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怀念李叔同。心想,若是他不出家当和尚,而是从事写作,会不会写出一部红楼梦来?
在他那个年代,的确有不少才子型作家,但像他这种和曹雪芹近似的出身和气质的却不多见,如果他想写的话,真说不定会写出另一个红楼梦。
因此,我常为他出家感 到惋惜,他又没有遭遇不得了的劫难,像贾宝玉那样,家给抄了,林妹妹死了,不出家还能咋着?他当着老师,教音乐,美术,写诗,写歌——他要是上《中国好歌曲》去唱长城外古道边肯定比卷竹帘厉害!我那会儿要是他朋友或者同事或者学生(比如丰子恺啦,夏丐尊啦之类)说死也不能让他出家当和尚,哪怕当老道呢,也比当和尚强,当老道还能留长发,还能娶媳妇。像他这样一个风流才子,不谈谈恋爱,不结婚,实在是太不合理了。
小时候我们家常来和尚老道,还有尼姑,伊们都是破衣罗索,背着一个破钱褡子,里面有个破碗,手拿一个木鱼儿,站在二门外,一面敲敲打打,一面嘴里念念有词。睡在二门外的老狗熊头从来不咬,只是哼哼两声就坐回窝里去打瞌睡。我妈或者大姐就会从米缸里蒯半碗米或者从锅里拿块苞米面饼子打发他们。那种坚硬的木鱼声至今依然悠然在我半聋不聋的耳畔,它像是一首伤感的舒情诗,散发着枯叶衰草的气味。
现在,也就是2014年的5月9号的下午3时许,在加拿大西南边境的温哥华,在一个宁静得有如寺院的小院子里,我坐在百叶窗前,外面是一棵刚长出淡绿色叶子的枫树,树枝上蹲着一只从我们老家来的乌鸦。我守着一本书,看着书里的一张灰色相片,掉着眼泪疙瘩,想着躺在一块简陋木板床上的好像干缩了的那个人,那个长城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作者,咋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这么不合理?他和那个一直活在我心里的生动活泼的风流才子相去何止十万八千里!
这本书是前天我从中国菜市场外面的免费书报架上拿回来的是台湾净空法师写的关于佛教知识的小册子,书印得极好,配着插图。以前我对佛教只有一点模糊印像,经过净空法师一说,才恍然大悟,原来佛教并非宗教,而是释迦牟尼在觉悟后对追随他的弟子进行有关宇宙人生的教育,却被后人误读了,演变成了宗教。佛就是智慧,觉悟的意思,和尚是寺院(佛学校)的校长,一个寺院里只有一个和尚,其余人都不是和尚。僧就是清静的意思。简言之就是,信佛就是相信人本身潜在着的佛性是可以通过修行(修正行为)清静内心的不洁从而觉悟,让佛性主导自己的人生。它的基本理念就是三个字:觉,正,净——觉而不迷,正而不邪,浄而不染。李叔同也就是后来的弘一法师出家后很快就觉悟成佛,专心研究弘扬佛法,被佛门弟子奉为律宗第十一代世祖,比起写一本红楼梦或写几首长城外古道边的李叔同来,对清净人类心灵的奉献不可同日而语。
话虽如此,但若是让我选择(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我还是喜欢我心里那个风流才子李叔同,而对弘一法师只能是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