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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二零一一年五月六日，就是吴川市中小学教师为工资问题在大塘公园散步的那一天，我独在操场上徘徊，遇到陈君，前来问我道，“你可曾为吴川教师工资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他就正告我，“你还是写一点吧，吴川教师工资向来就非常低。”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了解的地方，大概往往是因为财政很好的缘故吧， 教师工资一向就甚为可观，然而在这样“幸福”的广东之中，教师工资毅然停留在1000的就有吴川。我也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与尊严毫无相干，但在物价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尊师重教”，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做的并非教师。一千多块的工资，紧攥在我的手中，使我艰于养家侍老，哪里还能有什么言语？放声疾呼，是必须在行动之时的。而此后几个所谓“人民公仆”的搪塞的解释，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吴川的黑暗的悲凉，以我最大的哀痛显示于公仆面前，使他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并将这作为怯懦者的菲薄的表白，奉献于先行者的面前。
二
真的教师，敢于直面破败的教育，敢于正视低贱的地位。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工资又常常为庸人发放，以巧妙的托词，来面对质疑，仅使留下微末的工资和廉价的承诺。在这微末的工资和廉价的承诺中又给教师暂得偷生，维持着这半死不活的生活，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地方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五月六日也已有五六天，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三
在一千多发放的工资之中，最期待是我的绩效。绩效云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点踌躇了，我应该对它奉献我的中指与唾弃。它不是“苟活到现在的我”的工资，是为了政绩而漏出的嘴边的残羹。
它的名字第一次为我所听，是在前年冼亚美先生做川西中学的校长，开会宣布有关部门的有关政策的时候。其中的一项就是绩效工资；但是我不明白。直到后来，也许是总务处公布发放办法，征求意见的时候，才有同事指着一个数字告诉我，说：这是你的。其时我才将名号和数目联系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能够不为财政所困，在两会上广为讨论的绩效工资，无论如何，总该有些值得期待的，但它却100多，理由还很充分。待到学期结束，新学期开始之后，它才开始来到我的手中，于是了解的机会就多了，也还是始终100多，理由很充分。待到教师联合抗议，灵魂工程师们以为衣食无着，准备陆续罢课的时候，我才见他们虑及乌纱，无言以对。此后似乎就不听说。总之，在我的想法上，这一次是坑爹了。
四
我在六日的早晨，才知道有教师向市府请愿的事；下午便得到消息，说门卫居然锁门，围困至数千人，而大门紧闭至数小时之久。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是最坏的恶意，来推测有关部门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卑鄙无耻到这种地步。况且始终敞开着的不显眼的大门，更何至于在彼时彼刻关闭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它们自己的解释，还有一个，是照片的。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围困，简直是软禁，因为教师又饥又渴。
但市府就有说法，说这是“小风波”。
但接着就有恐吓，说是要就地免职的。
恶行，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恐吓，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我懂得吴川教师之所以无心上课的的缘由了。消极呵，消极呵！不在消极中转行，就在消极中骂娘。
五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转载]纪念吴川教师工资 吴川教师招聘2016](http://img.aihuau.com/images/01111101/01113326t015547f79c9c938e0a.jpg)
我没有亲见，听说，他们，那天是欣然前往的。自然，散步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结局。但在市府前散步了，从上午，到下午，已是时间太长，只是没有被饿死渴死。同去的姚君想带头呼喊，被挤走，其一是便衣，立逝；同去的李君又想发表讲话，也被围困，便衣在左边，特警在右边，也被挤走。但他还能说话，一个警察叔叔在他嘴上猛捂一下，于是没声了。
虚报工资的事情确实是没有的，这是假的，有市府的解释为证；挪用住房补贴的事情也是没有的，有它们自己的报告为证；只有“全国一样的1000多的”工资还在我手中踟蹰。当几种钱款从容地辗转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数字的游戏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惊心动魄的数目啊！幸福广东的惠及全民的口号，尊师重教的安慰教师的承诺，不幸全被这几个数字抹杀了。
但是有关部门的领导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似乎大家不知道他们个个家里有洋房小车二奶……
六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穷鬼”，在吴川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谣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自发的散步。工人的艰难讨薪的历史，正如人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精力，结果却只是一小点，但散步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自发。
然而既然有了影响了，当然不觉有扩大。至少，也当打动了亲族、师友、同行的心，纵使网络监控、跨省追捕，也会在噤声的教师中永存犀利的真实的短信。夏明翰说过：“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七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有关部门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当局者竟会这样地无赖，一是五毛党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吴川的教师态度竟能如是之怯懦。
我目睹吴川教师的办事，是始于前年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胆小怕事、观望犹疑的态度，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在小风波中明哲保身，互相怀疑的事实，则更足为吴川教师的悲哀，虽有记者支持，跟进至数日，而终于没有成功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散步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沉默者在微末的工资中，会依稀看见改善的希望；真的教师，将更奋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纪念吴川教师工资！
五月十二日
鸣谢
鲁迅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