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如何传述评介“战国四公子”
“战国四公子”,指的是战国末期以养“士”而著称的魏国信陵君魏无忌、齐国孟尝君田文、赵国平原君赵胜、楚国春申君黄歇。司马迁在《史记》中为“战国四公子”各著有“列传”一篇,并在《史记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第七十》中各有评介。司马迁对“战国四公子”的传述评介有哪些特点?
一,司马迁对“战国四公子”传述的顺序
《史记卷七十五:孟尝君列传第十五》,传主是齐国的孟尝君田文;
《史记卷七十六: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传主是赵国的平原君赵胜和赵国上卿虞卿二人;
《史记卷七十七:公子列传第十七》,传主是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
《史记卷七十八:春申君列传第十八》,传主是楚国的春申君黄歇。
也就是说,司马迁对“战国四公子”在传述时的排列顺序是:齐国的孟尝君田文、赵国的平原君赵胜、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楚国的春申君黄歇。
而“百度”等现行文献对“战国四公子”的排列顺序是: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齐国的孟尝君田文、赵国的平原君赵胜、楚国的春申君黄歇。
二,司马迁对“战国四公子”评价的要点
(一)孟尝君田文:“好客自喜,名不虚矣。”“士归于薛,为齐扜楚魏。”
《史记卷七十五:孟尝君列传第十五》篇末。
太史公曰:吾尝过薛,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问其故,曰:“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奸人入薛中盖六万余家矣。”世之传孟尝君好客自喜,名不虚矣。
太史公说:我曾经经过薛地,在那里,民间风气暴桀,有很多凶悍子弟,与邹地、鲁地的情况迥异。我向那里的人询问,这是什么缘故?人们说:“孟尝君曾经招徕天下许多打抱不平、负气仗义之人,仅乱法犯禁的人,进入薛地的大概就有六万多家。”世间传说,孟尝君乐于养食客,并以此沾沾自喜,看来,的确是名不虚传。
《史记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第七十》篇中。
好客喜士,士归于薛,为齐扜楚魏。作《孟尝君列传》第十五。
喜爱门客、士人,士人归附薛公,为齐抵御楚、魏。作《孟尝君列传第十五》。
(二)平原君赵胜:“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体。”“利令智昏。”
《史记卷七十六: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篇末。
太史公曰: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体。鄙语曰“利令智昏”,平原君贪冯亭邪说,使赵陷长平兵四十余万众,邯郸几亡。虞卿料事揣情,为赵画策,何其工也!及不忍魏齐,卒困于大梁,庸夫且知其不可,况贤人乎?然虞卿非穷愁,亦不能著书以自见于后世云。
太史公说:平原君,乱世之雄,是一个风采翩翩、才气横溢的公子,但是,不识大体。俗话说:“利令智昏”,贪图私利,使人头脑发昏,使人理智丧失,使人不辨是非。平原君相信冯亭的邪说,贪图他献出的上党,致使赵国兵败长平,赵军四十多万人被坑杀,赵国几乎灭亡。虞卿分析事理、推测情势,为赵国出谋划策,是多么周密巧妙啊!到后来,不忍心看着魏齐被人追杀,终于在大梁遭到困厄,平常人尚且知道不能这么做,何况贤能的人呢?但是,虞卿若不是穷困忧愁,也就不能著书立说,更不能使自己的名声表露于世、流传后代了。
《史记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第七十》篇中。
争冯亭以权,如楚以救邯郸之围,使其君复称于诸侯。作《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
出于权变争得冯亭所献上党之地,为解邯郸之围亲自赶楚救赵,使其国君得以再次称雄于诸侯。作《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
(三)信陵君魏无忌:“接岩穴隐者,不耻下交,有以也。名冠诸侯,不虚耳。”“能以富贵下贫贱,贤能诎于不肖。”
《史记卷七十七:公子列传第十七》篇末。
太史公曰:吾过大梁之墟,求问其所谓夷门。夷门者,城之东门也。天下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隐者,不耻下交,有以也。名冠诸侯,不虚耳。高祖每过之而令民奉祠不绝也。
太史公说:我经过大梁废墟时,曾经寻访那个所谓的“夷门”。原来,“夷门”就是大梁城的东门。天下诸多公子中,也确有好客喜士的,但是,只有信陵君,能够交结那些隐没在社会各个角落的各种各样的人物,他不以交结下层所谓的“贱民”为耻辱,是很有道理的。信陵君的名声远远超过诸侯,的确不是虚传。因此,汉高祖每次经过大梁,便命令老百姓祭祀他,而且做到世世代代祭祀不曾断绝。
《史记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第七十》篇中。
能以富贵下贫贱,贤能诎于不肖,唯信陵君为能行之。作《魏公子列传》第十七。
身为富贵而能尊重贫贱者,自身贤能而能屈就不肖,只有信陵君能够如此。作《魏公子列传第十七》。
(四)春申君黄歇:“以身徇君,遂脱强秦,使驰说之士南乡走楚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史记卷七十八:春申君列传第十八》篇末。
太史公曰:吾适楚,观春申君故城,宫室盛矣哉!初,春申君之说秦昭王,及出身遣楚太子归,何其智之明也!后制于李园,旄矣。语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春申君失朱英之谓邪?
太公史说:我到楚地,观赏游览了春申君的旧城,其宫室建筑真是十分地宏伟啊!当年,春申君劝说秦昭王,以及冒着生命危险派人把楚太子送回楚国,是多么聪慧之为、多么高明之举啊!可是,后来,春申君却被李园控制,真的年迈昏聩,变得糊涂了。俗话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应当决断的时不决断,反过来就要遭受相应的祸患,说的就是春申君,失却了朱英提出的诛杀李园的机会吧?
《史记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第七十》篇中。
以身徇君,遂脱强秦,使驰说之士南乡走楚者,黄歇之义。作《春申君列传》第十八。
舍身以救其主,终于逃离强秦,使游说之士向南趋赴楚国,是黄歇的忠义所致。作《春申君列传第十八》。
三,司马迁对“战国四公子”记载的事迹
(一)孟尝君田文
孟尝君在薛邑,招揽宾客及犯罪逃亡者,给他们丰厚待遇,天下贤士无不向往,食客几千,不分贵贱。秦昭王听说后,派泾阳君到齐国作人质,求见到孟尝君。孟尝君准备去秦国,食客不赞成,劝他,他不听。食客苏代说:“早上,我见木偶人与土偶人交谈。木偶人说:‘一下雨,你就坍毁。’土偶人说:‘我是泥土做的,即使坍毁,回到泥土里。下起雨来,水冲你跑,可不知冲到哪里。’当今秦国,如虎似狼,您执意前往,一旦回不来,不被土偶人嘲笑吗?”孟尝君悟出个中道理,停止出秦。
齐湣王二十五年,派孟尝君到秦国,秦昭王让孟尝君任秦国宰相。臣僚劝秦王:“孟尝君贤能,可他是齐王同宗,谋事必先替齐国打算,秦国就危险了。”秦昭王就免了孟尝君宰相,囚禁起来。孟尝君派人见昭王宠妾求救。宠妾提出条件:要孟尝君白色狐皮裘。孟尝君来时,带有一件白色狐皮裘,价值千金,天下无双,到秦国后献给了昭王。食客中有一位会盗东西的,当夜,钻入秦宫仓库,取出白色狐皮裘,献给昭王宠妾。宠妾说情,昭王放了孟尝君。孟尝君获释后,立即改名换姓逃出城。夜半时分,到函谷关。昭王后悔了,派人驾车追捕。按照函谷关关法规定,鸡叫时才能放客人出关,食客中有人会学鸡叫,他一叫,附近的鸡一齐叫了起来,便逃出函谷关,约一顿饭工夫,秦国追兵到了函谷关,但落在孟尝君后面。当初,这两个食客让其他食客感到羞耻,而孟尝君在秦国遭难,却靠这两个人解救了他。
孟尝君任齐国宰相时,侍从魏子替他去收封邑租税,三次往返,都没把租税收回来。孟尝君问他缘故,魏子答:“有位贤人,我借您的名义,把租税赠给他了。”孟尝君一气之下辞了魏子。几年后,有人向齐湣王造谣:“孟尝君要叛乱。”等到田君甲劫持湣王,湣王猜疑是孟尝君策划的,为避殃祸,孟尝君出逃了。曾得魏子赠粮的贤人听说比事,上书湣王,申明孟尝君不会作乱,并以自己生命作保,在宫门口刎颈自杀,以此证明孟尝君清白。湣王召回孟尝君,孟尝君托病,辞官回薛邑养老。
(二)平原君赵胜
平原君任过赵惠文王和孝成王宰相,三次离职,三次复职,可谓“三起三落”。
平原君有座高楼面对民宅,宅中有个跛子,一瘸一拐地出外打水。平原君一位美妾住楼上,有一天,她看到跛子打水样子,哈哈大笑。第二天,跛子找上门来:“我听说您喜爱士人,士人千里迢迢归附您,是因为您重士人而卑姬妾。我不幸病残,可是,您的姬妾却耻笑我,我要她的人头。”平原君笑答:“好吧。”跛子走后,平原君笑着说:“这小子,因一笑缘故,要杀我爱妾,太过分!”过了不久,食客陆陆续续离开多半。平原君奇怪:“我对各位不曾失礼,可是,离开的为什么这么多?”一食客答:“因为您不杀耻笑跛子的妾,大家认为您好美色而轻士人。”于是,平原君斩下那个爱妾的头,亲自献给跛子。从此,食客们又回来了。
秦国围攻邯郸,赵王派平原君求援。平原君拟带文武兼备的食客二十人前往楚国,结果选得十九人,没法凑满二十。这时,有个叫毛遂的自荐:“您就拿我充数吧。”平原君问:“先生在我门下几年?”毛遂答:“整整三年。”平原君说:“贤士活在世上,如同锥子在口袋里,锋尖立即显露。如今,先生在我门下已三年,左右近臣们从没称赞推荐过你,我也从没听说过你,先生有什么专长啊?”毛遂说:“今天作锥子放在您口袋里。”平原君终于同意毛遂同往。那十九个人暗暗嘲笑毛遂。
毛遂到楚国,跟十九人议天下局势,个个佩服他。平原君与楚王谈判合纵,从早到午,还没决定,于是,毛遂紧握剑柄,一路小跑,登阶到殿堂,对平原君说:“谈合纵,只是‘利’‘害’两字罢了。现在还不决定,是什么缘故?”楚王问平原君说:“这人是干什么的?”平原君答:“我的随从家臣。”楚王厉声呵叱:“给我下去!我跟你主人谈判,你来干什么!”毛遂向前:“大王敢呵叱我,是依仗楚国人多势众。现在,我与你相距只有十步,十步之内是依仗不了人多势众的,大王性命就在我手中。我听说,商汤曾凭七十里方圆之地统治天下,周文王凭百里大小土地使天下臣服,难道是因为人多吗?不是!是他们善于掌握形势。如今,楚国纵横五千里,士兵上百万,是称霸的资本。秦国的白起,不过是个毛孩子,他带着几万人,与楚国交战,一战攻克鄢城郢都,二战烧毁夷陵,三战使大王先祖受辱。连赵王都感羞耻,可是,大王却不觉得羞愧。合纵是为了楚国,不是为了赵国。”听了毛遂说教,楚王立即改变态度:“我一定尽力履行合纵盟约。”毛遂逼问:“盟约算是定了吗?”楚王答:“定了。”于是,毛遂命令楚王左右近臣:“把鸡、狗、马血取来。”毛遂双手捧着铜盘,进献楚王:“大王应先吮血,以示合纵诚意,下一个是我的主人,再下一个是我。”就这样,在楚国殿堂上,确定了合纵。
平原君说:“我识人上千,自认为不遗漏天下贤士,现在,竟把毛遂给漏了。毛遂一次到楚国,就使赵国地位比九鼎大吕的传国之宝还尊贵。毛遂他那张能言善辩的嘴,比百万大军还强大。”于是,尊毛遂为上宾。
平原君回国后,楚国派春申君救援赵国,魏国信陵君也带兵前去救援,可是,都还没赶到。这时,秦国围攻,邯郸告急。李同问平原君:“您担忧赵国灭亡吗?”平原君:“担忧!”李同说:“邯郸百姓,人骨当柴烧,孩子当饭吃,可是,您的后宫姬妾侍女数百,着丝绸绣衣,吃精美饭菜,而百姓,粗布短衣难遮体,酒渣谷皮吃不饱。而您,珍宝玩器、铜钟玉罄照旧无损。假使秦军攻破赵国,您怎能使用这些东西?假若赵国得以保全,您又何愁没有这些东西?现在,您命令夫人以下全体成员编到士兵队伍中,承担守城劳役,把家里所有东西分发士兵享用,士兵会感恩戴德的。”平原君采纳了李同意见,得到敢死士兵三千人。李同带队,与秦军决战,秦军被击退三十里。这时,楚、魏救兵到达,秦军撤了,邯郸得存。
(三)信陵君魏无忌
魏公子无忌,魏昭王小儿子、魏安釐王异母弟弟。昭王去世、安釐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公子仁爱宽厚,礼贤下士,士人争相归附,他招徕食客三千。
有一次,公子正跟魏王下棋,北边传报:“赵国兵犯,将入边境。”魏王要立即召大臣商议对策。公子说:“赵王打猎罢了。”可是,魏王心思下棋。过了会儿,又传来消息:“是赵王打猎。”魏王惊诧:“公子怎么知道的?”公子答:“我的食客中,有人探到赵王秘密,赵王行动,会立即报告。”
魏国隐士侯嬴,已七十岁,家境贫寒,是大梁城东门看门人。公子听说,派人拜见,想送他厚礼,但是侯嬴不受。于是,公子大摆酒席宴宾,亲带车马随从,到东城门接侯嬴。侯嬴破旧衣帽,径直上车,坐在公子的尊位,丝毫不谦让。公子手握马缰,更加恭敬。侯嬴对公子说:“我有个朋友在屠宰场,希望去拜访他。”公子驾车,前往街市,侯嬴下车见他朋友朱亥,故意久久地聊天,公子始终面色和悦,侯嬴才告别朋友。到家后,公子领侯嬴到上位,并大赞侯嬴,宾客无不惊异。侯嬴说:“公子是礼贤下士的贵人啊。”侯嬴成了公子贵客。侯嬴对公子说:“屠夫朱亥,是个能人,只是人们不了解他,所以隐没了。”公子多次拜见朱亥,朱亥故意不回拜,公子觉得很奇怪。魏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在长平大败赵军,围攻邯郸。公子姐姐是赵惠文王弟弟平原君夫人,多次给魏王和公子送信,向魏国求救,魏王派晋鄙带十万之众救赵。秦昭王说:“谁敢救赵,一定挨打。”魏王害怕,就让晋鄙在邺城扎营观望。平原君频频告急,公子忧虑万分,屡次请求魏王出兵,魏王不听。公子凑集战车一百多,打算同秦军拼命。车队走过东门,侯嬴说:“公子努力吧,老臣不随行。”公子走了几里路,心中不快,又赶车返回。侯嬴一见公子,便笑说:“我知道公子会回来的。公子到战场拼命,如同肥肉扔饿虎,有什么作用?如果这样,我们食客干嘛?”公子问策,侯嬴说:“晋鄙兵符放在魏王卧室,妻妾中如姬最受宠,出入方便,能偷出兵符。如姬父亲被杀,报仇心切,是公子门客斩了那个仇人,如姬为公子效命,只是没机会。公子请如姬帮忙,如姬必定答应,得到虎符,夺了晋鄙军权,北可救赵,西能御秦。”公子听从侯嬴计策,如姬盗出晋鄙兵符。拿到兵符,侯嬴说:“将在外,君命可以不受。我朋友屠夫朱亥可跟您前往,他是大力士。如果晋鄙听从,那再好不过;如果他不听从,可让朱亥杀他。”到邺城,公子拿出兵符,假传魏王命令,要代替晋鄙任将领。晋鄙怀疑,拒绝接受。这时,朱亥取出藏在衣袖的四十斤铁椎,击死晋鄙,公子整顿部队,选拔精兵八万,攻击秦军,秦军撤去,邯郸得救,保住赵国,赵王和平原君到郊界迎接公子。公子与侯嬴诀别后,到达邺城那天,侯嬴向北刎颈而死。
退秦救赵后,公子和门客留在赵国。赵王把鄗邑封赏公子,魏王也把信陵邑奉还公子。魏安釐王三十年,诸侯们得知公子担任上将军,都调兵救魏。公子率军在黄河南大败秦军,秦将蒙骜败逃到函谷关,秦军不敢再出关。公子威震天下,宾客都献兵法,公子把它们合在一起,签上自己名字,所以,世上俗称《魏公子兵法》。秦王担忧公子威胁秦国,用万两黄金行贿,寻找晋鄙的门客,在魏王面前进谗言。公子托病不上朝,通宵达旦地饮烈性酒,跟女人厮混,寻欢作乐四年,终于病死。
汉高祖当初地位低贱,多次听说魏公子贤德。等他做了皇帝,每次经过大梁,都去祭祀公子。汉高祖十二年,他从击败叛将黥布前线归来,经过大梁时,为公子安置五户人家,专门看守他的坟墓,世世代代祭祀公子。
(四)春申君黄歇
春申君黄歇,曾周游各地,从师学习,知识渊博,待奉楚顷襄王。顷襄王让他出使秦国。当时,秦昭王派白起攻韩、魏,在华阳俘获魏将芒卯,韩、魏臣服。秦昭王命白起同韩、魏攻楚,这时,黄歇来到秦国。
黄歇上书秦王:
天下诸侯,没谁比秦、楚更强大。大王征讨楚国,如同两虎相斗,只有劣狗得到好处,而不如秦楚亲善。
事物发展到顶点,必定走向反面。现在,秦国土地,天子也不曾有过。可是,从先帝文王、庄王到大王,三代不忘使秦国同齐国连接,借以切断各国合纵结盟。现在,大王把韩国土地并入秦国,不动一兵一卒,真是有才。大王又攻魏,攻河内,拿燕、酸枣、虚、桃等地,攻邢地,魏军四处逃散。两年后,再次发兵,又夺蒲、衍、首、垣等地,进兵临仁、平丘,魏国降秦。大王又割濮磿北地,打通齐、秦通道,截断楚、赵脊梁,天下五次联合的六国诸侯,不敢互救,大王威势到极致。
大王如果保持威势,去掉攻伐之心,广施仁义之道,以后就没有祸患,可与三王并称、五霸并举。大王如果想用武力使天下诸侯屈服,恐怕会有祸患。
《诗经》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没人不想有好开头,很少人能有好终结。《易经》说:“狐涉水,濡其尾”。小狐涉水渡河,却湿了尾巴。说的是,开始容易,结尾难。从前,智伯只见攻伐赵襄子的好处,却没料到自己榆次遭杀身之祸。吴王夫差只看到攻齐的利益,却没想到在干隧被越王勾践战败。贪图眼前利益,换得后来祸患。现在,大王嫉恨楚国不灭,却忘了灭楚会使韩、魏更强。
有诗道:“大武远宅而不涉”。大军不能远离自家宅地,而去长途跋涉。由此可见,楚国是帮手,邻国才是敌人。《诗经》说:“趯毚兔,遇犬获之。他人有心,余忖度之。”狡兔又蹦又跳,遇到猎犬跑不掉;别人心思,我能揣摩。现在,大王相信韩、魏,如同吴国相信越国。我听说,敌人不可宽容,时机不能错过。我想,韩、魏低声下气,要秦国除患,实际上是欺骗秦国。大王对韩、魏没有几世恩德,却有几代仇怨。韩、魏国君父子兄弟,死在秦国刀下的,将近十代。韩、魏不灭,是秦国最大忧患,如今,大王却与他们一起攻楚,太失当。
再说,大王攻楚,怎么出兵?向仇敌韩、魏借路吗?若是,则出兵之日,就是不能返回之时。大王如不向韩、魏借路,就必定攻打随水右边,这里都是高山密林,深溪幽谷,即使占领了,也没得到土地。
再说,大王攻楚之日起,韩、赵、魏、齐四国,必定全都对付大王。秦、楚交战,便不罢休。魏国将攻留、方与、铚、湖陵、砀、萧、相等地,原先宋国土地必定丧失。齐向南攻楚,泗水必克。这些地方,都是平坦开阔的肥沃土地。大王击败楚国,而使韩、魏在中原壮大,又使齐更强。韩、魏强了,能同秦国抗衡。齐南以泗水为边,东靠大海,北依黄河,天下没有谁能比齐、魏更强,一年后,即使不称帝,但是,阻止大王称帝却绰绰有余。
我替大王考虑,不如与楚亲善。秦、楚联合,一起攻韩,韩不敢轻举妄动。大王再用十万兵力驻守郑地,魏则心惊胆战,许、鄢陵退缩固守,上蔡 、台陵与魏联系就被断绝,这样,魏也成秦的臣属。关内两个万乘之国——韩与魏就要向齐割取土地。大王土地,横贯东、西两海,约束天下诸侯,这样,燕、赵没有齐、楚依托,齐、楚没有燕、赵依傍。然后,震慑燕、赵,动摇齐、楚,这四国便可制服了。
昭王读春申君上书后,说:“真好。”于是,阻止白起出征,辞谢韩、魏两国。同时,派使臣给楚国送去厚礼,秦楚友好。
春申君任楚相第四年,秦国杀赵国长平驻军四十多万。第五年,围赵国都城邯郸。赵向楚求援,楚派春申君救援,秦军撤退。春申君任楚相第八年,向北征伐,灭鲁,命荀卿任兰陵县令。这时,楚国又兴盛起来。春申君任楚相第十四年,秦庄襄王即位,任吕不韦为秦相,封为文信侯,夺取东周。春申君任楚相第二十二年,各国诸侯国联合伐秦,楚国国君任六国盟约之长,春申君当权主事。六国联军到函谷关后,秦军出关应战,联军战败而逃。楚考烈王把作战失利归罪于春申君,春申君因此被疏远。
楚考烈王没有儿子,春申君寻美女献给楚王。赵国李园,打算把妹妹进献给楚王,寻机做了春申君侍从。不久,他请假回家,故意延误返回时间。回来后,春申君问他迟到原因,他答:“齐王派使臣求娶我妹妹,我跟那个使臣饮酒,延误了时间。”春申君问:“订婚礼物送来了吗?”李园答:“没有。”春申君又问:“可以让我看看吗?”李园说:“可以。”于是,李园把妹妹献给春申君。后来,妹妹怀了孕,对春申君说:“楚王尊重您,强过亲兄弟。您任楚相二十多年,可是大王没有儿子,楚王寿终后将改立兄弟。您执政多年,对楚王兄弟难免失礼,楚王兄弟为君,殃祸将落在您身上。现在,我怀孕了,可是,别人不知道。您若把我献给楚王,楚王必定宠幸我;我若生个儿子,就是您儿子做楚王。”春申君就把李园妹妹进献楚王,真的生了个儿子,立为太子,李园妹妹封为王后。楚王器重李园,李园参政。
李园担心春申君日后骄横,就暗中豢养刺客,打算杀他灭口。春申君任楚相第二十五年,楚考烈王病重。朱英对春申君说:“世上有不期而至的福,又有不期而至的祸,又怎会没有不期而至的人?”春申君问:“什么叫不期而至的福?”朱英答:“您任楚相二十多年,名义上是宰相,实际上是楚王。现在,楚王病重,死在旦夕,您辅佐年幼国君,代他掌握国政,如同伊尹、周公一样,等君王长大,再把大权交给他,不就是您南面称王?这就是不期而至的福。”春申君又问:“什么叫不期而至的祸?”朱英答:“李园不掌国政,便是您的仇人,他豢养刺客为时已久,楚王下世,李园必定抢先入宫夺权,并杀您灭口。这就是不期而至的祸。”春申君接着问:“什么叫不期而至的人?”朱英答:“您安排我做郎中,我替您杀掉李园,这就是不期而至的人。”春申君听后说:“李园软弱,我对他友好,怎会到这种地步?”
十七天后,楚考烈王去世,李园果然抢先入宫,并在棘门埋伏刺客,春申君进门时,刺客两侧夹住春申君,斩下他的头。同时,把春申君家满门抄斩。李园妹妹受春申君宠幸怀孕、入宫后所生的儿子,便立为楚王,就是楚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