中间泛着淡淡的白色。我夺过去,扔掉。
  
  他不解望我。我说:“这是世界上最悲伤的一种花。虽然它有极好听又禅意十足的名字:曼珠沙华。在日本,它被称为彼岸花。是代表悲伤、分离、绝望、死亡的花。”
  
   他露出好奇的神情,说:“真想看看它的花,是怎样的与众不同。”
  
   “在你看到它叶子的时候,是不能同时再看到它的花朵的。”
  
   “为什么?”他好奇发问。
  
  我轻轻的叹口气,把手放进他宽大的掌心。抬起头,看暮色中的天空。给他讲一个故事:“花和叶子同根而生,相互辉映,于是才有了花的绚烂、叶的鲜活。花叶相恋,世世如此。突然有一天,叶子厌倦了一季又一季花过成果、叶落成泥的生活,它不想再被固定在细细的花茎上,它要随风而去,到更远的地方,看更多的风景。对于叶子的离去,花儿没有挽留。它知道,有些事情是早已注定了的。只是在叶子走后,花儿每天都在相思中度过,蕊中浸满了鲜血,染红了每一片花瓣。后来,叶子回来了。因为它终于明白只有在花的陪伴下才是真正的自己。可是,花期已过。它苦苦的守望下一个花季,可只到再一次的辗落成泥,仍没有看到那片绚丽。千百次的轮回,虽修得同根,花与叶永无缘相见。于是,这个世界上就有了这样一种花。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展翔把我的手握得更紧,说:“真让人感到悲伤的花。”
  
  “传说中,黑暗的幽冥之狱有一条叫做忘川的河流,此岸忘川草,隔河彼岸花。奈何桥凌驾于河上,古老的孟婆年年在此熬汤,用忘川河水加上忘川草叶和彼岸花瓣熬出那碗能够让人忘记前尘往事的孟婆汤水。踏上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也就走向了另一次轮回。今生的爱恨情愁统统忘记,最爱的人,牵挂的事儿,皆抛在河的此岸。什么都会忘了。可是,彼岸有花。彼岸花的花香有着神奇的魔力,它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哪怕是已经饮过孟婆汤,仍然可以忆起世间种种。有多少人,是想忘记的;又有多少人,是想记住的?”
  
  他听着我讲这些,再抬头看暮色渐重的天空,悠悠的说:“我要死了,就算被逼着喝了孟婆汤,我也拼尽全力一定要到达河的对面,去闻一闻彼岸花的花香。记着你,记着你的模样,记着你的笑和忧伤。来世我们还要继续相爱。就算你忘了我,我也会踏遍千山万水找到你。找你做我每一世的新娘。”
  
   我看着他的侧面说:“我会生生世世等着你来找我。做你生生世世的新娘。”
  
   展翔掰着手指头算给我听:“我们的银婚纪念是在2033年,金婚纪念是在2058年,钻石婚纪念是在2083年。”
  
  我也掰着他的指头,取笑说:“展先生,您怎么不算一下,到钻石婚的时候,您老人家贵庚?一个108岁的老汉,牙齿都掉光光了,还陪着我过钻石婚的纪念日呀?”
  
  他攥住我的手,笑道:“对呀,你要是敢嫌弃一百多岁的老头儿,我就联合孩子们一起对抗呢!”他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小翎子,你说,咱们的孩子叫什么好呢?你起小名,我起大名。平均分工,不许推脱。”
  
   我看向静静流淌的粉河水:“长安,如何?”

  他笑了起来,微点着头,说:“好。长安。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希望孩子能够长久平安,长寿安康。”
  
  天已经开始变短了,日头落下的时候,还不到五点。空气中已结有露水,天气微凉,展翔牵着我的手慢慢往家的方向走。他手心的温度,通过我的掌心,传递到我的身体里。对于我来说,全世界再也没有一个人象他那么亲近,那么珍贵,那么【】重要了。或者对于旁人来说,展翔只是一人平凡的人,穿着T恤与休闲长裤站在人群里,也看不出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但是,他却填满了我的生命,丰富了我的生命。是我年幼时的依靠与希望,成长的烦恼与忧伤,也是我的欢喜。而且是现在我自己所渴望的、唯一的幸福源泉。
  
   此身如朝露,惟惜与君缘。相逢如可换,不辞赴黄泉。

66.
  
   2008年的10月16日,农历九月十八,是我和展翔结婚的日子。
  一切都是按照家乡的习俗。
  
  因为我和展翔的特殊性,家人把新房布置在了一楼的西屋。父母体谅的说:要给我们举行一个新式的婚礼。既嫁了女儿,又迎了女婿。因此,头天晚上,我被送至外婆家。第二天清早,有迎亲的队伍前来接我,彩绸扎起的花轿,枪锣响器,全班人马。
  
  我穿大红色喜庆的嫁衣,坐在床上。听从妗子的吩咐,从早晨五点起床后,梳妆。妗子拿着梳子给我梳头,一边梳一边唱:一梳离娘亲、二输亲事顺、三输举家合……
  
  收拾停当,早餐只吃了一丁点儿可以忽略不计的食物。就那样坐着。强忍到十点,院子里的喧闹依然热烈。表妹偷偷拿了几块蛋糕和一瓶水,给我。正欲享受,却被妗子发现,她一把夺走,严肃的说:“不能吃!新媳妇不能吃太多。不然等一下上了花轿,你想解手,咋办?拜天地的时候,你又想解手咋办?”
  
   表妹不以为然的说:“那怕啥,都是在咱自己家里。”
  
  “那也不行!”妗子把食物拿走了,我和表妹对视一眼,哭笑不得。表妹叹了口气说:“真想不通,你为啥一定要在咱家里结婚,这么麻烦。又不能穿婚纱,还要穿这么土的衣裳。还要遭这么多罪。你要饿到晚上你知道不?”
  
   我点头说:“我知道。我会忍着。”
  
  她看着我被珠围翠绕的头,感叹着:“不过,咱家里也有咱家里的意思。至少可以尝一下坐花轿的滋味。以后你可要记得告诉我,从小就听坐花轿坐花轿,到底坐花轿是啥感觉呢?”
  
   我说好。我会详细的描绘给你的,但是,最好还是要你自己亲自体验一番,才把有最真实的感受。

妗子又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再次下令:“不准吃东西,记住没。等一下村子里会有看热闹的人过来看新媳妇,你可不能傻笑。”
  
   表妹开始抗议了:“连笑都不给?那要咋办嘛!”
  
   “低着头坐着就好了,其它的都不用管。就低着头坐着。”
  
   “脖子哪受的了呀,还有好长时间呢!”
  
  妗子伸手拍了表妹一下,“就你事多!你姐都还没有说什么呢!你哪来这么多歪理?到你出门子的时候,可千万别从家里走。不是爱赶时髦吗?就学着电视里穿露前露后的衣服,摆洋式的酒席,那样我也不用跟着吓掉魂了!”
  
   表妹揉着拍痛的地方,呲牙一笑,说:“你想让我受这种洋罪,我还不干呢!”
  
   妗子笑笑出去了。
  
   果然,开始不断的有人瞧热闹,对着坐在床上不发一言低眉顺耳的新娘子一顿点评,再对穿的衣服戴的钗环发出感慨。
  
   表妹在我耳边悄悄的说:“姐,不过说实话,这样子才更像新娘子。真是好看呐!”
  
   趁无人的时候,我抓住表妹的手说:“我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你看,我手心里都开始有冷汗了。咋办呀!”
  
  她惊讶的搓着我的手心说:“不会吧老大,你也算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呀,怎么会这么不经事儿呢?又不是嫁给陌生人,你们都认识那么久了,怕啥?紧张个啥子哟!”
  
   “哎呀!我也控制不了,就是好紧张。可不可以不结了,我不要这个仪式了,好不好?”
  
  表妹“啊”的一声大呼,旋即捂住大张的嘴:“你别搞笑了!被我妈听到,非被扒皮不可!别担心了,等下上了花轿就好了!刚才我去偷偷看了花轿,好新呀!花轿上的帷幔、缨络、彩绘好漂亮的!轿顶还有两个小小的人,一男一女,嘿,像你和展翔那样!”
  
   于是盼着上轿的时辰快点到。

十一点左右,开始有个男人的声音在堂屋喊着算出来的古历:“新人属狗,五行旺水缺火,司四季位中央,巳时上轿,请酉鸡、子鼠、申猴属相人员让路,互不妨碍。”
  
   有一部分人走了,他们是属鸡、鼠、猴的人。那时家乡的规矩。
  
   鞭炮噼哩叭啦的在院外响起,喜庆的音乐奏起来了,打扮一新的四个送亲的妇女过来,搀扶着我上轿。头开始懵了。
  
  花轿的悠荡才使我回过神来,我茫然的打量着四周,一乘小轿,一把固定在轿定的圈椅,此刻,我就坐在那把圈椅上。至于如何上的椅子,先迈的哪只脚,有没有笑,表情是怎样的,全部都不知道了。轿夫在使坏,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四个壮年汉子不按节奏的把花轿扔来扔去,胃里面翻江倒海,只有一个感觉:想吐。我开始感激妗子阻止了我的偷吃。不然,这种摇晃岂有不吐之理?
  
  路经其它村庄的时候,响器班子又开始嘀嘀嗒嗒的吹奏着。花轿停止不前,我知道,那是被恰巧赶上的邻村人拉住了花轿。这亦是习俗之一了。我抹了一把汗。听得迎亲的管事大爷在客套,他一定是拿着好烟、糖果,散往拦轿的人群。他朗声说:“借今个吉日,俺家闺女出门子。大家伙拦轿,也是给俺们增添几分喜庆。咱抽根喜烟,所有烦恼都没了;吃颗喜糖,保证您八十岁牙口都不松动呢!也向您讨个吉利。大家伙让了吧,还要赶回去趁着吉时拜堂呢!有家里没做饭的,咱跟着花轿走,到俺那儿,保证好吃好喝好招待!”
  
   我听着大爷的话,紧咬着下唇才不让自己失笑出声。

  接着,有看热闹的男人回驳:“老夏,好酒好肉谁家没有呀!这几年不像前几年,吃个席面都像过大年。现在哪家哪户不是三天炸两天煎,咱都不稀罕酒肉了!还是按老规矩,让轿夫耍一个,从俺这条板凳下面钻过去,花轿不沾地,咱乖乖的拿了板凳让路,再祝福新人百头到老早生贵子!”
  
   众人起哄:“对对对,钻板凳钻板凳,钻过板凳五谷丰登百事兴隆。”
  
  “大家伙大家伙,听我一言,咱家这闺女吧,身子骨比较娇气。从小连一桶水都没有提过,家里都惯的身单力薄了。这钻板凳时,花轿一翻转,怕是受不住呀!”大爷还在矜持着。
  
   “那哪不行呐!谁家的闺女不娇气呀!今儿一出阁,以后都不是咱家的人了,咱也用不着替人家心疼了!钻板凳钻板凳!”
  
   “闺女!”大爷冲着花轿里的我喊道:“陈庄的大爷大娘想给你添点彩,你可要坐稳扶住了,别给咱老夏家丢脸!”
  
   我已经顾不上笑了,两只死死的抓住圈椅的扶手,抓到关节发白了。生怕有什么闪失。
  
  “起……轿……”随着领头轿夫的一声呼喊,花轿猛的一下被高高的举了起来,我惊魂未定,但见花轿左忽右闪,上高下低,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被四个轿夫灵活的甩来甩去。我的头刚撞到椅靠,又磕向轿门上,我下意识的去揉碰疼的部位,刚一撒手,整个人又差一点没被扔出轿帘外!

  我知道,那是轿夫们在表演他们的绝技——抬着花轿钻板凳了。我想起几天前爷爷与爸爸的对话,爷爷说一定要请李村的轿班子,因为他们最厉害,功夫最了得。单手抬着花轿可以钻过板凳还手不离轿轿不挨地。
  
  此刻的我就坐在这顶喜气洋洋、描龙绣凤的花轿上,亲身体验那些抬轿人了得的功夫。脑袋被撞的七荤八素,一片混乱。晚上展翔一边听我绘声绘色的描述,一边揉着我脑袋上的包,笑不可仰。
  
  已经记不起是在多久之后,花轿终于平稳了,那说明,板凳已经成功的钻了过去。我松了一口气,无声的轻拍着胸口,把那颗几乎要跳到嗓子眼的心安抚回它的位置。大爷再进行一轮的散烟散糖,并且邀请着那些乡亲们去喝杯喜酒,我听到有中年妇女的声音响在花轿的后面,说:“闺女,早生贵子,百头到老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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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唢呐、笙、钹、锣等组成的小乐队,又重新吹奏起富有情趣的民间小调。花轿轻轻晃着继续行进。我在心里说,额滴神呀终于又过了一关。太好了。
  
  事实证明,我乐观的早了点,在路经每个村子的时候,都会有拦轿者出现。有时候,同一个村子,在村东头拦了一次,村中间再拦一次,甚至都要离开这个村庄了,村西头的农闲人还要再拦一次。
  
  我坐在轿里,一遍又一遍的体会着犹如珠海珍珠乐园的过山车般的刺激折腾,茫然着。惊诧莫名,目瞪口呆了。后来妈妈说,路上拦轿的人越多,越说明这家人的口碑好,人缘佳,新人也就越光彩。于是短短的几里路,走走停停,在不知道钻了多少条板凳,大爷的烟与糖不知道散发出去多少之后,终于听到有小孩儿的声音响起:“俺姑来了!俺姑来了!”我知道,那就到了夏家村。

  我听到已经放学的孩子们在花轿的旁边追着跑,他们嘴里含着糖块,口齿不清的想掀起侧轿帘给我说话,不停的叫着:“姑!姑!姑!”还有飞扬绕月,拍打着轿身说:“花娘、花娘你在里面吗?在里面吗?”我很想答应他们一下,但是想到妗子“没拜堂不要说一个字”的嘱托,只能闭嘴。大爷一边撵开他们,一边再拿出糖果哄他们。
  
  花轿渐趋平稳,并且慢了下来,那是按照老历,花轿到后绕村一周,在夹道欢迎的人群中擦肩而过。响器班子更加卖力的表演,声声悦耳。花轿颤颤微微轻轻悠悠的晃动着,我坐在花轿里,随着那花轿的摇摆,觉得整个人轻飘飘如梦似幻。我看向自己的鞋尖:大红的绣花鞋,上面还缝了一团缨络。是奶奶的杰作。目不斜视,心脏扑嗵扑嗵的狂跳着。我知道,展翔就在花轿停落的地方,他在那里等着我。然后带着共同迈入我们的婚姻生活。是充满幸福与喜悦的未来。
  
  我终于、终于、终于……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了!成了他的新娘。这段短短的路程,是我们修了多少年才有的回报?想起展翔,甜蜜在心间。
  
  67.
   鸣锣开道,鞭炮助威,随着一声男高音:“落——轿!”的呼声,花轿被平稳的放置在地上。
  
   我的汗,又一颗一颗的冒了出来。
  
   “吉时到!新人下轿!”
  
   我仍端坐在那里。
  
  轿帘被掀开了,一个十多岁的小侄女端着一盒胭脂,第一个冲上来。这亦是必走的一个程序,叫“打胭脂”。就是往新娘子的脸上抹上胭脂的红色,意为吉祥喜庆。听妗子的话,这个时候,要捂着脸。
  
   那我就捂着脸吧。双手捂。
  
   小侄女撒娇的说:“好姑姑,让我搽一点呗!”
  
   我继续捂着脸,不上当受骗。这亦是妗子千叮咛万交待的,我岂敢不从。
  
   她把头探进来,说:“小姑,这是展翔姑父让我给你的,你快看呀!”
  
  我的手才略微松开一条缝,就被她强行拉开去,并且成功的把我的脸上凉凉的胭脂,虽然我看不到自己的尊容,但是可以凭感觉判断,我的脸上,一定是红红的一片。
  
   所有的人都开怀大笑!
  
  穿着新衣裳的婶子走上来,接我下轿。她抓着我的胳膊,往院里拉。嘴里喊着:“给新人让路喽!”我跟着她走到堂屋门口,虽然我没有抬头看,仍然感觉到展翔笑意盈盈的站在那里。婶子把我领到他的身边,是正对着主事台的位置。唱典礼的是我的四爷,他抹了一把山羊胡子,朗声说:“吉时到!新人就位,典礼开始!一拜天地!”
  
  妗子说:新娘子要矜持,可以不用跪拜的,鞠个躬有那个样子就行了。我正在扭捏着,身边的展翔已经爽快的双膝着地了。我愕然望向他。簇拥的人群中发生哄堂大笑,善意的笑。婶子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说:“这孩子,还真实诚!说跪就跪!”
  
我在纠结中,也跪在他的旁边。
  
   四爷连声说:“好好好!该咋样就咋样嘛!二拜高堂!翎她娘,快往前面站站!”
  
  我看向妈妈。她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我知道那是习俗,嫁女儿的母亲必须要哭的。因为不舍,因为心疼,因为留恋。可是我知道,那不仅仅只是习俗,妈妈,她是真心的不舍得我离开她。虽然我长年在外,但是户口本上,我总归是在她的名字后面。可是今天之后,我的户口,就要从那个本子上迁走了,加入到另一个本子上。从此后,我再回来,就成了走亲戚,回娘家了。我就成了客人,远方而来的客人。
  
   望着妈妈,鼻子有点酸,突然就想哭。
  
  爸爸仍是沉默的。他总是沉默的,从不用言语表达他对我的疼爱。但是小时候生病时,是他靠着我走十二里的路去乡卫生院输水;在下雨的时候,披着雨布去学校给我送伞,并坚持让我打伞不顾自己淋透;是他在我放暑假的时候,每天都到去镇上赶集,不为别的,只为能够接到我;是他,冒着寒冷,在我归来的日子里,只为了让我少走几步路,在刺骨的冷风中等待几个钟头。他总是不说他对我的疼爱。但是,虽然他不说,我仍能够感受得到。他会责备我给他买了很贵的棉衣;会教育我堂堂正正做人,兢兢业业工作;他把我买给他的比较好的香烟拿去换成更多的价廉的品牌;他会在我一个月没有打电话回家而向妈妈发脾气;他会理解我对展翔的爱与眷;他支持我的几乎所有决定,并且给予最大的帮助;他会为自己本事不大不能为孩子创造更好的条件而心怀愧疚;他会在听到旁人夸奖自己的孩子时一边否认一边甜滋滋的笑……或者,所有的中国父亲大概都是这样子吧!深沉似海,巍峨如山。
  
   我和展翔向父母叩首。一下,两下,三下。真诚的。
  
   我们起身,四爷再次唱喏:“夫妻对拜!”
  
   我和展翔向父母叩首。一下,两下,三下。真诚的。
  
   我们起身,四爷再次唱喏:“夫妻对拜!”
  
   有一些青年把展翔向我的方向推搡,村里的婶婶大娘也把我推向他的面前,我仍然按照妗子的要求,微低着头。向他盈盈一施礼。
  
   “送新人入洞房!”
  
  四爷的声音未落,哗啦一下,我们就被男女老少簇拥着,进了西屋。在家乡,新婚头三天,是不论辈份的,可以胡闹。于是,婶子们把我摁倒在床上,给我重新换了一双鞋。这也是风俗之一。
  
   两个同村的大娘,一个拿着梳子,一个拿着筚子,开始把在我的头上梳来梳去,一边梳一边唱: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婶婶梳好后,另一个妇年又梳了一下,唱道:一梳子一筚子,生个小孩带把子!(带把子是男孩的意思)
  
   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笑声飘荡在房间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在笑声中窘迫、尴尬、甜蜜的低下了头。
  
  婶婶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们开始打笑展翔,捏着展翔的腰,说:“瞧瞧咱这女婿,多好的小伙子呀,来,脱了衣裳,叫婶子看看膘厚不厚!”
  
  婶婶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们开始打笑展翔,捏着展翔的腰,说:“瞧瞧咱这女婿,多好的小伙子呀,来,脱了衣裳,叫婶子看看膘厚不厚!”
  
   展翔最怕痒的部位就是腰了,他一边躲闪一边嘴甜的叫人:“好婶娘,你饶了我吧!改天我给你扯花布做裙子!”
  
   别人都笑了开来,婶子说:“刚才还夸他实诚呢,这一转眼,就又寻上我的乐子了!”
  
   众人笑的更加欢乐了。
  
   绕月爬上床,好奇的望着我,左看看,右看看。半天才发出一声感叹:“真是我花娘耶!”
  
  随着一声“开席啦!”众人散去。姑父把飞扬绕月也带了出去。一间西屋,只剩我和展翔。我们相视而笑,他走到我的面前,由衷的赞美:“小翎子,你知道你有多好看吗?”
  
   我笑:“展先生,应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吧!”
  
   他微微颌首说:“是没见过,脸红的像猴子屁股。”
  
   我怒目相视,他嘿嘿一笑,掏出手绢,点着清水,把我脸上的胭脂擦去。
  
   他轻轻的吻了一下我的颈窝,说:“好香!”
  
   我不好意思的推开他说:“别这样,被别人看到了,会说笑的。”
  
  他听话的分开一点距离。妈妈走了进来,让他出去敬酒。特别交待,来的客人特别多,千万不要喝太多。展翔点头应允着走出去,并不忘给我一个狡猾的微笑。
  
  我看着妈妈,很想像电视里的那样,抱着她,只是抱抱她,说妈妈我爱你;说妈妈感谢你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并且养育我成人;说妈妈若有下辈子我还想做你的女儿。但是,那些话,只供五脏六腑的交流,却说不出口。
  
   可即使我不说,妈妈也应该会知道。对不对?
  
68.
  
   晚上,等到闹洞房的人群全部散去,已是将近九点。
  
  飞扬绕月也被姑父领走了,院子里陡然静了下来。略微收拾一下,我用手指指了指上面,展翔会意。我们蹑手蹑脚的穿过父母的睡房,悄悄的踏着台阶,走到楼顶。
  
   月亮很圆很大,明黄黄的。老人们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看来还真是不假。
  
  我们并肩站立在楼顶,我是多么想拥有这样一个夜晚。微凉的晚风东西南北任情遨游,象年幼时的冬天,母亲温暖的双手,轻轻抚摸着我,带来绵长而细密的呵护;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泥土的甜香,初翻的土味被夜风吹到面前,是只有农家的孩子才能体会得到的那种芬芳;高大的杨树,笔直的伫立在那里,它的叶子在经过几场秋风的洗礼,渐渐由青转黄,呈现出一派暮景;不知名的小动物在悄声细语,偶尔发出一两声昵喃;整个村子都在沉睡,看不到灯火,熄灯后不愿隐去的星星,点缀着夜空,它们和月亮作伴,就像是在大块的黑色天鹅绒上镶嵌着的美丽的、光彩夺目的水晶。
  
  我们仿佛是站在幸福的城堡上面,万籁无声,天地无存。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遗世而独立。观月,看星,倾听这一切。它们是属于我们的,为了我们的幸福而存在。欢乐中,我的灵魂像一支唱不尽的情歌,越过沉睡着的广袤无垠的大地,那里的麦子在黑暗的地里沉默奋力地生长,没有纠缠不清的隐喻和深奥玄妙的思潮,没有痛彻心肺的争夺。那歌声,希望生活环境纯净,人生单纯。快乐美好。
  
   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感觉,然而,它千真万确的就在我的心中。
  
   我把头放在展翔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他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我模糊的细数着过往,回忆着与他有关的点点滴滴。
  此时无声胜有声。是的我无法描述它。最美好、最隐秘、最珍贵的东西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但愿我能再次拥有那样一个美好的夜晚。
  
  当星星也累了,月亮也倦了,它们躲进云彩的后面,不再偷看我们了。我却仍然没有睡意,哪怕已经辛苦了一天,仍不舍得在这般良辰美景之时睡着过去。我要记住这个洞房花烛之夜的每一分、每一秒。
  
   那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啊!
  
  展翔牵着我的手,轻轻走下楼梯,走到属于我们的洞房西屋。我前他后,我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看着他走过来,脸上,是期待的,幸福的,感恩的神情。他缓缓的走到我的面前,站住了,眼光朦胧如梦,他把我揽进怀里,迷离的声音响在我的耳畔:“小翎子,我终于娶到了你!”
  
  他捧着我的脸,仔细的看,眼睛里深如潭水,激情四溢,燃烧着炙热的深情。我在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穿着红嫁衣的女子,她的眼睛那样明亮,执着,眷恋。
  
   亲爱的叔叔,我们是彼此的了。
  
  
   是你在前世,为我披上衣裳,将我埋葬。
  
   于是今生里,对镜贴花黄,我画着红妆。
  
   大红色的嫁衣,穿在身上,素手惜彩裳。
  
   只为等你到来的时候,做你美丽的新娘。
  
  
   纵然万般良辰美景虚设,树叶青了又黄,
  
   似水的流年,带走青春留下爱你的模样。
  
   当石头也知道了相思,我还是那副衷肠。
  
   只因有你,细数着过往,仍坚守着希望。
  
  
   终于遇见你,四目遥相对,私语盈盈当。
  
   我醉笑嫣然,陪你三万场,请闲莫哀伤。
  
   劝君常记起,相爱的誓言,迟迟不离梁:
  
   天长地久地久天长,天荒地老地老天荒……
  
  我想起,
  幼年时在家乡,
  村子里有喜事的人家放电影,
  我们早早的吃过晚饭,搬了凳子坐在白白的影幕前。
  甜蜜而焦急的等待着。那样的等待有多甜蜜?我至今想不出太好的词描述。
  其实根本就不太记得电影的内容。
  但是却总记得那样一个场景:故事结束了,大大的电影屏幕上出来两个字:剧终。
  然后所有的人散场离席。
  我走出很远再回头,仍可依稀看得那两个字:剧终。
  我呆呆地站在夜风里,像个心事重重的少年。
  
  
  
  三十九天了,该落幕了。
  剧终。

不是后记的后记》
  
  一个故事,两种结局。
  喜乐天涯,悲剧成书。
  
  只是,那喜,是淡淡的喜。
  那悲,却是漫天的伤悲。
  
  
  有一个网友,每次到楼里留言,必说的一句话是:小四小四,手下留情。
  
  我看着“手下留情”四个字,心惊肉跳。
  我看向自己的手指,一双并不漂亮的手。
  但是却敲击着键盘,打出了一个又一个字,串成了一个爱情的故事。
  我知道我无法真正留住任何人。
  可我的手指能够敲打出任何字。
  “生活太沉重了,有太多我们无法左右无法挽留无法改变的东西。”
  好吧,开心就好。那就以婚礼作为在天涯的结束吧!喜庆热烈的结束。
  快乐的。
  幸福的。
  美满的。
  他们终于结婚了,生活在一起。
  
  敲完最后一串省略号,为什么,我的心中如此难过?
  当我不可避免的面对着一些选择,我开始屈服于自己的本意,写出了截然不同的结局。
  因此,前面的一些伏笔成了摆设。好象变得没有了意义。
  
  时间不会停止,生活仍要继续。
  2008年的10月16日之后的,我逼着自己写出来。
  不管流多少泪,不管需要喝多少杯咖啡。
  我都要写出来。写那无以伦比的凄美与漫天盖地的伤悲。
  那个以悲剧收场的结局,会被印成铅字,装订成书。
  
  只是我知道无论我怎样写,都会有人不那么满意。
  就像每次登录天涯都会看到很多催着结局的一样,
  当我今天说剧终了,仍然会有人不开心。
  对于此,我深表歉意,却又无能为力。
  请相信我的真诚,也请谅解我的无奈。
  
  我感激每一个进来阅读的朋友。
  感谢每一个心中有爱的人。
  如果通过我的文字,让你有所感悟,我会很高兴的。
  
  希望妲己能够重生。
  祝所有人长久平安,快乐无忧。
  
  尊重生命、珍惜生活、享受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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