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刊于《博客天下》第94期—专栏
张佳玮
镶黄金在牙上显得土鳖,可是把黄金铸成和平鸽形的项链就会让人感叹姑娘你真有爱心
那些“我们可是用一般人喝不起的某某白酒来招待你哟”的领导们,在意的从来不是酒本身
古罗马有位将军叫卢库卢斯,是个大吃货。法语里有谚曰“卢库卢斯在卢库卢斯家吃饭”,意思是享用到了好吃食。这将军喜吃各类珍奇怪异之物,比如孔雀的舌头。孔雀论开屏之美,固然天下无对,可是其舌头,未必比猪口条、鸭舌羹好吃。此菜的妙处,无非是在显摆:老子有闲钱吃孔雀的舌头。
吃饭摆谱,古已有之。老笑话说:吃不到鱼翅的穷人叹恨,说鱼翅味道也就和粉丝差不多。听着有些酸葡萄,但鱼翅是借味菜、需调理也是真的。比如袁枚《随园食单》里,拿火腿鸡汤冰糖去对付鱼翅,奢华无匹。其实拿这些料去煮一条橡皮筋,橡皮筋也很好吃。翅鲍参肚倒也罢了,孔雀的舌头其实大可不必——留着席前赏孔雀,自己吃吃鸭舌,岂不美哉?
问题是,所谓显摆,第一原则其实是:绝不能让东西各安其位。世事通达的人早就明白,如果按正经方式挥霍,实在奢侈不到哪去。一个人一顿能吃多少猪牛羊肉,--喝多少茶水?所以显摆这事,得变着法来。对正常人来说,枣子是拿来吃的;蜡烛是拿来照明的;茶水是拿来喝的;珍珠是拿来观赏做配饰的。可是魏晋时王敦当了驸马爷才知道,枣子是上厕所时塞鼻子的;国舅爷王恺见了石崇才知道,蜡烛是拿来当柴烧的;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才知道,茶水是饭前洗手饭后漱口的;至于珍珠,传说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为了在情夫安东尼面前显摆身份,拿颗珍珠往酒杯里一溶,仰头就喝;小周后跟李煜在南唐时,嫌蜡烛烟气,晚上过夫妻生活时都用夜明珠。这些都属于开发第二用途,以贵显贱。但是有种显摆方式就甚为土鳖,比如药不对症。欧洲中世纪许多贵族,因为生姜、胡椒这些香料贵重,就变着法子地显摆。比如,葡萄酒里放生姜喝,引以为风雅。这种喝法搁到如今山东老乡那里,非笑炸了不可。
所以,显摆的第二原则是,要显摆得含蓄雅致,不露痕迹。
当代奢侈品品牌的美妙之处在于,它们让显摆简化和泛化了。黄金香料和宝石自然易于显摆,但缺少实用价值,显摆起来很生硬。一流的奢侈品妙处,在于它疑似有一点实用价值,但能在若有意若无意间通过“这玩意珍稀得很,我有你没有”,来宣告自己经济地位、社会地位的高雅。当然啦,奢侈品商人总会强调其中细致精妙的做工和材料的稀缺,这就像镶黄金在牙上显得土鳖,可是把黄金铸成和平鸽形的项链就会让人感叹姑娘你真有爱心。
实际上,香料、宝石和黄金在这个时代略显贬值,是因为失去了中世纪时远方来的神话色彩。你知道,在中世纪,航海家总能吹嘘他们满舱载回来的东西,比如生姜,出产在神秘富饶绚烂的国土上,而绝对不是如今中国菜场上,大妈买完葱和韭菜,摊主就免费送一坨的调味品。《纽约客》杂志前几天有一篇报道说,他们记者玩了个恶作剧,拿些换过瓶标的酒请品酒师们喝,结果若干品酒师们被瓶标哄得张冠李戴,把万金之价、贮藏数十年的名酒和地摊买来、毫无历史的普通酒给搞混了。
这是一个证据,许多时候,你喝一瓶千金名酒时,得额外为之买单的不是天差地远的味道,而是传奇、年份和传统。你喝的不是酒,而是种传说。所以呢,我们如今所知的,若干白酒厂商换换包装就抬价的措施,看似诡异,其实精明得很。他们深深知道,那些“我们可是用一般人喝不起的某某白酒来招待你哟”的领导们,在意的从来不是酒本身。
作者简介
张佳玮,网名信陵公子,昵称涨工资。80后专栏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倾城》、《再见帕里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