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足疗女
老婆睡眠不好，为此经常神经紧张，譬如睡觉要关紧门窗，拉上窗帘，拔掉电话线，不准开电视，不准开灯，不准打呼噜……等等，为此看了好多医生都不起作用。有一天，我们散步时路过一家足疗店、一家重庆人开的叫做“家富侨”的足疗店，我突然来了灵感，据说足疗对睡眠有很好的帮助。
在这里，我们认识了两位年轻的女足疗技师。
门迎扯长了声音大喊：贵宾两位，里边请！
进了包间，里边三张小沙发，很快，领班为我们领来短装打扮一男一女两位技师，按惯例，男技师给女的做，女技师给男的做。无奈老婆封建，不惯别的男人在她身上捏捏揣揣，于是换了一个女孩。两个女孩站在当面，我想我得作点姿态。于是那个漂亮点的重庆女子为老婆服务，一个憨厚的本地家常女子就默默地蹲在我面前，开始为我脱去袜子。重庆幺妹伶牙利嘴，嘴上热情手上给力，把第一次享受这种服务的老婆捏的呲牙咧嘴，家常女子话不多但手上功夫深沉，把一个一个脚指头搓得滚烫，只是张口间喉咙里不爽快，有点哮喘。
80分钟的足疗，每一道程序认真做完，捏得我晕晕乎乎。那天回家后，老婆一觉天明，从此迷上了这项健康有益的运动，基本上十天半月就要这么的疗它一次。疗了几次后，老婆说，川妹子手劲太大，我受不了，还是让给你做，于是家常女子又换给了老婆。这么的组合，这个足疗运动，至今为止，我们继续了一年有半，两个女子几乎成了我们的专职技师，只要我们在门口一露头，领班就会安排：63、31，点钟！63号就是重庆幺妹，31号便是家常女子。有人点钟可以多挣钱，何况给两个稳重善良的夕阳红捏脚按摩，像是面对自家爹娘，又温馨又安全，不似那些酒后癫狂的官员大款，两个女孩自然也乐此不疲。其实她们两个跟我们的孩子年龄差不多，时间长了，就叔啊姨啊的称呼起来，拉家常，讲闲话，诉委屈，熟的不得了。可是不知怎么的，却始终没有问问两位女子姓什名谁，所以在本文中只好以幺妹儿和家常女子代替。
女人喜欢拉家常，老婆这个年龄的女人尤其话多。可怜她老人家贫农出身，根正苗红，饿着肚子学大寨修水利造样板田唱样板戏与地富反坏打嘴仗……党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年轻时忘我，结婚后以家为本，只知昏天黑地的苦干，从不把自己当回事，生生的被忽略了半辈子，如今步入老年，好容易在社会和家庭中捡回自尊，于是自顾自说，处处时时尽情泼洒夕阳之红。平常在家里从早说到晚，兴趣不减，现在躺在这里没事，正好发挥，两个女孩也寂寞，难得知音。男人女人孩子婆婆、打折衣服、毛衣织花、米饭有几种做法、腊肉怎么腌……家里说到家外，四川说到陕西，统统都是女人间取之不竭余音绕梁千古流传的话题。我知道，老婆喜欢朴实善良的人，跟女孩子们拉家常倒不一定是好奇心，更多的是想在晚辈面前 展示一下自己毕生的经验，赢得一点可怜的、平日在自己孩子那里非常难得听到的一点不无夸张的赞叹和钦佩。也是，谁都有虚荣心，这世上，不管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做官的为民的谁都不嫌弃赞扬，不时的廉价的满足一下自己的和别人的虚荣心，于这个社会并无大碍，却能带给人们快乐，自然有利于社会的和谐和安定，因此，我一直怀疑“批评使人进步”这句享誉半个世纪的名言之可靠性。
一躺在足疗沙发上老婆就就开始发问，从家住哪里一直问到结婚没有孩子多大男孩女孩上几年级公公婆婆身体可好女婿干什么（老婆喜欢把人家老公叫女婿）一月挣多少钱等等等等，就像政审，似乎要了解人家八代血亲，又像要攀亲家，问遍人家生活琐事。两个女孩也大方直爽，有问必答，来言趣语，聊得热乎时，我往往半睡半醒。重庆方言、北山土语加关中方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热闹处丝毫不知此处还有个我，这多多少少让我有几分失落和悲伤。一个健康的男人，躺在三个女人中间，还不如小桌上的电视机，至少，那吱吱呀呀图像还有不错的回头率。
幺妹儿幺妹儿家在重庆乡下，家里有一个7、8岁的小男孩，老公在深圳打工，公公婆婆不到60岁，还有点文化，带孩子没有问题。她一般半年回家一次，每次回去也就十天半月的。她说，公婆善良，勤苦，简朴，会过日子，晓得事理，不挑剔小辈儿，不要她的钱，逢人还夸她孝顺，贪（顾）家。她不在时，家里收拾的清清爽爽，孩子穿得干干净净，学习成绩也好。三年多来，家富侨咸阳分店开业时从重庆带来的技师陆陆续续回去了一半多，她说她之所以能安心在这里上班，主要归功于公婆。
幺妹有个习惯，天天离不开腊肉米饭，没有腊肉米饭不香。每次从家里出来，婆婆都把家里腌好的腊肉切碎炒好装成小罐塞在她的箱子里。就这，还不够吃，她还利用厨房的烟囱，折来松柏枝自制过腊肉，甚至米饭也是自己做。幺妹说，灶上做的米饭不好吃，面条她不喜欢，买个电饭锅自己蒸，很方便。
老婆羡慕地说，你有福啊！遇上了个好婆婆。
“一好不算好，两好才是好。阿姨，自打我进门，我公公婆婆的穿戴全是我管，毛衣毛裤都是我织，公公甚至都不知道他穿多大的鞋和袜子，都是我给买的，老人家性格好，我买个啥他穿啥。有一年婆婆病了，发烧，好吓人啊！昏昏迷迷躺医院三天三夜，我和老公轮流守在床边，擦屎擦尿，喂水喂饭。婆婆醒来了，抱着我哭，病房的人都以为我是亲闺女。”幺妹有些激动，手上飞针走线，眉间神采奕奕。看来成年女人间最熟悉最热烈的话题总是离不开婆婆媳妇，一沾上题，便有说不完的话。“我想的是，既然嫁给了人家，人家的爸妈也就是我的爸妈。”幺妹一脸真诚，我听了也感动。这么简单的道理，可是……
那段时间，我的80多岁的老母亲刚好住在我这里，婆媳俩都喜欢忆旧，一聊起来就激动，免不了夹带一些不愉快的往事。母亲出身一个衰落的大户人家，有很深的封建礼教的基础，那时候又年富力强，说话不饶人；老婆穷家小户，少小离母，哪里知道什么做媳妇的规矩，生活中少不了摩擦，造成太深积怨。老婆一说起当年母亲对她如何的苛刻刁钻就来气，常常弄得我夹在其中左右不是。一个要奔九十的高龄婆婆，眉眼间余威犹在，一个年近花甲的媳妇，儿孙成群势不可挡，可怜我夹在其中谁也得罪不起。譬如说，那天老娘内急要上厕所，一推门，里边有人，老婆正在大上。老娘立马高声抱怨：“儿呀！你不该叫妈来你这里，人家这是使短！”老婆失急慌忙的提上裤子出来，接上话茬：“里边还有一个厕所你不去，偏我刚蹲下你就敲门，你这是找事！”这样的明枪暗箭唇枪舌战几乎每天上演，双方射出的子弹一颗不剩的全落在我的身上。那天幺妹一番言语，竟像一堂生动的政治思想课，不想却化解了我家婆媳积怨，母亲虽然依旧爱提说往事，老婆却和气好了好多，不接茬，不抱怨，往事如烟，随风散去，依旧端吃端喝，铺床暖被，搀着过马路，陪着看电视，只不过，母亲每天洗脚的事情依然由我承担，如此家里便安静了许多。
这个足疗，竟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家常女家常女子是本市北部山区人，家里有公婆，还有几亩地，有一个女孩子在她身边，大概10岁左右，在这里上小学四年级，租了附近城中村的一间小房住着，据说老公也在外打工。农忙时要请几天假，回去收庄稼，收种一毕，交给公婆晾晒保管，便又赶着来上班。“足疗挣钱多，每个月好的话能挣2000多，省吃俭用，供娃上学，娘俩的花销足够，还有买化肥农药浇地割麦种地的。”我说，女子，你一个人够辛苦的！（后来听幺妹悄悄说的，她目前大概独居。）
“你好像气管有毛病。”我不好直说是哮喘，如今流行冬病夏治，我建议她，趁天热，去中医学院开几副中药。“叔，老病，不要紧的，这几天空调吹得犯了。没有时间呀！我的病我知道，以前吃过好多药，不顶用的，主要是冬天，临入冬时穿暖和就好了。病犯了，买几片氨茶碱能顶一阵子。”我小时候在村里常听那些咳嗽气喘的老人说起这个药。这个药对哮喘见效快，但安全范围小，容易引起很严重的毒副作用，甚至危及生命，常服好像容易上瘾，现在的医生很少用。30多年了，想不到她这个年龄竟还在吃。
手机响了，她从衣袋里掏出一个表面磨得发毛的、看不清牌子的手机，一个女孩的声音传了出来：“妈，我在同学家上网。老师说了，今天作业一定要在网上查答案。”“早点回来！”女人声音柔和了许多，却有了几分忧郁，半晌不开口。
“叔，你说，现在的老师，为什么要教娃要上网？管都管不住，还鼓励？”我说那大概是希望学生多学一点计算机知识。“我们打工的，家里哪来计算机？就算买得起，可是我们租住的地方啥人都有，乱得很，不安全，贼偷了怎么办？老师从来不考虑穷孩子，总是布置这布置那，要求买这买那，书包重的我一只手提起来都吃力，都是按城里的标准要求。叔！再往后，就是娃能念，我怕也供不起了！一个女孩子，念的书我又不懂，怎么管？难啊！”女人眼里掠过一丝淡淡的迷茫和无奈。
确实！我家孙女也这般大，每天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上学，回家后还有永远写不完的作业，一有空闲不是电脑就是电视机，有时嘴里吃着饭，眼睛还盯着电视，简直像从监狱里刚刚放了出来的犯人，如饥似渴。要不是每次考试成绩还差不多，我一直怀疑，现在的学校究竟给孩子教了什么？
城市化的进程太快，城市和乡村越来越近，一步之遥，眼花缭乱地吸引着乡里人，吸引着贫困地区、偏远山区的人，没有什么人命令，只是诱惑，他们也许是为了一种并不现实的追求，或者一个几代人的梦想，撇下土地，撇下几辈子繁衍生息的庄园，放下踏实，甚至拖家带口，前赴后继，一头扎进一个并非所长的环境，试图用拿青春赌明天，用真情换此生。这一代人不行，兴许，下一代就有希望。
一个打工的，每天上班累死累活，还要带个半大不小懵懵懂懂的女孩子，好像一叶扁舟漂泊在大海上，这样的环境，一个单身女子独立难撑，生存则不易，怎么有时间有条件管教孩子？叹息复叹息，从她茫然的眼神里似乎一点也看不到美好的未来和希望，我也禁不住一阵伤感和惆怅。
在往后的每一个80分钟内，女人间依旧有说有笑，幺妹依然开朗大方，无忧无虑，彷佛不知世间忧愁；家常女则明显话少了许多，特别是开了一次家长会后，显得心事重重，老师告诉她，期中考试，女儿的成绩不好。看这情景，我没有丝毫继续“疗”下去的兴趣了。舒适的躺在这里，享受着一个无助的、忧郁的人为谋生而服务的劳动，又不能给她什么帮助，实在于心不忍啊！
忽一日路过这家足疗店，见朱红大门紧闭，近前一看，门上贴一告知：停业装修。门前寂寂，一地黄叶铺满台阶。！
不知道快乐的幺妹是否回到老家和她的打工的男人读书的孩子团聚？也不知道，家常女子去了何方？那个常常要在同学家上网的小女孩转学到了什么地方？妈妈失业了，孩子是否辍学了？我拍着门上狮子头嘴里衔的铁环，试图问个明白，可是回答我的，只是呼呼的风声和身后马路上尖利的汽车喇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