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色的天空发怒般的搅动着雪花。大街上早已空无一人。
这城市的尽头,是一片荒芜之地。人们并不知道,就在这荒野之上,此刻亮起了一道暗红色的光芒。那道不知所起的光,从暗红逐渐提亮成鲜红,又从鲜红褪成玄青,接着很快便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
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屋里,壁炉的火焰升腾。我和一桌朋友正觥筹交错。差不多已进行到尾声。
这是我的家吧——那最熟悉不过的钢琴背景音乐,我亲自购置的拥有迷宫般环形纹路的地砖,玄关一角摆着的我的演出照片——单单这几样就已经坐实了,这是我家。
虽然我尚能辨认这是谁家,但确实已经喝醉了。
平时我是从不喝酒的,但今晚不知道为什么,喝,而且还喝了很多。
为什么而喝酒?这一刻似乎已醉到想不起理由了。
脑袋无比的疼痛。如果它是一个核桃,那么我想把它砸开该比现在更舒服一些。一个不喝酒的人,偶然一次喝很多,那感觉的确非常糟糕。而此刻的状况似乎比糟糕更糟糕一些,心脏也参与到这场痛觉里来,它不断的往下坠,似要离开心脏原本的位置。浑身的血液都充满了凝固感,血管膨胀欲裂。
然后——也没什么然后了,最多撑了五分钟,我的大脑意识便完全终止了活动。
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我朝自己的身躯之外扯去。那强大的力量完全无法抵挡,完全。
我感受着自己,一点一点的,由头皮到脚趾,从我的躯体中抽离。
躯体趴伏在餐桌上,一动不动。所有人都慌忙站起,围住这躯体,拨弄着它,推搡着它,在它耳边声嘶力竭的喊话,掐它的人中穴,结结巴巴的和120急救中心对话,有个人甚至伸出中指试探它的鼻息。人群里开始有哭声。
我站在一旁怔怔的看着这一切。
等我回过神来,开始大声的向他们喊叫,可是他们没有反应,耳朵仿佛同一时间全聋了。
更奇怪的是,他们的举止无一例外的如同电影里的升格镜头,比平时慢了两三倍。
正当我如此惊慌和不解时,从隔壁房间推门走出一个少年。他的步行速度是正常的,一点也不像众人那么慢。
他满头红发,一脸雀斑——浓密的雀斑。除此之外,他的五官真的太普 通,太没有值得一提的地方。况且,我哪还有心思仔细打量一个陌生人——我压根不知道他是怎么跑进我家的,我从未见过他。
他看都没看我的躯壳一眼,而是完全朝向我走来,直到站定在我面前。“你想不想回去?”
他竟能看得见我。
但,什么叫“回去”?——是指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他晦暗的眼神闪动了一下,没等我回答就接着说:“我给你出一个让你回得去的法子。你跟我走。”
人们仍然在不知所措的折腾着我的躯壳。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已经不在那壳里了。我跟着少年走出了屋外。
玄青色的天空依然发怒般的搅动着雪花,只是那怒气又重了几分。
我们走了很久,很久,走入城市尽头那片无主的荒芜之地。
在这隆冬的深夜,只是一抹月光,就让黑夜与白雪的相逢散发无限的诡秘。
他用脚尖点了点脚下并不松软的泥土,面无表情道:“就是这里。”
“要在这里做什么?”
“你,把你自己完全埋进土中。虽然你现在已经不用动手。然后,尽可能像平时一样的入睡。在今晚的睡梦里,你要对你二十五年的生命做一次完整的回顾。你必须在脑海里呈现很多细节:你初恋的模样,童年某一次为争夺足球场地而引发的斗殴,高中教室走廊的角落的盆栽,十年前某晚的新闻联播里最让你震惊的事件,某一个损友对你使的坏招,你苦心写下的一首没发表的歌,父母送你的18岁生日礼物……等等。越多细节越好。那些细节得是只属于你的,是另一个人描摹不出的。”
“然后我就能回得去了?”
“关键在于,你要抛开一切既成的判断:你不可以再带着感情色彩去历经这些发生过的事,不可以再带着好恶判断观想这些存在过的人和物。如果你不能以超然的视角进行这场梦游式的人生重演,那么你将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躯体里。这一梦游计也就宣告失败——你之前的大多数人都失败了。”
“此外还有什么?”
“等你完成梦游,就知道了。”
“我要是不这么做呢?”
“那你就永远在你自己之外。”
听到这,似乎并无选择的余地了。
我依他所说,将自己深埋。
《梦游计》音乐:http://bbs.vaecn.com/thread-1061037-1-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