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连环画相伴的日子
儿子闹着要买书,周末领他逛了一趟书店。
这家书店刚落成,远离闹市,装修气派豪华,环境安静优雅。一进大门,还不满七岁的儿子直奔少儿读物专区,挑选起来,不一会,就捡了一本奥特曼和一本剪纸模型,我一看,一共三十多块钱,便笑了笑对儿子说:“这两本书,可以买你老爸那时候的一大筐连环画喽。”儿子瞪了我一眼,满脸的不相信。
是呀,儿子这一代甚至比他们大一些的孩子,怎么能理解这句话的涵义呢?
从那个年时代走过来的人都一定会有同样的感受:穷。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买书!我接触的第一本书是什么,怎么来的,如今已没有印象了,但在我的记忆里,书的印痕始终是最深最重的,当时我为书而高兴,为书而烦恼。其实,那时我眼里所谓的书只不过是现在已经逐渐淡出人们视野的东西——连环画。这些连环画,有单本的,有分上下两册的,有上中下三册的,还有更多册的,大多为黑白,也偶尔能见到彩色的。单本的价钱,薄的有五六分,一般多为一角,厚的则要一角五分以上了。那时候我能买的只有单本,而且是一角钱以内的。上初中以前我能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公社的圩场了,那里有商店,卖各式各样的百货,在最靠里的角落就是卖书的地方。高高的玻璃柜台分上下四层,摆着一本一本的连环画(至于还有没有其它的书就没有印象了)。这里是我整个童年时代最向往的地方,也是最憎恨的地方。
那时候,公社的圩日是七天一街,每到街日,一大早便紧盯父亲,尽力讨好,然后央求父亲带上街。通常父亲会瞪圆了眼睛吼道:“上街干什么!”也有心情好的时候,轻易就同意了:“去就去呗!”在我的印象中,这是父亲一辈子留给我的最好听的声音。从家到公社,有十多里远,没有车,全靠步行,但能跟在父亲后面走在这路上,已够我高兴的了,买连环画的愿望已成为可能。父亲是有原则的人,只要同意我上街,那天一定能给我吃一碗素粉的钱。那时,公社里的素粉一碗五分钱,有肉的要一角。一到街头,父亲便递给我五分钱,说:“自己玩去,饿了吃碗粉,注意叫多放点油,下午还在这里等我。”我接过钱一下就窜进了商店。
柜台没有变,就是隔的时间再久,还是那老样子,只是里面的连环画肯定和上次的不一样了。我首先找五分钱能买到的,有,悬了很久的心才能放下来,但并不急着买,先隔着玻璃一本一本地看那些自己根本不可能买的连环画,等售货员不耐烦地再三催问买不买时,才递上那五分钱,叫售货员一本一本地拿出来挑。当时售货员的脾气一般都挺大,好在这个价钱的通常很少,有时甚至没有,售货员不用费太多的时间。拿了连环画出来,对面公社国营饭店等待吃粉的人排成了长龙,一阵阵肉香毫不吝啬地钻进鼻孔,肚子随即“咕咕”叫起来。为了躲避这折磨人的气味,我不得不来到很远的地方等父亲。接下来,父亲的一顿臭骂是少不了的,连名字都不会写的父亲对宁愿饿着肚子也要买书的儿子无法理解,而我也一直等到上了初中才第一次走进公社国营饭店。
那时商店里的售货员有好几个,有个阿姨很亲切很和蔼,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由于父亲始终坚持五分钱的原则,我大多的时候是买不到连环画的。当我从头到尾一遍一遍地找,没有发现五分的连环画时,失望淹没了整个世界,恼恨做连环画的人为什么不多做一些,恼恨抢先我一步的人为什么不买贵一点的单单与我作对,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又心存侥幸,一遍又一遍地追问售货员:“怎么没有五分的呢?”希望能提醒他们,是不是在某个角落里还遗漏一本半本的。开始的时候售货员还能心平气静,越往后火气便逐步升级,直至把我赶出商店。但那个阿姨却不一样,她始终不愠不火,见我可怜,便问我喜欢哪一本,然后拿出来,让我在柜台外站着看。尽管很累很饿,但买不到连环画的遗憾却得到了些许的补偿。
买不到连环画,那五分钱也是不能花的,要攒下来,等下次来的时候,一共就有一角钱了,一定可以买到了。这样,整个童年时代我买了不少的连环画,因为来得不容易,所以对每一本我都非常珍惜,看完了小心翼翼的压平,然后锁进小木箱里,从不外借,实在拗不过,看的人必须在自己的监督下看完,当场归还。
后来我考上了中学,连环画是不能带到学校里去了,小木箱也要与我同行,那些连环画便被我扎成一捆,挂到房梁上了,离得远了,加之学习压力日渐增大,也就渐渐淡忘了。当我记起它们的时候,它们已经不在了,父亲和姐姐早就把它们分了。父亲说这纸软乎,好卷烟叶;姐姐说这纸平直,好做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