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黎明后——刘新杰和他的兄弟六 恐怖黎明梦魇加戈斯

第一十章天涯谁人误归程

刘新杰登上了开往广州的火车,软卧包厢内,应该还有一个同行者,但是一直到火车离开车站,也没有人进来,只有几件行李放在上铺上,他独自一人若有所思的斜躺着看着窗外的风景,北国秋意正浓。熟悉的脚步声停在了包厢门口,刘新杰笑了,丁三来了。丁三推门而入:“我们还对暗号吗?没想到是我吧?我取到您留在约定地点的胶卷,已经派属下专程送往香港了。临行齐局长郑重交代,这一次您一定要和我们一起撤回去,否则,我可就活不成了。您可得体念下情。”

刘新杰坐了起来,笑道:“有什么没想到的,密电里说行动小组由你带队。我身上还带着一份备用的胶卷,放在你身上吧。我看你好像挺怕老齐的,至于吗?老齐挺好说话的。不过这一次我答应和你一起回去。我们在广州能呆多久时间?我有几件事要办。”

丁三大喜过望:“真的?太好了。齐局长好说话那是对您。不瞒你说,特别分局上上下下几百人没有一个不怕局座的,也只有孙处长敢在他面前说上几句话。有什么条件您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齐局长吩咐会面后一切听从您的安排。您回来了就好了,孙处长和李德元一直不知道,您一回去肯定吓他们一跳。我们最多只能在广州待三天,胶卷上的资料一公布,就会有人怀疑您。”

刘新杰嗤的一声笑了:“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吓人一跳,你就那么高兴?我看你这身打扮,好像是个什么挺重要的人物。你别害怕,也没什么,第一件事很好办,这是一张补品的清单,你找人买齐后,随便用个假地址和假姓名寄给这个人。第二件事有点难办,我想带走两个人,我一直在打听着两个人的下落,最近得到消息,这两个人现在碰巧都在广州监狱。”

丁三皱眉道:“我现在冒充的是印尼大使馆的商务参赞,您放心,身份不怕他们查。第一件事没问题。第二件事……要好好策划一下。这两个人是什么人?”

“一个你认识,马蔚然。另外一个……叫林白。”

丁三疑惑不解:“马蔚然也进监狱了?林白?就是那个当年华北剿总的共党内线?这个人,我知道,他是孙大浦的亲哥哥。您怎么会认识他?”

“什么?”刘新杰大吃一惊:“孙大浦的亲哥哥?可是他姓林啊,大浦不是独子吗?你没搞错?”

丁三叹道:“事情是这样的……当年只有谭局长和李伯涵知道。那年,李伯涵背着谭局长告诉了我,说是林白被捕,孙大浦也要受连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刘哥,如果你已经做了决定,我配合你,但是我想这件事应该先向齐局长汇报。”

“难怪林白说自己是觍颜苟活……还有老马,孑然一身,乔清晨已经自杀了,我不能坐视。”

台北特别分局局长办公室,齐佩林拿着“局长专译”密电陷入了沉思,刘新杰的成功让他悬了多日的心放下了一半,过不了多久,这个臭小子就要回来了。马蔚然居然有了消息,新杰这个人,太重感情,从监狱里救人,风险多大?林白这个人他并不陌生,共党当年潜伏在华北剿总的传奇人物,大陆易帜后就失去了踪迹,原来也被关进了监狱,大陆这是要干什么?自毁长城!和孙大浦多年莫逆,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林白这么一个哥哥。电报中丁三语焉不详,他叫来了孙大浦直言不讳的讯问。没想到一向温和容让的孙大浦少见的暴戾:“你怎么问起这个事?我孙大浦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没有哥哥,我哥哥早死了!你想知道什么?把我抓起来交给总部稽查处讯问!”

“大浦,你什么态度?这件事关系到新杰的生死,你最好和我说实话!”

“什么?新杰?新杰不是去美国了吗?”

说漏了嘴的齐佩林掩饰道:“是啊,是在美国。算了,你什么时候想和我谈了,就来找我。”

孙大浦一杯一杯的喝着苦酒。“我们和日本人苦战,光复黄桥,你们袭击我们?!汉奸!你还利用我,发送假情报,我是你的亲弟弟啊!你说过,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父母双亡,只能把我送给舅舅家,这世界上你只有我一个亲人,你怎么可以和日本人勾结?九泉之下的父母如何瞑目?”

“大浦,你听我说,我没有!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我是无心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三年后,“三年前的黄桥之战,你说你也是被人利用,是无辜的,我信了你,替你作证,差点丢了性命!原来你果然是共党!你一次一次的利用我!我对不起89军没有死在日本人手里,而是死在中国人手里的一万一千名胞泽……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从今天起,我们恩断义绝!”

“大浦,我是无辜的!我也是被人利用。”

谭忠恕谆谆叮嘱:“大浦,林白参与策划傅作义兵变,我怕会牵连到你,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他和你的关系一定要保密,就连齐佩林和刘新杰面前也不要提。明白吗?”

齐佩林说:“这件事关系到新杰的生死,你最好和我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新杰不是在美国吗?我要找齐佩林问个清楚!

被吵醒的齐佩林一边穿着睡衣一边抱怨着:“我说大浦啊,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半夜三点半!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还一身的酒气!我可告诉你啊,局长两天后才去韩国,现在就住在客房里,当心挨骂。”

谭忠恕已经起身:“大浦,这个时候来一定有要紧事,别把一家人都吵醒,进来说。”

孙大浦向齐佩林说出了一切,问道:“林白怎么会和新杰有联系?”

齐佩林唏嘘不止:“原来是这样,林白居然是你的亲哥哥,黄桥事变中为了共党的利益,利用你,借日本人的手消灭了和日寇激战后的疲惫之师89军。杭州胜利后又利用你获取国军受降的情报,逼得你离开了部队来到八局。大浦,你现在的养父母是你的舅舅舅母?这世界真是太小了,林白是新杰在上海崇明岛劳改农场的难友,据新杰说曾受过林白的照拂。局长,大浦,我给你们说实话吧,闪电——就是新杰!”

“什么?!齐佩林,你瞒得我好!原来新杰 没有去美国!我说你怎么不愿意启用闪电,你是怕他有危险?现在情况怎么样?”谭忠恕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声音也高了起来:“不准再瞒我!”

“局长,当时新杰执意要回大陆,我拦不住,您刚做完手术,不敢让您激动,所以……您放心,丁三带人去接应新杰,也顺利联系上了,胶卷已经到手,后天就可到台北。他们也到了广州,要晚三天,也就是这周日回来。可是,新杰坚持要营救林白和马蔚然,新杰那个人……你们知道,总是把一些责任强加到自己身上,宁可天下人负他,他也不愿意辜负任何人。”

谭忠恕来回踱步,心乱如麻。从广州监狱救人,谈何容易?不行,不能让新杰再冒险!可是,千山阻隔,一筹莫展……齐佩林打破了沉默:“局长,我和共党有秘密的联络渠道,共党内部有我一个重要的内线,孙元明,我想用他和共党换两个人——马蔚然和林白。”

“不妥,为了一己私利,出卖如此重要的内线,这是死罪!一旦事情败露,你就死定了。”

“局长,不要再犹豫了,我和您的命都是新杰救回来的。何况林白是大浦的亲哥哥,还有老马,这笔生意做得过。”

门外端着茶水的周静愣住了,刘新杰?这个偶尔刮进耳里的名字似乎是丈夫心中最隐秘的伤痛。她不管这个人究竟是谁?还有什么林白、老马,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没有丈夫,两个女儿不能没有父亲。她镇定的敲响了门,里面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齐佩林打开门不满道:“你怎么来了?这没你的事,睡觉去。”

“我给你们送点茶点,你们慢慢聊。”

谭忠恕看了看表:“都四点了,天要亮了,算了,明天再说,大浦在这里凑合睡会。”

齐佩林回到卧室,周静穿戴齐整,坐在椅子上,显然没有就寝的意思而是在等他。“这么快就谈完了?”
“怪了,你到底是嫌我们谈的时间长了?还是嫌短了?”

周静并不示弱,一字一顿的回道:“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我不同意你冒险。”
齐佩林讥讽的笑道:“谁要你同意?”

周静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是啊,我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件生儿育女的工具罢了,有什么资格干涉你的事?你的心里,家国天下,兄弟手足……唯独没有我。我却只有你,只有这个家。”
“你这是干什么?也不怕人听见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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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静擦干了眼泪,郑重的说道:“结婚快四年了,我知道当时上峰催你结婚,你在有限的范围里选择了我这个最合适的。这些年,你做得无可挑剔,我们有了两个女儿……但是,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我却从未停止爱你……上班的第一天,夕阳下你走下汽车,淡淡的光环里看不清你的面容,那个时候我心里就刻下了你的影子,可惜你高高在上,我怎敢有任何奢望?后来你说要娶我,那一刻,我以为是上帝听到了我每天的祈祷……”

齐佩林愣住了,他实在是辜负了这个在背后一直默默支持他的女人,他放缓了声音温和的劝道:“怎么说起这些来了?我……这些年,太累了,也许疏忽了你,对不起。别哭了,披上外衣。你不是总问起我的过去吗?现在,我和你谈谈八局,谈谈刘新杰。”

结婚三年多,夫妻二人加起来说的话也没有这个早晨多,说出了一切的齐佩林轻松多了,诚恳的承诺道:“这些年我的确不是一个好丈夫,不过你说我只把你当做一个生育工具的确是冤枉我了。自从决定结婚,我就打定主意同你过一辈子,不见得有多少恩爱,但我总会为你和孩子提供一个富足平安的环境。我的工作你必须理解,有着超出寻常人的责任和危险,有些事情我必须做,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以后无论做什么,我都会先想想你和孩子。”

周静泪眼婆娑地望着丈夫轻轻地点头,齐佩林于心不忍,把她揽在怀里。周静低声说道:“是我不好,你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带着孩子等你回家。虽然我是一个没用的弱女子,但是我愿意替你分担一切。”

广州广交会指定的一家宾馆内,午夜,得到命令的丁三陷入了沉思,齐佩林的胆子太大了,一旦东窗事发,特别分局即将面临灭顶之灾!自己该何去何从?突然之间,他体会到了当年齐佩林对八局和谭忠恕的感情,齐佩林把八局当成了家,谭忠恕当成了家长。那么自己的家就应该是特别分局了吧?无论如何,他不能拿齐佩林的性命和特别分局的前程赌博,哪怕事后齐佩林不谅解以抗命之罪处置他,也认了。他决定压下齐佩林的命令,密电台北就说接到命令的时候,自己和刘新杰已经动手了。而对刘新杰则说齐佩林同意了他们的提议,允许营救林白和马蔚然。一旦失手,侥幸逃回的部下只知道是自己这个副局长的命令,死的也只是自己和刘新杰,不会牵连到特别分局。下定了决心的丁三悄悄来找刘新杰:“刘哥,台北来了密电同意我们行动。现在我就去找在广州的内线帮忙,你需要的各种证件文件明天下午就能伪造好交给您。晚上七点整码头有香港情报处的人接应我们离开。”

第二天下午刮起了大风,热带风暴就要来了。广州郊区番禹监狱内,看守长热情地接待着刘新杰:“您说的那两个人就在我们这里,平常表现还过得去,他们又牵扯到了境外特务破坏广交会的行动里头了?”

刘新杰严肃的说道:“不该打听的不要打听。这是我负责广交会安保工作的证明,这是介绍信和工作证。首先我要提审,而后还要把他们带走。把人犯轮流带上来,事关机密,提审的时候不准其他人参加,也不准旁听,警卫工作由我带来的人负责。”

“提审没问题,保密工作的规定我们也知道,但是带走人犯,需要我们派人随行,时间不能超过八小时。”

“这是当然,安全第一,何况我带来的人也没有携带武器,押解工作当然要由你们负责。去把车准备好。晚上一点前会由你们的人把人犯押回来。”

刘新杰几乎没有认出数年不见苍老了不止十年,背有些微驼的马蔚然,冷峻的外表下他的心在颤抖:“你就是马蔚然?有证据表明你和境外敌特勾结,预谋破坏广交会,现在要带你去广东国保,你要老老实实交代问题,顽抗是没有出路的!”

一直弯腰驼背做低头认罪状的马蔚然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不敢置信的微微抬头,刘新杰……是刘新杰?隔墙有耳,没等马蔚然反应过来,刘新杰命令道:“来人,拷上他,堵上他的嘴,先带上车。”

五花大绑、嘴里嘞着绳子的马蔚然被推上了囚车,过来一会,同样待遇的林白也被押上了车。刘新杰坐在驾驶室副座上一言不发。这是一辆很规范的囚车,后面的车厢和驾驶室完全隔离,窗户都被焊死,密不透风。后面除了人犯和两名丁三的部下外,是番禺监狱的四名武装押运人员。车辆行驶到一个临海的小山坡下,刘新杰示意司机停车,司机以为刘新杰要方便,没有多想,乘机点了一根烟放松一下。刘新杰下了车,走到司机一边:“给根烟。”

司机递过香烟,风越来越大,探出头来用手笼着火柴为刘新杰点烟,刘新杰手腕一翻,横切过去,正中颈部动脉,司机没来得及出声就昏了过去。这时,丁三带人跑了过来,连续三枪打在外面开门的车厢车锁上,拉开车门,里面的八个人在乙醚的作用下全都昏迷不醒。丁三指挥手下绑起监狱的司机和押解人员,堵上他们的嘴,搜走佩枪,扔回车上,亲自开车驶入山坡侧面一个不易被发现的拐弯处。架起马蔚然和林白,还有那两个被自己释放的毒气罐迷晕的手下上了一艘小渔船,起锚离去。

马蔚然悠悠醒来,丁三就在面前,在八局的日子二人几乎没有交集,更谈不上什么旧情,丁三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因果,并不想听意料中感恩戴德的话,走出了船舱。渔船在热带风暴中剧烈摇摆着,仿佛一叶枯叶挣扎在激流中朝不保夕。另一间船舱内,林白艰难的答道:“我那有脸面再见大浦?他三岁被舅舅舅母收养,寄人篱下。我教育他国难当前要奋起抗争,自己却鬼迷了心窍,置一党一派之利益于民族大义之上……而后又用保住古都为名,策反傅作义投降,短短的几年,北京古都毁灭殆尽!真是天大的讽刺,满清都没敢做的事啊!”

“不是你的错,是整个民族的劫数!你自己静一静,到了香港你就自由了,愿意去哪悉听尊便。老马,找我有事?我们出去谈。”

马蔚然艰难的开口:“新杰,谢谢你还惦记着我这个将死之人,但是……我不能走,我的女儿,我唯一的亲人,她恨我,更恨她自己有我这么一个特务父亲,和我断绝了父女关系,但是还是影响了她的前程……我走了,她怎么办?两年前乔清晨安排偷渡香港,我拒绝了,而且……举报了她,以为这样就表达了对新政权的忠心,就会一家团聚!我没想害死她,真的……我以为开除公职给个处分也就到头了,没想到她被判劳改三年,进劳改队不到一个星期,她就上吊了……我该死啊。我现在跟你走了,我的女儿就彻底完了!我死不要紧,我早就该死了,我害死了清晨,不能再害了女儿……”

刘新杰吃了一惊,劝道:“老马,是我考虑不周,但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是我要勉强你,走到这一步,回不了头了!放下一切跟我走吧。”

“不行!我想过了,你把我扔下来,等你们安全了,我去自首,就说和你们搏斗,宁死也不叛逃……这样也许他们会相信我,放过我,让我和女儿团聚。新杰,我不识好歹,但是我是一个父亲啊……”

“老马,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你考虑清楚了吗?算了,人各有志!一会我安排一下,把你扔在途中,但愿这次重逢不会给你添罪,能帮上你的忙。”

热带风暴肆虐着大地,这样的天气却是逃港人员的福音,为了打击逃港潮,许多民兵被派出来巡逻。一队民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风雨中艰难的行进着,为首的一个人拌倒在一个黑黝黝的麻袋上,后面的人收脚不及,也摔在地上。众人爬起来定睛一看,麻袋蠕动着好像装着什么活物。队长硬着头皮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个身穿囚衣,蓬头垢面的犯人!与此同时,另一队民兵也侥幸发现了已经被狂风吹翻了的囚车。一个小时后,番禹监狱接到了紧急命令:据查,刘新杰伪造广东国保文件,迷晕押解人员,提走人犯林白、马蔚然,出马蔚然归案外,其余一干人等下落不明。该人曾有严重的历史问题,有重大特务嫌疑。各公安、驻军、民兵等机关全体出动,一定要活捉缉拿归案。

码头上,浑身透湿的丁三心急如焚,刘新杰安慰道:“别急,热带风暴来势汹汹,香港接应的船晚到一会也正常。”

“刘哥,你的心就是太软了,那些监狱的押解人员应该灭口,马蔚然也不能放他走,他是在共党的监狱里关傻了!万一……来人,和前来接应的人联系上了没有?”

刘新杰叹道:“何必再多造杀孽?你还是先去换换衣裳吧。”

部下汇报道:“联系上了,这个鬼天气共党的缉私艇还在近海巡逻,我们的船绕了一个大圈子,又是逆风,预计晚到一个小时,请我们耐心等待。”

刘新杰和丁三对视了一眼,一环套一环的计划,一个小时的误差是致命的!两个人都有了不祥的预感。林白站在甲板上瞭望着,突然他喊了一声:“不好,有成建制的军队在搜索!距离我们不到五百米。新杰!”

丁三从望远镜中也看出大事不妙:“对手有探照灯,彼此之间用信号弹联系,人数不少于一个加强连!这艘近海捕捞渔船开进风暴中的大海,无异于自寻死路!”

刘新杰命令道:“顾不得了,马上起锚!快!一定要在敌人发现我们之前逃离机枪的射程。”

林白吼道:“来不及了!新杰,转告大浦,我是真的后悔,下辈子我还做他的哥哥!你们快走,给我留下武器,我来断后!”

顾不上多说什么,刘新杰一咬牙,命令起锚。渔船离岸的声音惊动了搜索的军队,直扑目标而来。林白手里只有两支手枪和三枚美制手雷,他拧开手雷的保险,用一根三米多长的细绳绑着两枚手雷,布好一个陷阱。自己举枪向远处跑去。狂风暴雨中急速跑来的士兵不查,引爆了手雷,火光冲天。西边百余米处,林白的手枪也开火射击。带队的连长不知对手到底有多少人,顾不上远遁的渔船,布置隐蔽,向林白的藏身处一阵猛打。许久,林白的枪声停止了,连长命令一个班的士兵交替掩护,摸索着前进。重伤的林白躲在一块礁石后面,拉响了手雷!

随着这声巨响,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热带风暴越来越猛烈,小渔船在暴风雨中起伏挣扎着,被一个巨浪迎头吞噬……

第十二章是非成败转头空

台北齐佩林家中,孙大浦坐在餐桌边催着开饭,沙发上谭忠恕翻着报纸,周静和佣人不敢置信的看着围着围裙在厨房有板有眼忙碌着的齐佩林。孙大浦有点等不及了:“老齐,快点,好长时间不下厨手都生了吧?这顿晚饭是不是要等到明天早晨,改成早点?饿死人了。嫂子,你不知道,原来在八局,他们几个都是单身,除了局里难以下咽的大锅饭只能出去吃,只有节假日,我和局长开恩他们才有机会去家里蹭一顿,时间长了,个个做得一手好菜。”

齐佩林一边端菜一边笑道:“好了好了,看你胖的,就知道吃!我这算什么啊,有个人的厨艺才是……好在那个臭小子就要回来了。局长,明天您又要启程去韩国,给您践行。谭副官,今天不讲那么多规矩,坐下来一起吃,尝尝我的手艺,正宗上海本帮菜。”

几人围坐桌边,把酒言欢,直到晚上九点多还没有散席的意思,李德元突然来了,孙大浦笑道:“你不是在局里值班吗?吃了没有?一起吃点。”

李德元笑的有点不自然:“吃过了。齐局长,有封急电……”

齐佩林看罢,强笑道:“大家慢用,我去去就来。德元,跟我来。”

书房内,齐佩林双眉紧蹙:“丁三和新杰失踪了?怎么回事?上午接到丁三的密电,说是收到我命令的时候已经开始行动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看了他的计划,觉得可行,同意他继续执行。香港情报站到底是怎么说的?”

“齐局长,闪电居然是刘哥,难怪你心急如焚。情报站的何站长说今天广东有热带风暴,接应的船晚到了一个小时,发现码头上全是共党荷枪实弹的军人,他们没敢靠近,撤了回来。我一直在呼叫丁副局长的电台,没有任何回应。对了,丁三先行派遣回来的人带着胶卷到了,我锁在局里的保险柜里。属下的意思是压一天再上交,万一出事也算是个将功折罪的由头。”

齐佩林摇头道:“不行,总部应该早就得到消息了,再说着还关系到谭局长他们策反工作的成败。德元,命令杨文举和香港情报站保持联系,你私自密电我局在广东国宝的内线,查找新杰和丁三的下落,这是违规的,记住要保密。告诉他不准采取任何行动,只需要搞到准确情报。新杰,你到底在哪?你让我怎么和局长交代?”

“杨处长已经到局里了,正在联系,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

孙大浦推开门站在门口问道:“德元,是不是出事了?不会是新杰吧?林白怎么样了?还有老马,说啊……你想急死我!”

齐佩林勉强一笑:“现在还不知道……”

门外传来汽车急刹车的声音,杨文局匆匆走了进来:“齐局长,出大事了,内线密电,情况确定了,丁副局长等一行四人落入大陆广东国保手中。林白被当场击毙,马蔚然也被抓了。丁副局长知道的太多,闪电的位置太重要,现在必须马上向上峰汇报,亡羊补牢!”

谭忠恕的脸一刹那苍白的可怕,他没有说话,愣在了那里。齐佩林喝道:“文举!信口开河!什么亡羊补牢?莫非要灭口不成?”突如其来的噩耗让齐佩林失去了一贯的冷静,怒道:“该死的香港情报站,一群酒囊饭袋!如此重要的行动,接应的船居然晚到了一个小时!如此玩忽职守,丁三和新杰要有个好歹,我和姓何的那个混蛋站长不共戴天!”

杨文举迟疑了一下,反驳道:“这不能怪何站长吧?碰上了热带风暴,也是没办法。再说闪电也太固执了,什么林白,马蔚然,节外生枝。事先您知道吗?还是他们自作主张?一个上校副局长被擒,数名特工殉职,我看您不必把这些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万一上峰怪罪……”

“放肆!你是在教训我吗?”齐佩林勃然大怒:“你羽翼丰满了,居然敢用上峰来压我?!特别分局还轮不到你做主!出去,给我滚出去!”

齐佩林平日虽然对部下颇讲规矩,但却很少疾言厉色,尤其是对几名处长,当众如此不留情面还是第一次。杨文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脸上青红不定。谭忠恕提高了声音喝道:“佩林,有话好好说!”

孙大浦劝道:“文举,齐局长正在气头上,少说一句。你不知道,但凡遇到刘新杰的事,齐局长总是……”

一向唯命是从的杨文举面无面情的敬了个军礼,转身离去,大有赌气拂袖而去的意思。李德元小心翼翼的提醒道:“齐局长,我们回局里商量一下,必须马上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一路上勉强理出了个头绪的齐佩林来到办公室,首先叫来了李德元命令道:“德元,你去总部汇报。不要提林白和马蔚然,只说因为热带风暴的影响,接应环节出了问题,丁副局长和闪电被俘,特别分局正在策划营救。再把胶卷上缴。对了,德元,听说令堂最近风湿复发?从明天起准你十天假,陪伯母去温泉疗养,这是命令!来人,叫孙处长和杨处长过来。”李德元想说点什么,迟疑了一下,没敢开口。

冷静下来的齐佩林安慰着眉头深锁的孙大浦:“大浦,节哀顺变,林白的死是个意外,新杰他们已经尽力了。”

孙大浦摇头道:“谢谢,林白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最担心的是新杰和丁三的安全。”

“我知道,你马上和孙元明联系,让他设法自保,需要协助尽管开口,我们一定全力以赴配合,他是我手里最重要的一个筹码。给你们通联处的部下打个招呼,近两天我有可能亲自使用电台。你去吧,我有事想和文举单独谈谈。”

“来,坐下说。文举,我干这一行十五六年了,你也不比我短。这一行的能平平安安到老的不多,大部分都会中途消失。死在自己人手里的比死在敌人手里的还要多得多。这些你也都看在眼里。即使侥幸一直没有暴露遇险,当你没有用处了的时候,往往更悲惨的命运正在等着你:你会被自己人有意出卖给敌人,从而在肉体上被消灭、被灭口。这些事情太多了。所以很多人为了自保,最后都成了双面间谍,没有了信仰,浑浑噩噩的活着。这与当初投身这一行时的激情相比,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如果我们也不把自己当人,这一生就太悲哀了。我做过卧底,怀疑一切的谭局长却是无条件的信任我,就这份信任我来生来世都报答不了。文举,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我信任你。”

杨文举起身话里有话的答道:“谢谢局座的信任。文举无状,顶撞了局座,请局座处分。从决定来特别分局追随您的那一天起,文举就是您麾下不叛之臣。属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特别分局,为了局座。”

“这件事情你们谁也不要介入,请你替我转告何站长我的谢意。总部让我们局派个人参加韩战情报总结会,你去吧。文举,如果……请替我照顾家人,拜托了。”

满腹心事的杨文举走出局长办公室,走廊里几乎撞倒了孙大浦:“孙处长……借一步说话。孙处长,我总觉得局座怪怪的,好像……好像……”

到底是亲兄弟,林白的死让孙大浦大受打击。他信口答道:“没事吧?你别担心,老齐总会有办法的。”

“也许是我跟着局长的时间还短,除了用党国的利益和共党做交易,我想不出他有什么办法能够两全其美。我觉得局长的压力太大,需要顾及的地方太多,万一他一时糊涂,触犯军法、国法……特别分局怎么办?新来个局长,能信任重用我们吗?你我就成了人家的眼中钉了,咱们又知道这么多秘密,估计后半辈子要在监狱里过了。”

“你多虑了,这也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事,听老齐安排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万般无奈的杨文举又来找李德元,说出了他的隐忧:“德元,丁副局长不在了,我只能和你商量。你看该怎么办?用不用先和局长谈谈?我和丁副局长私交莫逆,也很钦佩刘新杰,但是这种时候,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局长的安危。”

李德元沉默许久,终于答道:“我也正想去找你,光是谈谈根本没用,局长那个人你还是不了解,即使山穷水尽,他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兄弟。只有一个办法……”

杨文举感慨道:“有你这样一个兄弟,是局长的福分。德元,你放心,要杀要剐我陪着你!”

下班后的特别分局告别了白日的喧嚣,沉寂下来,齐佩林一步一步的计算着细节,多年的特工生涯养成了他隐忍决绝的性格,决定了破釜沉舟,他反而完全冷静下来。大门处数辆黑色轿车驶来,李德元和数名身穿中山装的男人走下来,等候已久的杨文举迎上前去,毕恭毕敬的亲自拉开了楼门,一行人向局长办公室走去。不速之客让齐佩林吃了一惊,他起身相迎:“毛局长,徐处长,这么晚了,怎么突然来了?有事打个电话吩咐佩林去总部即可。谭副官,上茶。”

毛局长安慰道:“佩林,李德元已经奉你的命令向我汇报了。造化弄人,丁副局长和闪电被擒,这是党国的一大损失。闪电智勇双全,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取得了胶卷,为我们策反韩战战俘的成功提供了可能,立下了大功。闪电的身份极为特殊,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如何善后。德元,文举,你们也坐吧。”

齐佩林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德元,李德元坦然的迎着他的目光,那是豁出一切之后的淡定和从容。稽查处的徐处长插话道:“这都是佩林平日领导有方,特别分局方能具备如此的战斗力。属下的意思是不妨公开此事,就说丁副局长深入虎穴,策反了上海共党国保的重要人物刘新杰。刘新杰良心未泯,弃暗投明,交出了胶卷。共党恼羞成怒,残忍的杀害了刘新杰。”

顾不上应有的礼节,齐佩林当即回绝:“不行,绝对不行!两岸情报站如火如荼,大家有一个心照不宣的规定,不会处死对方的谍报人员,但是对己方的奸细却是格杀勿论!这么说丁三也许可以逃过一死,可是刘新杰就死定了,这对他不公道!”

徐处长还要争辩,毛人凤摆了摆手制止了他。室内五人一时都没有开口,气氛凝固的让人窒息。过了很久,毛人凤叹道:“难道你还想让刘新杰活着?你有什么能耐能从共党手里把人抢出来?还是你鬼迷了心窍,想用党国的利益换取刘新杰的安全?别忘了国法军法俱在!”

齐佩林的脸色一刹那变得毫无血色。毛人凤劝道:“佩林,我知道你和闪电情同兄弟,你的心情我感同身受。但是党国的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不要有妇人之仁,这就是卧底的宿命,我希望你顾全大局。尽快密电暗影孙元明——灭口!还要马上设法保护孙元明的安全,我们失去了闪电,不能再失去暗影。”

齐佩林突然悲愤的大笑起来:“是啊,顾全大局?卧底的宿命?那么公平与正义哪?需要我们付出的时候,我记得那套说辞可不是这样的。什么是大局?什么是宿命?你们也太狠了!这是他妈的什么大局?什么宿命?我做不到这么冷血无情!”

毛人凤拉下脸训斥道:“齐佩林,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态度?还有没有一点规矩?太不像话了!都是我这些年纵容的你,无法无天了。你和闪电到底是什么关系?民国39年你就自作主张放了他,过了将近三年后在香港他才投诚,你以为我不知道?还有那个叫宋敏仪的女人,当年就是个共党分子,你受刘新杰之托照顾她,为什么不向我汇报?这些事情要是一件一件的追究起来,你该当何罪?我是爱才惜才,你也别得寸进尺!”

万念俱灰的齐佩林掏出了佩枪和证件:“属下无德无才,多年来辜负了委座的期许,局座的信任,现向局座请辞。”

毛局长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放肆!别忘了你是现役军人,我不同意你辞职。从你接受特别分局局长委任的那一天起,你就应该明白除非你死,或者是一辈子被关在监狱里不见天日,想离开是痴心妄想。再敢以下犯上,好,我成全你,送你上军事法庭!”

李德元和杨文举赶紧站了起来:“请毛局长息怒。齐局长一向重情重义,一时失了分寸,请您海涵。”

毛局长压抑着怒气答道:“我可真的不想走到那一步啊。现在任命稽查处的徐处长为特派员,暂时协助处理特别分局所有公务,时间吗,暂定半个月吧。按照我刚才交代的办吧,德元、文举,你们协助徐处长。佩林,这些年你也辛苦了,去疗养一段时间吧。来人,请齐局长到我的别墅去。”

北京刘新杰案件专案组办公会议上,在台湾的配合下,侥幸没有受到株连的孙元明首先发言:“据可靠情报,台湾特务头子齐佩林已经失势,被软禁在不知名的地方,特别分局已被毛人凤的亲信接管。我们想用刘新杰换取潜伏特务的计划只能放弃了。这些年我被刘新杰蒙蔽,希望组织上帮助我提高认识,对我严加处理。”

何云山答道:“这个刘新杰太狡猾了,我也上了他的当,今后都要提高警惕。那个丁三,如何处置?他很固执,什么都不肯说,杀了他,破坏了两岸心照不宣的惯例,以后我们的人也就没有了安全保障。”

孙元明点头道:“何政委说的对。而且这个丁三资历威望都不够,之所以能当上这个副局长,是因为负有监督齐佩林的责任,其实也就是个行动人员,齐佩林并不信任他,他知道的也许真的不多。”

众人纷纷发言,群情激昂,一律建议严惩不贷。不长时间就形成了决议:“怎么也不能便宜了丁三,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关几年再放,为了统战的需要,生活方面不妨优待他。刘新杰判处死刑,枪决。”

监狱里,刘新杰平静而从容,他很清楚等待着他的是什么,求仁得仁,夫复何憾?当他被带到审讯室里的时候,三名法官已经在那里等他了,中间的男人率先开了口,他戴副眼镜,年纪稍长。“刘新杰,你在金钱美女的诱惑下,背叛革命,和台湾蒋匪帮勾结,罪大恶极。现判处死刑。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金钱?美女?你们能不能编个像样点的理由?”结果和他预料的一样,但刘新杰听到这样的理由仍然忍不住哑然失笑。
“严肃一点!”坐在右边的年轻人厉声呵斥。
“我没有背叛我的信仰,我到现在都相信,革命和主义的出发点必须是善良的,是为了给全体中国公民带来福祉。四年多了,这就是我们曾经付出一切的新中国吗?难道我们一定要欺骗挑动,用恐惧和仇恨占领民众的精神吗?土改,农村士绅被一网打尽;肃反,荒唐地按比例杀人;三反五反,巧取豪夺式的征饷。城市里稍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曾经的许多抗日英雄、辛亥元勋都逃不出劫难,还有与全世界文明为敌的韩战!为了这个新政权,我的爱人、兄弟、同志一个个倒下,但换来的这一切不是我想要的,不是他们想要的,相信也不是你们想要的。我相信历史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一口气说完这些,刘新杰觉得从未有过的畅快,对面坐着的也都是他曾经的同志,有一天当他们想起他说过的这些,也许会明白。中间的那位长者没有说话,他眼里分明流露出一丝黯然。
年轻的女法官冷笑道:“窃取国家机密,参与台湾蒋匪帮的阴谋,总是事实吧?就这一条,就是叛国,你死的就不冤!”
刘新杰淡淡一笑:“我没有叛国,背叛的只是一党一派。我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危害国家和民众的事情,因为我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台湾某个集团,而是因为我爱这个国家,爱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台湾绝非完美,你们却更加邪恶!迫害归国战俘,难道不是事实?如果问心无愧,为什么要列入国家机密,试图欺骗更多的人回来?想必你们也很清楚,一旦回来,等待他们的一定是无休止的煎熬。那是两万多条活生生的性命啊,侥幸逃离了残酷的人海战术!你们有什么资格开除他们的军籍公职?剥夺他们应得的荣誉和自由?”
“顽固到底,死有余辜!”
“废话少说!快在判决书上签字!”
上刑场前,按照惯例,刘新杰被强行摁在一块青砖上,一把并不锋利的半尺长的刀割破了他的喉管,他也无话可说……尽量整洁的衣服、不卑不亢的从容……严酷刑讯、人格上的羞辱并没有击垮这个外表温和,内心刚正的男人。常德会战中死去的袍泽、留恋那朵玫瑰花的小顾、喜滋滋地为孩子准备童车的阿九、自绝生路的边日南,还有萍水相逢舍身取义的水手,他们为这个国家从容赴死的,他们才都是他的同志。想到不久就要在另一个世界与他们重聚,刘新杰感到了数年来从未有过的宁静。他的信仰从来不是某党某派,而是公平与正义。他——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

监狱内,马蔚然正在接受出狱训话:“马蔚然,你这个特务分子,还算是识趣,检举了台湾派遣特务。不过你开口检举的时候,已经过了刘新杰本来设定的逃跑时间,好在天网恢恢,热带风暴拖了他的后腿,落入了人民战争的天罗地网之中。党和人民对你宽大处理,仍然算你立了一功,决定对你减刑释放,交给街道监督劳动。你只准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不准乱说乱动!刘新杰那个叛徒已经被枪毙了,你不要重蹈他的下场!否则人民专政的铁拳一定会把你砸得粉碎!”马蔚然木然的深鞠一躬,背着简单的行李,走了出来,他蹲在监狱门口,等到日落西山,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他的女儿,他唯一的亲人,没有来接他。

第二天凌晨,街道积极分子大力砸着马蔚然栖身的那间六平米违章建筑的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破门而入,马蔚然直挺挺的吊在房梁上,早已没有了气息……

台北军情总局,“局座,暗影孙元明来电,刘新杰已被枪决,丁俊峰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一切都过去了,您可以放心。齐佩林……怎么处置?”

“老徐,你在特别分局这些日子,有何感想?”

徐处长打心眼里不愿意接手特别分局局长这个虽然独当一面,却过于敏感的位置,陪笑道:“按照您的吩咐,我没敢过深的介入到机密工作中,主要工作还是那几名处长在干。但是不难看出齐佩林威望不低,在大陆的潜伏工作也做得无懈可击,这几年和共党过招,基本上打了个平手,互有胜负,这就很难得了。现在重起炉灶,损失太大。这个人……除了有的时候犯糊涂,过于重感情,对党国还是很忠诚的。您放他一马,他一定知道好歹,感恩戴德。何况闪电总算是为党国立了大功,我们却不能表彰他,再处置了齐佩林,有失公允。”

“正因为他重情重义,所以才有这么高的威望,委座也数次提及,很赏识他。而且这个人人缘不错,自从我把他软禁起来,说情的人就没断过,连我亲自安插在特别分局的总务处长老于,这个出名的老实人也是竭力回护,还有那个李德元,明显是舍命护主,孙大浦就更不用说了。如果动了齐佩林,特别分局的几名处长一定会离心离德。再说……重感情、有弱点才好驾驭。都说干这一行最需要的是无情无义,这话不对,无情的人,没有信仰的人,干不了这一行。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动不如一静。这件事情就此打住,以后不准再提了。传我的命令,特别分局四名处长明天去接他们的局长。你去交代人事处,推荐一个资历深一点的副局长人选,杨文举对齐佩林一向敬重有加,指望他起监督平衡的作用那是妄想。”

深秋的台北下起了细雨,以度假休养为名,齐佩林被软禁在戒备森严的军情总局度假别墅半个月了,别墅内没有电话,看守也没有一个熟人。十多天了,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足够了……依窗眺望,无尽的群山笼罩在云雾之中,他看不清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也许离开这个魑魅魍魉的世界才是新杰真正的归宿,但愿他去的那个新的世界里,不再有手足相残,不再有这湾阻断亲情的海峡,公平与正义是所有人的信仰……而他,连离去的权力也没有,妻子女儿,新杰托付给他照顾的宋敏仪母子,下落未明的丁俊峰和他的家人,共过生死的兄弟,还有新杰那没有实现的梦想……不是没有想过拼死一搏,这些年虽然养尊处优,身手未替,这个别墅关不住他,只是心中的牵挂太多,再说出去了又能怎样?难道再让谭忠恕和孙大浦等人陪他舍命冒险?何况先机已失,即使兄弟同心,也是飞蛾扑火,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李德元等人没有打伞,把车停在别墅山脚下,步行上山。孙大浦等三人在别墅外止步,李德元独自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齐佩林一看,顿时大怒,一记耳光抽了过来!“你还敢来见我?!我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做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刘新杰救过我和谭局长的命啊,你让我拿什么脸面对天地神明?我没有你这样自私自利、卖友求荣的部下!”

“局长息怒,德元今日特意来请罪。德元不是为了自己,我跟了您十多年,一直敬您如父如兄,其他的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在内,在我心目中都不能和您相比。您苦心孤诣的调开我们几个,想自己一个人冒险,但是我又怎么能坐视您犯险?属下违抗军令,死不足惜,不敢奢望您的谅解,只求您体谅德元的一片苦心。局长,求你杀了我吧!以后德元不在您身边了,您自己多保重。”李德元掏出佩枪,双手捧着递到齐佩林面前。

齐佩林推开了保险:“你该死一万次!”

李德元闭上双眼,静等枪声响起。最后一刻,齐佩林手下意识的一偏,一枪打在墙上,骂道:“滚!从此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李德元走出大门,呆呆的站了很久,双膝一软,跪在了院子里,秋风挟雨打透了他的衣衫……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孙大浦等三人谁也不敢讲情,也不敢打扰独坐在沙发上发呆的齐佩林。从韩国赶过来的谭忠恕一下飞机就接到消息,冒着大雨直接来到别墅,卫兵提醒时间太晚了,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有可能发生山体滑坡造成泥石流,建议几位长官明日早晨雨停了再出发。谭忠恕点头答应致谢。随即走到李德元面前叹道:“起来吧,你们齐局长那里有我那,文举,麻烦你找身换洗的衣服。大浦,跟我来。”

空荡荡的客厅内,谭忠恕打开灯:“大浦,我看酒柜里有几瓶酒,来,陪我喝一杯,给佩林也倒上。”

齐佩林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局长……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

“别说了,不是你的错。”

“求您让我说吧,我是天下最没用的人,大浦说的对,害新杰的时候我的办法比谁都多,救他的时候我却一筹莫展……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没有办法,是我太自私,抛不下的东西太多,所以我就可以放弃新杰,我就是个卑鄙小人,不对,我简直不是人……明知道新杰重情重义,也知道营救马蔚然和林白的风险有多大,可是丁三一说,我就顺水推舟,任由他们去冒险……我就不应该答应!这些日子我总是回想起新杰跪在伯母膝前的那一幕,新杰哭的好伤心,他一定是知道天下之大只有伯母唯一无条件爱他、护他……我对不起您,更对不起新杰……大浦没有说错,我一次次用新杰换取我的仕途……”

“老齐,我不是那个意思,这都是气头上的话,你不要把自己说的一文不值,我们在一起十来年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齐佩林仿佛没有听见孙大浦的安慰,终于失声痛哭:“新杰走的时候该有多伤心……我没脸乞求您的原谅……我也从来没有把新杰当成我的兄弟,李德元一定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才敢抗命!该死的不是李德元,是我啊……我也对不起大浦,间接害死了林白,还有老马……我要怎么才能赎清这一身的罪孽?”

许久,谭忠恕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出来是不是好受一点了?十来年了,你在我面前如此失态还是第一次,别给自己强加这么多不属于你的责任,新杰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放开这一切吧,在这场整个民族的国殇中,我们都身不由己的卷入其中。是非成败转头空,留待后人评说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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