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纪念老股民谷和雪君
德墨先生泣作
一
公元2011年9月28日，也就是我们几位亲朋好友和她的家人为26日在本市西城区金龙大道旁周家池塘自溺身亡的老股民谷和雪君送殡的那一天，我独在殡仪馆外徘徊，遇见陈君，前来问我道，“德墨先生，你可否打算为谷和雪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她就正告我，“先生还是写一点罢；谷和雪生前就很爱看先生的股评文章。”
这是我知道的，四年前在我们证劵营业部刚开业之时，大概是因为所处偏僻之故罢，客户一向就甚为寥落，然而在这样的生计艰难中，毅然打进巨额资金开户的就有她。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死者毫无用处，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处的并非股市（且甚于赌场）。超过一个亿的股民的泪，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砖家牛人“愿赌服输”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并非股市所能造成的巨亏；以我们最大的伤痛显示于这“世界第二大”的股市，使它们会意于小股民们真的伤不起，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二
真正的中国股民，敢于直面惨绿的大盘，敢于正视大小非的失禁。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股市的制度又似乎是为圈钱者设计，以股民基民血汗钱的流逝，来堆高中国首富们的排名，仅使留下“财产性收入”的可持续性诱惑。在 这淡红的血色诱惑中，又给人以不间断的意淫和期盼，维持着这“越穷越生，越生越穷”的股市。我不知道这样不死不活的股市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股市里厮混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1664点也只有几百点的距离，千呼万唤的“救市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三
在我们证劵营业部的客户之中，谷和雪君是我们的大户。“大户”云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她表达我的内疚和忏悔，并奉上我的悲哀与尊敬。她不是被我这个“能把死人说成活人的卑鄙小人”（股评家）骗进来的客户，更不是被那些幸灾乐祸的“股市牛人”嘲笑的赌徒，而是为了中国股市和中国经济的腾飞牺牲的“志愿军”，是这个时代“最可爱的人”。
她的姓名第一次为我所见，是在十三年前一场“国有企业股份制改革研讨会”的贵宾名单上，列在最后一位就是她；但是我不认识。直到后来，我到证劵营业部工作，才得以通过朋友认识她。朋友介绍说：这就是谷和雪——曾经做过企业“股份制改革”的工作，却从不炒股的人。其时，我才将她的姓名和实体联系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百思不得其解，能够不为风行所惑，瓜田李下坐怀不乱的人，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清高孤傲的；但她却常常微笑着，态度很温和。待到有一次在咖啡馆相聚，恳切问询之后，我才知晓企业上市的某些潜规则，她说当时不用“包装”的企业不上市，上市的企业都要“包装”，“包”进去的东西你又不知道，于是我似乎明白了她不炒股的原由。其时，她也还是始终微笑着，态度很从容。待到四年前空前绝后的那一次“大牛市”全民炒股之时，又逢我们新的营业部开业，我终于下定决心，非要将她拽进股市不可。其时，她早已独资运营一家进出口公司，在几乎无人存款之时她却成了银行最大的“存款大户”。不曾想到的是，在我百般鼓惑之下，她竟然同意来我营业部开户，且当即打进来的第一笔款就是250万元（查阅当年我的工作日志得知：谷和雪开户日期是2007年9月18日）。此后，因被调到另一个营业部，我与她就不多相见，记得半年多前在“杯聚酒楼”门口偶遇，她也还是始终微笑着。只不过我回头赫然发现她开的车不是原来她的那台“宝马7”，而是一辆“海马3”......总之，在我的记忆上，那一次就是永别了。
四
我在9月26日上午11点多，才知道早盘A股暴跌的事；下午便得到指数跌破2400点的噩耗，说主力庄家和鸡金们都在砸盘子，遍地都是绿油油的碎片，而谷和雪君重仓的几只个股均在遇害者之列。但我对于这些说辞，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股市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残酷且凶险到这等地步。况且，久经国际市场大风大浪又能始终微笑着的谷和雪君，更何至于无助地在股市里翻船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满盘皆绿的A股的盘面本身。还有作证的，就是B股的盘面。而且又证明着这次不但有“空杀多”，还有“多杀多”，因为不断的杀跌，杀出来的都是带血的筹码，随处可见。
但主流媒体就有意，说他（她）们是“赌徒”！
接着就有妄言，说他（她）们不顾主管部门的《十字提示》进股市是“活该”！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妄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这个奴性的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五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没有亲见；听柜台接待员说，她，谷和雪君，与所有散户一样，那时是欣然前往开户的。自然，炒股者，搏取“财产性收入”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但她竟在“大牛市”里中弹了，从6124点全仓买入，直落1664点，已造成近乎致命的损失，只是没有立即破产。这其中有上千万元全仓买入的“中国石油”，每股40多元，想要解套，无望。后来我的一位同事想帮她，向她推荐“汉王科技”和“紫鑫药业”，因挽回损失心切，她又是几百万元买入，连跌。据说她几年来一直巨资重仓“中国平安”。9月26日“中国平安”在空方的狂轰滥炸之下，在连续大跌几天之后几乎死死地趴在跌停板上...... 可以想见，已经债台高筑的她，经不起这最后一闷棍，于是疯掉了。
始终微笑的可爱的老股民谷和雪君确是自杀了，这是真的，有她自己的尸骸为证；始终忽闪着绿光的A股B股也似乎快要死掉了，有它自己的每天的成交量为证；只有一群可怜、可爱又可悲的新股民还在大盘之下痛苦呻吟，翘首企盼。当这些无助的中国股民转辗于世上最凶险的股市四处躲避狂轰滥炸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中国的基金经理们砸盘杀跌的伟绩，国际资本大鳄巧取豪夺的战功，不幸全被这几道血光抹杀了。
但是，中外的掠杀者们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沾着血污……
六
时间永是流驶，股市依旧太平，几个自杀的股民，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妄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中国股市仅用8年的时间就走完了美国的股市100年才走完的历程，中国的资本市场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需要耗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有人说是“多难兴邦”，天灾人祸都无所畏，更何况是些许生命或财产。
然而，既然已经造成经济上的损失，当然切不可再人财两空，至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但若人已逝去，亲人、朋友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七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股市的。但这回却又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主管部门竟会这样地冷血，二是圈钱者竟至如此之卑劣，三是中国的股民临难却不会自求多福。
我目睹中国股民的处事，是常常于心不忍的，虽然总是亏损，但看那抄底之坚决，虽百折而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此次谷和雪君不堪巨亏拂袖而去，虽殒身不服的事实，则更足为中国股民的悲剧。虽遭当权与圈钱者阴谋算计，套牢者不计其数，而终于还是有人前赴后继着。倘要寻求这一次不幸事件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老股民在深绿色的大盘中，会依稀看见几许血红的希望之光；新的股民，将更奋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谷和雪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