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离枝后的温暖——纪念高峰秀子 高峰秀子黑泽明

樱花离枝后的温暖——纪念高峰秀子 高峰秀子黑泽明

5岁从影,55岁息影,整整半个世纪的电影生涯。作为扶桑影像最生动的见证人之一的高峰秀子,目睹了日本电影从无声到有声,从黑白到彩色的卓绝历程。

国人对高峰秀子的印象,应该来自那部具一定左倾色彩的抒情大作《24只眼睛》。这部五十年代就被引进过来的日本影片,和前苏联影片《乡村女教师》一道。成为一代人挥之不去的园丁记忆。《24只眼睛》不仅奠定了高峰秀子在日本电影黄金期的翘楚地位,她演的大石老师从少女时代直至垂垂老矣,其表演空间既厚实又具备穿透力。同时,也成全了高峰秀子的爱情,她与《24只眼睛》的副导演松山善三结缘,并一直共同生活到生命停摆之时。但两人并没生育子女,高峰秀子的理由是担心孩子跟她一样,过早地学会人情世故。松山善三虽然希望高峰秀子能给他生六个男孩,好组成一个篮球队。但对高峰秀子宠爱有加的松山善三并没有违逆妻子的意思。

多才多艺的高峰秀子,还与夫君联合执导过一部叫《典子》的影片。本片在八十年代初,也在我国公映过,讲述一位无臂少女如何拥抱生活的故事。而松山善三编剧的另一部影片《人证》,给国人的印象也极为深刻。

关于高峰秀子的感情世界,除了松山善三外,就是她与黑泽明的短暂恋情。17岁的高峰秀子主演的影片《马》,使她顺利褪去童星光环,同时,也让该片的副导演黑泽明心绪浮动,他在给高峰秀子的情书中,非常顽皮地叙述自己用尿液浇灌鲜花的趣事。这让有洁癖的高峰秀子颇为紧张,但更紧张的是高峰秀子的养母,她对这个高大的,且不拘小节的男人没有丝毫的好感。实际二人的恋情也不被东宝公司的高层所看好,于是就不了了之。还有传说,她对中国演员赵丹也颇有好感,但目前的证据,只是同行之间的惺惺相惜。高峰秀子在文革后,多方周转,才找到赵丹。电话中,高峰君声音哽咽,对其说道:阿丹,多么思念你呀,在我看来日本最好的十位影帝加起来,也比不上中国的一个赵丹呀。

在高峰秀子从影25年之际,她一度有过息影的念头。通过她的自传《我的渡世日记》中她也流露出一些心态,她自况自己的人生就像电梯,上下起伏得很厉害。有时,深陷泥潭,无法前进;有时,竟被人出卖;还有时,终日与贫困、忌妒做伴。就在高峰秀子三十而立的这一年,她主演了日本影史上有着点金地位的影片《浮--云》。本来高峰秀子是准备拍完这部神作后,就与松山善三完婚,然后过上相夫教子的日子,但不料这部影片却让高峰秀子的演艺生涯又延续了25年。也正是这后面的25年,让高峰秀子不用再对田中绢代、杉村春子这样划时代的超级女优,持望其项背状。

高峰秀子与太多的日本巨导有过成功合作,如小津安二郎、五所平之助、稻垣浩、小林正树、野村芳太郎等。但真正让高峰秀子大放异彩的还是在木下惠介和成濑已喜男的电影当中,而能让高峰秀子明丽的面孔,穿越时代的桎梏,具有永恒性姿容的还是在日本电影巨匠成濑已喜男的电影序列里。高峰秀子之于成濑已喜男,如同田中绢代之于沟口健二、原节子之于小津安二郎。但由于成濑已喜男钟情于日本著名女作家林芙美子的小说,热衷于表现二战后,日本女性独有的性别困境,使得成濑的女性电影极具时代感和永不褪色的现代性。而就在根据林芙美子改编而成的六部电影中,高峰秀子就出演了三部。分别是《稻妻》、《浮云》和《放浪记》。那些不完美不快乐,极具生命活力的女人,屡屡被高峰秀子诠释的既平白如话,又激情暗涌。她将女性的自尊抹平,又在不愿张扬的羞辱里,过起另一番坦然自若的日子。从某种意义上说,高峰秀子在星河灿烂的日本女优群落里,不是最为卓越的一个,其演技与田中绢代和杉村春子尚有距离。但高峰秀子演绎的形形色色的女性群像,却组成了日本战后最丰富,最复杂、最立体的银幕女性画廊。高峰秀子的表演如同镜像般,映射出日本人在战后,百业凋敝的凄惶,既显影出日本女性在那个特殊年代,身心共同出卖后的凛然和决然。也反照出日本男性的颓靡,以及更为深刻的依赖感和脆弱性。也正因此,高峰秀子被日本的影评家称为“铸造一个伟大电影时代”的女优。

说回到成濑已喜男,他和沟口健二都是日本、乃至世界影坛的超一流女性电影导演。但与沟口健二对女性奉若神明不同。成濑已喜男虽对女性饱含悲悯,但却更愿在性别悲剧的背后延展出时代的症候来。同时,成濑对女性的不确定性,以及她们言不由衷的姿态,也抱有颇为捉狭的兴趣。而这些,在高峰秀子久经考验,又高度自觉的表演语境中,往往能得到近乎完美的释放。你以为她独立不阿,却对委身于人耿耿于怀。高峰秀子曾坦言,她在成濑已喜男的电影中,是个认识自我的过程。这个过程有时让她快乐,有时让她心寒。有一次,高峰秀子向成濑已喜男打趣:

“成濑先生,你在松竹公司蒲田制片厂时,就让我演儿童角色了。我那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可爱吗?”

成濑的回答是“你很爱卖弄聪明,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

至此,高峰秀子就在人前人后称比自己大19岁的成濑为“坏叔叔”。这个“坏叔叔”早在1969年7月2日死于直肠癌。高峰秀子曾为他撰写长文,她写道:我很想永远不相信他已故去。因此,无论谁对我说什么,我也不打算去给他上坟。恐怕我至死也不会去的。他一直活在我的心中,我没必要去到他的墓前确认他的死。

现在好了,这对世界电影史上最杰出的搭挡之一,可以在天国去确认对方的存在了。

高峰秀子曾笑谈自己:骨皮无奇,脑浆稀薄。而在2010年12月28日,这个早就不卖弄聪明,并自认智商和情商都极为差劲的表演艺术家,因患肺癌而与我们长别离了。高峰秀子曾为自己的丈夫早早地订制过一个骨灰盒,是那种六角筒形器皿,六面是精美的贝雕,全部涂成朱红。这种朱红色,让高峰秀子觉得温暖。估计,她要比松山善三先享受这种温暖。

有段时间,我经常给刚刚逝去的电影人写悼文,在从前的电影杂志里,我几乎成了这方面惟一的写手。写张国荣时,人着实吓了一跳。写马龙-白兰度时,人还在老家休假,但同事催得急,也就写了。而杨德昌,是想了很长时间才动笔。谢晋的文章是写地最多的。格利高里-派克、伊利亚—卡赞、英格玛-伯格曼、安东尼奥里、梅艳芳、英若诚、谢添。但我却没为我喜爱的比利—怀德、维亚切斯拉夫-吉洪诺夫、川本喜八郎、绪形拳写上只言片语。

而高峰秀子,对她的兴趣,全赖她是我最钟爱的电影导演成濑已喜男,合作最为密切的女优。文章我已提到,她的演技极佳,但与田中绢代、杉村春子、甚或岩下志麻尚有距离。说到姿容,也算养眼。但不及与她差不多同期的冈田茉莉子更能引发我的幻想。但高峰秀子在日本女优中所具备的时代感,是田中绢代之外的第二人。再加上她多才多艺,能编也能导。再往深里说,这个东瀛味不是特别足的演员,却在大和影像里,承载着这个民族的过去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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