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狠”的黔南布依族山歌
说客听嘛道客听,
客们都是好贵宾。
遥远路程到这里嘛到这里呃……
唱首山歌迎客们,哪个
大田坝 田坝田坝哪米杨花!
又到平塘,又见陆德花。又是那首甜甜脆脆的布依族山歌《大田坝》,又是最后的合声部,再次煽动了我们一车人跟着嚎声大气地高吼——大田坝田坝田坝呐米扬花。
我的心也随着田坝的米扬花了……
从前听说过“苗家站”,“仲家坐”。所谓“站”,是指苗家擅长跳舞;“坐”,则是说仲家擅长唱歌。这里说的“仲家”,既是指布依族了。解放前布依族称仲家、夷家;自称“布衣”或“布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根据本民族人民的自称,统一用“布依”作为民族名称。陆德花这一“坐”,就让我们登入了布依山歌的天堂:
山歌本是古人留,
留给后人解忧愁。
一天不把山歌唱,
少年英雄白了头。
漂亮活泼的陆德花一路上呱吱呱吱地告诉了我们很多布依族山歌、情歌的“知识”。布依族祖训“山歌无本,全靠嘴狠”身教言传的根生地固,成为了布依族山歌口头即兴创作的源动力。民族传统文化强烈的生命力在山歌中的表现手法有比喻、对比、象征、夸张、联想等,其中最为常见的是拟人化。只要是眼睛所见到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花鸟虫鱼、树木古藤,乃至果蔬粮谷、桌椅板凳等都可用来以象表意,抒发情感。
多年前因为调研黔南民族工艺品状况,也曾在依山傍水的布依村寨小住过,也曾参加过布依族的“三月三”、“六月六”等节日盛会(歌会)。布依族山歌因其独特的艺术内涵和艺术形式,使之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与顽强的生命力。布依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山歌作为“饭养身,歌养心”的精神食粮,祖祖辈辈口口相传地在民间传承着——
一朵花儿红又鲜,
单单生在悬崖边。
一心想讨花来戴。
又怕岩垮惊动天。
这立意大胆,想象丰富的投石问路,可不是城里小青年能编得出来的哦。
姑娘若是愿意,亦会将心声大胆表达:
妹家住在九龙坡,
路又弯来山又多。
手提一把金镰刀,
割条情路等情哥。
亦理,城市里的姑娘们,能有用“镰刀割条情路”等心上人的浪漫吗?
布依族先民迁徙到平塘至今,就立下了“山歌源千古,情爱唱千秋”的传统。山歌对唱一般由未婚青年男女参加,是布依族青年男女相互表达感情的方式之一。布依族情歌中拟人化语言的运用一般为即兴编唱,借物喻人,给人以形象生动、真实贴切之感。他(她)们在介绍自己的简况、褒扬对方的心灵、倾诉爱慕之情时,以歌传情、以歌示爱、以歌择偶就成了他(她)们约定俗称的“契约”,且双方均会倾心遵守。男女初次对歌,一般先是集体对唱,直至唱到双方有意者,便约定时间、地点单独对唱。歌场上对歌,一般由一男对一女,或一群小伙对一群姑娘。布依族小伙、姑娘相识,一般都是小伙主动试探:
开门得见映山红,
花多叶多开得浓。
哥想伸手摘一朵,
不知妹心同不同?
小伙子的心声大胆地唱了出来,姑娘爽快的表白更加动人——
石榴山上长石榴,
红豆树上接红豆。
阿妹船头问阿哥,
百合几时遇莲藕?
此时,山歌已然成了他们的媒人,你一段我一段,一唱一和之间渐渐产生了情愫。歌词生动含蓄,韵味无穷,声音质朴自然,亲切动人,双方感觉,渐入佳境——
花连树来树连根,
钥匙连锁锁连门。
钥匙只连一把锁,
阿哥只连妹一人。
妹家门前一棵桃,
十人过路九人摇。
别人过路摇不动,
阿哥一到自会摇。
布依情歌语言质朴自然,构思新颖独特,歌从生活中来,还回生活中去,艺术形象生动感人——
哥的山歌唱得好,
妹拿方帕来包到。
刺黎蓬后打开看,
飞的飞来跑的跑。
妹的山歌唱得乖,
帕子包来让哥猜。
田坝埂上 打开看,
刚刚发芽正好栽。
布依族情歌生活趣味浓厚,抒情狂放不羁;叙述巧妙自然,比喻贴切逗趣,比兴独到、句法倒装、“顶真”修辞、思维绝妙——
妹家门前一树槐,
小郎死了大路埋。
抬走妹家门前过,
闻见花香又转来。
死去死去又转来,
哥们回来变菜薹。
变棵菜薹妹来采,
采来抱在妹胸怀。
布依族山歌见什么唱什么,即见子打子,这也是其独特的民歌风格。因其受传统诗、辞、赋、比、兴影响,故叙事得体,情理交融,写人状物活灵活现,语言平实生动,所以能历经传扬千百年。布依族山歌的内容形式,既古老又年轻,它应时、应事而生,信口唱来生动不羁。瞧:在大田坝劳作,就想到田坝米扬花的景象;随即产生了“大田坝田坝 田坝呐米扬花”的劳动号子”——
一块石板平又平,
石板高上写书文。
写个“常”字常来走啊常来走呃……
写个“不”字不丢人,哪个
大田坝 田坝田坝哪米扬花。
“‘不’字怎么讲?”
“妹为不丢郎,郎为不丢嬢。”
“哦!”
听到风吹杨柳唰啦啦的声音,就联想到哗啦啦的流水声。因此就有了“唰啦啦子杨柳哗啦啦子水”的帮腔,使其起到一种加强情感效果的作用——
小妹门前一池塘,
姐在塘边洗衣裳。哪个唰啦啦子杨柳哗啦啦子水。
手捧棒槌四处望,
十个指头五锤伤。哪个唰啦啦子杨柳哗啦啦子水。
想郎想得心彷徨。哪个唰啦啦子杨柳哗啦啦子水。
布依族山歌最妙的还有“咕噜调”——
久不阿子嘎啦啦子唱歌尖溜溜忘记歌哎,
久不阿子嘎啦啦子打鱼尖溜溜子忘记咕噜噜子河。
久不阿子嘎啦啦子见哥尖溜溜魂丢落哎,
久不阿子嘎啦啦子连妹尖溜溜子脸皮咕噜噜子薄。
一车人还没咬清楚“尖溜溜咕噜噜”是怎么回事儿,“狠嘴”陆德花的歌声又起——
送客送到大路边,
一朵乌云罩山巅。
惟愿老天下大雨么下大雨……
多留客人住几天。哪个
大田坝 田坝田坝呐米扬花。
还是这首大家已铭刻于心的“大田坝”,只是你唱我和的歌声中多了几许低回、几许留连。是呀,何不将黔南布依族脍炙人口的山歌“大田坝”注册为商标。让黔南山里的——山外的——贵州的——全国的——世界的爱好唱歌的人们都记住“大田坝田坝 田坝呐米扬花”!
再见了勾魂的平塘、再见了扬花的“大田坝”、再见了“狠嘴”陆德花;我会记住的、我会记住——
平塘山歌生得乖,
帕子包来怀里揣。
回到贵阳打开看耶打开看呐
刚刚发芽正好栽。哪个
大田坝 田坝田坝呐米扬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