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京多年,似乎一直都没有注意过暮春时节是否有过燕子黑缎子般精致小巧的身影。在水泥道边闲庭信步的多是麻雀,而灰褐色的老鸹永远躲在杨树林中聒噪地“呱呱”几声,只有人走近时才偶尔会听见“扑楞楞”拍翅的声音。清早醒来,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窗外除了麻雀在“啾啾”而鸣,还有房东一大早就提出来的几个竹笼子里画眉的婉啭啼唱,心里直纳闷:这个春天都快过去了,怎么就听不见布谷催春的“咕咕”声呢,杜鹃它该不会忘了季节吧?
梳洗罢,背包出门,眯起眼看了看新出的太阳已有些火辣的热情。这时一对黑影倏然从眼前掠过,落在不远处的道边,那一双剪尾在清晨的阳光发着深蓝色的幽光——燕子!一只停落在一滩润湿的泥边啄了几下,一只继续在它身边低飞盘旋。对了,它们是要衔泥筑巢吧?我四处张望,到处都林立着高楼大厦,即使有低矮的平房,屋顶也都吊着光滑的顶棚,再也无梁可依了。燕子啊,你们准备把巢筑于何处呢?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
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
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
遥想久远的岁月,你们想住入旧巢,犹嫌去年尘冷,小两口卧在雕花的房梁上,兀自呢喃商量个不休。而如今,应是随便的一个什么蜗居,能栖下你们小小的身躯就很满足了。。。
小时候,家中的房梁上常年都有一个燕子衔泥而做的窝。春暖花开的季节,燕子会双双归来,好几天都会忙忙碌碌进进出出修补旧巢,母亲说燕子一般要飞到很远的河边衔泥,不是什么样的烂泥都可以糊在巢上的,所以它的窝很干净,他们也从不把粪便落在巢里。不久,母燕开始孵蛋了。母亲说母燕下蛋都是成双成对的,它孵出的雏燕若不幸有一只落了单,就会成为孤燕,成了孤燕的小燕子就会因没有伴侣孤独而死。因此,小燕子一孵出来,我和哥哥都要争抢着查看伸出窝边的小脑袋,若数出偶数自然欢欣鼓舞,若果真有了单数,会第一时间告知母亲,此时母亲也会无奈地摇摇头叹息一声:可怜啊,有一只孤燕了。。。我们也会认真地伤起了心。终不知这种说法是否科学,可儿时的我就已认定:燕子从出生就要成双入对,并固执地喜欢上“双”这个字眼,好像它预示着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看着生着黄色嘴巴的雏燕探头探脑地在巢边等待衔食而归的父母,也看着它们仰起还未长羽毛的紫褐色的小脑袋,“唧唧”地从父母嘴里掏出食物,伸长脖颈,摆动几下就忽溜而下,然后安静地伏在巢边等待父母下一次的凯旋。。。
家乡的田野是燕子们最欢畅的游戏乐园。“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缤纷的原野到处都是燕子轻盈矫健的身姿。家乡的人最喜燕子归来时,母亲说麻雀生性懒惰,一年四季躲在屋檐下不愿垒窝,而燕子却勤劳能干且最念旧情,冬天不论飞到哪里过冬,春天一来,它就会不远万里飞回旧巢绕梁而居。晚间在昏黄的灯光下听着燕子的呢哝软语,劳累了一天的农人既满足又倍感温馨,即使它们会不经意地一掉屁股把屎拉在了堂屋正中,甚至你都来不及避开,便在你后背上接了一坨燕粪,这时母亲总是笑眯眯地说:不碍事,不碍事,一坨屎算啥?每天清晨更是不厌其烦地清理着堂屋中央的那一堆粪便。有一次,哥哥终于不耐,趁母亲上工的机会爬上房梁把燕子的老巢给端了,我看着燕子飞进飞出,忧愤地盘旋不去,心中很不忍。晚间,母亲从田间劳作回来,抬头大惊,问:燕子窝呢?我急忙跑上前添油加醋地诉说了哥哥的“恶行”,母亲大怒,抄起门角的笤帚就打向了哥哥的屁股,哥哥冷不丁吃了这一打很是不服,气汹汹地说;谁让他把屎拉在我身上了!母亲气急:冤家,谁家兴戳燕子窝的!本以为燕子窝被端掉了,他们会很快重找人家重新衔泥筑巢的,没想到它们在房梁上蹲了一夜,第二天就开始忙忙碌碌继续筑起了新巢。母亲看着新垒起的燕窝,不无感慨地说:燕子念旧情,怎么也赶不出门啊!话里竟是比人还要知情知义。从此,我们家再没有戳过燕子窝,即使是最淘气的哥哥。后来,我们家拆了茅屋翻盖了瓦房,又从瓦房翻盖成平房,屋顶上没有了圆木为梁,也彻底结束了燕子绕梁而居的岁月,这么些年,竟是忘了在春天归来的燕子现如今栖身于何处。。。
今日,看着那一对剪影,怀想旧日的模样,顿觉郁结了一根愁肠,那曾经呢喃燕子语梁间的日子,终是一去不复返了。。。倒是懒惰的麻雀能够委曲求全,纷纷把家迁至树杈上,依然活跃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