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类的书之于缺乏想象力的人如同甘露之于久旱地,营养。
偏爱传记这种病很难治愈,故事从童年到老年,起伏跌宕,涓涓细流,滚滚江水,通透刺激。Isaacson的妙笔生花让《乔布斯传》广受好评,读毕掩卷后意犹未尽,故续追《基辛格传》——他操刀主笔的另一部近600页的经典大部头作品。当然,天朝新闻从小就教育我,1970年代这哥们和尼克松还有我们的两位伟大领袖一起用小球转动了大球,为世界缔造了和平,我只是礼尚往来,饮水思源般表达感激;也许还有个更朴素功利的理由支撑我读下去并写篇书评,Isaacson刻画的基辛格在性格的某些方面与老爹极为相似,现实中我依然需要更好地了解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一如既往,作者从基辛格的童年开始着墨,特别强调了1938年前他作为德国犹太人在那个种族清洗年代的恐怖悲惨经历对他保守性格的形成所起的重要作用,虽然日后基辛格自己常否认童年的苦难给他造成的挥之不去的创伤和巨大心理阴影,但“几乎每天都要被非犹太人谩骂殴打”的痛苦显然会在心中酝酿发酵。由此,他保守、悲观、渴望得到认同、缺乏安全感、不信任任何人的特征已初露端倪。
命运的转折来自她果敢坚毅的母亲——她决定移民美国,富有智慧的远见配合本能的敏感让基辛格一家规避了其后更严重的屠杀灾难。基辛格具备犹太人的优点——另人惊叹的聪明,辅以溜须拍马的本领,他成为美国人之后的故事可以平铺直叙,参军,求学哈佛,获得终身教职,在肯尼迪和约翰逊任期内,开始展现在外交政策上深刻的洞见,终于,1969年,与尼克松共同走进白宫,开始了毁誉参半的现实主义外交时代。
在其第一活动中任期的外交,他一直笃信“个性—政策”的不可分离,但就其个人而言,他则生动地展示了“个性—手段—行为”的密切关系:保守、没有安全感、孤芳自赏的个性决定了他对欺骗,暗箱操作,甚至不遗余力溜须拍马等手段的偏爱,这些都是他执意绕开官僚机构繁琐程序(包括负责外交的国务院以及国防部、CIA等)带来的高效率,也是秘密外交得以成功施展的有力保障,比如背着南越与北越媾和,背着国务院、共和党、媒体、以及日本、苏联打开中国大门,背着国会与苏联搞军控协议和元首峰会等。但另一方面,这种方式的风险和弊病同样不可忽视,不时挑战手下雇员的道德价值观,缺乏透明公共辩论所带来的对美国制度和程序正义的猥亵甚至颠覆,最重要的是——包括我爹在内的部分人同样未意识到——有些问题毫无保密的必要,更多时候为防止泄密所付出的代价反而要超过泄密本身,何况开放透明未必会导致国会及公众对外交政策的口诛笔伐和抵制。直接导致尼克松下台的水门事件—在竞争对手的办公室内安防窃听器是明显的违法行为,作者认为,基辛格虽然分管外交工作,但他仍可发挥影响力以开明地引导(或诱导)总统展现君子之争的风度,至少要尊重法律底线,让人失望的是,他善于顺杆爬的个性反而时时迎合总统各种孩童般幼稚的无理要求,为悲剧的发生创造了“不可缺少的软环境和精神温床”。
同样地,捧之者认为他最大的成功是将现实主义原则嵌入到美国的外交政策中,在谈判桌上更多地依赖国力军力(硬实力)而不是制度价值观(软实力),难民经历让他对秩序的渴望热爱超过自由民主的普世价值,他如天才般本能地操纵大国均势,构造出中美苏三角稳定结构,在中东的穿梭外交也让埃及和以色列各退一步,在冷战时代维护了美国的国家利益和世界和平。而贬之者认为他的局限也在于此,冷酷无情地欺骗民众,花言巧语伪善地讨好总统、对手、批评者、媒体,都让他的现实主义外交在美国——一个理想主义自然而然流淌在民众血液里的国家——面临着持续的诟病和挑战,特别是在他的秘密外交没有取得预期效果之时(比如1973年媾和北越,但两年后南越阮文绍政权依旧垮台)。
最后,作者承认他的现实主义秘密外交在一个民主国家取得了一定成绩,特别是在那个风云激荡的时 代里,当拥有核武器的苏联开始和时有衰败之相的美国平起平坐之际,历史自会为基辛格保留敬意,哪怕他的个性风格与他服务的国家如此地不兼容。而事实上,20世纪至今,美国的外交一直“交织着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马歇尔、艾奇逊等伟大的外交家之所以被铭记,不在于他们忽略现实采取了完全的理想主义政策,而在于他们比基辛格更“美国”,明白融合着意识形态、价值观、自由民主这些理想主义元素的现实主义外交比生硬的国力军力核武器更有效地维护国家利益,扩大影响力。
1977在年他的国务卿告别宣言中,他深情地回忆了1938年第一次踏上美国这片土地时,“可以昂首阔步走路的畅快感”,作为美国人,他说,我们长久肩负的责任,就是让“目的超越差异”。
Isaacson女儿曾说,父亲写基辛格,毫无疑问,也是在写所有人的阴暗面。而控制这种阴暗面的最有力武器,不是保密,而是开放的理想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