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条山上有个小村庄叫斜岑,住着二十多户人家,百十口人,交通不便,缺水少电,所以谁也不想上那个村的学校去教书。
“文革”中,在城关小学当教员的家庭出身地主的老处女刘霞,因受不了阶级斗争的打击,主动请求到斜岑学校去。
刘霞,30岁,娇巧玲珑,瓜籽脸,净白面皮,一头生就的“自来卷”短发,两条淡眉下,有一双大而忧郁的眼睛,下唇上有一颗黄豆大小的朱砂恙。看上去可爱而又可怜。
县教育局很快批准了她的请求,并要求她主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火热的阶段斗争中改造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做一个脱胎换骨的新人。
刘霞痛恨自己的出身。她决心离开喧闹的城市,到山区去过一辈子单身清静的生活。她深知,象她这样的出身,对象是很难找到的;加之年龄已大,合适的极少,便慢慢地死了心。
斜岑学校一至五年级只有二十来个学生,居住分散,学校建在村中心的长着许多一人多高的松柏树的岭上。说是学校,实际上就是五间瓦房,一块空地,连院墙都没有。教员就她一个,住在教室的套间里。
刘霞进校的第一天,四十多岁的党支部书记张黑子来了。他一见刘霞,便伸出宽大而粗糙的手与刘霞的小手紧握,他的劲太大了,直痛得刘霞眼里生出了泪花。他“嘿嘿嘿”地笑着说:“刘老师,山上穷,没啥好吃的,有啥吃啥;这是半斤油,这是半袋玉茭面,这是些山药蛋,还有一瓶煤油。水呀,柴呀,就叫学生给你弄。孩子们就交给你了,让他们多学点本事。党支部办公室就在我家里,有事就去找,不远,翻个小沟就到。”说完又“嘿嘿”了两下走了。
刘霞是师范毕业的,又在城里干了八年,教师工作是有经验的,一月来,学生家长都很满意。
刘霞喜欢山里。她心想:这和城里比,简直是世外桃园,听不到高音喇叭叫,看不见大字报。星期天的早晨,当东方变成鱼肚白时,她跑到山顶,坐在光洁的大石头上等着看日出——先是霞光,后就象个西瓜牙儿,再就是半个脸儿。嗨,全出来了,象个大蛋黄,不发光。再后呢,慢慢变白、发亮,山岭红了,树林红了,大地红了,全都在金熔的世界里了……鸟儿醒来了,在树林里歌唱;人们上地了,山坡上飞来山歌;秋初的微风送来了苹果、梨、枣的淡淡清香……她陶醉在快乐之中。
冬天来了,西北风鬼似的尖叫着,拍打着窗玻璃;饥饿的狼群在屋外“喔喔”地叫,叩击着房门;黑暗中的她害怕得缩成一团,眼泪扑嗖嗖地流下来,她喃喃地说:“难怪谁也不愿来!”
经张黑子同意,让家境贫寒、年龄较大也是班长的王连弟,晚上在校与刘霞作伴。王连弟今年十三岁,中等个头,生就一副小白脸,浓眉,双眼皮,有棱角的嘴唇旁有个浅浅的酒窝,谁见谁爱。现在是五年级学生。他兄妹三个,父亲因砍柴摔断了腿不能干活,所以家里生活很困难。连弟是老大,除了上学,还得做地里活,断断续续也没学下个名堂。黑子让连弟给刘霞作伴,一是因为他相对大一点,二是晚上老师还可以给他补习功课。连弟听说后,喜出望外。
连弟先被安排在刘霞隔壁的房子里睡觉,一没炉火,二也害怕,可他不敢吭气,在做完了老师布置的作业后,一钻进被窝就蒙头睡了。刘霞在盖好连弟蹬开的被子后也去睡,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她在想心事,她脑子象过电影一般,初中的和师范的女同学一个个镜头似的出现在眼前——姚琳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在县民政局当了科长;吕仙仙在小报社当记者,爱人在公安局任刑警队副队长;卫春芳已是校长了,有一个漂亮的女儿……为什么我三十岁还是个单身呢?是我挑剔吗?是我有什么明显的缺点吗?是我的家庭出身的缘故吗?也不是没有人给我介绍过对象,可谈来谈去,不是我看不惯对方的迂腐,就是人家看不惯我的清高;不是人家嫌我是地主出身,就是我嫌对方是势利小人,反正谈不成。之后我便索性不谈。有打一辈子光棍的,就不应有一辈子当处女的!我就看有没有人上门来求我!……
连弟是穷家出身,懂事早,早晨起床后扫房间、院子和教室,又帮刘霞倒尿盆,倒炉灰、洗衣服、做饭,她打心眼里喜欢他。她心里想:我将来能有这么个懂事的孩子该多好啊!这么想着想着,竟生出一个念头来:认连弟为干儿子,他的学习费用我管,跟上我吃住不更好,培养他上师范,出来一能有份工作,给家里添补一些;二能和自己在一块教学,我老了也有个人照应。
刘霞想好了,她托人到城里捎了二斤点心。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她把点心装在自己用花布缝的旅行袋里,围上她自己织的大红色羊毛围脖,穿了件褪了色的黄大衣,让连弟领着她到他家去。翻过一个梁,跨过一条沟,在沟的东山坡下,有两间土窑洞,门前不大的场地周围,堆了些山柴和玉茭杆子,那算是院墙了,空出的口子算是院门了。院中间有棵老柿子树,枝杆上挂了几串黄而小的玉茭;柿树旁边有用石头垒起的猪圈子,一条黑瘦的小猪在里边“嗷嗷”地叫着要食吃。连弟说这就是他的家。
刘霞低头进了窑洞,一股刺人的草烟味呛得她打了几个喷嚏。她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窑的深处有一串咳嗽声。连弟拉着她的手继续向后走,啊,看清了,在挨锅灶的旁边有个大土炕,炕上躺着连弟的父亲,连弟告诉父亲刘老师来了,他父亲喘着气喊:“小花,快!快把烟放一放。刘老师你坐下。”
炊烟从掀起帘子的窑洞口悠悠地出去了,洞内显得明亮了一些。刘霞坐在只铺了席子的炕沿上,看着脸色发黄、头发很长的壮年汉子关切地问:“大哥,听说你的腿伤了,现在好些吗?”
“唉!没法子说。你说咱多半辈子了亏过谁?可老天爷还是不保佑我。这条右腿摔断了,没钱治,半年了还是下不了地。”他生气地用拳头在残腿上重重地砸了一下,可又把他痛得咧着嘴,双手抱起残腿。他又愤愤地说:“干脆死了算了!拖累得全家都不得安宁。”
“嫂子呢?”
“和大女到地里挖油菜根去了。天寒地冻的,不知能挖出来吗。凑和着把冬天过去,我得想法干点什么。我的腿不能动,手还能动呀!”他说着,眼里流出两行壮年汉子不屈的热泪。
太阳走到当顶的时候,连弟娘和大女儿回来了。她提了半筐子油菜根进了窑洞。一见刘霞,她就猜出了几分:“这是刘老师吗?连弟早就说你了,说你人好,教得也好。”她看到炕上的穷酸样,不好意思地说,“刘老师,我家本来穷,又加上他爹腿残了,死活就靠我和连弟了。家里没啥好吃的。就吃油菜根吧,全当吃稀罕。”刘霞看着炕上仅有的两条薄被子和穿着破棉袄冻得脸色发青的连弟娘,鼻子酸酸的。她说:“大哥,大嫂,我和你们商量个事,看行不行。你家里困难,连弟白天帮你们干活,晚上我给他补课,早晚的饭就和我一起吃。学费我管,全当是我个儿子,就叫我干娘吧!”
“那太好了!”连弟爹娘异口同声地说,脸儿笑成了一朵花。连弟娘给刘霞倒了碗水递到手里接着说:“你真是个好人呐!从今天起,连弟就是你的儿子。连弟,快,快给干娘磕头呀!”
连弟笑嘻嘻地爬在地上给刘霞磕了三个头,声音亮亮地叫了声“干娘。”
吃过油菜根,刘霞临走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十元钱放在连弟爹手里说:“大哥,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别客气。你先买些粮食,再买些药,我们一块度过眼前的困难吧。”
连弟既然成了刘霞的干儿子,那当然就不分你我了,彼此都好意思起来。连弟睡的房太冷,刘霞就让他搬到自己房里睡,在原来放书架的地方支起一个小床板。连弟睡觉不老实,她总是几次地给他盖好被子。
冬去春来,城里闹着夺权,学校都停课了。可斜岑学校山高皇帝远,教育局谁也不来,斜岑学校照样上课、下课。刘霞啥也不想,只想把自己学的东西全教给学生。
夏天到了。晚饭后,连弟做完当天的作业,洗洗身上,穿着小裤衩睡了。他白天在山上吹了一天柴,太累了,一倒下就睡熟了。睡梦中他喊了几声娘,刘霞放下备课本赶紧跑过去,只见他仍睡得很香,可小裤衩顶得高高的。她站着看了半天,想起一件事来——那是她十五岁的时候,放暑假期间,十岁的弟弟玩水弄湿了衣服,妈妈让她给脱下来洗洗。当扒下弟弟的裤衩时,他的小鸡鸡撅得高高的、尖尖的,她用手轻轻打了一下鸡鸡,笑着说,撅那么高干啥?弟弟说他想尿。
想尿,想尿就会撅起来吗?连弟定是想尿了,不然他会憋得很难受的。她叫醒了他,尿完尿又呼呼地睡去了。
刘霞毕竟是三十岁的人了,她什么都懂。她需要异性的爱,需要过常人过的生活。她想着,浑身燥热起来,血液里象是注入了兴奋剂。她忽然想把连弟抱在怀里,抱得越紧越舒服。夜,静悄悄的,连一丝风儿也没有,外面有一对蟋蟀在对歌,也许它们在求爱。爱为什么只属它们?我为什么不可以有爱?我的爱在哪里?难道我要一辈子默默地死在山上,不为人知、不为人爱吗?
她打开房门,端了盆凉水,从头顶浇了下去。她的头脑清醒了些,站了半天,自言自语道:“我要和命运抗争!我要有爱人,我要有孩子,我要有家庭。”
“文革"结束,中考来到了,刘霞给连弟报了初级师范。功夫不负有心人,连弟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连弟全家高兴得几夜没合眼。妈妈东借西凑要给连弟做身新衣服,做床新被子。刘霞自然高兴,不过她不流于言表。她对连弟爸妈说:“亲家,你们别受紧了。你们知道我孤身一人,攒的钱也没用,我就供连弟上学吧。该添的衣服、被褥我已准备好了。只望他刻苦用功,毕业了回村来,帮我把咱村的孩子教好。”
连弟站在旁边激动地搓着手说:“干娘,没有你我考不上师范,就是考上也上不起。我一定记住你的活,好好学,争取全年级第一名。毕业后就回村,和干娘一起教书。”
三年很快过去了,连弟毕业考试全年级第一名。教育局让他到城关小学任教,他坚决要求回本村学校去。教育局考虑到山区缺人,斜岑学校学生已增加到四十个,也需再增加一名教员,就同意了他的要求,而且对他支援山区的行为,在全县教师大会上予以表彰。
连弟回到了斜岑学校,刘霞自是喜欢,早收拾好了一间房子,床、桌子、椅子一应俱全。娘儿俩为办好学校商量到晚上十二点。他们决定利用暑假打些土坯,把院墙筑起来,再在门上挂上个“斜岑小学校”的木牌子,再搞个有党支书和贫下中农代表参加的教改小组……
连弟已十七岁,长得四方面皮、浓眉大眼、膀粗腰圆,肌肉饱绽,一米七五的个子,谁见了谁都说他是条好汉。
一日,天气突变,黑云滚滚,电闪雷鸣。山里的回声大,就像百万雄师过大江的万炮齐鸣。
“哎呀不好!”连弟一个箭步跳出门去,“打好的土坯还未盖住。”话未落音,铜钱大的雨点打将下来,趁着风威,打得地上直冒“烟”。他光着脊背在雨地里来回穿梭,抱着玉茭杆盖上土坯。待他盖完跑回房间时,汗水和雨水一起顺着头发往下流。
晚上,连弟感到头重脚轻,浑身酸痛。不多时便浑身发冷,盖着被子还颤抖。刘霞一摸他的头,滚烫滚烫的,知道是雨水闭了汗眼,重感冒了。村子小,没有医生,找人吧,路远又滑。她手头没有药,如何办呢?急中生智,她拿出针,在连弟的太阳穴、脖子、脊背等处挑了十多针,挤出不少黑血;然后她又把葱白葱根和生姜在一起熬了让连弟喝,喝完后让他蒙着被子发汗。
“干娘,我冷,快盖被子。”连弟打着颤,牙齿“格格格”地响个不住。
“三床被子全盖上了还冷,这可咋办哩!”刘霞急得团团转,竟急出一身汗来。
“干脆,我暖他。”刘霞想着,脱了杏黄短袖衫子,只留一件白背心,掀起被子将连弟抱在怀里。
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了,连弟停止了颤抖,出气也均匀多了。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连弟渐渐清醒过来,他闻到一股清香的味儿,一转脸,感到脸被什么热呼呼的东西暖着。他伸手去摸,竟是干娘的富有弹性的胸脯。他有些紧张了,忙喊“干娘,干娘。”
刘霞被喊声惊醒,忙低头问:“孩子,怎样了?”
“我出了一身汗,不冷了。”
“谢天谢地,我连弟好过来了。”刘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娘用身子把你暖热了。”说着掀开被子出来,还穿了她那杏黄短袖衫子。
连弟第一次看到干娘那白嫩的皮肤和高耸的乳峰,他的心不由得动了一下。
连弟已是十七岁的人了,对异性的接触十分敏感。干娘虽是三十四岁的女人,可她仍不减初恋女孩子的风韵——娇小的而富有曲线美的身材,白皙的富有弹性的肌肤,笑眯眯的富有魅力的小嘴和多情传神的眼睛……干娘是爱我的,我也是爱干娘的,只是……干娘比我大出十七岁。话又说回来,法律也没有规定女的不准大于男的多少岁。干娘对我亲是实心,如果我离开她,她在山上还图个啥?如果我不陪伴她一辈子?这山里还有谁陪伴她一辈子?我要冲破那些世俗观念,做一个老妻少夫的优秀典型。连弟这么想着,但他不知干娘是怎么想的。
夏夜,山风吹起来了,不大,给人一种惬意的凉。月从东边的山头上升起,满月,朗朗的,照得校门外的那块被子大小的平板青石泛着银灰色的光。鸟儿们都在林间睡了,听不到它们的歌唱声和吵闹声,只有蝈蝈们此起彼伏地竞唱,偶尔也有山知了一声长鸣,除了这些,就只有对面黑黝黝的山峰了。刘霞坐在大青石上双手抱膝想着心事儿——在这远离城市、远离家乡、远离人烟的孤独的山上,在这谁也不会打扰自己的夜里,她要好好想想她的后半生——
我曾是校花,有多少个同学追求过我?我的同桌张瑞给我写过几十封情书,非把他的金笔送给我不可,我没要。是他学习不好吗?是他人品不端吗?是他长得不帅吗?是他有明显的缺点吗?都不是。那为什么呢?
学生会主席丁斌,那是个标准的美男子,通古博今,在全校学生大会上讲话,引经据典,重点突出,抑扬顿挫,大方幽默,博得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他给我写了求爱信,我也回了爱慕书。晚上我们在林萌道上走过多少遍,星期天我们在一起聊过多少天。我敬慕他的才华,他喜欢我的端庄和漂亮;我们表白过心愿,也热烈地拥抱过,好好的姻缘为什么又成了泡影呢?……
我知道是我的清高和虚荣心害了我。可还有什么呢?还有我这个该死的“地主”成份。在阶段斗争的弦越绷越紧的年代里,身为共产党员的丁斌能与我结合吗?丁斌不是个爱情至上的人,他是要考虑他的前途的啊!
是这场文化大革命,使我这颗冰冷的心彻底死亡了——爱情只属于那些戴着红袖章的人,“黑五类”都成了爱情的遗弃者……
不知何时,连弟坐在了她的身旁。他怕打断干娘想问题,就没有吭声,默默地坐了足足一个小时。
“唉——”刘霞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钻进薄云的月亮轻轻喊了一声:“做人怎么这么难呐!”
“干娘,你?”连弟闻声,急抬头大叫了一声。
“哎呀连弟,吓死干娘了!”她说着把连弟抱在怀里,嘴里喃喃地说:“连弟啊,干娘后半辈子就靠你了,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说完便抽泣起来。
连弟也哭,他用手擦着干娘的泪抽抽搭搭,一字一顿地说:“干娘,你不要哭,没有你就没有我。我侍侯干娘一辈子。”连弟说着爬在干娘的腿上大哭起来。
刘霞抚摸着连弟的头,抚摸着,抚摸着,不说一句话。
连弟扶着干娘回到了房间,时钟已指向十二点。昏暗的油灯下,干娘的泪水还在流。
“干娘,你上床睡吧,我在这里照料你。”连弟一边从暖水瓶里给干娘倒水,一边不假思索地说。
坐在床边的刘霞,接过碗喝了几口,又把碗递给了连弟,抹了把泪水轻轻地说:“傻孩子,干娘没事的,你回去睡吧。”
“我不。”
“那,那,那你就和干娘睡在床上吧。”刘霞结结巴巴地说。
连弟没作声走到床边,等干娘把衫子脱去躺下了,他吹灭了灯,脱了背心躺下去。只有一个枕头,两人的头挨得很紧。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人都没睡着。
“干娘,”连弟轻声唤着。
“噢。”
“你没睡着吧?”
“没。”
“那我问你个事。”
“问吧。”
“有没有丈夫比媳妇小十多岁的?”
“有。你怎么问这个?”刘霞原来朝上的脸,转了个身朝连弟了。
“我,我……”连弟不吭气了。
刘霞的脑子不是榆木疙瘩,她也想过与连弟的结合,她也看出了连弟的意思,但社会舆论如何办?年龄不是差十岁八岁,而是差出一代人。……她转念又想,但这并不违反婚姻法。舆论归舆论,爱情归爱情。新事物总得有个开头的,我就开这个头,做一个与旧风俗绝裂的人,让世人看看,还有人敢爱我刘霞!想到这里,她坚定地对连弟说:“老妻少夫不违反婚姻法,只要相亲相爱就可以结婚。”
连弟听后,激动地在已经挨得很近的刘霞脸上狠狠地亲了几口。刘霞三十四岁了,还没有接受过一个成熟男子这般的亲热,她猛地一把搂住连弟的脖子,把嘴巴结结实实地按在他的嘴巴上。一阵热烈的接吻,使双方的热血沸腾起来,不一会双方都发出愉快的呻吟声……
他们既是母子又是夫妻地生活着。等连弟到了结婚的年龄,他们领了结婚证书。连弟说:“叫亲戚们到咱家里简简单单吃顿饭就算咱们结了婚。”刘霞却不同意,她说:“结婚就要象个结婚的样儿,我们不讲排场,可总得举行个仪式,该拜堂就拜堂,该入洞房就入洞房,该叫爹就叫爹,该叫娘就叫娘,虽说我比你娘只小几岁,可辈分不能乱。我们都不是二婚,该走的形式也得走走,这才叫名门正娶。”连弟觉得有理,同意了。
斜岑村只有一百多口人,谁家有事几乎全村出动,有的帮忙,有的看热闹,连学校的孩子也都去。他们结婚这天正值中秋节,大概也取团圆之意吧,各家各户有的送只鸡,有的送只羊,有的提篮鸡蛋,有的背了些馍馍;喇叭吹起来,锣鼓敲起来,全村象过大年一般热闹。
一对新人先给毛主席像敬礼,再给二老敬礼,之后给群众敬礼,再互相敬礼,还要交换礼物。在这个当儿,大家主要是看新娘。有的说,听说新娘比新郎大十七岁,可怎么也看不出差那么多,你看新娘的 脸,连个枯皱纹也没有,到底是当老师的,少经风吹日晒。有的说,不象三十七也是三十七,零件总得老。有的说,连弟这娃憨,娶的不是老婆,娶的是娘。有人接着说,你这话说对了,连弟娶的就是他的干娘。说完,一伙人都笑了。又有人说,连弟给写今古奇观的提供了材料,他们的事准能写进去……
议论归议论,可谁也没敢在连弟脸上说,因为连弟总归是他们村的“状元”哩。
婚后三天是要住在公婆家的,刘霞照例守规。每天早上她早早起床,先扫院子,再给公婆倒尿盆、端洗脸水,然后洗脸做饭。晚上给公婆提尿盆、端洗脚水,还亲自给公公洗脚,然后招呼公婆睡觉。她一句一个爹,一句一个娘,叫得那么自然。
连弟爹娘实在过意不去。娘拉着刘霞的手说:“刘老师,你虽说是儿媳妇,可咱们年龄差不多,你就不要折我们的阳寿了,以后咱们名义上是婆媳,实际上作姐妹行吗?”
刘霞笑眯眯地拉着娘的手说:“不嫁给连弟咱们是姐妹,嫁给连弟我们就是婆媳,你和爹就是长辈,长辈是不分年龄大小的,你们以后就把我当媳妇用,我是要尽到我当媳妇的义务的。”
刘霞和连弟的家在学校,学校就是他们的家。他们在学校生了他们的儿子爱民。三十八岁得子的刘霞,心尖上象抹了蜜,总是笑眯眯地看着爱民,好几次对连弟说:“这爱民那里都象你,心眼也准象你,是个好人。”连弟爬在爱民的小脸上亲一口,傻呼呼地说:“我看象你,细皮嫩肉的,保险是个标致的小伙子!”
西北风把冬天又送到了斜岑村,漫山遍野飘着雪花,大地披上了银装,一个个起伏的山头,象刚出笼的馒头一样白,树木都象冰雕出的一样美,整个世界一点灰尘也没有,多美的景色啊!连弟夫妇站在学校门口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恩施的美景。
忽然,一个烦恼袭上刘霞的心头,她拉了一下连弟的胳膊急急地问:“学生来不了课怎么上?”
“对呀,尺把厚的雪,学生翻沟过岭的怎么来?”
“学生相对集中,我们分头补课,爱民让娘照料着就是了。”
连弟同意了。
掌灯时分连弟补课后回到了学校,可还未见刘霞回来,他出了校门四处张望,不见人影,只有几只乌鸦在雪地上“哇哇”地叫。
“刘霞——”连弟用两只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地叫着,山里的回声使他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连弟——”刘霞的回声传到连弟的耳朵里。
“你在哪里——”
“我在东沟里——”
连弟一把抓了手电筒就跑。
刘霞的左胳膊因路滑摔得骨折了,痛得直叫娘,连弟把她背了回来。
刘霞用围巾把胳膊吊在脖子上。痛楚使她消瘦了许多,她真的象个娘了,额上有了两条不太明显的皱纹,而眼角的鱼尾纹却多而深,连下嘴唇的那颗美丽的朱砂恙,也暗淡起来,间回也能在头上发现几根白发……
连弟看着这些,心里隐隐作痛。他想:刘霞是媳妇,实际上也是我娘,我要以儿子孝顺父母的心来待她,让她交给我的那颗心暖暖和和的,让她感到她是有亲儿子在旁边照顾她而一百个放心的。
“干娘”。连弟对刘霞的称呼总也改不了,平时总喜欢这样叫,“我给你洗洗脸吧!”
洗罢脸,连弟又端了盆热水放在床前说:“干娘,洗洗脚吧。”刘霞也不推辞,把脚放在盆里,连弟蹲下去洗了又洗,用毛巾擦干。
刘霞身体不好,老怕冷,连弟在铺好被子后说:“干娘,我给你捎脚,暖暖腿。”
第二天起来,连弟给刘霞洗了脸,梳了头,再去做早饭,吃完饭又去洗衣服……
刘霞看着连弟比丈夫还丈夫,比儿子还儿子,感动得泫然流涕。
和熙的春风,吹开了杏花,吹开了梨花,吹开了桃花,吹开了漫山遍野黄的、白的、红的、紫的、粉的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花。勤快的蜜蜂在花间忙碌着,准备给人们酿造最甜最美的蜜。
连弟接到联校的通知,他被评为全县模范教师,明日到县里参加模范教师的表彰会。
连弟和刘霞捧着通知,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他们大概都在回忆过去的日日夜夜,他们教的学生成绩,连续三年名列联校第一。这个殊荣来之不易啊!
连弟要出山了,要站在全县几千名教师面前受表彰了,那是多光彩的事。刘霞以前受过这样的表彰,那个幸福劲儿她知道,她要把连弟打扮得整整齐齐的,俊俊的。人常说:“男人前边走,带着老婆两只手。”连弟穿戴若走不到人前,那别人一定要笑我这个既是娘又是妻的老太婆了。刘霞想着这些,拿出了连弟结婚时穿的好衣服,又给口袋里塞了五十元钱,并叮咛说:“出去见了三朋四友,总得让个烟,喝几盅酒,咱主动掏钱,别让人家太寒碜咱。”她又站起来,摸了摸连弟的衣服,“太薄了,三月还桃花雪呢,再加件毛背心,小心感冒了。要是感冒,马上喝药打针,不要等发起烧才去治。”说完,又拽了拽衣领,然后把装了洗漱用具的提兜交给他,为连弟整了整头发说:“去吧,我和爱民在家里等着你回来吃饺子。”
老妻少夫的模范故事传遍了全县。县广播站记者来到了斜岑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