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郎”的绝唱
——品读潘绍东小说《歌郎》
吴尚平
绍东的《歌郎》很接地气。
夜歌有很重的泥巴味,土气里见神气,语多精怪。唱夜歌的歌郎,容易被当做异类,不被世俗认同。歌郎向锁龙穷斯滥矣,一世年孤寡,为夜歌而生,为夜歌而死,封了“夜才子”,却难掩末代歌郎的命运。
他因地主崽子的成分,肿了一肚子书,却讨不得一门亲,夜歌的才情终换不得油盐。他不屑唱“十八扯”,可生活的“十八扯”,却将他撕扯得只剩一双布鞋子。这双布鞋子竟然是做媒公四爹送的,等于倒贴;这双布鞋子,他只相亲的时候穿过一次,珍藏一世年;这双布鞋子,止息了他媚俗的脚步,也封存了他的夜歌;这双布鞋子,让他知恩图报,最后穿了它烂在土里。
绍东的笔墨应声纸上,都有一个“歌郎”的灵性。“蓝得打眼”的“蓝卡其中山装”时代,的确带有“炭火熨斗的烟味”。而“脑壳里进水”、“麻布袋帘子”背后的“尿桶”、“连腰餐都吃得软皮脆骨的”……不胜枚举乡里乡气的语言,恰恰承载起歌郎所需的文化背景。歌郎对局的嬉笑怒骂,莫能离开这吃喝拉撒睡的民间语言。最记得绍东形容三个歌郎的“笑成一捆烂草绳”,这种灿烂,不仅形神具备,还带有稻草的败味。想到这种形容的妙处,也许是绍东从乡下“两丘田”里随心拾得,却让我在上海的摩天大楼里闻到了故乡村庄喧腾的味道。
绍东再现歌郎的鲜活颇费苦心。歌的七里八里,均有鼻子有眼睛,语言丰盈饱满,七分写实三分写虚,对夜歌场盛大的场景再现如昨,可以说,是歌郎纸上的盛大演出,也是一份民间文化遗产的倾情复活。没有对夜歌文化的网罗和浸淫,没有对湘楚文化之根的把脉和梳理,何以有这种“招魂”一般的歌唱禀赋?绍东和向锁龙,一个用笔,一个用喉,共同完成了“歌郎”的绝唱。
“归山好啊,看不见牛吃草”……我很看重这种语言寻根的“回归”。所谓语言自由,不仅是得心应手,而且是接地气,承文脉,天佑才情的事儿。夜歌里的诗歌基因如此大同,让我想起敕勒川的民谣:“风吹草低现牛羊”,互相同文同种的超然,这是世俗且又高贵的风情画面。我们面对天地之间,隐隐约约传来“歌郎”的一声 泣诉,或如绍东笔下的“非泣非诉”,这种勒心肝的声气里,其中也有神秘的欢乐,正如向锁龙和那“雪菩萨”似有还无的亲密关系。
这个小说一定意义上还原了夜歌文化的真身,弥补了湘楚文化系里重要的一脉,这种探索,不止于对乡土语言的贡献,更是一种人文精神的传承与馈赠。
“太阳摸山的时候”,也是绍东和歌郎重影的时候,也是我住笔抽烟怀乡的时候。
吴尚平,笔名无尚、林中之路。男。湖南汨罗市人,现居上海。诗人,天涯人文公益野草部落创建人。发表作品若干。爱好写作和独立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