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的红楼生活60-64作者:半卷舒帘
清玉和霁玉除了在学堂读书,帮着贾敏打理外面事体之余,更多的时候去拜访林海在京中交好的几位好友和同年。在他们的带领指引下,或研究学问,或应酬交际,……慢慢的融入京中的交际圈子。釉玉、黛玉和漱玉日与迎春三姊妹在一处,或看书下棋,或作针黹,倒也十分乐业。贾敏每日处理家事之余,或与贾母闲谈,或出门做客。出门之时,她或一人独去,或带着黛玉,或带着釉玉三姊妹。贾敏一家逐渐出现在京中的社交场合中。 这日贾敏一人出去做客回来,一路回房,换过见客的大衣裳,初晴端上茶来。“府里还没派人来给修院子吗?”贾敏一面吃茶一面询问留守在家的丁嬷嬷。 “没有。”丁嬷嬷道:“我今天又去问了一下。说是府里二太太的娘家妹妹带着儿女进京,估摸着这两天就要到了。所以二太太把人手都调派过去,忙着修整府上东北角上的梨香院,以便留薛家太太一家小住。一时之间抽不出人手来。所以让太太再等几天。” 贾敏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手里的茶碗盖,心中暗怒。王夫人这是故意给她添堵。且不说她这边也不是要建房盖院,只是改几个门而已。也不需要另请什么工匠,不过三两天的功夫就能处完的事,从她入住的那天就已经提出了,何至于拖拉至今? 再说,梨香院虽然现在没住人,可是到底曾经是荣国公暮年养静之所,日常都有看屋子的人,收拾打扫一下就能入住,何况梨香院那里不过十几间房舍,又是怎么修整才能把干活的人拘了近半个月不能脱身?难不成还想拆了重建一番不成? 虽然知道姑嫂之间不和,贾敏也知道住在这里,王夫人不会让她省心。可是没想到这才刚到,在这么点小事上王夫人也要恶心她一下。贾敏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暗自懊悔。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想着自家乃是客居,房舍不属于自家,所以拆建一事还是交给主家的好,因此才没有自家动手。如今已经和主家说明,主家也应允帮着修改,她这边不等主家动手,在找人改建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只是恼怒归恼怒,这事贾敏还没办法去找王夫人算账。因为王夫人那边也不是说不给修,只是现在忙,抽不出人手来。这就是人在他人的屋檐下的无奈。贾敏也曾想着是不是搬出去。只是这才在贾府住了半个多月就搬走,先不说贾母允不不允许,对外说起来也不好听。 不管她和王夫人之间是非对错,她一个外嫁的女儿,十多年才回一次娘家,因为一点“芥豆小事”就闹着搬走,人家不说王夫人不好,反而会觉得她心胸狭窄,容不得人,小气。她才刚从外地归来,正是要带着孩子在京中立住脚的时候,不能在这个时候传出对她不利的言语。 “晚晴,你到凤丫头的院子去看看,问问琏二爷在没在家?若是在家的话,就说我有事找他,让他过来一趟。”贾敏思忖了半天,决定找贾琏出面办了这事。 虽不过是改几个门的小事,但是就这么拖下去,长久不解决,这事可就大了。贾府内里怎么不堪,除了宝玉这个特例,到底外男进不得内院,在外面伺候的男仆、小厮也不得随意进二门。贾敏住的这处院子,西跨院已被划为仆役的居处,和正房这边直接相通,通街之门靠近东跨院,所以仆役进出就要穿过内院,路过贾敏居住的正房。这样一来,釉玉三姊妹出入大为不方便。若是被有心人拿它做文章,毁了自家的名声,贾敏辨都没法辩去。 晚晴去不多时,贾琏就过来了。贾敏将妨碍之处说给他听,又道:“不管怎样,就算其他的地方不改,这西跨院那也必开一角门,以方便居住在那边的下人出入。不然,不分男女,什么差事的下人在内院都可以随便进出的,不像话不说,而且釉玉她们三个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这来来往往的,和大街似的,成什么样子?况且时日久了,不说你妹妹她们,就我这也是个问题。”虽然贾敏管家免不了和男子接触,可是若是像现在这样,林海又不在这边,日子久了也免不了一些闲言碎语。 “就算我暂时拘着她们不得在内院随意走动,可是终非长久之计。她们总不能闷在房里一直不出屋吧?因为不方便,她们又不想一直闷在屋里,所以到了老太太那边一呆就是一整天,消磨到晚上再回来。这些时日,不管她们是出去,还是从外面回来,我都派人先各处通知了,让人先回避。明明是在自家出入,动静大不说,还像个贼似的。”贾敏不无感慨的说道。 贾琏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贾敏笑笑道:“我知道府里的人忙,一直抽不出来人。因此我想着琏儿你出面,帮我在外面找几个工匠回来。我们一家刚到京,人头不熟,所以只好把这事拜托你了。”贾敏笑眯眯的面不改色的说着“谎言”,家里面建着藏书楼,怎么会找不到工人?只是她不想和王夫人打擂台,只好把贾琏推出来挡在前面。 贾琏一迭声的答应着,说等他从贾敏这里离开就去找人。贾敏笑笑,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二嫂子忙着收拾府里的梨香院,说是她的娘家妹妹薛太太要带着她的一双儿女进京来。看这个意思似乎二嫂要留薛家太太一家在府里小住。只是薛太太带着儿女入京怎么不住到娘家去,反而住到府上呢?” “哼!”贾琏重重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带不屑的道:“快别提薛家上京这个事情了,我都替他们臊都慌,真真说不出口。前年就送信过来了,说是一家子已经启程进京。从金陵到京城,这么久的时间哪怕爬也该爬到了,可至今连个薛家人的影子都没看见。薛家话说的冠冕堂皇,说此次进京为了薛家大姑娘入京待选,顺便望亲,并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事实根本是薛大傻子为了争个丫头打死了人命,借着名目逃离金陵罢了。之所以在路上耽搁这么久,究其根本,不过是薛蟠的官司未了,无法入京,不得已才四处漂泊。若不是这次薛家的官司得以了结,还不知道薛家要在路上‘走’多长时间呢。”因为贾敏和贾琏都对王夫人不满,贾琏同仇敌忾,在贾敏面前大肆披露薛家入京的真相。 贾敏虽然知晓原著,知道薛家因为甄英莲而打死冯渊而后离开金陵,直至贾雨村了解了这桩官司薛家才在贾府露了面,这前前后后到底花了多长时间,曹公一句“在路不记其日”遮掩了过去。所以贾敏也无从得知。但是冯家告状的人在贾雨村审案的时候,曾经说过“小人告了一年多的状,竟无人做主。”这说明薛家在路之途至少也是一年有余。正如贾琏所说,这个时间拖得太长了,足够在金陵和京城打好几个来回了。 “王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前些年已经过世,我的这位叔丈前几年因为义忠亲王的事情入了上皇的眼,被任命为京营节度使。最近又高升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姑母一家来的那天宝玉不在家,就是到我叔丈家贺喜去了。叔丈出了边缺,婶娘留在京中主持中馈。姑嫂关系再好也比不上亲姐妹。我们家也不缺那几间空房子,薛家在京中也不是没有房舍,只是久不住人,需要收拾打扫。既然在京中也不是没有亲戚,而且又都是至亲,万没有不先拜望亲友的道理。等住下在着手慢慢收拾房屋也不迟。”贾琏对于薛家住在自家,并不以为意。觉得不过是小住,等薛家收拾了房屋自然会搬出去,哪里会知道薛家在贾家一住下就不走了,就连薛蟠娶亲都是在贾家娶的。 自家目前也是在贾家客居,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和薛家是一样的,因此贾敏也不好对此多言。贾敏笑笑,转移话题:“不管是事实也好,遮掩也罢。人家这么说,我们就这么听是了。不管怎么说,这个待选终究是真的。既然说薛家大姑娘入京待选,在路上耽误这么久,难道薛家就不怕耽误了薛家姑娘待选的日子?”既然已经开“扒”薛家举家上京的真相,贾敏就要一扒到底。 贾琏不以为然的道:“比起女儿来,自然儿子更重要,薛蟠可是关系到薛家的宗祠祭祀,还有薛姨妈一家的未来。因此就算耽误了薛家大姑娘的待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何况这个待选也无所谓耽误不耽误。虽然说是‘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话是这么说的,可是谁不知道这次的‘待选’根本是选宫女。前些年华北、西北诸省连年大旱,当时上皇还在位,体恤民生,不仅从内库拨出银子来用于赈灾,而是削减了内宫用度,放出了大批宫女,并下旨暂停宫女入选。这一暂停就停到上皇退位,新皇登基的现在。薛家虽然因为薛老爷的过世而大不如昔,却也不至于到了送女儿入宫伺候人的地步。” 当年陕西、山西、河南三省大旱,朝廷实在是无力拿出钱赈灾,因为不能加农税,所以当时的皇上要加大盐税。因看到林海为此忧心,贾敏说出了火耗归公等一系列的能够增加国库收入的改革措施。林海听了如获其宝,报了上去。当时的皇上收到之后,放弃了提高盐税这一念头,而是在后宫开源节流,从内库调拨钱粮度过了这一难关。随后皇上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颁布了一系列的变革措施,跟着传下皇位,退位作了太上皇。 宫女入选是一年一选,虽说宫女年满25岁至30岁出宫,但是总有一些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出不去的,例如家中已无人可投离开宫廷活不下去的,身为主子的心腹不能离开的,自身不愿意出去的,……这种情况下,多半还是被允许留在宫中的。宫女一年一选,虽然有进有出,可是终究出入不平衡,所以后宫中充斥着很多“冗员”。当初上皇开恩放出去一批,又下令暂停宫女入宫,后宫一下子节省出大笔银钱,用于朝廷之上,上皇也因此人人称颂,博得“仁爱”的美名。 在上皇颁布暂停宫女的小选之前,“大选”已经停了好几年。所谓的“大选”就是秀女采选。名门贵女通过大选进宫,成为有名位的妃嫔、女官,或指聘给宗亲子弟。“大选”不同意小选这般固定,而是三年一选,或五年一选,甚或十年一选,选期不定,取决于皇家成员婚配的情况。 让身份比较高贵的大家闺秀作为秀女被挑选入宫是为了进一步拉拢权贵豪门,从而稳固皇权。但是上皇已然年老,让那些名门秀女如花的年纪陪王伴驾,下面的豪门世家未必心甘情愿。而诸位皇家子弟正妃侧妃都早已经娶纳,所以元春参加的那期大选算是最后一期。如今上皇的后宫的新宠都是宫女出身。 上皇之所以放出一批宫女,并下令暂停宫女入宫,不仅是为了“开源节流”,还是为了是博个“不贪美色”,“体恤民情”一类的好名声,顺便积累功德。免得面对连年天灾,那些御史言官捕风捉影,说什么天灾示警。虽然没人敢把过错推到皇上身上,但是对于“爱名”的上皇来说,他的臣子失德也意味着他这个作领导的没有识人之明,无能。他可不愿意在史书上留下“昏庸”一笔。 新皇登基,克勤克俭,大肆推行新政,整日忙于政务。至今后宫除了身为亲王时的正妃、侧妃外,在举行的几次选秀中,只添了两名出身小官之家,被封为“美人”这样低微的封号的秀女。新皇不留恋后宫,而且一力推行父皇当年颁布的政策,这个“暂停宫女入宫”的命令也跟着贯彻下来,这样一来,苦了内务府的人。 虽然在裁撤宫女的时候,内务府会留出富余的人选,免得将来后宫妃嫔升迁,服侍人选跟不上。先是上皇为了积累功德,放出一批宫女,而后又下了暂停宫女入宫的命令。而后新皇登基,虽然没有广封后宫,可是亲王的正妃、侧妃和儿女的定制和皇后、妃嫔,皇子公主之间是有等级差别的。新皇又分封兄弟表示恩宠,再加上每年到了年纪放出宫去的宫女,这样只出不进,内务府也支持住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内务府也不能凭空变出人来,可是到时主子身边的服侍人员配备不齐可是他们的责任,因此内务府上报新皇,请求恢复宫女入选制度。新皇虽然登基为帝,可是上面有上皇,边上还有兄弟虎视眈眈,国库空虚,内库经过上皇的一番体察民情,也所剩无几。如今手中无钱的新皇节俭用度还来不及,怎肯再增加开支?但是皇家子女无人伺候也不像话,因此新皇以“孝道”的名义否决了恢复宫女入选的提议,另起名目,选一批人进宫服侍。所以这次采选并没有时限,只要年纪合适就可以参选,一旦人数足够,即可废止。 贾敏笑着反驳贾琏:“薛家送女儿入宫可未必是让她进宫去作杂使,伺候人的。本朝以宫女入选,从而蒙得皇帝恩宠,进而青云直上的又不是没有。虽说因为宫女出身而晋升困难,可是这次采选到底不曾明言这些采女们是以宫女的身份入宫。如此一来,将来若是真有人得以晋封,完全可以借此大做文章。再说,我听说薛家大姑娘生的花容月貌,端庄娴雅,乃是一等一的人材。若是有幸入宫,得蒙皇帝青眼那是大可能。”顿了一下,叹道:“以薛家的家世背景,这也许是借风上青天最合适的荣耀。” 贾琏冷笑一声,道:“姑母说的不错。只是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了,这后宫妃嫔,品貌不出色的如何能够入得了皇上的眼?宫中后妃人选注重门第和女德,这是大家众所周知之事。薛家大姑娘纵使再出色,可是这出身……,虽然沾了个‘皇’字,可到底脱不了这个商字。只这一条,基本上把她的晋身之路卡死了。远的不说,上皇跟前的杨宝林,祖上也是书香继世之家,父亲身为正八品的县丞,家中虽比不上薛家的豪富,可是至少是个官家。生育了二子三女,封到‘容华’就再没有晋升。死后被追封为‘昭仪’,连个妃都没混上。她还是大选选进宫里去的呢。太宗皇帝宫中因为小选而蒙圣宠,宫女出身的美人最多,一般封个‘贵人’就到顶了。混得最好的也不过是个‘嫔’,据说那还是因为替太宗皇帝挡剑,舍命换来的。我没见过薛家大姑娘,不知道她的模样如何,但是如今在宫里的元春妹妹,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她的品貌满府无人能及。以其才貌,出身,现今在宫里不过是个女史,她可也是大选挑进宫里去的!” 自从元春进宫,从宫中送出消息和贾家联系上之后,贾家就想着元春能够就此攀上棵大树,不仅元春免于一生孤苦,在宫中终老至死的结局,贾家也能够背靠大树好乘凉。对此贾王两家都很热心,上下张罗着。贾琏虽然没插手,可是他贾珍交好,贾珍和宫里头的人打交道最多,人头最熟,再加上凤姐在王夫人那里听到的,回来说的那么一耳朵,因此贾琏对于这些事体也了解个七七八八。等薛家的事一出,王子腾不允许薛家入京,贾琏心中纳闷,王家在元春的事上颇为热心,为什么对薛家大姑娘的待选的态度却如此冷淡?带着这个疑问贾琏询问外祖父,经过外祖父的点拨,明白了大选和小选的区别,他也就明白了王家两种迥异态度的缘由。 涉及到家中女儿的前途和未来,在这方面,作为女子的比男子更为关注。何况家中还有几个从宫里头出来的嬷嬷,又有前世的记忆“作弊”,所以贾敏比贾琏知道的更清楚。薛宝钗待选之路已然走不通,她所谓的“青云之志”只能从皇家着落到贾家。贾琏说到贾王两家对薛宝钗待选的态度不过从另一个方面印证了这一事实罢了。 在贾敏的引导下,你来我往,贾琏和贾敏两个将薛家外面的一身光鲜给剥落出来,露出里面的卑微落魄。在这个世界生活久了,贾敏也知道平民百姓的命不值钱,所以故作不解的问道:“不就是薛家大爷打死人了嘛,薛家在金陵经营近百年,可算得上是‘地头蛇’,难道这事都抹不平?就算薛家解决不了,难道二嫂的妹妹不会向娘家和这府里求助?何至于离开金陵,也不进京,在外颠沛流离的?” 贾琏在外办事,哪里会不明白贾敏言语中流露出来的“官商勾结,官官相护”这个意思。他“嗐”了一声道:“这薛家乃是皇商,一直领着内府帑银行商,负责宫中采买杂料。薛家一共分为八房,都居住在金陵,依附长房嫡支,也就是我二婶的妹妹嫁入的这一房生活。薛家虽是皇商,但到底还是个商家,只富不贵。虽然在在官场上有些人脉,不过为了让薛家的生意做得更加顺遂罢了,到底没有太深的交情,不会帮着薛家担下薛蟠杀人之事。何况,自薛家老爷过世,薛家大不如前。子孙不肖,人走茶凉,薛老爷生前在金陵结交下的人脉因薛老爷的过世少了大半。到了薛蟠这事一出,人人躲还来不及,哪有靠上去的道理。这关系,几乎断得一干二净。” 自薛蟠这事一出,薛姨妈来信求助,说是要举家上京。贾琏从凤姐流露出的言语中知道薛家这次进京后不会再回金陵,看到了机会,他借着出门办事之便,绕路金陵,匿名买下不少薛家因为阖家上京而处理的产业。拿着买下的田庄商铺的契约,贾琏喜怒交加。喜的是因为薛家产业变卖的匆忙,所以花费要比正常买卖省了至少三成的钱财。怒的是,薛家处置的这批产业中,很多原本都属于贾家。之所以落到薛家的手中,明摆着是王夫人管家的时候做了手脚。原本属于自家的东西还得花钱买回来,怎能不让人生气。 由此,贾琏猜测,二房手中王夫人说拿嫁妆购置的私产,不知道有多少原本是属于公家的,被王夫人利用薛家转了一道手,进而找个名目落入二房手里,成了二房自家的产业。生气归生气,可是贾琏却深感无奈,在没证据的情况下,他无法把事情拿到明面上说。何况他此次行动,明摆着是“趁火打劫”,不能对外说。贾琏只能自我安慰,这些产业都属于他私人所有,没人能够和他分夺。若是在公中,将来分家的时候,大房和二房分完,大房这边还有个贾琮,谁知道邢夫人那边会不会老树开花,结出个果来。 因为要看王夫人的笑话,贾琏在金陵办事的时候,顺便打听了一下薛蟠打死人之事。薛蟠的不成器,顽劣不堪在金陵世人皆知,有这么个混不吝的人在,贾琏根本不费什么力气就把薛家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事情打听的一清二楚。只是打听的再详细,也没听众,难得贾敏对薛家的事感兴趣,因此贾琏把他所知道的事无巨细的全讲给贾敏听。 “知道儿子打死了人,总算我这个姨妈还知道些事情轻重,知道凭借薛家自身之力无法解决此事,一面急忙派人往世交亲友处送信求助,一面收拾行装,打着送妹候选的名义,出门避祸。本来薛家是直奔京城而来的,是我叔丈收到信后,去信严令他们一家在官司没有解决之前不得进京。叔丈的意思,这事必须在金陵悄无声息的解决。在案子没有解决之前,薛蟠身为‘杀人犯’出现在京城,若是被人认出,少不得要被人拿了,不管是押解回应天府中还是在京中审理,想要薛蟠脱罪绝非一件易事。因为那个时候,事情就大了,纵使王家和贾家一起出力,也压不住。毕竟王家和贾家在京中还没有达到能够一手遮天那么大的能量。” “哦,原来如此!”贾敏轻点着头,这才明白为什么薛家在案子没有了结之前,薛家只能在外羁留,不敢入京。‘游玩’至结案之后,方才在京中现了行踪。贾王两家不能在京中无法一手遮天,难道应天府就是他们的地盘,可以任意妄为不成?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薛家的案子直到贾雨村上台才得以结案? 面对贾敏的疑问,贾琏苦笑道:“也是这薛大傻子倒霉,弄出的这事,正赶上上皇退位,新皇登基这个关口。上皇退位之前,不仅制定了新政,颁布天下,勒令后代子孙严格执行,而且还发了‘罪己诏’。上皇‘罪己诏’中历数了他为政的几大过失,其中有一条是“年老力衰,久病缠身,进而倦政,以致人心懈怠,贪弊丛生”。为此,新皇即位首要做的,就是对吏治进行了整治,很多官员因此被罢免废黜。因为裁撤官员过多,空出很多职位,所以才有了日前‘起复旧员之信’。帮着了了薛家案子的贾雨村正是搭着这股东风,借助甄家、王家与我家之力谋取了应天府府尹一职。” “新皇惩治考核官员,整顿吏治。这当口本就是大家避风头,免得惹事上身从而被拉下马去。何况薛蟠打死人的那年,又恰巧赶上京察年。为官的每三年一次考核,京官的考核叫京察,外官的考核叫大计。依守、才、政、年四格分为一二三四等。一等的可以经引见皇帝后记名,交本官署长官考评,考核合格就有升官转迁的资格。正值官吏考核时期,各个衙门的官员为了能够留任或者升迁,不仅拿出比平日勤快十倍或者百倍的气力做事,还不停的四处打点,上下找关系。这期间,身上有事的还在想法设法把事情撕掳开来,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给自家找事上身?” “何况我们两家和原来的应天府尹并没有多大的交情,而且薛大傻子打死的那个冯渊,虽然算不上富贵,到底也是个乡绅之子,祖上也曾有人做过官,在金陵也有些微势力。需得压服口声才能结案。再者,金陵虽是祖籍所在,可是王家和我们两家自迁都之后就已经搬离金陵,已近百年,虽然在地方上还能说得上话,可是到底势力大不如前,因此出了事后,人家能够把这案子压下,任薛家收拾行装离开,亦不曾对薛蟠发下海捕文书,已经承了大情了。贾雨村起复,补授了应天府,就是叔丈的主意,为的就是了结薛大傻子之事。”既然指使不动别人,那么就把自己人安排上去。 对那些通过科举入仕从而改变社会地位的家族来说,若是后代子孙读书不成,那么家族的兴盛不过一代而终。例如现在在乡间务农的刘姥姥的女婿一家,当年祖上也是和四大家族的王家连过宗的,几十年过后,已经沦落到靠着这点关系到贾府去打秋风了。被薛蟠打死的冯渊出身的冯家与王家类似,只是子孙还没有沦落到像刘姥姥女婿家那么不堪,还有些薄产。 作为也是通过中举而后为官的官员来说,虽然自身希望家族长盛不衰,可是若是真是断了读书种子,那么败落是不可避免的。到了那个时候,冯家的今日大有可能是自家的明天。当冯渊被打死,家人上告。审理此案的官员虽然知道得罪不起像薛家这样有权贵姻亲的豪富之家,但是对冯渊之死不免起了“兔死狐悲”之意。摆明不能把薛蟠缉拿归案,但有不想就这么徇私枉法,那就施展一个“拖”字诀,拖到薛家等不起,贾王两家另想主意就行了。 反正“县官不如现管”,贾王两家的势力大部分在军中,王子腾虽然身居要职,但是京畿和地方分属不同的系统,金陵归应天府所管辖。纵使想以势压人,应天府尹不卖贾王两家的帐他们也无可奈何。再者,原应天府尹也不是一点情面都不给,还是留有余地的。 贾敏听贾琏把薛蟠的官司难结,薛家迟迟不入京城的原因娓娓道来。贾琏说得有根有据,分析的入情入理,让贾敏大为惊讶,这还是那个书中那个和凤姐比起来“倒退了一射之地”的琏二爷吗?应该倒过来说,这眼光,这见识,凤姐万万不能及才是。贾敏不由得对贾琏刮目相看。 从中也可以看出,虽然最终把人命案得以了结,但是贾王两家这般大费手脚,也显示了贾王两家的权势今非昔比。在贾敏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解决这种事不过一句话,一封信的事,何至于耗费这么长时间,耗费这么大的气力。虽然顶着贾王两家之名,但是从贾琏的言语中尽可以听出,此时能够得以解决大半是靠着王子腾居中谋划调停,贾家不过附随其后,打着国公府的牌子唬人是也。不过想也是,要是贾政有这份心机,行事这么周全,也不至于作了这么多年的官还在五品上混。何况贾政为人一向自诩清正忠直,这次碍于亲戚的情面徇私枉法,想来背后王夫人也是一番苦求。 贾敏端起手边的茶盏,呷了一口,思忖了一会儿道:“薛家的案子贾雨村是不负期望的给结了。只是了结归了解,但是有所不妥。结案陈词上说‘冯渊和薛蟠乃是夙孽相逢,因此才被薛蟠打死,而后薛蟠得了无名之病,暴病身亡,此乃是被冯魂追索而死。’案卷上判定薛蟠已经死亡,可事实上,‘已经亡故’的薛蟠不仅还活着,而且还出现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京城。若是将来这案子翻出来,贾雨村一句‘因为当时薛蟠已经逃离在外,族中及地方上共递一张保呈,他无法验证真假,从而被蒙骗。’。不过一个‘失察’之责就可以脱身,可是薛家却未必能够讨得了好去。”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薛蟠这样在京城里晃悠就等于给贾王两家政敌送过去一个好大的把柄。按照贾敏的意思,完全可以在冯家告状时说的“薛家公子喝令众豪奴将我小主人竟打死了”那句话上做文章,既然薛蟠不曾动手,那么薛家只要把当日跟随薛蟠出去的仆从中推出一个“替罪羊”。只说当日情形并非薛蟠主使打死人,完全是争抢之时,手下的仆从出手过重,“意外”打死了人。将罪责推到下人身上,进而择出薛蟠。这样一来薛蟠不过落得个“纵奴逞凶”的罪名,这个罪责可比打死人强多了。反正跟在薛蟠身边的奴仆也不是什么好鸟,平日里薛蟠为非作歹一定没少推波助澜,这样的奴仆打死也不为过。如此这般处置,就算将来案子翻过来,也没什么大妨碍。 贾敏虽然没有明言贾雨村结案的不妥之处,但是她的言下之意已经露了出来。贾琏也不是个愚笨的,立刻就听明白了,不以为意的道:“姑母多虑了。这案子已经结了,已报刑部备案,谁还会多事将它翻出来?再说,这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纵使都来自从金陵难道就不可以重名不成?薛大傻子就算再笨,也不至于满街嚷嚷他‘打死人一点事没有’,闹得路人皆知的地步。因此薛家此次进京并无妨碍。若是真有不妥,我的叔丈也不会同意了。” 笑笑,贾琏面露狡猾之色,又道:“虽然贾王两家为了了解薛家的事,费了些气力,赔进不少人情,但从头到尾只是递了个话罢了,没留下了能够授人以柄的。就连贾雨村结案也是他主动向我们两家邀功的,可不是我们让他这么作的,我们事前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若是这案子真被翻出来,那也是他薛大傻子倒霉,是他薛家的事,和贾王两家很不相干。”徇私枉法的事情不是不能做,可是做的时候是不能留把柄的。在这方面上,贾家这次可是深得其味。 贾敏看到贾琏并没有把她的劝告放在心上,心中轻叹。因为书的作者早逝,造成文稿未完,因此她也不知道四大家族到底是因何败落。但是将来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薛家的事情翻出来,很有可能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是正如贾琏所言,连四大家族中最有眼光的王子腾都不在意,觉得薛家的案子已然盖棺定论,不会再起波澜。她又何必多管闲事?贾敏哂笑,说到底和薛家有亲戚关系的是贾王两家,她虽然姓贾,可是已经出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早已经不是贾家的人,她能够出言提醒已经仁至义尽,听不听得进去那是他们的问题。 当下贾敏不在薛家的问题上多做纠缠,转移了话题。她和贾琏商讨了一下薛家到京的日子,又闲话几句,贾琏告辞而去,出府到街面上找寻匠人给贾敏一家居住的院子砌墙改门。贾敏估算着薛家来京的日期抽出时间到庄子里走了一趟,和在庄子上等消息的甄封氏密谈半天才离开。 贾敏和贾琏把日子估早了,薛家到京的日子比预计的晚了近半个月。在贾敏一家到来近两个月之后,薛家姗姗到京,进了贾府。薛家来到的那天,贾敏正好出门拜客,等她回来的时候,下面的人告诉她薛家的人到了,三玉已经被贾母叫去见客去了。贾敏迈步走向正房准备换过衣服再去见薛家母女,走到门口脚步顿住了,想了一下,转身直奔贾母的院子里去了。 一进贾母的院子,早就有丫头迎了上来,并有人往里传话:“姑太太过来了。”随着丫鬟的话音,王熙凤从屋里走出来,将贾敏迎进了屋。贾敏一脚踏进厅堂,在一片花团锦簇,珠翠环绕,胭脂香气中看到了王夫人身边的薛家母女。为她的晚来道恼之后,彼此相互见礼问好。 贾敏借着这个机会仔细打量了一下薛姨妈和薛宝钗。薛姨妈身着乌金镶边墨绿缕金提花缎面交领长袄,玄色绣金滚边烟灰色挑花十二幅折裥裙。抹额的色泽与身上的袄是一样的,中间镶攒珠翡翠。头上是金菊点翠折枝发簪,点翠云纹金簪。耳上则是景泰蓝镶黑玛瑙耳环,手腕上一只羊脂白镯。金镶玛瑙戒指。虽然脸上颇有风霜岁月的痕迹,但是眉目宛然,虽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富贵之极的装扮昭示了这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雪肤花貌,端庄娴雅的宝钗上着天水碧的云雁细锦半臂,雪青掐了二寸浅金边,水晶领扣,银纹蝉翼丝锦直领里衣。半臂和里衣的衣料自有暗纹镂花,疏疏浅浅,远看如同一色。下系宫缎金丝织锦暗花凤尾裙,那裙同上衣一样,依旧没有刺绣攒花,只是不知道是用什么手法晕染的,把颜色一层层的递染了上去,朱红、绯红、……桃红、粉红、……粉白、……由低到高,颜色逐渐由浓转淡,最后到了腰际已经变为莲白色。 头上则是一只银丝盘曲而就的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挽就的桃心髻,一枚用来固定发髻的累金丝嵌宝琉璃带簪。宝钗没有留鬓发,全都梳了上去,因此点翠镶宝石金花掩鬓斜插在鬓角。雀卵大小的鸽血红宝石耳坠没作任何镶嵌,只拿一根细金丝随意穿了。这么红,这么大,这么亮的红宝石就是有银子都没处买去,可是宝钗就这么戴在耳朵上,可见是没当一回事。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其他“多余”的首饰。 这个时代的染色没有现代社会的有机染料,没有现在那么多控制手段,靠的是代代相传的经验,用的染料,大都是天然矿物或植物染料。采用天然染料染色受材料产地、来源、多寡的限制,因此有些颜色极其稀少,所以价格昂贵。而宝钗衣物的颜色正属于此类。 天水碧乃是南唐李煜的后妃发现的利用晚间的露水染色的一种方法。这种染色方法受环境、气温、天气等外在条件影响非常大,因此只能在一年中特定的时间段特定的地点才能染出。受限于技术,像套染、晕染、媒染、混染、……这些染色工艺都需要非常高超的技艺。像宝钗的裙子这种颜色层层递进的晕染出来的布料,哪怕是技术娴熟、技艺非凡的染色老师傅在染色的时候也不能保证此次成功,百不存其一。 虽然薛姨妈对外说女儿不爱花呀粉呀,不喜富丽闲妆,可是宝钗的装扮还是显示了薛家作为皇商世家的富贵身份的。不说那些看上去就价值不菲,但是却不可或缺的亮闪闪的金银首饰,单她身上的衣裳拿出去就足够外面的一家吃上一辈子的。宝钗所谓的“俭朴”不过是低调中的奢华。 在贾敏的打量下,宝钗落落大方,嘴角含笑,一派自然。贾敏拔下头上的一色赤金嵌朱红玛瑙的一支十二股景福并蒂海棠步摇给宝钗插上,笑道:“真是个可人意的孩子,真真让人眼前一亮。这个步摇就给你作日常插戴吧。”难怪薛家打算送她进宫,生的真是不错。这样的女孩生在薛家,倒是委屈了。 宝钗忙施礼道谢。薛姨妈在一旁客气了一下,笑道:“说起我这个姑娘,不是我自夸,是个极懂事的。比不得她哥哥,让我费神。当年她父亲在的时候,可是特地请了那知名的先生进府教导她读书习字,那些琴棋书画什么的。只是后来她父亲就那么去了,她见我管着那么一大家子,忙里忙外的,这才把那些诗书文章放下,帮我留心针黹家计等事,为我分忧解劳。闲暇之余我劝她也玩耍玩耍,偏她是个安静的性子,家里又只她这么一个姑娘,想玩也玩不起来,……” 薛家到来,这种场合怎么少的了宝玉,因此他早早就置身其中。听薛姨妈这么一说,宝玉不等别人说话,抢着道:“姨妈放心,如今宝姐姐已经在府里住下,往后宝姐姐就不会孤单了。姑妈家的几个姊妹也在这边,大家在一处玩着,多好。……也热闹。” 在贾敏还没有来到之前,薛家已经确定在贾府住下了。王夫人早和薛姨妈商量好,薛家要住在贾家。王夫人在薛家还没来的时候,就“以王子腾高升,王家没人能够拘束管教薛蟠”为由说服了贾政。博得贾政的同意,王夫人底气大增,贾母怎么也不会驳她心爱的小儿子的面子吧。因此王夫人当着贾母的面说出留薛姨妈住下的话,并说出这是贾政的意思。 贾母早就收到王夫人收拾房子的消息了,但她没当回事。王家也在京城,自有宽敞的宅院,薛姨妈作为王家的女儿带着家人进京自然是要回娘家居住的,没有住在姐姐家的道理。在贾母看来,王夫人收拾房间不过是留薛姨妈一家过府做客偶尔住住罢了,就如同贾母正房边上的耳室也收拾出了几间屋子,给釉玉三姊妹过来住。当王夫人当着她的面留客,并把贾政的意见说出来的时候,贾母就算心里不愿意,也不能当着薛家的面将反对意见说出口,何况贾政也是应允了的,因此只得客气的挽留着。如此一来,薛家就顺水推舟的在贾家住下了。 王夫人把宝玉拉过来挨着她身边坐下,笑着附和:“宝玉这话很是。我们府里这几位姑娘性子都是极好的,正好可与宝丫头一同伴着。……宝丫头年纪大几岁,人也稳重,还能帮衬着看顾着些……”又对宝玉道:“你宝姐姐是客中,如今在府中住下,日常相处可要友爱。可不许淘气。你那个性子也该收收了,若是闹出事来,你宝姐姐大度不和你计较,我可是不答应的。……” 王夫人说什么贾敏并没有注意听,她正在暗自出神。自宝玉开口之后,贾敏终于想起见到宝钗后那股违和感由何而来。宝钗脖颈间没有任何项饰,也就是说她并没有戴那块和宝玉的玉相配的金锁,或者是戴着,但是并没有露在外面。为了确认,贾敏又仔细的看了宝钗一眼,确定她胸前没有金锁。 对此,贾敏大为惊讶,没了金锁,还谈什么“金玉姻缘”?难道她这个小蝴蝶的翅膀这么强悍,把这么重要的道具都给扇没了吗?……不对!就要钻进死胡同的时候,贾敏突然醒悟过来。薛家举家搬离金陵是为的什么?虽然事实上是因为薛蟠犯案在逃,但是薛家拿到明面上的理由有一条是送宝钗待选。目前宝钗待选的资格并没有取消。虽然贾琏已经向贾敏分析出宝钗待选成功,就算入了宫意义也不大。可是这些薛家自家还不知道,也还不知道贾王两家对宝钗的待选的冷淡态度。他们一家还对这个待选抱着很大的期望,希望通过宝钗待选入宫能够挽救衰落的薛家。 能够和贾家联姻,对薛家来说是不错,可是这个不错是无法和皇家相比的。因此,宝钗这个金锁就没戴出来。现在的薛家应该是作着宝钗待选入宫,若是落选,就和贾家联姻的打算。目前的宝玉不过是宝钗姻缘簿上的“备胎”。否则,为什么薛家在贾府住了那么长时间,直到“比通灵”的时候,才露出这金锁必须有玉才能相配“金玉姻缘”的口风。 在那之前,黛玉和宝玉拌嘴不过是“求全之毁,不虞之隙”,并没有像后面争吵之时时时刻刻把“金玉”挂在嘴边上。而且在“比通灵”之时,宝玉要看宝钗的金锁,宝钗是“解了排扣,从里面大红袄上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掏将出来。”一个“掏”字明明白白的显露出宝钗的金锁都是藏在衣服里面的。经过此事后,金玉之说才过了明路,宝钗才把金锁戴在外面。 说起“备胎”,贾敏觉得别看王夫人现在对薛姨妈和薛宝钗亲热的很,但实际上她对薛家也大有可能是抱着这个态度。否则为什么金玉之说是由薛家传出来的,虽然后面闹得满府皆知,王夫人却态度暧昧,模糊不清,似偏还倚。并不像“木石前盟”一样,贾母和凤姐话里话外透着口风。恐怕王夫人的打算是,虽然不会放过薛家的财力,但是却以二房的未来和宝玉出息的程度来决定薛宝钗究竟是正房还是偏房。当然,不管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不同意黛玉作儿媳妇,因此王夫人不肯明确的表明态度,任由薛家在那里吊着,让宝钗和黛玉打擂台。 这里头的事,猛然看上去没什么,可细细一品,其间林林总总,无不让人惊诧万分。想通了,想明了,贾敏看着在座笑意盈盈的众人,只觉得心中阵阵发寒。这一家子亲骨肉,亲姊热妹,看上去亲亲热热的,实际上就如探春所说的乌眼鸡一般,不是你算计我,便是我算计你,这内里还有没有旁的,贾敏只能说一声,她的脑子笨,能想到这些已然不错了,其它的怎么也看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后宫妃嫔等级,除了位列中宫的皇后,还有皇贵妃,1名;贵妃,2名;妃,4名;昭仪,6名;嫔,8名;婕妤,12名;容华,15名;贵人、美人、才人、宝林、选侍、赞善、更衣,人数不定,只要是皇帝看中或宠幸的宫女均可纳入其中。无论妃嫔等级还是大选和小选,都是唐宋明清的资料,混为一起的。我觉得王夫人把宝钗抬出来,很有和贾母打擂台的意思。对于宝玉是否一定要娶宝钗为妻,其实她一开始并不是非常坚定。假设二房从大房手里把爵位抢了过来,宝玉承了爵位,宫里又有元春,王夫人就算再喜欢宝钗,难道真让这么一个商人家里出来的女儿作儿媳妇不成?只是后面贾府的衰落,让王夫人从一开始的犹豫而转为坚定。
☆、第六一章 还击
王夫人刚在薛姨妈一家住在贾府的事情上摆了贾母一道,转头贾母就在府里为薛家摆的接风宴上还了回去。接风宴上东府的人也被王夫人请了过来,算上贾敏一家,女眷满满的坐了一屋。素来见不得二房好的邢夫人见薛姨妈一家被留住在府上不说,而且又治了这么一席酒接风,还把东府的人都请过来,将场面弄这么盛大,只当是贾母的主意,心中大不自在,暗自埋怨起贾母偏心。 邢夫人本就不是胸有沟壑之人,因此席面上就很是淡淡的,开口说话,则是不阴不阳的。纵使贾母对王夫人这般作为心有不悦,也不能接受邢夫人这般不识大体,丢脸都丢到外人跟前去了。只是这种场合她不好出言训斥,只好装作听不懂。对王夫人来说,邢夫人尖刺也不是一次两次,若是计较的话,有不完的气生。况且她和薛姨妈此次姊妹相聚,心中欢喜,而且有事要商量,自然以当前事体为首要,根本无暇理会邢夫人,只在心中暗自记了邢夫人一笔。 不甘心“一拳打出去无处着力”的邢夫人目光落到一旁的贾敏身上,眼睛一亮,凑到她身边,低语:“妹妹一家子到来的场面都没这么隆重,连东府的人都请过来帮着接风,真是尊贵。这薛家不过是二弟妹的娘家妹妹,哪里比得上妹妹和府里的关系亲密。……我真替妹妹委屈。” 贾敏听邢夫人这么直白的挑拨,暗自好笑,难道她看上去显得那么眼皮子浅,去争这个长短。自己小气爱计较,当谁都和她一样呢。“薛家太太可不仅是二嫂子一母同胞的姊妹,还是大嫂子你们这边琏儿媳妇的亲姨妈。如今客人远道而来,殷勤待客本属正常,有什么好计较的。我是从府里出来的,算不得外人,回自家还客气什么。” 不软不硬的将邢夫人堵了回去之后,贾敏懒得和邢夫人说话,歪过头和贾母说话去了。邢夫人吃了贾敏一颗钉子,对着贾敏的后脑勺撇撇嘴,漂亮话谁都会说,她才不相信贾敏心口如一。邢夫人看到在席下张罗,在薛姨妈身边说笑逗趣的凤姐,想起贾敏说的薛姨妈和凤姐的亲戚关系,目光暗了暗,心中暗恨。其实在邢夫人的心中,她从不觉得薛家和大房有亲戚关系,尽管凤姐是大房的人。 王夫人拉着薛姨妈在贾母跟前不住嘴的夸赞宝钗,只是两人都不是心灵嘴巧之人,因此来来去去夸奖宝钗的话就是什么懂事、端庄、贤淑、大方、体贴……之类的言语。薛姨妈如此说,贾敏只会觉得她初来乍到,少不得要在大家面前表一表女儿的好,让众人对宝钗留下好印象,为宝钗日后的生活和姊妹相处中能够迅速的融入其中。可是王夫人也跟着帮腔,就不免让人怀疑她们的用心了。 贾敏愚钝,一时之间猜不透王夫人姊妹两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王夫人和薛姨妈如此这般作为绝对不会没有目的。贾敏不由得揣测王氏姊妹两个想要谋取什么。可是贾母一个暮年的老人有什么值得刚来的薛家谋求的呢?毕竟这会子薛家刚到,这“金玉姻缘”一说还没有传出来,薛家还没有这么迫不及待吧,她家不是还想着送宝钗待选呢! 对了,待选!贾敏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薛家的图谋。宝钗的待选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够攀高结贵,从而带挈薛家。薛家也知道以宝钗的出身进宫未必就能够被选中陪王伴驾。若是以前薛姨妈和宝钗对其才貌还很自信,到了贾家之后,见到三春和三玉,这份自信虽不至于消失殆尽,但是也不在那么有把握了。因此,就把主意打到了贾母身上。 贾母是什么身份,那是国公夫人,正一品诰命,在国家的重要典礼中,是有资格列席的。贾家交好的圈子,“四王八公”中和老太太同辈的老人已经所剩无几。以其辈分和身份地位,只要她肯带着宝钗出去交际应酬,或者帮着推介,自然而然的就把宝钗的名声打响了。那个时候,有了名声,虽然出身差了点,可是一说人是经过贾母这个正一品诰命夫人掌眼的,才貌俱全的宝钗结门贵亲还是大有可能的。或者,就算宝钗不参加采选,只要贾母肯带挈她,就说明宝钗得到了贾母的认可,再说起金玉姻缘来,底气也足。 这事除了贾母之外,在座的都做不了。虽然邢夫人也有诰命在身,可是邢夫人在京城贵妇中没什么地位。别看王夫人在府里赫赫扬扬的,可是出去之后她什么都不是,不仅没有诰命,在贵妇的圈子里也说不上话。尤氏远了一层,而且和邢夫人一样,都是继室,还是平辈。贾敏以她和王夫人的宿怨,王夫人也未必肯求到她的头上,何况她也才刚到京城,京中的权贵圈子自身还在熟悉中。 王子腾夫人也是个合适的人选。可惜先不说薛姨妈和王子腾夫人之间的姑嫂恩怨,单薛姨妈不住在娘家,反而住在贾家就让王子腾夫人不会帮这个忙。王家是薛姨妈的娘家,贾家和薛家虽然也是亲戚关系,但是,贾府里承爵的是贾赦,实际上贾府当家作主的应该是大房,就算目前掌家的是王夫人,但是两房还没有分家,薛家就这么在贾家住下,先不说合不合适,单她这个举动就是在打王子腾夫人的脸。何况王子腾还是离任在外不在家的情况下。这摆明了就是让人觉得是她这个嫂子容不得小姑一家。 纵使薛姨妈觉得和王夫人乃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事更方便,所以选择在贾家住下。那薛姨妈也应该先到王家,到她的娘家打个招呼,再来贾家,而不是先到贾家,安置行李后才去王家。本来就对宝钗待选一事不看好,又无形中得罪了对方的情况下,王子腾夫人自然不会揽事上身。如此一来,除了贾母之外,再无其他合适人选。 既然贾敏都想到了王夫人和薛姨妈的目的,贾母这个人精不可能想不到。只是贾敏看着贾母的模样神态,心中暗笑,恐怕未必如她们所愿。贾母功力高深,在那里和王夫人、薛姨妈两个云山雾罩的绕着,贾敏听了一会儿王氏姊妹和贾母“打太极”,她觉得没趣,就转移了目光。 百无聊赖的贾敏目光落在了立在地下招呼的凤姐和可卿身上,重点关注对象是秦氏。秦氏生的鲜艳妩媚,风流袅娜,有国色姿容、天香丰韵。眉蹙春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眼中风情盈盈,唇瓣娇媚点点,偏又媚而不俗,艳而不妖。眉目之间流转中带有十分的灵性,又有一种柔弱的姿态,盈盈楚楚,我见犹怜。整个人娇怯袅娜,一动一静都有一种别样的风韵,举手投足间美得可以入画。十二分的容貌,十六分的风情,成就了他人眼中迷惑众生的绝色美人。 曹公言秦氏身兼钗黛之美,可是贾敏看着眼前尚未长成的宝钗和黛玉,暗自摇头。容貌上,两人已隐见国色,和秦氏比起来不过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待到长成,甚至更胜一筹。但是风情上却拍马不能及。在座的迎春和宝钗年纪稍大些,身段上已有了几分玲珑曲线,可是比起身材纤秾中度,蜂腰隆胸,充满少妇靡艳,熟女风姿的可卿来说,还差的远呢。青涩幼小的毛桃怎能和鲜嫩多汁的熟果相提并论?不是一个类型怎堪比较? 正如贾雨村这个奸雄生就一副骗人的正人君子般的相貌一样,秦氏虽然和贾珍有着苟且之事,但是仪态端庄,眼神清纯。若非早知道内情,贾敏怎么也不会相信她涉入到“扒灰”事件中去,并是其中主角之一。不要说在这个封建社会,就算在她来的那个开放的社会,“扒灰”也是一件社会伦理无法接受的事情。 不管秦氏是被迫还是自愿,她和贾珍这种不正当的关系并不是一次两次,乃是长期的。否则以能力不输于凤姐,越过婆婆尤氏而管家理事的秦氏的手段,必然会遮掩住。正是因为天长日久,就算再怎么掩盖,必然会露出蛛丝马迹,从而传扬开来,到了最后,连宁国府像焦大这样已经被边缘化平时几乎不做事,更是根本不进宁国府大门的一个奴才都知道了。 贾敏不知道秦氏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被逼迫而未死是懦弱,未被逼迫反而是自愿,则是无耻。但是不管是哪种情况,只要事情败露,秦氏难逃一死。书中秦氏正是这样的结局。既然左右不过是个死,何不在贾珍得逞前死去,也落个清白。既然选择了掩耳盗铃,忍辱偷生,那么又何必在事情传扬开来之后,选择死亡?有做的勇气,却没有面对的勇气!难怪前人叹息“千古艰难惟一死!” 从收集的信息中贾敏得知,秦氏和贾珍相识于她未出嫁之前。其实是个俗的不能在俗的“英雄救美”的老套故事。秦氏待字闺中之际,于某日出门踏青因为美貌而惹来祸端,因得贾珍援手获救,从而入了贾珍的眼。自此贾珍频频上门拜访。 秦家秦夫人秦夫人早亡,秦业虽然没有续娶,可是家中的姨娘在他五旬之上给他生了儿子秦钟。当年,本是因为无儿女,才从养生堂抱来一儿一女,可是如今秦业有了亲生儿子,这所谓的无儿女是怎么回事不言自明。因此抱来的一儿一女中儿子没有长大,只剩下女儿。这个女儿就是秦氏。 贾秦两家联姻,自恃过高的贾家自然觉得秦家门第配不上自家,实际上嫁女嫁高,娶媳娶低,三品将军的儿子娶五品营缮郎的女儿也算门当户对。当时贾敏得知这桩婚事的时候,也觉得还算般配。但是她忽略了两点,首先,秦氏不是秦家亲生的孩子,乃是从养生堂抱来的,秦家未来的继承人秦钟和秦氏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秦氏不同于釉玉,釉玉有个嫡亲的哥哥可以依靠,而且除了有数的几个人知道清玉和釉玉真正的身世,林家上下大多数都当他们兄妹二人乃是林海外室所生,如今记到林海一位姨娘名下,认祖归宗了的。他们身上至少流着真正的林家的血。 其次,秦氏不仅是贾家的媳妇,而且还是宗妇。宗妇不仅上侍奉长辈,下教养子女,还要协助丈夫,主持族中杂务。在执掌家族内务的同时,对外管教家族内的女眷,对外交际姻亲堂客。宗妇在家族中的地位超然,打个比方,虽然贾母在贾家辈分最大,诰命最高,但是如果秦氏摆出宗妇的架势教训她,贾母也不得不听。因此聘请宗妇比寻常人家媳妇,更看重规矩和出身。非嫡不入,无人会聘庶出之女为宗妇。宗子续娶之后的续弦、填房、扶正之妻皆无任宗妇之资格。 所以,综上所述,以秦氏乃是秦家抱养之女,秦夫人早亡,没有长辈教导,秦家主持中馈的不过是一个姨娘等等……诸多条件,皆表明秦家和贾家联姻的不适宜。但是纵使有种种不合适之处,在贾珍的坚持下,还是结了这门亲,有了贾秦联姻。 秦家将秦氏养大。秦氏生的美貌绝伦,秦家未尝没有想着拿她和豪门贵族结姻,从而给年幼的秦钟提供臂助的心思。秦氏宗族寒薄,秦业虽是五品官,只是年近七十,年老体衰,已经绝了晋升的可能。秦钟又年幼,还看不出什么前程。秦氏出身不明,纵使生的出色又如何,不过一个从养生堂抱出来的丫头,生身父母又没个着落。因此名门大户自不肯求配。 贾珍已经过世的原配蒋氏和秦业早亡的夫人为一表三千里的远房表姊妹,两位夫人在的时候,几乎都不怎么走动,何况已经过世。贾珍救了秦氏之后,翻出两家的这点瓜葛,以长辈的身份频频上门。秦家虽然是官家,可是内宅主持中馈的乃是秦钟的生母,因此内外之分并不严谨,想来贾珍上门,见到秦氏的次数颇多。秦家在贾珍频频拜访之下,未必看不出贾珍的真实意图。 贾敏觉得贾家不过如此,那是因为她知道贾家最后的结局,因此是以俯视的角度去看贾家的。在秦家看来,顶着国公府的牌子,有近百年底蕴的贾家堪称豪门贵族,因此能够以一个抱养来的女儿攀附上贾家想必是非常愿意的。 不知道贾珍怎么考虑的,或许是他对秦氏也有了几分真意,不想委屈秦氏,所以自身没有纳了她,反而聘给了儿子,让秦氏作堂堂正正的正妻,不用在正室面前伏低做小,受人拿捏。或许他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而不得知。当然,也有可能是秦家不愿意让秦氏为妾,不管秦氏是否亲生,她毕竟都顶着个秦家女儿的名头。 但是虽然贾秦两家定的是秦氏许配给贾珍之子贾蓉。可是秦氏很有可能是对贾珍有情。毕竟在贾珍蓄意讨好,频频拜访下,正当壮年,相貌堂堂,又对起秦氏有恩的他叩动秦氏的一颗芳心是很正常的。正因为秦氏有情于贾珍,因此在她嫁入贾家之后,才不顾社会伦理道德,冒着大不讳和贾珍有染。…… 以上大多是贾敏根据收集的信息猜测的,未必是真。但是贾敏还是觉得她的猜测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毕竟若非秦氏自愿,贾珍应该没道理去逼迫她……贾珍不是什么好人,声色犬马,素来是在女人身上下工夫的,可是他大多还是讲究你情我愿的。并未像贾赦欲占鸳鸯那样“牛不吃水强按头”;他和尤二姐的有染以及垂涎尤三姐,也没有采取强逼强占的方式;…… “贾敏盯着秦氏出神,东想西想。贾母把她叫回神:“刚才你二嫂和薛家姨妈夸薛家姑娘端庄稳重,原也是家里请了嬷嬷的。只是这次进京来,薛家姑娘心善,不忍让人背井离乡,骨肉分离,因此就放了人家去。可是薛家姑娘到底是要应选的,这事是不能耽误的。当初元丫头入宫前,也是请了嬷嬷好好教导一番,当时我们都觉得不错了,可是就这样,入宫后元丫头捎信回来说,学规矩的时候依旧吃了一番苦头。” 对着王夫人和薛姨妈一片慈爱,一副我全然是为你们着想的态度,贾母笑道:“薛家太太和薛家姑娘初来乍到,各处都不熟悉,想张罗都没处张罗去。就算我们家帮着张罗,把人请过来,也需要些时日。因此我想着你家里不是请了几个嬷嬷作供奉在媛姐她们身边,我看着都是老成妥当的,所以先借给薛家太太和薛家姑娘使几天,让她们暂时到那边帮忙,等我们这边寻到人,再让她们回去。” 贾母又向王夫人道:“这可是薛家姑娘一辈子的大事,你也别耽误了。回头你就拿了我的帖子给几家王府送去,这几家老亲府上供奉的嬷嬷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又常随着进宫,对宫里的规矩礼数都熟。你也别到别处寻去了,寻也寻不到,但凡那些好嬷嬷,哪个不是一出宫就有了着落,早早的被人请去供奉去了。” 叹了一口气,贾母带着几分埋怨的嗔道:“薛家太太一家进京,为的就是薛家姑娘应选,这些事情你应该早都虑到才是。若是早知道,早预备下,多好,这耽误多大事。不过几位王府中的那些嬷嬷也都是宫里出来的,身份体面也不是能由人挑拣的,都是由人敬者捧着的。所以看在我的面子上,从这几家中挑几个好的出来,也差不到哪去。” 王夫人被贾母一顿排揎,虽根本不干她的事,但是薛姨妈已然那么说了,她这边不得不给圆着,所以只能闷头吃下这顿排头。那边薛姨妈则面露尴尬之色,虽然贾母是在和女儿、儿媳妇说话,可是这话里话外却让薛姨妈坐立不安,觉得臊都慌。薛家进京的名头能够糊弄外人,哪里蒙骗得了贾母这样的人精。可是贾母偏偏把这个说头拿出来郑重其事的说事,让薛姨妈无可辩驳,只能捏着鼻子顺着贾母的话茬往下顺。 何况,宝钗的这个“待选”选的是什么?虽说是“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可是后面这句“充为才人赞善之职”完全表明了所谓待选的真正含义。不过是小选的换一种说法罢了。这样的采选哪里需要什么规矩礼仪的教导?偏薛姨妈为了撑面子,说家里请过嬷嬷,不过是因为要上京而把人放回家去了。如此一来,贾母顺势而为,帮着薛家请根本不必要的嬷嬷来,她们不但不能推却,还得万分感谢。而贾母虽然不肯如她们所想,但是也卖了人情给她们,尽管她们并不需要。无声无息中,不仅将王夫人先斩后奏留下薛家之事回击回去,而且还反将一军,姜真是老的辣! 对于贾母和王夫人婆媳之间的交锋,贾敏乐得看戏,但是她绝对不会掺和进去。何况还要借人教导宝钗?且不说贾王两家的当家主事者根本不看好宝钗进宫的前景,王夫人也不想宝钗进宫,纵使薛家和宝钗个人有十二分的意愿,贾王两家不出力,薛家也无法送宝钗进宫。既然早知道结果,贾敏才不接手这个烂摊子。要不然最后宝钗进不了宫的缘故归罪到她这里,说是她这边没有教好,岂不是她的不是。教好了又没功劳。 贾敏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边能做的到,本不应辞。只是刚才母亲也说这是薛家姑娘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耽误了去。只是我这边的嬷嬷都是早早就出了宫的,如今宫中是什么情况,她们一无所知,恐怕对于薛姑娘想要了解里面的情形帮不上什么忙。”从宫里请嬷嬷教导的不仅仅是学习规矩礼数,还有向其了解宫中谁当权,谁得宠,谁又分属什么势力,各位主子又有什么忌讳等等诸如此类的事体,以便帮着在进宫后能迅速站住脚。 “那些出挑的,哪个不是身子还没离宫,就已经被人请了去。我家在江南请的这几个,皆是人家不如意的。好在我要求不高,也没想着让几个丫头怎么样,只是想着让她们知道些规矩礼数,人前不露怯就行了。不管怎么着,府里家生的,纵使老成稳重,还是比不得宫里出来的。薛家姑娘要应选,要求自然高,若是因为我这边教导而疏松了规矩礼数,岂不糟糕?回头还要新来的嬷嬷还要重新纠正一遍,反而费事?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贾敏一推二六五,把事情推拒了出去:“二嫂子这边回头拿着母亲的帖子上门去请,想来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不过几天的功夫罢了。薛家姑娘利用这几天闲余,将以前嬷嬷教导的好好理理。‘温固而知新’,正好等嬷嬷请来了,学习新的,一点都不耽误。”贾敏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口口声声“不敢耽误了宝钗”,王夫人和薛姨妈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表示赞同。 本来贾敏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没想到宴罢,贾母就以“姑娘们如今都大了,一处挤着倒不方便”为由,开口将养在身边的三春移了出去。只是惜春是她的母亲许氏临终亲自托付给贾母,让其教养的。因此贾母不能放惜春回东府。惜春不走,也不好单单把迎春一个送回大房。所以贾母干脆把她们三人全移到王夫人院内三间小抱厦中安住。 贾母也不用王夫人看顾她们,将李纨拎了出来,令其陪伴照看。李纨一开始肯推脱着,不肯担这个个责任。贾母用“长嫂如母”挡住了她想“独善其身”的想法。其实贾母让李纨看顾几位姑娘,也是心疼她。自从贾珠过世,李纨如同槁木死灰一般,守着贾兰……贾母做出这样的安排,希望李纨的生活不要如同死水一般,那么冷清,有姐妹们的来往说笑,能够热闹一些。纵使守寡,也不必过得像她这般。 在王夫人这边,贾母的一句“有事女媳服其劳”堵住了王夫人推托之词。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情,邢夫人自然不同以往,和王夫人争抢。只是邢夫人落得个省心,偏又在王夫人面前说嘴,说什么老太太看重弟媳,这才把事情交给你之类的风凉话。把王夫人挤兑的生了好几场闷气。 作者有话要说:薛姨妈住在贾府其实并不合适。举个例子,你回去探亲,你姐姐姐夫和她大哥、大嫂还有婆婆住在一起,你娘家就在附近,而且也有住处,你不回娘家,反而跑到你姐姐家去挤,是不是不太合适?何况这个房子还是大房的。秦可卿和秦家的关系其实并不亲密。首先,秦钟无书可读的时候,秦可卿并没有想着把他弄到贾家族学里读书。当然贾家族学风气不好,但是秦家和秦可卿并不知道这一点呀。再次,秦可卿死后,发送,秦钟竟然有心情勾搭尼姑,和她XXOO,若是关系好,那死的可是她姐姐,哪还有那个心情?再次,贾珍为人虽然不堪,但是他对秦可卿之间应该还是有点情谊的罢。我个人认为比贾琏对尤二姐的感情还要深。不然秦可卿死后,不仅如丧考妣,而且几乎是倾其所有的为其发丧。而且看他后面对尤三姐的态度,并不是一味强逼,反而是利诱居多,尤三姐死活不愿意,他虽然舍不得,可也放手。因此我个人认为“扒灰”事件中,秦可卿未必是强迫的。
☆、第六二章 相杀
接风宴上王夫人和薛姨妈不仅没有达到目的,反而被贾母反将一军,因此本来热闹的接风宴气氛一下子寥落下来。尽管后面凤姐和秦氏尽力活络气氛,终究难以恢复原来欢畅的气氛。等大家又说了一会儿子话,贾母道一声,乏了,率先退场。贾母走后,在座诸位也无心继续围坐,也就散了。王夫人携薛姨妈和宝钗回到梨香院。等到了梨香院,王夫人和薛姨妈落座,宝钗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姊妹两个相处。 薛姨妈和王夫人有志一同的避开宴席上的不快,回忆一些陈年往事,说些家务人情。薛姨妈将薛家为府中众人准备的风土人情各种酬现的礼单拿出来让王夫人帮着斟酌一二。薛姨妈道:“姐姐帮我看看,可有疏漏,或有什么增减?这是按照姐姐身边周瑞家的介绍拟的。都是宝丫头帮我打点清楚,一份份配置妥当,直忙到昨天三更才把单子拟好。”薛姨妈不留痕迹的顺势夸着自家姑娘。 王夫人接过来一看,只见除了府里的各位主子,府里但凡有名号的管事媳妇都有一份,有些人名她都还是头一次知道。虽然礼物已经按照地位逐次减薄,但是架不住贾府里人多,算下来没有几千两银子填不下来。王夫人心中暗自咋舌薛家富贵,抖着后面几张录着她看来不入流的仆役名单,道:“妹妹何必如此?这也太靡费了些。后面的这些算是哪个名牌上的,何必把东西浪费在他们身上?在姐姐家这样,岂不是刺我的眼?” 薛姨妈叹了口气道:“这虽是姐姐家,可是上面还有个老太君呢?何况我们又是借住在这里,行事自然要为姐姐着想几分。若是花些银钱能买个安宁,也算不得什么,这点银钱我还是花的起的。再说,这些个东西看着值钱,其实有些是和我们有生意往来的人家送的,还有些是我们给宫里采买时一并采购的,所以实际上并没有花太多的钱。”薛姨妈一副财大气粗,为王夫人着想的姿态。 王夫人听了这话,想到今日接风宴贾母给的难堪,忍不住向薛姨妈诉委屈:“自我嫁入府中到现在,二十多年了,如今连孙儿都有了,可是依旧要在老太太跟前委曲求全,也不知道这个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说着,说着,眼泪淌了下来,拉着薛姨妈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贾母对她这个女媳妇的不待见。当年贾珠的婚事她是如何的做不得主,在贾敏的主意下,贾母和贾政又是如何坚持着娶李纨回来,等等一些让她心有不忿的陈年往事。 不管王夫人口中说的是“怨尤之言”还是“诛心之论”,薛姨妈都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慢慢的劝着。王夫人痛哭了一场,又倾诉一番,将心中的郁闷全都发泄了出来,也渐渐歇了。见王夫人止住泪,薛姨妈赶紧命人送热水来,让她重新梳洗过。将屋里服侍的丫鬟都打发出去,王夫人又说起“金玉良缘”的事情,她从没想过薛姨妈会拒绝,因此在薛姨妈答应之后,王夫人又道:“这事我俩虽这么定下了,可是现在还是不要明确提出来的好。一则,若是挑明了,于宝玉和宝丫头日常相处未免不美。二则,只怕老太太会插手,虽然儿女的婚事是由父母决定,但是我们家的那位‘愚孝’,老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个不应允的。” 从刚才王夫人的抱怨中,薛姨妈已然听出来,在宝玉未来媳妇的人选上贾母和王夫人恐怕不是一个打算,目前王夫人还拗不过贾母,所以这事现在要是提起,怕是成不了。王夫人所说的理由不过是推托之词,虽然有几分道理,但是更多的是表明了她做不得主这一事实。不过薛姨妈自然不会说破,此刻在她的心中还想着送宝钗待选,以便攀高,因此将计就计的同意王夫人所说的从长计议。王夫人见她所言,薛姨妈无不同意,心中欢喜。王夫人和薛姨妈又说了些闲话,这才辞去。 送走了王夫人,薛姨妈到宝钗房里,将她刚才和王夫人的谈话全都说给女儿听。说完,薛姨妈道:“自你父亲过世,家就塌了一半,我虽撑着这个家,可是不过是个女人,一切外事都仰仗外面的管事。偏你哥哥又是个提不起的。你虽聪颖胜过你哥哥十倍,可是终究是个女儿家,再能干,也不过是内宅的本事,外面的事儿哪能弄得清楚。此次你上京待选,若是成了自然是好,若是落选,也无妨,自有一桩好姻缘等着你呢。只是这两个选择都需要讨得老太太的欢心才行。” 见宝钗低头不语,薛姨妈以为她不愿意,叹了一口气,劝道:“我的儿,你自小娇生惯养,从来都是让人捧着的,如今让你在别人跟前俯首贴就,不免委屈了你。可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家里的情形如何你早就知道的,现下我们要在京城立足只能借助你舅舅家和姨妈家的势力。今日席上的事是你亲身经过的,你姨妈的话我也讲给你听了。老太太是什么身份,拿着她的帖子就可以到王府里要人,……若是入了老太太的眼,得到她的推介,水涨船高,对你待选有着莫大的好处。退一步说,纵使待选不成,你和宝玉的姻缘也得得到老太太认同才行。宝玉虽是你姨妈生的,可是从你姨妈的言语中,也可以听出,她并不能一凿定音。所以,我的儿,关系到你的前程和未来,可不是闹情绪的时候,你可要懂事才行。我已经老了,你哥哥又是那个样子,我只能依靠你一个了。” 其实根本不用薛姨妈劝,该怎么做,宝钗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对于自家的情况她看的比薛姨妈更透彻。这一切皆源于薛俭对她的教导。薛俭虽然没有守住祖先留下的基业,不过那是因为他执掌通政司时被人捧得忘乎所以,迷了眼,所以一时看不清情势,在忠义亲王和几位皇子的威迫下又有了“投机”的想法,从而败坏了祖业。但是薛俭本人还是有几分才华和见识的。 当初创下家业的薛家祖先曾规定,薛家的生意与其通政司的业务是各自独立的,从人事到钱财皆是如此,而且除了接管通政司职务的每一代薛家继承人之外,不得将自家给朝廷办事对薛家其他成员泄露。到了薛俭接掌家业之后,想着通政司成员完全可以借助薛家家族产业去执行任务,反过来,薛家也正好借助通政司之力,扩大家族生意,两全齐美。 抱着这种想法,薛俭无视祖先定下的规定,将通政司和家族产业绑在了一起,家业因此在他手里扩大了近一倍,那个时候,薛俭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很聪明。可是当他丢掉通政司职位后,因为通政司人手的撤出,各处生意几乎因此瘫痪,损失了大半,为此他忙得焦头烂额。薛俭后悔莫急的同时佩服先祖的先见之明。恐怕正是虑着有这么一天,先祖才制定出这样的规矩,可惜被他这个自诩“聪明”的不肖子孙给破坏了。 经过几年在外的辛苦奔波,薛俭终于将家中的生意稳定下来。若是按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慢慢的,薛家重新恢复原来的生意规模也不是不可能。家业稳定之后,薛俭这才有精力回过头来关注家里下一代继承人的教育。虽然早知道薛蟠资质低劣,读起书来那心思就似被上好的牛皮糊住了心窍,拿锥子扎也扎不个眼来,但是薛俭并没有太在意,他对于薛蟠的资质已经不抱希望,死了让薛蟠读书入仕,改换薛家门楣的心,之所以还为薛蟠延师教导为的是让他知道些人伦道理,世路经济,从而在将来守家立业。 可惜薛俭的想法是好的,等他长留家中,深入了解之后,才发现薛蟠已经不是资质不堪教化的问题了。他早已经被薛姨妈惯得不成样子,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延师请教,但逃学成风,学的还没有忘得快。在薛姨妈的袒护下,夫子也无从理会。薛蟠不学无术,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眼看儿子就要长成只知道仗势欺人,花钱砸人的败家纨绔,薛俭辞了老师,决定亲身上阵严加管教。怎奈学坏容易,学好难,想把已经养成诸多恶习的薛蟠纠正过来绝非易事,何况薛俭在训斥责打薛蟠的时候,薛姨妈又拦着里面,要死要活的护着。 在不知道通政司的存在下,薛姨妈这个出身于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家的嫡女嫁入皇商可是真正的“低嫁”。当年薛姨妈刚加入薛家的时候,薛俭年轻气盛,和薛姨妈一次争执中推了薛姨妈一把,导致薛姨妈小产,一个成型的男胎就这么流掉了。而后薛姨妈又一连坐了好几次胎,都没站住,特别是有一次生了一对双生子,真是喜煞人,可惜没满月就过去了。后来请来名医过府问诊,大夫说乃是第一次小产时落下了病根。因此薛俭对薛姨妈心有歉疚,在日常生活中多有忍让。等到薛家失去通政司职位,薛姨妈的娘家哥哥王子腾权势渐起,薛家仰仗贾王两家之处多多,因此薛俭更是轻易不与薛姨妈起争执。 经历多次小产,薛姨妈对薛蟠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爱若珍宝,宠之溺之,将来的指望都在薛蟠的身上。在薛姨妈看来,薛家家资富足,纵使薛蟠一辈子无成,坐享其成,薛家的家财也让他几辈子都花费不尽。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什么事办不成?在薛姨妈的眼中薛蟠还小,就是一时顽劣不堪,也无所谓,等长大了就自然而然的懂事了,那时未必没出息。何况薛家几代人都没能读书做官,怎么到了薛蟠这里,就想着让他考科举去了?谁说做官就一定要科举入仕的?贾王两家现在做官的没一个是通过科举进入官场的,包括目前仕途蒸蒸日上的王子腾。 若是将来薛蟠想做官,以薛家的财力,贾王两家的权势,帮薛蟠在官场上谋个职位还不是轻而易举!若是将薛蟠逼迫坏了,出了什么事情,落得个王夫人的贾珠一样的结局,让她将来靠谁?抱着这种想法的薛姨妈在薛俭管教薛蟠的时候出头拦阻,两人为此屡屡争执。在薛姨妈哭天抹泪,要死要活的情况下,薛俭抵挡不住,丢下一句“慈母多败儿”败退下来。薛蟠的教导又被搁置了起来。幸运的是,薛蟠到底还是有些惧怕薛俭的,因此虽然有薛姨妈的袒护,他日常行为收敛了不少,老实了许多。 因为教育的时候,薛姨妈横栏竖阻,而薛蟠又天生愚鲁,实在是不堪造就,薛俭担心薛蟠将来未必能够保家立业,所以起了另外生子的念头。如今家业稳定,不需他整年在外,留在家里的日子多了,待孩子生下来,大可以从小教导。为此,薛俭不仅在薛姨妈身上下功夫,还广纳姬妾。奈何,几年都不见动静。 一次薛俭偶有不适,请医问药之余,向大夫问起这个问题,大夫诊断过后,告诉他,他身体似乎受过重创,虽房事无碍,但是与子嗣无缘。薛俭这才知道,当年因他执掌通政司徇私舞弊,上皇对他的惩处除削职之外,挨得那六十大板才是最大的惩罚,不仅绝了他的子嗣,而且身体也因此留下隐患,于寿数上有碍。现在的薛俭好比被虫蛀空了大树,外面看着光鲜,但是里面已经空了,随时都有轰然倒地的可能。若是发现的早,用药的话,还能延续几年寿命,现今到了这个地步,已经药石无效了。 不可能再有孩子,而且天不假年的薛俭再想教导薛蟠晚矣,放牛吃草的时间太长了。面对不学无术的薛蟠,薛俭第一次后悔起来。后悔在孩子成长受教育的时候,他忙于生意,几乎常年不在家,以至于孩子在妻子的娇宠下,长歪了。后悔他因为正当壮年,总觉得时间还多的很,又想着孩子年纪还小,又觉得薛蟠笨拙,同样的学习要比别人多花好几倍的时间效果还未必如别人,实在是不堪雕琢,又忙于纠正薛蟠的不当行为,再加上薛姨妈的拦阻,所以对薛蟠的教育就松散起来。如今悔之晚矣。 其实这个时候,薛蟠表现的还不算太坏,虽然骄横,但是还没有发展到后面欺男霸女,作奸犯科的地步,只能算是一个只知道享乐,不学无术,漫天使钱,偶有仗势欺人之举,但尚未造成严重后果的纨绔子弟。只是教好薛蟠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如果自此之后,薛俭于一旁严加管教,严格约束,惧怕薛俭的薛蟠因为有所畏惧,纵使薛姨妈护在里面,日常生活中虽然依旧小错不断,但是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惹出大乱子来。这样的话,纵使薛蟠依旧“烂泥扶不上墙”,可是天长日久下来,煞了性子的薛蟠虽然依旧平庸,但是保家立业倒也未尝不可期。 只可惜,这一切都建立在“如果”上面。时日无多的薛俭已经不能管束薛蟠太多的时间了。比起愚笨无能的儿子,命不久矣的薛俭只能把有限的时间花费在聪颖胜儿子十倍的女儿身上,想着等他过世后,由宝钗从旁督促劝导薛蟠,出嫁后,结门好亲事,再借住贾王两家之力,尽力帮助薛蟠守住家业。等薛蟠娶妻生子,好生教导下一代,以便能够重振薛家。这已经是薛俭在知道他濒临死亡之下,无可奈何之中想出的最好办法。就这样,在有限的生命里,薛俭尽力安排好一切,最后带着无尽的遗憾和对妻子儿女的担忧溘然长逝。 谁承想,自薛俭过世后,薛姨妈因丧夫之后,举目只有薛蟠可以依靠,怜他丧父更是溺爱非常,凡他所求一应即许。没了薛俭这座“大山”在上面镇压着,早前薛蟠被薛俭“逐出”的狐朋狗友又找上门来。头上失去了“紧箍咒”的薛蟠在这些人引诱下,故态复萌。没了拘束的他,如同没了笼子的马,行事无所顾忌起来,而薛姨妈的宠溺更进一步推波助澜,把薛蟠生生纵成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使钱如土、顽劣不堪的人,其混名人称“呆霸王”。无人约束的薛蟠在薛姨妈加倍的纵容溺爱之下,往邪路上越走越远,进而变得比薛俭在世坏了几倍。宝钗也曾为此劝过薛姨妈和薛蟠,可是不顶用,薛姨妈和薛蟠这边答应的好好,转头照旧。 薛俭过世,薛蟠支撑不起家中这一摊。有那看明白此节,心存厚道的总管、掌柜、买办就求去。薛姨妈和宝钗无力拦人,薛蟠却对此不以为意,只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根本无所谓。什么都不懂的薛蟠哪里知道,商家不比官家,官家只要有人做官,一切都好办。行商则需要忠心可靠、通达经济的总管、掌柜、伙计等人支撑。薛家虽为皇商,也脱不了这个窠臼。培养一名忠心可靠的管事少则五年多则十年,哪里是新来的人随随便便就可以顶上来的。因此本来在薛俭的整治下,大有起色并逐渐上升的买卖开始走下坡路。 有那奸猾的,见薛蟠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便趁时拐骗起来,家业愈见消耗。宝钗虽然聪敏,怎奈是个女儿家,无法抛头露面,只能任由外面的人今天说这家铺子压了货,明天说那处买卖折了本,……一笔笔银子填了进去,不见出息。虽然家里只出不进,可是日常该走的关系不能断,再加上薛蟠花销巨大,家中光景又不复旧年模样。而且原来薛家架子支的极大,每个月算起来,都是入不敷出。 何况,做生意都是需要压本钱的,薛姨妈怕被人哄骗了去,每次拿钱出来都犹豫再三。生意场上机会稍纵即逝,需要当即决断。像薛姨妈这般迟疑不决,等把钱拿出来,黄花菜都凉了。好的抓住个尾巴,还能小赚一笔,或者保个本钱,坏的就等着亏本吧。不过,大多数亏的时候居多。如此这般几次,再让薛姨妈拿钱出来更是千难万难了,因此许多掌柜见生意做不成也就离了薛家另起炉灶。闹到最后,为了保住底子,只能无奈的卖了“亏本”的铺子和田庄。而薛姨妈也变得越发吝啬起来,守着薛俭身后留下的银钱不肯放手,赖着薛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 薛俭曾经和宝钗谈论过自家的情况。“像咱们这等人家,虽有富贵,但奈何有财无势,事事处处要看别人脸色,一年到头在外奔波劳累,赚的银两,倒有一大半做打点疏通之用。我也不想自己辛苦所得被人坐享其成,怎奈家族里没有在仕途上出人头地之人。本来我属意让你哥哥读书,从而在仕途上能有所获,奈何他不是那块料。虽然家里也有几门贵亲,可是终究没有自家人可靠。你和你哥哥一母同胞,都是一个‘薛’字,将来我若去了,你要尽力帮助你哥哥守住薛家基业才是。” 这话说了没多久,薛俭过世。跟着宝钗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家业的衰败,见识了世态炎凉。薛姨妈仗着贾王两家的势力,虽护住了“皇商”的名头,却因为薛蟠打死人一事,把本该长房嫡孙继承的族长之位丢掉了。本来,因为薛俭过世,族长之位应该由薛蟠继承,只是薛蟠的为人和德行让人不放心,众位族老认为若是让薛蟠作族长,只怕薛家倾覆指日可待。但是薛姨妈不放手,而且薛俭的胞弟薛俨又帮着薛蟠说了不少好话,两下争执不下,这事就悬在了那里。 族祭中薛蟠虽然站在族长的位置上领祭,但是到底不是在族老的承认下接任族长之位,名不正言不顺。后来薛蟠闹出事来,纵使薛俨再怎么讲情,薛家族老也不肯把族长之位交到薛蟠手中,甚至言道,像薛蟠这样行为败坏的子弟没被除名已经是大善,怎能继任族长。薛姨妈知道薛蟠不能继任族长之位事成定局,也不多言,将族产中几个庄子的田契交到薛俨的手中,命其转交,带着薛蟠和宝钗走人了。 薛家族老接过田契之后发现,薛姨妈交回薛家的族产不及原来的三分之一。他们都知道薛姨妈一家离开金陵,进京投奔兄姐去了。薛俨念及当年薛俭对其维护之情,怜其孤儿寡母不易,从自家产业中拿出一部分补上薛姨妈吞没的族产,又在后帮着料理薛蟠打死人之后的后继之事。薛氏宗族知道薛姨妈的兄姐都是京中显赫人家,薛家惹不起,因此在薛俨拿出几个田庄作为补偿的劝说和安抚下,无可奈何之中吞下了这口恶气。 宝钗回忆着陈年往事。想着进贾府后,发觉光抬轿子的人手就换了几次。而后吃饭的时候,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丝声响都不闻,寂然饭毕。饭后,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漱口,宝钗一时不察,竟然咽了下去,若非反应及时,勉强吐出一些残茶出来,差点闹出笑话来。幸亏薛父的训练,让她面上神态依旧,举止大方自然,因此没有被人发现她的窘态,丢了丑去。想到自进府之后一系列的规矩,想到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的贾母所言“我们不过是二等人家罢了”,想到自己在学习的时候做对了或者做错了,父亲或欣慰或失望的目光。…… 想到父亲对自己的期许,想到自己为了克制住性子,成为一名“淑女”而吃得苦头,想到等哥哥成家生子,将侄儿教养成人还得许多年。……宝钗抬起头来道:“母亲,你不要说了,该怎么做孩儿尽知。孝敬长辈,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世代公爵之家,规矩众多,我只需时时小心,事事注意,谨慎应对,凡事都守好个‘礼’字就不会让人挑出错来。倒是母亲这里也要小心一二,尽量随着贾家的规矩行事,别把家里的规矩带到这里来,纵使是装装样子也好,免得让人说嘴,而且也全了姨妈的体面。” 闻言薛姨妈满意的笑了,欢喜道:“我的儿,还是你想的周到,没白疼你一场。你姨妈知道了,必是要赞你的。”宝钗笑笑不语,将一边的礼单拿了出来,就刚才王夫人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调进行调整。次日,薛家按照宝钗拟好的单子各处派送。 为了能够在贾家立住脚,薛家在贾府中不惜大费钱财,广结善缘。贾府里各房主子那里收到丰厚的礼物,除了慨叹一声薛家果然有钱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是府中那些得了好处的奴才那里,见薛家如此大方,自然不住口的说薛家的好,实际上不过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罢了。宝钗更是将商家“不轻易与人结怨,笑脸迎客”的本事发挥了十成十,对上对下皆是一团和气,笑脸相迎,亲亲热热的。 与之相比,林家虽然贾敏在来到贾府后,也曾各处送礼,不过是各房主子和几个有名头有脸面的大管事嬷嬷那里罢了。那里比得上薛家满府洒钱,从上到下,皆没放过,就连府中的粗使仆役那里都得了几个铜板。釉玉三姊妹是在手心中被捧着长大的,在扬州,除了督抚官职品级比林海大之外,其余的官员品级都比林海小,但是林海管理盐政,不牵涉当地的民生经济,官员之间无利益冲突,而且又是上皇的心腹,各个官员自然要交好巴结。所以她们三个被贾敏带出去交际应酬,只要她们出现的地方,都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因为身份的关系,在扬州,釉玉三个几乎可以横着走。纵使到了京城,入了贾府,贾敏也将林家和贾家的各自地位作了说明,因此她们也格外有底气,很不必小心翼翼的。住进贾府之后,釉玉三人熟悉贾府人事之后,虽然釉玉三人对待贾府下人也很和气,可是到底身份在那,比起宝钗的“折节下交”来说,就远远不如了。 如今贾府里当家主事的王夫人和凤姐和薛家是实在的亲戚,王夫人又颇为看重宝钗,有看出王夫人心思的,惯会讨好卖乖的就到王夫人处那里将宝钗的好处大加赞扬一番。为了讨得王夫人的欢喜,有那擅于揣摩心思的小人就把林氏三姐妹和宝钗作比,言语中说及釉玉三人比起宝钗来大大不如,从而博得王夫人的欢心。在王夫人暗地里推波助澜下,虽然釉玉三姊妹有贾敏撑腰,贾府里依旧不免有些闲话流传开来,但是到底顾忌着贾敏的存在,下面的人不敢做得太过分,不过是说釉玉她们自恃身份,端着姑娘的架子,目无下尘,比不得宝钗为人仁厚,豁达大方,待人和气亲热。 林家上京,可是带着不少奴仆的,这些人中有些是贾敏陪嫁过去的,和贾府中家生奴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不得原书中黛玉身边只一个嬷嬷,一个小丫头,人少不说,而且还都是外来的,消息闭塞。何况贾府中也有那伶俐的,到贾敏这边卖好,将闲言闲语说给她听。因此这闲话传了没两天,不仅贾敏知道了,釉玉她们几个也知道。 作为亲戚,明明林家和贾家要比薛家近,可是宝钗到来之后,迎春三姊妹的表现却是和她更为亲近,对三春一直真诚相待的釉玉三姊妹见到表姊妹的表现心中不免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待听到闲言之后,更是怫然不悦。只因为亦在孩提之间,况自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僻,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并没有因为宝钗的到来而表现出亲疏远近之别,因此让她们对初至之时宝玉摔玉留下的不佳印象而有所改观。 看到釉玉几个虽然见到迎春三姊妹依旧打招呼,可是一连几天每次到贾府拜过贾母之后就回来,然后呆在自家的小院子里,并不像以前一样,众姊妹凑在一起说笑。贾敏觉得她们有些矫枉过正了,因此这日将黛玉叫到房中,屏退屋里伺候的人,道:“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和迎春她们三姐妹在一起玩了,可是和她们拌嘴生气了?” 黛玉低头不语,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贾敏看着黛玉,轻叹一声。对于黛玉的教育一直是贾敏头疼的问题。书中造成她悲剧命运的原因是什么?父丧母亡,无兄弟姊妹宗族可以依靠?不识银钱,多愁善感?家财被侵吞?寄人篱下以致贾家上下的欺凌?爱情的破灭?……这些在贾敏看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黛玉的个性脆弱,缺乏韧劲,承受不住打击。 不和外面那些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每日为生计辛劳奔波的贫苦女儿家相比,单她身边的宝钗、迎春三姊妹、湘云这几个姊妹,哪个不是各自有各自难念的经。不说除了有个不仅提不起来而且屡屡惹祸败家的哥哥的宝钗;生母早亡,有的那一双父母还不如没有,明明是大房的女儿,却在二房过日子的迎春;还有受赵姨娘和贾环所累的探春和本该身为宁国府金尊玉贵的嫡女,却因为父亲出家为道,母亲襁褓中托孤,而不得不在荣国府生活的惜春。 只说湘云,也是从小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在叔叔婶子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和黛玉的境况很是相似。湘云到贾府小住,提及到在叔叔家的日子就红了眼圈,每日做针线都要做到三更半夜。可是这样一个女子却是开朗豪爽,不拘小节的性子。就算有什么伤心事,一会儿也就过去了,豁达的很,并不像黛玉一般自怜自伤。 如今黛玉父母皆在,兄弟姊妹四角俱全,一家和乐安顺。比起原书中的黛玉可谓圆满之极,似乎没有什么不足。可是这并不意味着黛玉就一生顺遂,不会遇上什么坎坷磋磨。因为在家的时候,有父母宠着,手足护着,她自然无忧,可是出嫁之后呢?纵使贾敏对黛玉的婚事再怎么精挑细选,百般苛求,婆家和娘家还是不一样。 以林家的门第,黛玉的品貌,她若是出嫁,门户自然低不了,少不得要和一大家子在一起生活。且不说夫妻之间的问题,单婆婆、妯娌、大姑、小姑彼此之间相处,就是一门大学问。这个时代做人媳妇,为人妻者殊为不易。想要门户相当,婆婆慈爱,夫妻恩爱,妯娌和大姑小姑之间相处和睦,奴仆忠心听话,……世间要找出这样十全十美的人家实在是难如登天,如同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就算有,也未必就恰好让黛玉给碰上。 不管是在书中身为“独生女”的还是现在的手足俱全的黛玉,都是万人捧出来的,而且延师教导,习君子之泽。因此个性都是“行事出于己心”,清澈透明,直正端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至真至情,对任何人不肯虚情假意,不屑圆滑和讨好任何人。因为这样的个性,哪怕在书中黛玉是那么的喜欢宝玉,可是也不肯去讨好一下宝玉的母亲——王夫人。 其中固然有王夫人不喜欢她在里面的缘故,但你既喜欢了宝玉,“爱屋及乌”,稍微表示一下有何不可?纵使被落了面子,但是终究是你这边站着理儿。何况你现在住在人家的家里,喜欢上了人家的儿子,那又是你的亲舅母,还有着在一个府中同住几年的情分。可是你就是不肯。或许在你心里,宝玉和他母亲是分开的,但事实上,宝玉和王夫人血脉相连,根本分不开。何况这又是个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的年代,你瞧不上人家,不屑讨好人家,可是又为什么喜欢人家的儿子呢!真是矛盾呀。王夫人本就不喜黛玉,再加上黛玉孤介高傲,对比宝钗的嘴甜乖巧,身为婆婆,就算傻子也知道该选谁! 在大宅门中如何生活,过得舒心自在,本身就是一个令人警醒的问题。这方面贾敏老早就想教导黛玉了。奈何林家虽然是名门,可是不是旺族。林家从族长到族人在林海这一辈只有他一个,下一代,清玉和霁玉尚未成家立业,所以争家产,妯娌之间呛声,……想看到这些戏码起码还要等些年。因此贾敏按捺住性子,静等着上京,入贾府,从而好好教导黛玉一番。 早前,不是贾敏不想纠正黛玉。可是就为了黛玉的一个“清高,不识银钱”的毛病,贾敏为了将她矫正过来,想了多少办法,费了多少苦心,可是都不如直接将她丢到贫家生活的那段日子认识的深刻。这让贾敏意识到,在黛玉的教育上,用亲身经历的事实教育永远要比她说的更有效。因为她所教育的和林海与业师教导的“君子之德“相悖,所以只凭她口头教导,并不足以让黛玉信服。因此贾敏也就不费那个功夫了。就让黛玉在轻松自在几年,不用接触那些阴暗面,从而有个快乐而美好的童年。 “你虽不说,我也知道是因为什么。”贾敏将黛玉拉过怀里,搂着她,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背,道:“你是先来的,待迎丫头们又是一片真诚,况且你和她们又是嫡亲的表亲,不管怎么说,你和他们都该比和薛丫头亲近才是,可是她们却近她而疏远了你。跟着后来那边府里又传了些闲话,因此你觉得她们和你疏远,和那闲话有关。她们就像闲言中那般认定你的,所以你心中起了疙瘩,这才远着她们了,是不是?” 被贾敏说破心思,黛玉有些抹不开面,挣脱了贾敏的怀抱,不肯抬头看贾敏,轻咬下唇,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也知道是我小心眼了,可是我就是……就是不忿嘛。这人到底好不好是要长久看下来的,哪里是一天半天就能得出结论的?所以薛家姐姐好不好我是没看出来,但是笼络人心的手段倒是不错,这才来多久,就府上上下就是一片赞扬声。不过薛家姐姐能做到这一点,想来必是有我没看到的好处。可是说她好,为什么非得踩我们一脚?难不成不贬低我们就显不出薛家姐姐的好处了不成?再说,我也不是非得让二姐姐她们只许和我好,但是在薛家姐姐来之前,我们明明玩得很好,可是薛家姐姐一来,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待我明显就疏离了很多,跟着就传出流言,什么意思嘛,到底我是怎么瞧不起人的了,以至于让她们远着我?” 听黛玉这么一说,贾敏明白了。黛玉恼怒的不是迎春三姊妹对宝钗的好,而是难以接受她们的“背叛“。本来黛玉品貌出众,在宝钗未出现之前,她所见的女孩皆未有及者,再加上在扬州被人一路捧着,对于自家的出色,黛玉虽然口中谦虚,可是因此心中不免有些自傲之意。到了贾家,和三春亲密相近,正是要好的时候,宝钗来了。纵使宝钗人品外貌不输于她,可是也并不曾超然于上,两人不过不相伯仲罢了,但是三春却反而和后来的,关系更远的宝钗更亲密,因此黛玉心中不免过不了这道槛。 看着黛玉鲜嫩如花的面庞,贾敏不由得心中幽幽一叹,再怎么早熟,终究不过是后世小生初般的年纪,小孩家,又没经过什么事,再怎么豁达也豁达不到哪里去了。“不管薛家姑娘好不好,只冲她是你二舅母的亲亲外甥女,就这一条,二丫头她们待她就要比旁人亲近几分。何况你二舅母还很是看重薛家大姑娘。” 黛玉本就是极聪颖的一个人,但是她一直都没往那想,经贾敏这么一说,她立刻就明白三春为什么对宝钗亲近异常了。只是虽然明白,可是她心中对三春的这种行为却极不赞同。贾敏从她的神色中看出她的不以为然,无奈的摇摇头,微叹一口气,问道:“你觉得我待釉玉和漱玉可好?” “自然是好的。”黛玉有些不解的睁大眼睛看着贾敏,不明白贾敏怎么突然飞来这么一问。“你待她们好的,有的时候我都嫉妒,好像她们才是你生的似的。”黛玉做着鬼脸,似真还假的抱怨着。 贾敏伸手捏了一下黛玉的脸蛋,似笑非笑的又问道:“按照规矩礼法,她俩和你一样,都是我的孩子。既然如此,为什么她们从来不像你似的在我这边淘气?你也说‘好像是我生的’,可是到底不是我生的。你可见她们什么时候像你一般不客气的跟我要这要那?就算是和我撒娇,可曾向你这般滚到怀中,没个样子?她们可曾像你这般肆无忌惮的和我顶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是我待她们严厉苛刻不成?可是我明明待她们很是亲厚,那她们是为什么呀?” 黛玉被贾敏的反问给问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贾敏看着黛玉僵住的神情,笑道:“明明答案就在你心里,这没什么好回避的。因为她们不是我生的。哪怕我不记得,她们也记得。就算她们也忘记了,可是周边的人也会记得。一旦她们的行为有出格的地方,就会有人提醒她们。” 看见黛玉不语,贾敏又道:“釉玉和漱玉两个因为叫我一声母亲,所以贾家也是她们的外祖母家,可是你外祖家待她们和待你是一样的吗?”不用贾敏多说,黛玉也知道是不一样的。除了三春和宝玉对她们态度差不多之外,贾府其他人明显待她要比釉玉和漱玉更亲密。特别是贾母,除了进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贾母给三人的东西是一样的外,剩下的时候,贾母每次再给她东西,都没有釉玉和漱玉的份。就连贾母处给三人设置的住处,釉玉和漱玉除了在这边门墙改建的时候不得已住了几天之后,其他时候都甚少在那边留宿。 “你有没有注意到,因为你和二丫头她们生分了,所以釉玉和漱玉也一并和她们疏远了?”贾敏见黛玉神情变得若有所思,显然已经明白了些什么,跟着又问道。 “大姐姐和三妹妹和迎春二姐姐她们疏远并不是因为我,她们也是因为……探春三妹妹她们的疏远……还有听到那些闲话……”开始黛玉觉得把问题归咎到她的身上是错误的,忍不住辩解,想说釉玉和漱玉的行为是“同仇敌忾”,但是在贾敏的目光中分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渐不可闻。 釉玉和漱玉对闲话的恼怒恐怕还在迎春三姊妹的行为之上,毕竟她们说到底不过是因为贾敏才和贾家有了亲戚关系,所以真要论起来,自然是迎春她们三个和宝钗的关系更亲密一些,那么她俩也就没什么好恼的。但是,她们却也和三春疏远,原因是什么?不言自明。黛玉自认她并没有在姐妹跟前摆什么嫡庶的款,尊敬姐姐,爱护妹妹,如同亲手足一样看待,可是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呢? 黛玉只觉得她的世界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可以说,在以前,她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问题。以前,她一直都是是被人捧过来的。在家,父母娇宠,兄弟姊妹护持相让,出门做客,也是焦点所在,只要她露面的地方,只要往那一站,就静听夸赞就是了。从来没考虑过人家为什么夸赞她的问题,因为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 见黛玉已经有所悟,贾敏又道:“其实也难怪那府里上下赞薛家丫头,那些赞语可不仅仅是薛家花出银钱所得。你可知道,自从薛家在梨香院住下来,薛家大姑娘就将府中各处要见的,能见的,可见的,全都见了个遍。这一圈走下来,她不仅把贾府上下的关系认了个明白,而且府里大大小小有名号的丫鬟婆子媳妇,那是多少人,百多个,她虽不能说全都记住了,认得了,可是也认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凡她见过的,皆记得牢牢的。这还不算本事,更让人佩服的是她把府里各房主子的喜好也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前几天,薛家还席,你有没有注意到,席上各人面前摆的差不多都是每个人喜欢吃的,那届时薛家大姑娘安排的。要论这份博闻强记的记性你也有,可是你可有这份功夫?我知道你不屑这个,觉得薛大姑娘心中藏奸。可是不管她是有心计,还是胸有城府,当这份心机用到你的头上,你终究是要领她这份心,是不是?” 见黛玉低头不语,叹了一口气,贾敏又道:“我知道你的性子纯良,被你爹爹和业师教导更是往‘女中君子’上靠。按道理说这没什么不好。以你的聪明,要做个周全的‘好人’一点都不难。可是你不肯,你要的是‘对的起你的心’。只是这个世上并不是人人都是纯良之辈,说到底,这个世上,有君子,有小人,但是更多的是七情六欲皆有的一般人。生活中有无奈,有不平,我们不能去记别人待你的不好,要去记别人待你的好,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心界宽广才能不拘小节,理解他人,理解生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日子过得舒坦。……” “太太、二姑娘,大姑娘和三姑娘来了。”守在门外的初晴见釉玉和漱玉相携来到贾敏房前,赶忙往里通禀。晚晴忙打帘子,釉玉和漱玉进屋,拜见贾敏后,落座。漱玉道:“母亲和二姐姐再说什么体己话呢?能否让我也听听?” 贾敏笑笑,道:“也没说什么。不过就你们外祖家穿的一些闲言碎语开导开导你二姐姐罢了。你们正好过来,也一并听听,省着我回头再开解你们了。” 釉玉笑笑,道:“不过几起眉高眼低的小人碎嘴,胡说八道。那些话不听也罢。就算是有那么一言半句入了耳朵,也不过风吹吹就散了。母亲不用担心,我们又不是靠着人的嘴活着,怎么会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何况在这方面,你若是越介意,那话就传的越广,说的越多。你若是不理会,也就不了了之了。” 闻言贾敏一怔,恍然想起当年府里关于清玉和釉玉身世的流言。她点点头,道:“这正是这个态度。哪怕是尧舜那样的圣人还是被人指摘的地方呢,何况我们这些俗世凡人。所以那些闲言闲语你们根本不用放在心上。虽说‘周公恐惧流言日’,人言可畏,但是到底日久见人心,你们不用担心。再说,……” “世人将人分为四等,‘士农工商’,薛家虽是皇商,可是终究脱不了那个‘商’字。薛家和林家的地位天差地下,以薛家的身份,在你外祖家,纵使想着不待人亲切和善都不行!宝玉对着身边伺候的人还整天‘姐姐妹妹’不离口呢,难不成被他喊那么一声,还真能和府里的姑娘平起平坐了不成?薛家虽然以黄白之物铺路,在你外祖家站稳了脚,可是这拿钱买来的东西不过是‘纸糊的灯笼’,戳戳就破了。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是也分在什么地方,也就在这府里让人捧着罢了。到外面,你们能到的地方,她们根本到不了。” “薛家打着她家的大姑娘‘待选入侍’的名头来唬人,只不过蒙蒙那些不明所以的傻子罢了。她和当年你们大表姐参选的根本不一样,乃是‘小选’,进去是要伺候人的。进去之后连你们身边的二等丫头都不如,将来就是蒙皇上青眼,不过是贵人美人之流。哪像你们大表姐进去之后,就封了女官,身边也是有人伺候的,日后若是能够再有荣耀,可是能成为一宫主位的。若不是家里心疼你们,不忍骨肉相离,亲人不得相见,不肯把你们送去参选,否则,你们若是和薛大姑娘一起被选中,你们是能坐着的,她却得站着。” 薛家以宝钗“待选”的身份来抬高她的身份,和王夫人安排的盛大接风宴,让府里不明情况的高看了薛家不少。在这里,让贾敏毫不留情的给戳穿了。听贾敏这么一说,釉玉三人面面相觑,若说原来还对宝钗的才华相貌有些微词,产生过妒意的话,那么现在早化为乌有了,甚至心中对宝钗有点可惜。可惜她那般品貌却出生在那样的人家。这是很正常的,打个比方,晴雯在府里的丫头里是出类拔萃的,可是就算是爹不疼,娘不爱,过得不如意的迎春也不会自降身份和她去相比,不是一个阶层的,根本没有可比性。 “因为府里管家掌权的二嫂子和凤丫头都是从王家出来的,所以薛家不过是沾了这个光,又肯漫洒使钱,薛家又会‘扯虎皮唱大戏’,因此才蒙住府里上下明所以的人。就算有那明白的,看在你们二舅母和凤丫头的脸面上,薛家大姑娘又会做人,所以并没有说穿。今日我和你们说明,是让你们不要自降身份,失了脸面。但是日常和薛家姑娘相处的时候,切不可摆出一副轻薄膏粱之流的态度,轻看人家。‘歹住出好笋’,凭心而论,有那么一个哥哥的她还是不错的。你们看人,要记住,切要看人优点,不要盯着人短处不放。”这辈子,黛玉父母皆全,兄弟争气,不像书中除了贾家一无所靠,只剩下一个空头的“林”字。这样的身份地位,薛家还想和林家相比,薛家拿什么来比?既然相差悬殊,就算宝钗再出色又能怎么样,一个人终究不能和整个林家相抗,既然如此,为什么行事不大方些?这么作,外人看来,不仅不失气度,还能落个美名。 后面几句话带着教训,釉玉、黛玉和漱玉三人忙站起来,连声称是。贾敏示意绣夏从柜子里取出她收在那里的三枚印章来。绣夏端着一个外面蒙着藕荷色四周绣着纷飞的花瓣的绸巾,里面铺着秋香色软绸梨花木矩形托盘走到三人跟前,贾敏将上面的绸巾揭开,露出三个巴掌大小的黄花梨的小盒,那盒子甚为素净,除了四边有边璧之外,没有任何雕琢和镶嵌。贾敏指着三个盒子道:“这是扬州送物件的时候一起送来的,是你们父亲篆刻的小玩意,一人一个,你们拿去玩吧。” 三人对着扬州的方向谢拜过林海之后,打开盒子。三个盒子里面是一模一样的一枚朱门清的印章,分别篆刻着:乐天知命、知足安命、知足常乐四个字。三个人你商我量,推让一番,按照顺序,三姊妹一人取了一枚。三人将印章拿在手中,互相比较的,讨论着该打什么样的络子配它的时候,黛玉拿着印章转过来头问道:“母亲,扬州的船过来了?这次可是送罐头的吗?” 看着因黛玉这么一问,一下子盯着自己的三双亮晶晶的眼睛,贾敏忍不住失笑点头:“是的。”不等黛玉再说什么,贾敏先道:“想吃的话,还要等几天。船前两天才到的通州。从通州卸货,再拉到京城,最快也要五六天。” “哦!”听贾敏这么一说,黛玉好生失望,垮下了小脸。贾敏看到另外两个脸上也掩饰不住的失望,忍不住摇头。不比三玉就等着吃,这些东西运来,贾敏不仅要想办法妥善储藏,还要思虑着,需要派送哪几家。 这个时代的冬天果蔬是非常匮乏的,贾敏刚穿过来的第一年,因为没有准备,过得那叫难熬。其实这里冬天里也不是完全没有绿色蔬菜,已经有人在自家地窖里设暖炉种蔬菜。不过产量极低,数量极少。比如种的是黄瓜的话,那么拿出来的黄瓜都是论根卖,一根就要好几两白银,能换到的银子比它本身还要重。何况有财力这样做的人家,也不会拿出来卖,供应自家吃用还不足呢。就算偶有露出来的,也不会出现在市面,早被那些豪门大户订购走了。 至于水果,虽然窖藏了些类似于苹果、梨这类比较好储藏的,可是秋季采买下来储藏的豪门大户不止林家一家。收成是固定的,因此根本不够吃。而且不管怎么储藏,新鲜的水果也难保存到乍暖还寒的春季。至于类似于红枣、桂圆这类的干果,对贾敏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水果。用各色水果制成的蜜饯虽然不错,但是味道大同小异,吃几颗就觉得腻了。对于早已经习惯现代社会冬季有着种类繁多、色彩缤纷的果蔬的贾敏来说,根本不适应。 对于反季节大棚蔬菜,贾敏的印象中是个近乎半人高的玻璃大棚。但是玻璃在这个社会都是昂贵的物件,拿这个扣大棚,林家虽然有这个财力,可是却不能如此靡费,不符合林家行事的家风。所以无奈之余,贾敏研究起了罐头。因为小的时候,母亲曾经用山楂做过。在她印象中比较简单。没有玻璃罐,直接用陶瓷罐代替。水果是有了,可惜无论贾敏怎么做,都无法做出蔬菜罐头。因此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贾敏每到秋季,都命人大肆晒菜干,准备干菜冬天吃。 在贾敏死里逃生之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决定自力更生建大棚。在没有玻璃的情况下,采用稻子、麦子、糜子的秸秆或者芦苇编就的草帘。用竹子作撑,内搭暖墙,利用暖窑的方式,请来积年老农,在冬季种植蔬菜。经过几年的摸索,终究获得了成功。 罐头那边,其实《齐民要术》中早就有这样的记载:“先将家畜肉切成块,加入盐与麦面拌匀,和讫,内瓷中密泥封头。”这虽然和现代罐头有所区别,但道理相同。在此基础上和贾敏支零半片的记忆指导下,肉类罐头和水果罐头先后研制成功,而后拓展到海鲜、菇类。后来罐头的制作方法被林海作为上皇的万寿贺礼,从而被皇家内务府把方子得了去。进而造就出一个皇商张家。 这次贾敏带着孩子进京,种植蔬菜大棚的老农带着,但是制作罐头的匠师留在了扬州。他们在扬州收来四方瓜果、海鲜,制成罐头,这次船运送到京。贾敏打算安排一部分储存在郊外的农庄,一部分储存在林家老宅中。每次吃用的时候,或由贾敏派人去取,或者由清玉或霁玉放学顺便取来。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设定在薛蟠成长受教育的阶段,正是薛家遭受危机,薛俭不得不重整家业的时候,因此他其实无暇顾及薛蟠的教育,只能请来老师,让薛姨妈在一旁督导。他顶多是在回家之后,抽查一番。不满意,训斥一番罢了,然后让薛姨妈在之后,严加教导。偏薛姨妈是个溺爱孩子的,对薛俭的话置若罔闻,因此薛蟠不可避免的长歪了。等薛俭终于能在家久住了,再纠正薛蟠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就快死了。当然在薛俭还活着的时候,薛蟠还没有太过不堪。而是在他死后,已经无人约束教导的薛蟠在薛姨妈加倍的纵容溺爱下,彻底沦落成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弟。我国罐藏食品的方法早在三千年前就应用于民间。对于黛玉来说,她是父母双全,亦有手足可以依靠了,但是她天性中“喜散不喜聚”,脆弱的那一面并没有改变,相反,反而因为她的生活更加顺遂,所以更加受不了挫折。
☆、第六三章 宝钗
对于薛家到来引起的风波,宝玉无从理会,或许他根本没有察觉,他如今满心都在家里又添了一个花容月貌的姐妹上,快活的如同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贾母又派人把湘云接了过来。看着身边这一群如娇花嫩柳,各具美态的姊妹,宝玉只觉得心中痴念一时圆满了。 湘云被接来,众姊妹相互问候见礼。宝玉向她介绍新来的宝钗。湘云眉上下打量了宝钗一刻,眨巴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笑道:“见过姑妈家的二姐姐,我只当世间再无出其左右者,谁知道今日见了新来的宝姐姐,才知道我是井底之蛙,还真有能和林二姐姐相媲美的。真真一时瑜亮,不相伯仲。……想来曹植《洛神赋》中的‘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辅靥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所说的就是宝姐姐这般模样吧。” 面对湘云的夸奖,宝钗脸上既不见骄矜之色,也不见小家羞怯之气,反而一派自然。她落落大方的往前走了几步,拉着湘云的手,亲切的说道:“自我到来,就听见几位姊妹提起你,说你这好那好,今日见了真人,才知道,比她们说的还要好。你即来了,我们可以伴在一处说笑,岂不好?” “好呀,好呀!”见到生的端庄妩媚的宝钗,湘云本就因为闺中多了这么一个出色的姐姐而欢喜,而后见宝钗行事亲切大方,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听宝钗这么说,眉眼一片欢喜之色,拍着手连声叫好。 一干小姐妹们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好不快活。众人谈及到京中风物习俗之际,宝钗言语中提起金陵,湘云眼中闪过狡黠之色,道:“宝姐姐家可还有从金陵出来带着的路上用剩下的水?若是有的话,……”目光落到釉玉三姊妹身上,“就要林姐姐再露一下手艺了,我们也好尝尝金陵那边的水和京里的有什么不同?”不等林氏三姊妹答话,她径自转头对宝钗道:“宝姐姐,林姐姐家的茶分外与众不同,不知道你是否尝过?若是没有,今天你可有口福了。” 出门远游防着水土不服,因此在离家的时候,大多要取些家里的水土带上。然后每到一处,汲了当地的水,将家里带的水混些在里面使用。当日贾敏一家上京的时候,就曾经带了几大缸的水和一包土,到了贾府,贾敏命人将土洒在屋子四周,水混着用。等史湘云被接来和贾敏一家见面,三玉和她不知说起了什么,谈到了北方的水和南方的不同。刚好贾敏一家此次上京带着的水还有剩,以此作为佐证,将其沏茶和北方的水做比。为了能够更好的做出比较,黛玉动手,表演了一次茶道。 说起茶道来,又是一桩故事。当年贾敏教导黛玉识钱,黛玉不屑不说,而且还觉得她市侩。贾敏心有不忿,决定让黛玉见识一下她并不是完全掉进钱眼里去了,风雅之事她也会。文人墨客皆把“品茶”当作雅事,而且常以诗唱和。这个时代,虽然名门世家对于茶有讲究,但是讲究的无非是茶叶和水,后世盛行的茶艺虽然已经有了一些模糊的概念,“茶圣”陆羽在《茶经》中也有所提及,但是还没有形成一整套的理论,除了个别地区有泡功夫茶的,并没有在全国兴起。因此贾敏将后世完整的茶艺表演搬了过来。 既然做戏就要做全套,贾敏将准备工作做得十分充分,一应器具准备完善,开始表演。静室雅阁,净手焚香,泥炉鄣炭,瓦罐竹勺,不沾烟火,茶重形质,水选名泉。既然是“表演”,那么过程远比喝茶还要重要。一整套动作优雅而流畅的做下来,贾敏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骨子里的幽雅和柔美,达到了汤清、气清、心清、境雅、器雅、人雅的境界。贾敏的这番行为震住了黛玉。在贾敏没有把她放逐到贫家之前,她依旧耻于谈钱,但却不好意思再说贾敏低俗了。 当初贾敏学习茶艺虽然有磨练自己性子的意思,但是更主要的是为了讨好公司一个对此感兴趣的重要客户。到了这个世界,前世的一切已经成了浮云,贾敏没想到这门手艺竟然还有重见天日的这一天。既然把它翻出来,贾敏也就毫不吝啬的教给了几个孩子,从修身养性上来说,她个人觉得茶艺要远比那些琴棋书画效果更好。 为了验证北方的水和南方水的不同,黛玉表演了一番茶艺。这茶还没喝,湘云已经折服于黛玉表现出的清雅的境界之中。当时在场的三春和宝玉也一并叹为观止,直道,若非今日所见,哪里想到日常沏、泡、喝茶竟然有这么多的讲究,嚷着到底是南边风雅,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只为了喝个茶。只是为了喝一杯茶却磨磨唧唧的,费那么长时间,这般行事不合湘云的性子。她虽然不耐烦结果,但是却极喜欢这个做派,因此总磨着釉玉几个,让她们表演给她看。 茶艺虽不比抚琴有“五不弹”那么讲究,但也蕴蓄着一种高雅的情致,所以也不是轻易就能摆弄起来的。因此湘云所求釉玉三个只是摇头不肯,后来实在却不过她的歪缠,在她在贾府的日子里,釉玉三个轮流一人一日一次。因见湘云喜欢,三玉也曾起意,想着让她学会。奈何湘云的性子却定不下来,让她看人表演还行,轮到自己就不耐烦了,所以学了几次就丢开手不肯学了。 宝钗虽然来了些日子,可是因为薛家一来王夫人和贾母婆媳两个就你来我往对阵了几场,而后贾府内又传开贬林扬薛之言,因此她虽有心交好林家三姊妹,奈何三人因为贾敏的关系,已然打上了贾母这边的标签,在贾母和王夫人的这场角力之中,她们就算不出力,想着置身事外,无妨,却不能“通敌”。再者,府中说薛大姑娘“好”,她们虽然听了有些不是味,但是经过贾敏点拨,也不得不承认,她们是没有宝钗会做人。因此对下面的人称赞宝钗,她们无话可说,反正多夸一句少夸两句又不会少一块肉,但是你夸你的,抬举宝钗的时候,踩她们做什么?难道不这么着,就显不出宝钗的好吗?且不说薛林两家和贾家的亲疏,单一个有杀了人的哥哥的商家之女,在怎么好,怎么能够和朝中二品重臣之女相提并论? 虽然经过贾敏说明,薛家如此行为不过是为了给宝钗造势,免得让人看低了薛家。至于贬低她们姊妹几个,却未必是薛家所为,而是下面的人讨好卖乖罢了。贾敏虽然没有明言,可是她和王夫人不睦,彼此有隙这一事实釉玉她们也有所察觉。所以下面传话的人揣摩谁的心意,要讨谁的欢喜,不言自明。 尽管贾敏要求她们不要掺和到大人的恩怨中,和宝钗好好相处,但是釉玉三姐妹和宝钗还是亲近不起来。因为芥蒂不是说消除就能消除的,何况在她们看来,闲言碎语传成这个样子,她们不相信宝钗会一点儿都未曾听闻。既然听到了,却不见任何表示,显然宝钗为她能够压下她们姊妹一头而自得。正是知道宝钗和她们并没什么可比性,三玉才对宝钗的态度不满,因此虽然宝钗住进贾府有段时间了,也有心结交三姐妹,可是釉玉三个和宝钗关系还是不咸不淡的。贾家是她们相处的地方,除了薛家刚来之际,作为借居贾府的两家曾经相互过门拜访,再往后彼此之间再也都没去过对方的住处。 宝钗虽然将湘云的话听了个半懂,知道她是要到林家去吃茶,而且和金陵的水联系到了一起,但是并不妨碍她做出正确的推断。她知道湘云说的是水和治疗水土不服的偏方有联系。此次,林家进京是带着扬州的水土而来,到京之后,所携之水有剩余,湘云曾喝过用那水沏的茶,因此才向她嚷嚷着要金陵的水。只是薛家乃是因为薛蟠杀人而逃离的金陵,在外飘荡时日太久,不要说走的匆忙根本没顾得上带水,就算带了,哪里能够支持这么长时间。 只是若说没带,却有些说不过去,因为类似薛家这样老弱出行,而且是第一次出门,没个不带这些个东西的,哪怕是常出门的,也会用水袋带上一两日的用水,家乡的土更是贴身不离,这个方法不仅是为了防备水土不服,更是一个习俗讲究。若是别家还有可能忘记,但是宝钗之父可是常往外跑的,这方面属于日常知识了,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可是若是说水没带够,扬州可比金陵远多了,林家人也多,可是到了京城水还有剩,她这边却没有了,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宝钗自然不肯说出薛家乃是狼狈逃离金陵,在外飘荡经年,并没水了。脑子里想了想道:“不是我吝啬,舍不得。只是这茶有南北之分,金陵虽地处中间,但实际上无论茶还是水皆与南边类似。若是用那水泡茶,不仅不合脾胃,口味苦涩,不好喝,而且这边天气寒冷,这茶喝下去,只怕会闹得肚子疼,到时岂不是得不偿失。” 湘云讶然道:“咦?原来这茶和水还有南北之分?若非宝姐姐说起,我都不知道,今可是长见识了。……” 漱玉插言道:“这是自然。单口味上,南茶就要比北茶轻,而且北人惯喝花茶和绿茶,南人虽也喝绿茶,可是他们多喜欢炒青或烘青的,北人则是晒青和炒青。云姐姐若是对这方面感兴趣,正好我们的书房理出来了,里面有好些关于茶的著作,回头尽可以挑几本去看。” 湘云忙不迭的点头,不过她还是没忘了她的“金陵水”,转头对宝钗道:“宝姐姐,林姐姐家的茶杯不过比指甲盖大了那么一点点,连一口都没有,所以就算喝那么一口也无碍的。你和林姐姐家一路进京,怎么也见识了不少外面的风景。我们却圈在着京里,只能从你们的口述中描绘一二。金陵还是我们老家呢,可是从我生下来,长这么大,一次也没去过,将来也未必有机会能到那里去看看。既然不能亲去,尝尝那里的水也是好的。” 史湘云的父母是葬在原籍金陵的,只是自从父母过世,虽然她也四时拜祭,可是却从来没有亲自到父母的坟前去看过。她只知道父母是葬在金陵,但是具体哪个方位也不清楚,当年她年纪幼小,少不经事,又是个女儿身,所以护送父母灵柩回金陵,都是由承袭父亲爵位的叔叔一手操办的。若是她向黛玉讨扬州的水,黛玉这么说,她也就罢了。但是金陵,她却不肯放弃。哪怕就算回头闹了肚子,她也要喝,似乎喝了金陵的水后,能够在心底上弥补一点她不能到金陵,在父母的坟前,亲身为他们扫墓的遗憾一般。 宝钗看着抓着她胳膊左右摇晃,脸上摆出一副可怜兮兮哀求之姿的湘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定要达到目的”的坚决,知道无法推脱,只好道:“不是我不肯给,而是当日到京虽然剩下了些水,除了混入京中水里一些,下剩的都被我母亲命人沿着住处洒了去,所以没有了。” 听宝钗这么一说,湘云失望的松开了拉着宝钗胳膊的手。看着湘云低头耷拉脑袋的样子,漱玉拿着手帕遮住嘴,把声音压成一线,低声和身边的釉玉说道:“早说没有了不就行了,罗嗦了那么多废话,最后结果还不是一样。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毕竟到京之后,若没有水土不服症状,不刻意的话,谁也不会专门去留存它。说了没有谁还会怪她不成?难不成提早说明没有会出什么事不成?绕了这么个大圈子,何苦!” 釉玉轻笑道:“满府都说薛家的宝姑娘为人仁厚,做事周到,从不拒绝人,乃是有求必应。如今不过是一丁点子水,算得了什么,自然不好让人失望了。若非云妹妹坚持,不然宝姑娘虽然没有满足她,可是也落个好口碑不是?只是,可惜了,白费了一场心机。”釉玉和漱玉对视了一样,偷偷的吃吃的笑着。 黛玉不忍湘云失落的样子,道:“薛姐姐那里虽然没有了从金陵带来的水,但是我那里有好东西。原是我们在家时收集的一罐子晨曦荷叶露珠,原本埋在家里的葡萄藤架下,这次家里往京里送东西,挖了出来一并带了上来。昨天才送过来,我还没来得及打开,你来的巧,正好一起尝尝去。”边说边拉湘云往她们住的西跨院走。 探春正想帮宝钗解围,听黛玉这么说,忙笑道:“来得巧不如赶的巧,宝姐姐、二姐姐、四妹妹,我们也去尝尝好水,欣赏一下林二姐姐的手艺。”在她的招呼下,一干人跟在黛玉和湘云的后面,呼啦啦的走了过来。这样的热闹,宝玉怎么肯错过,自然也跟了过来。 到了西跨院,转过垂花门,黛玉并没有领湘云到她住的屋子,而是将她带到了正房东侧的被命名为“明华轩“的三间耳房。 “明华轩?”湘云将匾上的字一个一顿的大声读了出来,读完,问道:“上次我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收拾出来,怎么想起弄出这么间屋子来?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可有什么典故?……” 湘云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砸了过来,黛玉一个个的解答:“本来在家的时候,我们就有这么一间书屋。当初上京之时,就把东西都收拾了出来,到了这边,自然也要收拾出间屋子把东西安置了才是。你上次来的时候,这边还没归置好,所以就没给你看。至于名字嘛,是直接照搬家里的,是父亲题的字。没什么故典。”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在明华轩伺候的桐叶和润叶忙从里面迎了出来。宝钗除了第一次在薛姨妈的带领下上门拜访后,再没有来过林家住的这个西跨院,而且那次她不过就是在贾敏所住的正房呆了一会儿,并没到后院三玉所住的地方来。那时唯一留下的印象就是林家住的地方要比他们住的地方大,因此此次她到了后院,忍不住细看了去。 因为时至深秋,院中的花木大多凋零。只东边挺立的石笋,上面不知名的青藤蔓绕,在寒风中越发苍翠,旁边一簇簇五颜六色的晚菊开的正盛,暗香袭人中带着生动而活泼的生命气息。探春和宝玉一行人也进了明华轩。外头寒风侵瓦,室内却温暖如春,外面看着是三间房,里面却被打通了。 靠东壁面一张红木藤面贵妃榻,壁悬一整面仿山水画壁挂。靠墙立着黑漆小几,上面摆着一只粉色荷莲壶春瓶,里面插着一大把粉菊。靠窗的花藤小椅子前乃是绣了一半的绣架。西面是一排书架,里面满满的书,诸子百家,史籍杂记等等无所不包。书架前则是一张书桌,其上笔架洗笔纸砚等一样不少,收拾的纤尘不染。西面窗下摆着一张翘头浮雕画案,右边红木琴桌上搁古琴一架。北墙正中挂着一幅仿晋顾恺之的《庐山图》及一幅“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的对联。两边各挂着一枚长宽皆超过一米的大红色平安如意中国结。画前一张红木八仙桌,左右两把透雕云纹红木太师椅,桌上置棋盘。 屋子正中黄花梨百福大圆桌配八只黄花梨鼓钉圆凳。桌上摆着一套荷花青蛙珐琅水点青竹白瓷茶具。左边一只青花白瓷手绘粉彩带实木底座,立式大鱼盆。里面装着两条浑身为红,一条为黑的金鱼,鱼尾摆动,自由自在的吐着泡泡。水底还缀着几枚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和几根绿色的水草。水面上飘着一片莲叶。青花白瓷,水光潋滟,绿草荡漾,莲叶翠绿,游鱼灵动飘逸,煞是好看,颇有几分“鱼戏莲叶间”的韵味。 宝玉一进来就瞄上了那鱼,拿起一旁的丝网和鱼食就要动。釉玉赶忙拦阻:“宝兄弟,这个丝网是用来捞水里的脏东西的,可不能用来乱搅。这鱼早前我们过去之前刚喂过了,你再喂的话,就该把它们给撑死了。这可是我三妹妹的爱物,上京之前,说什么也不肯把它留在扬州,死活都要带着,自进京后,担心小家伙们不服北方的水,一直都是她小心翼翼亲自照看着,不肯假手他人。就这,还死了一条呢,让我妹妹伤心了好几天。后来看见剩下的三条无恙,适应良好,这才把它们搬过来。” 迎春听了不解的问道:“既是这么娇贵,又何必把它们放在这边,依旧放在林三妹妹的房里岂不好?”这边人来人往的,若是出了什么闪失差错,岂不糟糕。 漱玉笑道:“本来在家的时候,这东西就是摆在明华轩的。为的就是看书或者刺绣累了,休息的时候,用它们换换眼睛。本来这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我个人的心头好罢了。这东西本就是让人赏玩的,放在这里看的人多才好呢,藏在我的房里算什么。只要在人第一次来的时候提醒一下,不会出什么事的。何况,但凡第一次来的这里的人,不是每个人都像宝哥哥这般自来熟的,直接就动手的。迎春二姐姐多虑了。” 虽然被漱玉刺了一句,可是宝玉依旧笑嘻嘻的不生气,也不反驳,好脾气的放下手中的丝网和鱼食,去看黛玉的茶艺表演了。在宝玉他们在这边磨蹭的时候,那边黛玉早已经把所有的器具拿了出来,湘云正一样一样的卖弄着,像宝钗介绍各式器具:“这是茶洗,这是茶船,这是公道杯,这是闻香杯,这是茶则、茶针、茶匙、茶挟、茶刷……在红泥小火炉上的烧水的为茶铫,用来烧水的碳乃是上好的果子碳。” 黛玉一番清雅流畅的表演,“玉液回壶“之后,将倒出来的第二道茶斟到闻香杯中,用小杯盖口,以拇指、食指扶杯,中指托杯分别递给对面坐着的三春、二宝、二玉、一云。宝钗第一次喝,学着其他人用食指中指夹紧闻香杯,拇指紧压杯底翻转过来,轻旋闻香杯,徐徐提起,双手轻搓,送至鼻下清嗅,吸闻茶香。 惜春深吸了几下,赞道:“真是清香无比,林二姐姐,这是什么茶,这么香?” 宝玉也一脸迷醉,摇头晃脑的道:“真是好一股天然馥郁的花香。好妹妹,拿出几罐送我们尝尝呗。” 不等黛玉说话,漱玉抢着道:“还送你们几罐?想得美,这是内安溪铁观音中纯种的‘红芽歪尾桃’。铁观音中本就有‘七泡有余香’之美誉,此乃极品中极品,这茶越陈越香。虽比不如‘大红袍’,可是也珍贵异常,当年我家得的都不到一罐,这几年吃下来,下剩的那点也就再吃个两三回,若非今日这水,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黛玉不语,继续手上的动作,让众人赏鉴过汤色之后,开始用公道杯分斟到茶盏中,请大家品茶。黛玉所用的这一套龙泉窑梅子青祥云功夫茶具只有八个杯子,可是在场的三春、二宝、三玉、一云,总共九个人,因此黛玉只好不饮。宝钗品饮了杯中之茶之后,笑吟吟的道:“二妹妹一番忙碌却让我们生受了,真是不好意思。” 宝玉也注意到了没有黛玉那份,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叹道:“要是再有一个杯子就好了,或者林二妹妹单独倒出一杯也不好呀。”这么好的茶,沏泡的人却没尝到,真是可惜。 宝钗放下手中的茶盏驳道:“宝兄弟可是说笑了。这杯子岂是说多一个就能多一个的。茶壶中的量都是可着茶盏来的。为了让茶汤更甘甜,水清味美,一般都是一壶四碗或者一壶六碗,像林妹妹家八碗的甚少。” 把在座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宝钗开始长篇大论的讲了开来:“茶文化源远流长,有‘茶圣’之称的陆羽著的《茶经》早已对工夫茶有过简单的描述,广东潮州和汕头一带自那时起就开始盛行这工夫茶。宋代苏辙曾对此有所描述‘闽中茶品天下高,倾身事茶不知劳。’。千百年来爱茶之人不知有几,虽然工夫茶早就于盛唐开始,但是内陆这边虽由此有‘斗茶’之说,可是至今依然并没有大范围传播开来,依旧偏隅一方。除了因为喝工夫茶采用的最好选用乌龙茶叶外,因为只有这类茶才能冲出功夫茶所要求的色香味外,想来还是因为它有矫枉过正之嫌。再者,茶经法上讲到,工夫茶,除选茶、选水之外,器具精致,亦为重要。以紫砂茶具为最好,用它来泡茶,香味特别醇郁,色泽格外澄洁,久置也不易走茶味。” 宝钗的一番话听得三玉极为恼怒,漱玉悄无人察的对宝钗翻了个白眼,对釉玉嘀咕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到这里卖弄起学问来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们这工夫茶不算茶道上的‘正统’上,不该拿到大面上来,而且器具也不够精致?……是到我们这里挑毛病来的吧?真是轻狂的没边了,真当得了那府里几声赞扬就比我们高人一等,可以充当‘知心大姐姐’来教导我们来了?” 后面的声音略高了些,引得一旁惜春侧目。釉玉见引起了他人的注意,轻捏漱玉一下,声音如同含在嗓子里一般,道:“你和她计较什么,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她什么身份?好不容易借着老太太的面子从王府里请个嬷嬷过来,结果人家嬷嬷不肯教。人家都说了,‘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她一向是教导参加[大选]贵女的,若是教导了[小选]的。京中就这么大的地界,传出去了,这降下来,再往上升就不好升了。’不管好赖,咱们家里还是有两个供奉嬷嬷的,人家可没嫌弃你。” 当日薛家的接风宴上,就“从宫里请嬷嬷来教导宝钗”贾母落了薛家一个大面子。后来王夫人果然拿着贾母的帖子为宝钗去请供奉嬷嬷。王夫人精挑细选,为宝钗下了大气力,因为有贾母的面子,请来的嬷嬷在京中颇有名气。因为请的时候没有说清楚,当时对方以为是教导三春,结果来了之后,发现是教导宝钗。了解了薛家的门第根基之后,知道宝钗参加的是小选,那嬷嬷不管薛家怎么挽留,都辞了去。 因为前后不到半日的功夫,知情的人又少,薛家丢了这么大的一个脸,自然瞒得紧,所以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因为那嬷嬷走之前是辞了贾母才离开的,所以个中情由,贾母是知道的。既然贾母知道了,那么贾敏这边也就知道了。有了这样的难堪,薛家也不好意思再提请嬷嬷过来的问题了,因此这事就被她们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过去。和自身利益密切相关的薛家不提,其他人本来不关己事,自然更不会过问。 漱玉听釉玉开头一句,还以为对方让她展现大度呢,没想到后面把话说的那么刻薄,也是个不厚道的,忍不住偷笑起来。因为不敢笑出声,漱玉只好使劲用帕子捂住嘴巴。惜春看见她低着头,肩膀还一耸一耸的,伸出手指,轻戳她的肩膀,问道:“林三姐姐,你怎么了?” 漱玉憋得满脸通红,笑得眼里都泛出了泪花。她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拿帕子拭去眼角边的泪水,挺直腰身,对惜春摇摇头表示没事。漱玉知道轻重,像薛林两家的门第在那摆着,那是大面上的,若是和宝钗说什么,以势压人,还无所谓,因为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像刚才釉玉所言之事。打人不打脸,这样的尴尬隐秘之事,自己知道就行了,绝对不能外传。 在釉玉和漱玉说悄悄好的时候,黛玉一面示意一边伺候的润叶和桐叶将茶具收拾起来,重新沏茶过来,一面道:“家里倒是还有一套宜兴紫砂茶具,造型雅致古朴,乃是名家之作。后来母亲把它给了我们姊妹用。只是那套茶具只有六个杯子,今日吃茶的人多,所以我就没拿出来,不然这茶给谁不给谁实在是个难题。母亲那里还有一套木鱼石的,乃是从前朝宫中流出来的奇珍,不过杯子更少,才四个。母亲教导我们的时候,倒是说‘茶乃天下至清至纯之物,品茶亦是大雅之事,而这工夫茶更是雅中之雅,有着什么‘春宜牛眼杯,夏宜栗子杯,秋宜荷叶杯,冬宜吊钟怀’等诸多讲究之处。’我这边所为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别的不说,单吃茶人数,就有‘独饮得神,二客方胜,三四为佳,到五六人嘛!这也就太过滥了些。’” 宫中流传出来的器具和她后面所说的诸多讲究,一下子就把宝钗的“工夫茶乃是吃茶小道”之论给驳了,而且暗含着,宝钗之所以会有这样错误的结论,乃是因为并没有接触到那个层面。虽然宝钗一直表现的不以为意,实际上,出身商家,一直都是她心头隐痛,如今被黛玉这么一说,脸色顿时就变了。 探春见宝钗神色不好,忙出言打岔:“五六人就觉得过滥了,那么我们今日在座的一共九人,岂不成赶牛牵羊了?”说完,拉着史湘云起身,对依旧坐着的二春道:“二姐姐,四妹妹,如今茶喝过了。我们也不能白来一遭,且看看这房里都有什么好书,也好带回去做个消遣。” 让她这么一说,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开来,也都起身走了过去,在书架前站定。宝钗挨个书架看了过去,见里面经史子集无所不包,还有山川地理游记、奇闻异事札记之类的杂书,忍不住摇头道:“‘女子无才就是德’,按道理说,我们是不应该读书识字的。既认得了字,就应该捡于你我有益的书看才是,这才是大家闺秀正经该有的行止。像我们女孩儿,终究女红针线,女戒妇德才是立身之本。” 湘云和惜春正对着一本小品散文看得有趣,听宝钗这么一说,忙不迭的把书放了回去,讪讪的看着宝钗。釉玉道:“薛姐姐这话乃拾人牙慧,断章取义,实不可取也。若是按照薛姐姐的意思,著写《女诫》的曹大家,作《内训》的徐皇后,还有撰著《女论语》的女学士宋若莘,《女范捷录》的刘氏,这四人就不该为识字之人。可是若是那般,本来她们所撰写的《女四书》被誉为女儿家闺阁里的诵读之物,这样一来,那我们这些后人岂不无书可读了?” 见宝钗张嘴欲驳,釉玉摆摆手,阻止了她,又道:“众而周知,曹大家还曾续写补完其兄所修的《汉书》,写过《东征赋》;仁孝皇后也曾另著过《劝善书》一部。二人才学卓著,有如此才学之人,若是只看薛姐姐认定的对你我有益之书,怎能写出如此好文章?究其根本,女子无才就是德这句话中的‘才’应解释为‘出类拔萃,非泯于众’,只有这样之‘才’方可为之‘才’。有这样才华之人,类似武瞾、鱼玄机之流,舞文弄法,做出丑事。这样的人反不如不识字,守拙安分之为愈也。” “因此母亲每每教导我们,说我们女儿家,本就局限于内宅方寸之间,所争所论不过家长里短,因此更要读书识字。要我们读书识字并非让我们学得满腹经纶,为的是读书明理,开拓眼界,见识和心性,从而为人处世不至于一副小家子气,琐碎无知,只看得到眼前鼻子底下三寸的利益,让人笑话。……况且书架上的书,我们读了可有什么关碍?” 对于古代对女子的封建思想教育,作为一个新时代受过现代教育的女性,贾敏对此深恶痛绝。只是她知道,以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改变不了这个社会的大环境的。而且她的子女也是在这样的环境生活,这样,她不能把孩子们教导得满脑子离经叛道思想,那样的话无法在这个社会生存。可是若是让她们全然接受封建思想的荼毒,这也是贾敏所不能接受的,因此她做事尽力在框架范围内达成目的,关于三玉的读书识字就在一例。 在一旁听战的湘云跃跃欲试,欲发表见解,被一边的迎春扯了一下衣袖,道:“我们还是听着为好。”湘云看了看身旁静默不语的迎春和惜春,想了想,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决定学她们二人只带眼睛和耳朵,不带嘴。 宝钗没想到本来正经八百的道理,却被釉玉好一顿驳斥,然而她还无从辩驳,因为思量过去,对方说的也有道理。偏偏宝玉还在一旁添油加醋:“真是这话,身为女孩儿,本就是天地钟灵毓秀钟爱所来,乃是极清贵的存在,应好好教养才是,怎么就‘女子无才就是德’了?如今听了林大姐姐的言语,才明白,以往是我们谬误了。像《女四书》这般教女孩自轻自贱之说之书,该撕,该烧……” 探春见宝玉在一边添乱,忙打断:“二哥哥可是胡说,你又犯痴病了。宝姐姐你莫要理他。不过不管怎样,在我看来,女孩子还是要识几个字才是,但是《女四书》乃是教导我们女儿家修身持家、知礼守节之要义的紧要之书,我们行事自然还是以其为守则为要。” 探春在这里和稀泥,不过言语中更偏向宝钗一点儿。黛玉笑着说了一句:“按照薛姐姐的意思,我们都是不识字的好,可是在座的却皆都识字,这可怎么好?”反问过去之后,黛玉又道:“这也就罢了,只是让人奇怪的,既然薛姐姐你觉得身为女子当为不识字为好,那么当初为什么要识字呢?纵使家中请人教导,也该不去学习才是?” “人家都说‘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这倒好,眼前却有一位‘吃到了葡萄反而说是酸的’,真是令人纳罕!”漱玉嘀咕了一句,虽然声音不大,可是满屋皆能听到。 一时间,宝钗只觉得她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半晌恢复正常,笑笑,一派自若的说道:“其实我倒不是反对读书,只是我认为……终究还是以针线纺绩之事才为我女儿家的本分,……至于读书,……不过是闲暇之余看看罢了。”言语之间转换有些生硬。 惜春见宝钗这么快就恢复原状,暗自咋舌,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若是她被这么一番批驳下来,早就不好意思在这里待下去了,定会告辞而去。可是宝钗却摆出一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的模样。 釉玉指着东面墙上的大壁挂还有两个大中国结道:“这些都是我们姊妹的手艺。当初绣这个壁挂的时候,我们姊妹三人通力合作,还绣了大半年才完成。”那壁挂自众人一进屋就看到了,画中江河奔腾澎湃,浪花似乎要破壁而出,山石嶙立,立体感十足,飞鸟活灵活现,纤毫毕现。技艺精湛,令人赞叹。若非釉玉说破,她们只当是林家哪个绣娘绣的,或者从外面买来的,哪里想得到是三玉所绣。 宝钗细细看过,赞了一场之后,道:“三位妹妹倒是手巧,只是女红虽是我们的本分,若是过于出奇追巧还是失了本意,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说罢了还大方地看着三玉笑了笑,仿佛她刚才说的才是正道,她乃是为了三玉好才是。 漱玉听了,差点没气炸了肺。合着今天宝钗是来砸场子来的,自来了之后没多久,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那里有毛病,反正就是不对。 黛玉伸手拉住了漱玉,阻止她发脾气,对着宝钗露出似笑非笑,似讽非讽的表情,道:“虽然女子要以针线女工为主,只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若是整日不停地作衣裳鞋袜未免不像?何况若是活计都由我们做了,家里养的针线上人,身边的丫头们让她们做什么?没个作主子的和奴才抢饭碗不是,实在是失了体统。纵使闲了绣个荷包帕子的什么,身边的人还大惊小怪呢,哪还敢作正经的衣裳鞋袜。因此,我们只好在这奇巧之上下功夫了。” 作者有话要说:书中宝钗总是一副知心大姐姐模样,教导这个,教导那个,似乎她的言行才是世上标准的言行准则一般,但是实际上呢?不得不说曹公的春秋笔法之高,运用似褒实贬的手法来意识宝姐姐的“好”。
☆、第六四章 钟表
面对宝钗的“教导”,黛玉毫不客气的绵里藏针还了回去。这次就算探春想着帮宝钗打圆场,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长辈们,特别是王夫人在教导她们的时候,都说姑娘应以女红针黹为紧要,可是满府看下来,不管是倡导这个观念的王夫人,还是吝啬非常的邢夫人,及至管家的凤姐,一年到头也不见她们摸几回针线。 就算三春自己,也不过闲的时候,动手做个荷包、香袋、扇套……,真正动手作衣裳鞋袜的时候基本上都是长辈寿日,她们作上一件两件以表孝心,或者给府上“凤凰蛋”宝玉做那么一件半件的。虽然所受的教育是如此,可是谁也没把它当作生活首要之重。 相比较起来,李纨做针线的时候比较多,可是那是因为她乃是寡居,很多场合和游戏以她的身份皆不适合参加。况且她所做的针线大都是给贾兰的,虽然贾兰一样有份例,可是对于将贾兰视为生命支柱的她,一应事务皆要亲自照看才能放心。 “好了,好了,我看大家也别争论了。其实这事,要我看来,大家说的都各有道理,端看从哪个角度去看。”最后到底还是探春挺身而出,帮着宝钗转圜场面:“既然大家各自说服不了对方,那我们就不要争论这个话题了,免得到最后伤了和气。宝姐姐,你和我们讲讲进京这一路上的见闻好不好?”为了避免再起争执,探春尽力挑了一个比较安全的话题。 “好呀,好呀。我赞成。”湘云早就不耐烦屋里的低气压了,听到探春的提议,忙不迭的出言附和:“你和林姐姐们好歹都出过远门,见识了各地不同的风光,哪像我们,只在京城这附近地界转悠,只能从书中的描述领略一二罢了。你们正好说说,看看和书中描述可有什么不同的?” 釉玉和黛玉也不愿意再和宝钗有什么争执,毕竟这边是她们的地头,将场面弄僵了不好看。探春的提议正合了她们的心思,而宝钗也就坡下驴,大家聚在一起,聊起了起各地的风景名胜和地理风俗。 一行人说的正热闹之际,何昆家的从外面进来,笑道:“太太说这早晚的了,让几位姑娘不要回去了,就留下吃顿便饭,让我来问问,几个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告诉了我,我好告诉厨下,让她们做去。” 宝钗知道何昆家的是贾敏的陪房,听她如此说,忙笑道:“劳动何嫂子传话,这怎么敢当,并没什么想吃……”这边话还没说完,湘云已经在那边高高举起手来,嚷道:“我要吃上次吃过的那个骨头,对,就是那个酱骨头。还有,还有那个粉蒸牛肉、黄金玉米烙……鸡泥萝卜酱……” 宝玉也跟说道:“汤爆双脆、香芋扣肉、拔丝山药,……还有糖醋鱼。”转过头对宝钗道:“宝姐姐,姑母家的糖醋鱼做的格外好吃,酸甜可口,味道鲜美之极,你可要好好尝尝。” 何昆家的笑眯眯的记下湘云和宝玉点的几样菜,听宝玉这么说,忙道:“可当不得宝二爷这么夸,不过是合了宝二爷的口味罢了。”转头又问三春:“三位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惜春犹豫了一下道:“上次在姑妈这里吃的蛋黄南瓜不错,不知道这个时节可还有?” 何昆家的笑道:“若是四姑娘想吃天上龙肉,那是没法子。如今不过是一个南瓜,算什么,这有什么难的,回头就让厨下作上来。”纵使有大棚蔬菜,每年的窖藏和各式菜干贾敏也没放松,类似瓜类这般比较耐储藏的蔬菜,每年秋季收获最后一茬的时候,贾敏就命人储藏不少,纵使今年入京,也不曾耽误。如今雪尚未落下,窑藏中自然尚有,这点何昆家的不需去看,也知道。 见其他人不再点菜,何昆家的告退。宝钗想着湘云和宝玉点的几个菜,乱七八糟的,各个菜系都有,忍不住道:“你们点的菜酸的、甜的、辣的、咸的,……什么口味的都有。这么多口味杂在一起,你们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虽然这次宝钗真的是好心,说的是实话,因为在座的一个个皆都娇生惯养,脾胃娇嫩,这么吃下来,肠胃很有可能会造反。但是因为刚才宝钗的“挑刺”,让釉玉她们三个对她心有芥蒂,再听她说话,就觉得分外不入耳。漱玉年纪小,本来因为以前的事气还未消,听宝钗这么一说,立刻对她怒目而视,一句“你怎么说话呢,不会说话就别说!”在嘴边就要冲口而出。 这时宝玉开了口,无形中化解了一场危机。“宝姐姐,你不知道,姑妈家里请了好几个厨子,擅长各种菜系,而且非常地道,可以说坐在家中就能吃遍大江南北。我每次在姑妈家吃饭,都比平常多吃一碗饭。刚才我和云妹妹点的,虽然杂了点,但是绝对百吃不厌,就算回头闹肚子也值了。” 釉玉谦虚道:“当不得宝兄弟这么夸,不过是‘隔锅香’罢了。薛姐姐尽管放心,不会闹肚子的,厨下有分寸,在量上会控制的。再说,你别看他们嚷嚷的欢,其实根本吃不了多少。” 到了吃饭的时候,众人移步到了西面的耳房。这边的三间耳房,挨着釉玉她们住的正房那间作了饭厅,剩下的两间打通放置杂物,平日里无事都锁着。宝钗见众姊妹就这么在饭桌前坐下,出言提醒:“姑妈可还没过来呢?……” 迎春起身,拉着宝钗在她身边坐下,顺便为她解释:“我们姊妹之间聚会玩闹,姑妈很少参加。这种便饭更是不来,她说她若是来了,在长辈面前,大家觉得拘束,放不开。就是这个饭厅,也是姑妈专门收拾出来,给林妹妹们宴请我们姊妹用的,素日她们吃饭并不在这里。” 宝钗听了,这才罢了。席上最后一道笋尖樱桃斑鸠汤端上来,釉玉起身给众人盛汤,略带惋惜的道:“这汤全名为‘荷叶笋尖樱桃斑鸠汤’,只可惜这个时节,找不到荷叶,勉强用香菜代替提味,只是少了这么一味,汤不免失了些鲜香,大家将就着喝点吧。” 湘云啃骨头啃得正欢,接言:“没事,没事,等到夏天荷叶下来的时候,我们再来喝汤,那个时候不就什么都不缺了。” 惜春从上汤菠菜里面挑了一块草菇出来,道:“原本我以为罐头只能储藏水果,原来菇子、笋子这类的蔬菜也能保存,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 听了惜春这话,宝钗恍然大悟,原来她发现席上油焖香菇、三鲜炒蕨菜、银杏百合炒笋尖这几样素菜中的香菇、蕨菜和笋尖明显不是干货泡发之后烹制的。只是因为前番她展露学识,表示见闻广博,而且还“居高临下”的教导过三玉,这时却无知了,所以虽然心有疑惑,她却不肯在众人面前露怯,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疑问,低头吃饭。如今经惜春这么一说,一下子就明白了。 黛玉笑道:“不是所有的蔬菜都能保存的,像菠菜这样的绿叶菜就不行。因此这个时候要吃绿叶菜,只能等暖棚里的出产了。不过海鲜和肉类倒是无妨。” 当初林家献方的时候,曾经提及,罐头并不限于水果。但是类似肉类海鲜这样的东西,皇家威加四海,富有九州,想什么吃就什么吃,全都是新鲜的,并不需要做成罐头这么麻烦。所以在皇家的需求中,还是水果罐头需求最多,特别是时令性特地强的。因此,就造成了一个罐头等同于水果罐头的固有印象。 探春有些诧异的问道:“林二姐姐,你家暖棚的青菜下倒快,这会子就能吃上了。似乎早了点吧?” 黛玉赶忙解释:“我家在京里的庄子本来是块热地,因为没什么出产,所以日常并没有太注意。不过今年进京后,因为来不及买地,所以母亲就命他们先在庄子上试试。因为担心长不好,所以农家早早就搭了棚子种上了,谁知道,因为那地的缘故,不管是出苗还是生长,都比正常情况下要早,倒是意外之喜。但是今天也是第一次吃,这菠菜似乎摘得早了点,还嫩着呢。” 宝玉伸着头看了看,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嚼后咽了下去,点头道:“是嫩了点,放到嘴里直接就化了下去。这么嫩,不知道要用多少才作出这么一碟子来,可惜了,等到长成之后再吃多好。” 他身边的探春听了,忍不住笑着推了他一把,道:“这会子二哥哥上来俭省了,这把子青菜就算再贵重,值几个钱?二哥哥平日里的少打几个玛瑙碗、琉璃盏就都有了。” 听探春这么说,众人皆笑,宝玉忙打哈哈混过去。说笑间众人吃完了饭,大家又移到明华轩闲坐,闲聊了一会儿,消食化气之后,大家三三两两散开,各干各的去了。迎春和漱玉对面而坐,面前摆开了棋盘;釉玉坐在了绣架前,黛玉拾个绣墩挨着她坐在一旁,两人不时商量着,怎么下针,怎么配色。惜春小妹妹有些困倦,歪在榻上。湘云和宝钗凑到了一起,坐在一角,两人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探春从书架上挑了本游记,坐在一边翻看。 只有宝玉是个无事忙,先是盯着鱼缸里的鱼发了会儿呆,然后凑到釉玉和黛玉跟前指手画脚一番,又跑到宝钗和湘云那边听了一会话,跟着又招呼润叶,让她拿过一条毡毯来,给睡着的惜春盖上,然后也拿了本书,跑到探春身边坐下。 惜春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醒来之后,觉得渴了,入画忙倒茶来给她吃。众人见她醒了,也都凑过来,叽叽喳喳的说笑着。釉玉正说惜春的鬓发有些散了,要不要拿抿子把它抿上去时,听见外面脚步声,还有清玉和霁玉的说话声。三春、湘云和宝钗闻声赶忙整衣,互相查看可有不合宜的地方。 “慢点,慢点,小心别磕坏了,小心,……”霁玉掀帘而入,叮嘱着后面的抬东西的小厮。四名小厮小心翼翼的抬着一座一人多高的红木西洋落地钟进来。“放那,对,放那,就放那。小心点。”霁玉对众女笑笑,指挥着小厮们把落地钟放在北面靠墙的空地上。 小厮们将钟安置好了之后,排着队,缓缓的退了出去。霁玉和众女打过招呼之后,笑着指着刚才抬进来的西洋钟,问道:“怎么样?东西不错吧?这钟身可是由一整块酸枝木做的,而且每当正点的时候,你看到钟头上的塔楼了没有,到时候里面就会有一只翠鸟飞出来,叫到可好听了,等报完时又飞回去。” 黛玉细细打量了一番,道:“嗯,不错,大气、典雅。不错!只是你买这个作什么?” 见黛玉也出言称赞,霁玉脸上不由得露出大大的笑容,被黛玉这么一问,答道:“作什么?自然是用来看时辰来呗。省的你们在这里浑忘了时间。” “且不说我和大姐、三妹每人都有怀表,就算我们忘了时间,也有丫头们提醒,你买这么个东西作什么?真是浪费。把它拿走,我们不需要。”黛玉并不领情。 “啊?”霁玉做出一副哀求姿态,道:“好姐姐,你就收下吧。这可是我特地跑到西洋店里专门给你们买的。你看放这多合适,你和大姐姐、三妹妹是有怀表,可是丫头们没有呀,再说,那表也没这个方便,你看,这个只要一抬头就看到了……” “哈哈……”清玉从外面掀着帘子进来,拆霁玉的台:“你们可别心软,若是心软,那八百两银子可就着落到你们身上了。什么专门给你们买的?明明是霁玉这个笨蛋经不住人家店里小二的忽悠,脑袋一热让人抬了回来。出了门口,让风一吹,后悔了,可是又退不回去。先是抬到上房母亲那里去表孝心,没表成功,被撵了出来。没办法,他只好来拿来哄你们来了。” 在清玉吐槽的时候,霁玉拦着不让他说。清玉绕着屋中的桌子左躲右闪,还是把话说完了。讲完之后,清玉也不多了,大大方方的在椅上坐下,任由霁玉追上来。 被清玉爆完料后,霁玉急了,也顾不得找清玉算账了,赶忙凑到黛玉跟前,满脸赔笑的说道:“好姐姐,别听大哥胡诌,事情才不是他说的那样。这真是我特地为你们这个屋子买的。你看呀,我们房里都有西洋钟用来看时辰,独这个房间没有,多不方便呀,所以我就买了这个回来。” 在场的除了林家人,其他人皆不明白为什么霁玉为什么这么紧张。惜春忍不住问出声:“林大姐姐,东西买了就买了呗,为什么林二哥哥一定要你们认下呢?” 釉玉看到霁玉低声下气求黛玉的模样,忍着笑,向三春解释道:“母亲规定,清玉和霁玉他们在账房一次性最多可以支用一百两银子,不用事前告知,若是超过这个数,必须经由母亲点头才可取用。如今霁玉不打招呼,直接就把座钟给买了回来,虽然账房不会不认账,但是这个钱是要算到霁玉头上的。可是如果这个钟被认定是霁玉买来给我们的,那么就可以算到公家的账上。兄弟为姊妹尽心,按照规定,因为他们尚未立业,还在读书,若是花费超过五十两以上,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所以这钱不用他们出。” 湘云和宝钗也在一旁听得入神。湘云看到霁玉还在苦求黛玉,忍不住问道:“就是算在他头上又如何?” 漱玉道:“自然是要偿还的。一时还不上不要紧,可以分批偿还。二哥哥可惨了,他一个月的月钱才五两银子,八百两,就算以后的日子里一文钱都不花费,那也要还上十三年还多。嗯,倒也用不上那么长时间。过几年,二哥哥的月钱就会涨,可是那也要还好久,而且若是在这期间二哥哥使钱,是要算利息的。” 宝钗若有所思,低头沉吟半晌,抬头问道:“怎么账房不帮着瞒下来?只要在日后的流水账中分摊出去不就好了。”霁玉是林家日后的继承人,若是威逼利诱一番,让账房帮着做假账,那时大有为的。宝钗深谙大家族财务上的黑暗。 “哼!”漱玉道:“二哥哥倒是想,可是也得看账房敢不敢?再说,哪里是那么容易作假的,账本一式三份,外帐房那里不过一本,另外还有两本,到时帐对不齐。他若是说不出个四五六来,届时把钱赔出来,卷铺盖走人都算轻的,甚至有可能送到官府里去吃板子。再说,帐虽在他手上,可是钱又不在他手中走,凭他开的条取钱,管钱的又不是傻子,不经母亲同意,就敢把钱这么给出去,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他要是不想要这份差事直说,眼巴巴等着这份差事的人有的事。” 为了防止账房之间相互勾结,损公肥私,贾敏把现代财务制度照搬了过来。麻烦一点也没关系,反正经过这些年扫盲之后,府里随便拎出个人记个帐什么都没问题,就算账房不在,也能有人盯上去。何况在这个时代,账务上并不像后世那么麻烦,并不需要计算固定资产折旧之类的东西,比日常流水帐强点有限,所以只要把握好钱、权、帐、和出入完全分开就可以了。 宝钗听了眼睛一亮,旋即又黯淡了下去。这个办法在她家根本行不通,先不说家里用的账房都是积年的老人了,根本不是她说更换就能随意更换的了的。再者,最根本的是薛姨妈对薛蟠的宠溺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家里的银钱随他花费,顶多在薛蟠花钱的时候念叨两句,该给还得给。在这方面不堵死,说什么都没用。 霁玉软语求了黛玉半晌,黛玉就是不肯松口。霁玉眼珠转了转道:“二姐姐,前我得那条牡丹犬给你了,你帮我在母亲跟前说说好话,怎么样?” “真的?”黛玉挑眉,似乎有些不相信:“那可是你学里的同学送你的,是你心爱的,你就这么给了我,不好吧?” “没事。”霁玉强压下心中的不舍,装作硬气的说:“我同学给我了,就是我的了,我愿意给谁就给谁。再说,不是还在一个院子里呢吗,也没出一家,我若是想找它玩了,大可以过来找它。何况我正愁着我每天都要上学,不能照顾它呢,给了二姐姐你,正好帮我解决一个难题。” “那行,不过你的马上把狗给我抱过来。”黛玉提着要求。霁玉见黛玉松口,喜不自禁,掀开帘子,对着站在外面他的小厮喊:“知文,晓墨,你们去一个到我的院子,让秦筝把我的那条牡丹犬抱过来。” 霁玉喊人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身后黛玉向釉玉和漱玉使着眼色,三个人相视而笑,显然早就算计上了他那条牡丹犬。除了霁玉因为背对着三人,没有看见,屋里的其他人显然都看到了。众人皆忍着笑,旁观霁玉吃瘪。 不到一盏茶儿的功夫,一个干净俏丽,身穿蓝色棉比甲的丫头抱着一只洗得干干净净的小狗过来了。霁玉从秦筝怀里把狗接过来,有些不舍的摩挲了几下,这才把它递给早就等在一边的黛玉。 黛玉接了过来,众人围了上来,想看个究竟。黛玉把它放在屋中的桌子上,让大家看个清楚,只见小家伙一身棕色的长长的被毛,又大又黑的圆眼睛,平平的脸,短小的四肢,不停摇晃着的卷尾巴,全身上下都透着可爱的气息,真是爱煞了人。 那小狗似乎认得霁玉一般,对着霁玉呜呜的叫着。霁玉对着它伸出手来,它竟然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着霁玉的手指。霁玉将恋恋不舍的目光从小狗身上收回,忍不住叮嘱道:“喏,这狗给你了,你可要说话算话呀。” 黛玉伸手抚上小狗身上的毛,瞟了身边的釉玉和漱玉一眼,笑道:“嗯,我这边是没问题了,可是大姐姐和三妹妹若是不同意怎么办呀?” “啊?”霁玉气结,指着釉玉三姊妹,“你们,我说你们差不多就该行了?……该行了,啊?”最后,终究败下阵来,垂头丧气,趴在桌子上,和小狗大眼对着小眼,有气无力的说:“好吧,说说你们想要什么?”不等釉玉和漱玉开口,把头埋在桌子上,伸出手来,晃动着道:“可不能太过分,不然气得我,我把东西抱出去卖掉,你们可就什么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捞不着了。” 釉玉和漱玉相视了一眼,知道不能把霁玉逼急了,免得过了底线,笑道:“嗯,我们也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你在国子监的时候,看到什么适合我们的好书,帮我们带回来。还有,你上次说看见你同学箜篌玩得不错,你挑好的帮我们买几个回来。还有,你再上街去吃小吃,不能像以前那样只顾得自己吃,却空着双手回来,也要带些回来给我们尝尝。还有……” “还有?”霁玉抬起头来,忍不住道:“你们还有多少个还有,再有一个还有,我就把东西抱走。我就当滚刀肉了,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不就是没钱吗?反正林家总也不会少了我的吃喝,小爷我饿不死就行了。” 釉玉轻拍他一下,道:“从哪里学来的无赖相,还‘爷’,‘爷’的称呼上了,这里这些人你是谁的爷?还有一条,你愿意不愿意听都得听着,八百两银子买的教训你要记牢牢的,若是再有下一次,你就是说破大天,我们也不帮你。” 霁玉苦着脸,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这个教训深刻,我怎么能够忘记的了。东求西求好话说尽不说,还赔款割地的,我容易嘛!” “还贫?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了贫,就该让你把东西抬走才是!”黛玉看到霁玉惫懒的模样,忍不住嗔怪着。 漱玉笑着帮霁玉说情:“好了,二姐姐,你就别难为二哥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新新的东西,哪怕是刚刚制造出来的,只要出了店门口,再卖就折不上原价了。你让二哥哥把东西抬走,不是让他往里贴银子吗?怎么能做这样的赔本买卖?若是其他人进了这屋子是不能看时间,把东西放在这里也不屈,而且我们东西也都收了,也不好反悔,就这样得了。……” 霁玉见漱玉帮着自己讲话,十分感激,正想要说几句感谢的话,又听漱玉道:“反正我们去帮着二哥哥在母亲面前说好话,但是却没保证一定成功,若是到时母亲不答应,我们也不亏。” 霁玉听了这话,郁闷的机会要吐血,恨恨的道:“果然‘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这句话一说完,立刻引得釉玉三人对他横眉冷目,吓得霁玉赶紧掀着帘子一溜烟的跑了。临走的时候不放心,还大喊着:“可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看见霁玉惊慌失措的模样,众人忍不住大笑起来。霁玉离开之后,清玉也没有多作停留,也告辞而去。有了这么个插曲,大家又聚在一起说笑一番,见识过西洋钟的翠鸟报时后也辞去。 临走的时候,湘云将釉玉、黛玉和漱玉拉在一起,悄声道:“其实宝姐姐…今天上午并没什么坏心,她说的都是这个世上对女子的行为准则要求,……话是不中听,你们就当是‘忠言逆耳’吧。……可惜我是个没福的,父母去了,就只留下我一个人在世上,若是有个姐姐,哪怕天天拎着耳朵教导我,也是好的。”说到后来,湘云似乎想到了自身,眼圈不自由主的红了起来。湘云努力的遏制住眼中的泪水,转身追上三春。 三玉听了湘云的话,惊愕万分,无法言语,站在原地望着湘云离去的背影发怔。实在是匪夷所思,这是什么样的“诡异”思维呀。不知道下午的时候,宝钗和湘云两人坐在一起,说了些什么,竟然让宝钗把她给笼了过去,竟然帮着她说起好话来了。 宝钗、湘云和宝玉并肩走在前面。三春走在后面,除了不知忧的宝玉和不存心事的湘云,每个人的心思沉沉。每来一次,迎春和惜春都羡慕林家的和乐氛围,恨不得都能留下不走。 探春想得更多,想到釉玉和漱玉身为庶女,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衣食住行皆和黛玉这个嫡女比肩。就她日常所见,所听,所闻,贾敏是真的一视同仁。不像她这边,虽然当年元春进宫的时候,她年纪还小,记不得太多的事情,可是她身边有上年纪的人记得。 别的不论,单读书识字这事,大姐姐那里,请了老师一教就是好几年。到了她们这边,若非贾母提出,王夫人提都不提,后来虽请了老师,不过教些普通东西罢了。等到她们稍大几岁,王夫人就说,姑娘大了,要避讳了,何况“女子无才就是德”,女工针黹才是其本分,识些字能够诵读《女四书》、《烈女传》这些贤书也就罢了,就把夫子辞了去。…… 宝钗则是由风姿清雅、斯文俊俏的清玉和霁玉想到了薛蟠的身上。这二人生的好也就罢了,偏又都知道上进,一个在官学,一个在国子监,学业都是顶尖了,是老师眼中的得意门生,将来支撑门户绝对没问题。与之相比,不学无术的薛蟠实在是个令人担忧。思忖半晌,宝钗决定回去和母亲好好说说,将哥哥送到贾家的贾学里去,纵使不指望他有什么大出息,稍微约束一下恶习,能够“近朱者赤”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不容易,不容易,我终于赶到十二点以前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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