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读书,自幼便要被提及的一句话是开卷有益。那怎么才能算开卷有益呢?对于小说,抛开文笔、故事、技巧不论,就我个人来讲,我更注重一篇小说内质里的东西。我把我自己强调和需要的这种东西叫做‘血肉’,小说写得有情有性,知人间疾苦,冷暖,展苍生世相,谈丑与美,贴近生活而后发人醒悟的内质。我便管它叫好的小说,读这样的小说是大有益处的。
近期内给予我震憾的小说不多,从张浩文的长篇小说《绝秦书》至尤凤伟刊于《北京文学》中篇小说《鸭舌帽》,再至方方刊于《花城》的《惟妙惟肖的爱情》,均是极为罕见的精品小说,与我对小说的审美和要求相符。做为一个读者来论,读到一篇好的小说,我坚持认为最幸福的不一定是作家,而是读到这个小说的人。粗俗一点形容这种兴奋,就是我跟某位美女产生了一个浪漫的夜晚,于是许多年后,一直难以忘怀。就是这种情愫,促使我每读到一篇好的小说,会简要阐一点读后感,以便让这种欢悦能得到持续。
尚记得读完《绝秦书》,心中亦是情难自禁,但是长篇承载的东西太多,《绝秦书》的内质也要更加丰富,且人物个个形象突出,逼真,又是一段真实的史料,要讲读后感时,真到落笔,又恐无法驾驭而贻笑大方,便做罢。按我的能力,能提一提的也就是中短篇了。挥洒几句,以蔚胸怀。
方方的小说,无论是从大局,还是细微末节,一如继往地驾控自如。从她去年发表在《十月》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至这篇《惟妙惟肖的爱情》,以敏锐的视角,犀利的观察,将一个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动荡,赋予生命的疼痛,从梦想,名利,道德中搏杀,然后鲜血淋漓地铺垫在小说中,让一个又一个平凡的生命踢踏在历史与潮流的对碰之下。秉承这种时代的悲剧元素,先有了大学生《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又有了《惟妙惟肖的爱情》。
这篇小说讲的故事不会太多,我归纳了下,习惯性地把它例为两条线路。一条主线,是一个历史系老教授略显荒凉的背影,另一条则是,他那对双胞胎儿子的不同道路。老教授禾呈因家庭原因,自小是一个沉默寡言,性格古怪的人。这样波澜不惊的生命却在大学时代被高他一头的女同学倒追。后来知是女同学幼时被继父奸污过。对此,禾呈的爱情观是:自己其貌不扬,又没有胆量和能力去追别的女人,那么眼前这一个现成的,也该满足了。这一种满足倒成了他的福份,饱读史书的他,最后反是老婆的功效,促使他留校任教,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婚后不久,禾呈老婆诞下一对双胞胎,在为双胞胎取名的问题上,男女不同观点架构的世界便被作家方方第一笔隐藏于此。他老婆提议取名为“有权有势”,而禾呈则取了“惟妙惟肖”。当然这是男女爱情世观里的第一个伏笔,暂不详论。两个儿子相貌相同,性格却完全两样,大儿子惟妙喜读书,小儿子好动。大儿子博得禾呈欢喜,小儿子就博得他老婆宠爱。惟妙长大后,子承父业,学的亦是历史系。惟肖则早早辍学,做了校车队的开车司机。小儿子自小活泼,善于交流,便过早地体现了生存的能力。而此时,连接小说的另一个钮扣出现了。这是一个带动全篇小说的关键人物,也是极为让读者复杂的人物。禾呈的表姐雪青,为人聪明,高中毕业后,嫁给了中学校长,成为了一名语文老师。后来在文化大革命的动乱中,又因写批判稿而获得赏识,成为一时楷模。她是一个极为善于捕捉社会动向的女子。文革过后,她被停职反省,却不仅没有落魄,反而表现得意气风发。她自办了公司,利用社会主义的空子,大发其财,并且将禾呈的小儿子惟肖招揽到了旗下。文中关于表姐雪青,令人印像深刻的是:在面对禾呈提问她关于文革中相反的表现,表姐雪青言,中国第一本书,叫《易》,易者变也。中国人都善变。由此展出这个女子深邃,穿透万物的目光。也是因了这变字,才造就了她雪青。
惟肖的不学无术在在表姑雪青的带动下,立马鸟枪换炮,有了惊人的改变,他穿名牌,抽洋烟,张口闭口企业,反而盖过其哥哥惟妙的博才多学。此时的惟妙不得不放下架子,捡起惟肖淘汰的旧衣服穿。他穿去学校,还被同学称道时髦,不得不说是一种悲性的讽刺。而禾呈这时已年过五十,他参加了学校的职称评比,申报副教授,却化作了泡影。原本,禾呈以为论资历和学问,按部就班,对于一个副教授的职称是十拿九稳的事。不想时代变迁,校方一味注重所谓的科研成果,而这科研成果居然就是出专著。一时间,禾呈心灰意冷,三十五岁,四十岁以下都被破格评职了,他一个五十岁以上,在大学岗位奋斗了半辈子的人却被一个科研成果卡住了。不过,禾呈是一个很适宜做学问的人,在老婆的唠叨下,倒是潜心著作了起来,且因多年的历史研读,才思如泉,大有言语妙天下,理论惊四座之才学。耗时五月余,始作《魏晋风云》。可跑到出版社却被直接告之,这绝对不可能出,连商洽的余地都没有留给他。
禾呈肝肠寸断之下,探访了表姐雪青,因为表姐雪青此时不光是知名企业家,并已出版过多种著作。表姐雪青以一个高中生的知见,出版的书却涉及各行各业,这正是禾呈纳闷的地方。雪青倒是直言不讳,直接提醒要拿钱买书号。多么让文化人尴尬的事啊!最后,还是他老婆把冰箱及录音机卖了,才凑足五千,得以出版。出版社不管销售,亦不付稿酬,只是将印的几百册书一并发给禾呈带回家里,算是两清。禾呈五个月的心血便堆积在窄小的房中,日渐被虫蚁咬噬,让禾呈夜夜难眠。
因了那五千块钱出的专著,禾呈倒是被评了副教授,可是正是形势大好之际,禾呈却在好日子里到了退休的年龄。又是他老婆出面,以死相逼,才堪堪在退休前,连同一批在文革时期便留校任教的老师,评了教授,获得了三室一厅的房子。这种施舍的性质,让禾呈大叹朝令夕改。他在期盼久矣的书房中唏嘘长叹,好容易有一间书房可以认真做学问,却退休回家不必做学问了。
再说,惟肖跟了表姐雪青后,很快升任为办公室主任,日子风光无限,这一来在家中便出现了对立。一方是禾呈和大儿子惟妙,专注学问,历史。一方是禾呈老婆,惟肖。家庭之间经常发生争论,分成了读书永乐派及读书臭屁派。这种争论因钮扣表姐雪青的存在,而让读书臭屁派愈发得势。惟肖此时的成就远胜其兄,甚至很快有了自己的房子、车子,一朝得势,成就居然盖过了禾呈五十年的拼搏。
表姐雪青的成就,是令禾呈愤愤不满的,他认为雪青完全是挖社会主义的空子,以投机取巧的法门,坐享了他们那代人的辛苦积蓄。这时常让他长吟短叹,也令他老婆对雪青的炫富生出不满,更对自己昔日追崇的教授夫人名份表示出极大不屑。
惟妙在一次逛书店中,邂逅了与其父同校的马教授。马教授有一名远房亲戚,也就是该小说爱情笔墨的一位重头人物。初见时,马小珍脸色和眼晴里还透着乡下姑娘的气息。本是历史系的她,却想转学经济系,她觉得经济系的人都发了财,历史系毕业后一个个都穷哈哈。并且,历史需不需要尊重,历史的存在有无必要,萦绕在她的心中。因此,两人相见不欢,位置相同却思想不同,让惟妙对马小珍没有好感。
然而,马教授出于对惟妙的爱护,却想帮两人做个媒妁。遂带马小珍以拜师为名,登门感谢。两人见地、志向均不同,相坐自然无言相对。倒是一旁的惟肖巧舌如簧,以连一串的笑话博得马小珍哄堂大笑。临出门时,惟肖又开车送马小珍回家。
从此,每个周末,马小珍都会登门拜访,而惟肖也时常回家探望,一来二去,马小珍未与哥哥惟妙擦出火花,反倒对有房有车的弟弟起了心思。最后,马小珍的研究生到底没有考上。但是她一点也不心慌。坐着惟肖的车,到家里跟禾呈夫妇摊牌。在惟肖与马小珍的爱情上,禾呈夫妇大为叹息,马小珍选惟肖,无非是图他儿子的财富,哪有爱情可言!却忘了自己当初两人是如何结婚!此亦是读者一叹!
惟肖结婚那天,表姐雪青再一次华丽出场了。表姐雪青显然是有意要在禾呈夫妇面前炫耀的,这是一种金钱对学问,才识的挑衅。一排西装革履的高材生,却鞍前马后围绕在表姐雪青面前,卑躬屈膝,姿态及马屁之声,直令禾呈夫妇作呕。小说在这里,作者安插了一段令人悲怆而深远的谈话。惟肖性情狂傲地对父母讲道:“这是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