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民主与法制》2014年第14期,发表时有删改——
陈宝成案发生后,尽管网络上众声喧哗,但他在平度反而成了"教育"其他拆迁户的"反面典型",强拆逼迁在平度更加如火如荼地上演。
杜家疃纵火案后,耿福林用自己的生命和烧成烧鸡一样的躯体,震惊全国,终于使暴力逼迁在平度被踩了急刹车!
可是,一个小小的县级市,92个村庄里已经进行到一半的征地拆迁,如果不硬着头皮往前拱,还转得了身,退得了步吗?骑虎难下,进退维谷,这就是乱象导致的困境!
如何从困境中走出?只有法治。
只有真正把法律当回事,在征地拆迁中依法办事,城市发展、公共利益和农民利益才能都得到维护,法律本身就是维护各方利益的国家规则。
平度征地拆迁的乱象,绝不仅仅是平度、青岛甚至山东党委政府的责任,更不可能是某一个或某几个官员的责任,根本原因是法治政府还没有建成,法治还没有真正被全民共同信仰和遵守。
是时候了,对血淋淋的强拆逼迁做一个彻底的了结。是时候了,把征地拆迁完全纳入法治轨道!
人世间,难道还真有大于法的权力存在?如果法律硬起来,那些彪悍的权力就会立刻软掉。如果制度的笼子建起来,那些向暴利伸手的权力必被捉。
事实上,十八大以来的强拆,已经不多见了。但愿平度的征地拆迁乱象,是强拆逼迁的最后一曲挽歌,是黎明前最后的一丝黑暗。
不要让丛林式的权力法则,继续制造血淋淋的强拆逼迁事件,让法治带领我们走向现代文明。
是时候了!
(陈宝成家,屋后一米即为建筑工地,李蒙摄)
《平度征地拆迁乱象》专题报道之一
陈宝成案的来龙去脉
█ 本社记者李蒙
2014年4月4日,陈宝成经两次退回补充侦查,被第三次移送审查起诉。距陈宝成被抓,已经八个多月了。
2013年8月10日13时许,财新传媒政法记者陈宝成在老家山东省平度市金沟子村,因涉嫌"非法拘禁"一位挖掘机司机被抓捕羁押,同时被拘押的还有他的六个邻居。
陈宝成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先后在《新京报》《成都商报》《南方都市报》当过政法记者,报道过大量的征地拆迁案件,在新闻界、法律界有一定影响。他被关押,引起了部分记者、律师、法学学者的高度关注,短短几天后,斯伟江、迟夙生、张青松等各地律师自发组成了数十人的团队,为陈及其他被羁押村民提供义务法律服务,江平、张思之等几十位知名法学界人士组成专家顾问团,并发出联名信,呼吁释放陈宝成等人。
这个小小的非法拘禁案之所以能成为重大的公共舆论事件,皆因与拆迁征地有关。在被抓前,陈宝成这个上过中国政法大学的农家子弟,已经为老家的土地和父母的住宅进行了长达七年的维权抗争,也写下《七年抗争所为何?--我的土地维权心路》,袒露心迹。
从"自盖楼"到"被上楼"
陈宝成一家的抗拆史,始于2006年。2005年底,金沟子村村民委员会动员村民开展新农村建设,当时的建设方案,是统一规划,建二层小楼,目的是村集体整理节约宅基地,协调政府提供配套基础设施,各家各户依照规划自行建设新住宅,最终形成花园式小区。
2014年4月中旬,本社记者到平度采访,依然可以看到许多这类模式的新农村,二层小楼和农家小院连成排,一排排小院之间是水泥道路,整齐、干净、舒适。农民对这种"自盖楼"模式是普遍欢迎的。当时,金沟子村有86户村民递交了申请,批下来113栋小楼,陈宝成之父陈淑训因家有陈宝春、陈宝成两个儿子,递交了改建两栋小楼的申请,也获批。后来部分山东省内媒体所谓"陈宝成家当初也签了字",其实就是这件事,但这与后来的征地拆迁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金沟子村真的实现了"自盖楼模式",陈宝成一家的征地拆迁抗争将不会发生。但就在2006年,征地拆迁浪潮开始席卷平度,"自盖楼"模式迅速被"被上楼"模式取代(甚至有不少已经完成"自盖楼"的新农村后来又"被上楼",刚刚重建的整齐干净的新住宅又被拆毁),金沟子村正好在这一节点上。
平度市位于山东青岛市的西北部,总面积3176平方公里,占青岛市总面积的29.8%,是山东省面积最大的县级市。平度市"十一五"规划提出了城镇化建设的宏大目标:"按照青岛市发展战略要求,到2020年把平度市创建成胶东半岛重要的加工制造业和商贸物流基地,实现由农村县城向现代中等特色城市跨越","到2010年和2020年,平度市城镇化水平分别达到50%和65%。"根据"十一五"规划,城关街道等六个镇街区被确定为首要优先的发展区域,该规划明确了城中村改造的范围是:"东至东内环路、西至柳州路、南至三城路、北至潍莱高速公路范围内的72个村庄(2014年,拟改造的城中村达到92个)。"金沟子村就在东内环路附近,是城中村改造区域。
要想完成这一规划,72个村庄的村民必须上楼,宅基地、耕地、基本农田都将被用于商品房开发等城市建设项目。但根据法律法规,城市的土地属于国家所有,宅基地、耕地、基本农田都是农村集体土地,必须变性为国有土地才能用于城市建设。土地变性是征地拆迁不可回避的最基础工作,耕地的征用各级政府的审批权限都很严格,70公顷以上的耕地必须国务院批准,基本农田更是征用一亩都需要国务院批准。
但纵观平度的征地拆迁工作,72(后来是92)个村庄的土地要想完全变性,如果依法依程序办理,那不知道需要多少年。国务院是否会批准征用那么多的耕地尤其是基本农田,地方政府心里更是没底--如果从土地变性这一最基础的工作开始就违法,后面的征地拆迁工作必然不可能合法,即使是采用非法的手段瞒天过海地、软硬兼施地征了地拆迁了房屋,最后建设施工时也必然没有施工许可证,这就是今天平度许多工程无法办理施工许可证的原因。而征地时少批多征、先征后批的情况,自然也普遍存在,比比皆是。
而对于村民来说,2005年底钟情的"自盖楼"模式,很就被"被上楼"模式取代,陈淑训和许多村民当然从内心里就会抵制。村民抵制,为了完成征地拆迁计划,各级政府和村委会就会打压村民,到了2006年底,陈淑训家就发生了三起治安案件。
1999年,陈淑训承包的人民路东端路北耕地,在2003年被平度市政府储备,2006年5月12日经山东省政府批准为城市建设用地,7月,平度国土局发布补偿公告,9月11日,金沟子村委才通知村民这块地被收回。陈淑训认为自己的承包地事先没有获得补偿,也没有履行法律手续就被征 用,是违法的,自己有权继续耕种,并种上小麦。11月10日,陈淑训种植的0.54亩小麦被喷洒除草剂毒死,陈家报警,一直没有结果。
11月18日,陈淑训家后窗玻璃被砸,陈淑训报警。11月26日,陈淑训因为垒墙护院与邻居发生冲突,被打致轻微伤,也有报警。这两起治安案件也没有处理结果。
4年后的2010年10月18日,陈淑训将三件事捆绑到一起起诉平度公安行政不作为并胜诉,但平度法院仅判处平度公安承担50元案件受理费。戏剧性的是,2012年6月,金沟子村主任陈卫生等人到陈宝成家里向陈淑训认错的《一朝梦初醒深刻省己身--关于对陈淑训及其家属的深刻致歉》信函中,交代了毒死小麦之事,承认是村委"个别工作人员工作方式简单粗暴,晚上去打上除草剂,导致小麦死亡"。
2007年底,金沟子村委会换届选举,陈卫生当选新一任主任。陈淑训曾为其竞选拉票,据他说,"陈卫生当面承诺,当选后,建设的方案会是不上楼"。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市政府的规划岂是小小村官可以抗拒?2008年1月,平度政务网上发布2007年工作成果,称金沟子村安置补偿方案群众同意率达到90%,正在办理安置楼建设有关手续。
2009年8月,金沟子旧村改造项目招拍挂在平度市国土局开标,青岛大有同人以11170万元的价格中标,根据该项目设计,金沟子村的安置小区由大有同人出资建设,腾出的旧宅基地地块则交由大有同人商业开发。
金沟子村安置楼东西二区从2009年开始在该村集体农地上开工建设,依照平度市的规定,占地应属划拨地块,性质应为国有,但这两块村集体的耕地在何时变性为国有?陈宝成及其家属对此多次质疑,平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