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彼岸
楚天舒快步上前,从梅果手中接过飞机模型,小心翼翼看了看,吁了口气。
梅果不满地瞅了他一眼:“什么宝贝疙瘩啊?至于吗?”
楚天舒有点歉疚地:“不好意思啊,吓着你啦?其实,我也是情急之下而已......这个对我来说,是一个很有意义的纪念品,我专门在美国找人订制了带回国的,如果损坏了,会修不起来的。”
梅果看他态度真诚,也不好继续冷脸,同时她也有些好奇:“这是一个玩具吗?”
楚天舒看着飞机:“是一个仿真模型啊,你知道这种飞机的名称吗?”
梅果摇头。
楚天舒有点遗憾的样子:“我原本以为,每一个中国人,都认识它的模样呢!”
梅果听了他的话,有点奇怪:“为什么这样说呢?”
楚天舒望着她疑惑的大眼睛,郑重地解释道:“它的名字叫霍克3,霍克,英文的意思就是鹰,它曾经是咱们中国空军的主力战斗机,当年的航空英雄高志航、阎海文、吴鼎臣等人使用的都是这种型号的战机,他们就是驾着这种名称为鹰的双翼飞机,在保卫着我们的领空,以弱克强,和十倍百倍甚至是几百倍的日军飞机作战。”
他说的激动起来,秀气的眉毛微微扬起,年轻的脸庞瞬间蒙上了一层红晕,他激动地问梅果:“你听说过八一四,八一五空战吗,还有上海空中保卫战,武汉空战?你听过中国空军四大天王吗?”
不等梅果答言,他已经按耐不住地说下去:“那些空中骄子们,就是驾着这样的战鹰,和日本空军拼到了最后的一兵一卒!他们的誓言是——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的兵舰阵地同归于尽!在双方实力悬殊的空战中,我们的飞行员,甚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撞向日军的军舰和基地;他们中的一些人,在座机被击落跳伞后,不幸落入敌群,也会选择拔枪自尽,实现自己许下的誓言:中国无被俘空军!”
梅果被他的话语和情绪感染了,她不由的重新认真打量这架飞机模型。
楚天舒的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轻雾:“后来,这种型号的飞机几乎拼光了!重新组建的咱们空军的飞机,都是美国和苏联援助的新式机型了。但是,我始终觉得,这种有着双翼,名称为鹰的飞机的形象,应该镌刻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底!记住了它,就记住了我们的空战英雄们!要知道,他们也曾风华正茂,青春飞扬过,他们也曾有父母兄弟,挚爱亲人!”一滴泪水滚出了他的眼眶,他偷偷擦去了。
听到这里,梅果有点感动地望向他:“当年在这里,在上海,我也曾亲眼见过咱们的飞机和日本人作战的场景,每个中国人都热血沸腾!是的,我们应该记住这些英雄们!”
她望着楚天舒,第一次觉得自己和他的情感变得一致了:“没想到,你也会有这样的英雄情结!”
楚天舒有点失望地望着她:“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不应该有呢?”
他摇摇头:“你不会又要提到我的家庭出身这个话题吧!我发现啊,其实在这个问题上,你的看法很偏颇哦!”
梅果不以为然看着他。
楚天舒耐心地:“事实上你根本不了解,我刚才讲到的中国第一代空军里面,有很多飞行员都是世家子弟,就是你经常表示出不屑一顾的那类人,他们同样在国家危难之时,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也许,每一个中国人都明白,在国难当头之时,正如蒋委员长所说的那样,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
说到这里,他激动地发问:“你有没有听过那首《知识青年从军歌》?那实在是一首让人心潮澎湃,激情昂扬的歌子!我大哥当年教会我唱的——”
他忍不住轻声哼唱起来:
君不见,汉终军,
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
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
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
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
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
高唱战歌齐从军。 ”
梅果看着他激动的像孩子一样,眼睛里满是激情洋溢的火苗在蹿动,自己也不由地被深深感染了。
“啊!真棒!”她的脸庞也因为感动而绯红起来
看着她的反应,楚天舒欣慰地笑笑:“其实,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是非观念很强的人啊,只是有时候与其说是和别人较劲,不如说爱和自己较劲!,和自己的一些臆测、猜想、偏见较劲”他又挂出了那幅嬉笑的样子。
梅果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但是看到他的这个表情,又忍不住想出言打击他了:“你的英雄情结倒是蛮浓厚的,讲的这番话也很壮烈啊!可是,那段时光,我是指那八年艰苦的日子,你好像是逍遥在美国哦?”
楚天舒瞬间变得很沮丧:“你说的没错!这简直是我的耻辱啊!要知道,我一直期盼自己也能成为一名空军飞行员,能飞上蓝天,和小日本干一场啊!”
他回忆:“当时我在读高中,我六哥在清华读书,我们弟兄两人约好了,瞒着家人偷偷报考了南京中央航校,都幸运的被录取了,却不幸被家人发现,死死拦下了......”他叹气。
梅果好奇地:“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兄弟二人几乎是被家人押着去了美国,我的二姐和姐夫几乎是看管犯人一般,和我们住到一起,全天候监视着我们。”他摇摇头,仿佛想甩开那段不堪回忆。
“再后来,六哥屈服了,踏踏实实在哈佛学起了经济,我还是不甘心,又想参加美国援华自愿航空队,但是还是由于家人看管太严,几次都没有成功。”
听到这里,梅果噗嗤笑了出来:“这样看来,是你的家庭粉碎了你的航空救国梦想喽,楚大公子?”
楚天舒没有计较她的讥笑态度,认真地说:“所以啊,这次有机会回来,我一定要实现自己的从军梦,要为这个国家做些事情!”
梅果叹气:“你不觉得时过境迁了吗?小日本已经完蛋了,你到哪里去救国呢?”
楚天舒看着她,不解地:“不是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干嘛?国家还没有统一,还有匪患没有肃清,在这里一样可以大有所为啊!”
他带着自信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原先是学数学的,一个偶然机会结识了美国著名密码专家史金斯,所以改学了密码破译专业,没想到,回国后,发现这个专长是适合军内这个行业的,好歹实现了我的从军梦啊,虽然家里不是很支持,但是也不像以前那样反对了。”他得意地笑了,那股孩子气又浮现在他脸上。
听了这番话,一种警惕、不屑,甚至是失落的情绪划过梅果心头。
她听到这个不失为英俊洒脱、风流倜傥的青年,将“匪患”这个词郑重说出,是那样的自然和平静,是啊,她不能不随时绷紧这根弦:抗战结束了,国共两党磕磕绊绊的蜜月期也已经结束,曾经的合作环境和条件在流失在消亡,两大阵营的决斗势态已经初见端倪。
无疑,眼前这个才华横溢,也曾热血沸腾,有着拳拳报国之心的青年才俊,很快就要作为另一个阵营的对手,和她和她的同志们展开较量和角逐,甚至是生死决战!他的知识,他的才干,很可能就是自己从事的革命事业的拦路虎,绊脚石!她该怎样对待这个问题呢?
她自己都要感慨了,是否这就是命呢?每次楚天舒刚给她留下些好感,就马上会有事情破坏这个好印象。也许,终究是两个阵营的人的缘故吧!
梅果在心底说,对不起了,楚少校!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匪”!正如你叫我们为“共匪”一样,你也是我们口中心中的“白匪”!所以,我要不客气地对你下手了!不但要偷学你的技术,还要将你作为敌人竖立在面前,去对付,去周旋,去战胜!
想到这里,梅果自信地笑了。
楚天舒看着她突然绽放的笑容,也微微笑了。
许曼华在上海呆了三天,回了南京。
等她离开以后,何昆才准备带楚天舒去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
他换了便装,正要离开办公室,副官陈玮给他送来了一沓文件,他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前几天他吩咐手下彻查梅果这几年经历的汇报结果。
他随手翻翻,问陈副官:“有什么疑点吗?”
陈副官摇头:“一切都很正常,每段经历都有证人和相关说明。”
何昆若有所思地将文件放到抽屉里。
陈副官继续汇报:“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今早接到总部的电话,要咱们上报阎蓉蓉的所有资料,并注明要事无巨细,越详细越好。”
何昆疑惑地:“说明原因了吗?”
陈副官摇头:“不但没说明原因,紧接着下午又接到一个电话,说是让直接将阎秘书的资料上报到戴老板办公室。”
何昆更加困惑了,想了又想,又如何想的明白?他随即甩甩头:“既然这样,就按规矩要求尽快上报吧!”
这边办公室里,梅果和胡媛媛在看楚天舒给她们的密码破译资料。
楚天舒换了一身便装,手里拎着个文件夹,从里面办公室出来。
梅果瞅了他一眼,只见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倒比穿军装显得清瘦文静些。
他对梅果她们笑笑:“有任务。你们先自己学着吧,有问题可以记录下来,我回来给你们讲解。”
胡媛媛是个中尉,她是个标准的军人,忙起身答道:“是!少校!”
梅果没起身,只是点了点头。
楚天舒笑着对胡媛媛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又盯了梅果一眼,笑着走了。
楚天舒上了院子里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他看到何昆已经坐在副驾上。
后排坐着行动处的于德飚处长,楚天舒和他点点头,坐在他身边。
于德飚拿出一个黑色眼罩:“对不起了,楚总!按规矩......”
楚天舒理解地点点头,很配合的由他为自己戴上眼罩,他在心里不由好笑,如果我愿意,这个东西如何能瞒得过我的一切判断呢。
车子开了四十来分钟,停在了一个院子里,楚天舒去掉眼罩,随何昆走下车,看到一栋白色的小洋楼,掩映在一片灌木丛中。
三人走进小楼,一阵钢琴声似乎从楼上传来。一个老妈子模样的老年妇女迎了上来,对何昆称呼道:“少爷,您来了!”
何昆点点头:“她在干什么呢?”
老妈子指指楼上:“一大早就开始弹琴呢,直到现在。”
何昆示意于德飚先出去,又让楚天舒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坐等,他上楼去了。
何昆带楚天舒来见的人,正是被他隐藏起来的滕玉莲。
关于滕玉莲的安置和后续身份问题,一直是困扰何昆的一个难题。从上次舞会他和江波较量以后,他逐渐明晰了自己的计划和打算。
正巧,楚天舒向他提出的一个申请,让他竟然瞬间拥有了一个比较完美的计划。
这首先要从当时的时局说起。
抗战光复以来,面对全国各收复区不下4万亿元的日伪产业,国民党政府派出大批军政官员前往接收,一时间各种接收机关林立,仅平、津、沪、杭四地就有此类机关175个。这些接收大员们趁机大肆营私舞弊,贪污盗窃,纷纷“五子登科”,即占房子、抢车子、夺金子、捞票子、玩婊子。
何昆的上海站一直主要负责清查上海地区的日伪逆产的工作,上海滩鱼龙混杂,当年有不少大汉奸在这个十里洋场购置了房产、商铺等,赶上光复后这个清查潮流,军统局更是大发其财,戴笠指示何昆要抓住这个时机,抓几条大鱼,痛下狠手。
不过,这些逆产的界定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些业主的复杂背景也经常会带来很大的麻烦,前不久,因为清查立法院院长孙科的二夫人蓝妮的玫瑰别墅一案,戴笠遭到了委员长的训斥,他当然又将怒火发泄到何昆这些具体办事人员的身上,指示以后行事一定要证据确凿,以免造成被动局面。
楚天舒一直从事破译的,过往日伪政客商人交流来往的密电,就成为取得这些证据的一个重要途径。这些密电由于密级较高,在战时紧张的时期,很多未曾破译出来,成为一些疑案封存了。如今,由楚天舒负责成立破译小组,专门解密这些旧时密电,是戴局长所亲自过问和关心的一件事情。何昆也作为自己的主要政绩而予以高度重视。
楚天舒请示何昆,鉴于自己近来破译密电中,出现的一些无法解决的细节问题,最好能有一个了解日伪机构组织关系和内情,并且精通日文的人,来协助自己的工作。
何昆自然马上想到了已经控制在自己手中的滕玉莲。
在驻沪日本间谍机关就职过的滕玉莲,无疑是一个非常契合楚天舒要求条件的最佳人选!而且————,如果滕玉莲在这项工作中,能够有所建树,那么她的身份自然转换,就顺理成章了。
想到这里,何昆自然是兴奋莫名,他带着楚天舒来见滕玉莲,想看一下他们是否有合作的可能,当然,何昆相信,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让这种完美转体计划得以实现。
何昆之所以会信心满满地筹措这个计划,还来自于他感受到的,滕玉莲对他态度的转变。
这次将滕玉莲从监狱中接出,何昆发现,滕玉莲对自己以往的那种抵触情绪淡化了许多。
也许,从滕玉莲到尤佳丽,她已经经历了脱胎换骨的人生巨变,心态也逐渐有所变化?也许,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些事情的发生,使滕玉莲已经看清楚了一些真相和事实?不管怎样,何昆认为,如今的他,更有条件和魅力,重新获得滕玉莲的认可和接纳。
经过上次舞会上他和江波针锋相对的那一番谈话,他发现,在谈到滕玉莲的问题时,江波第一次表现出了以往没有的犹疑和愧疚。何昆不由在心底得意地笑了:“江波啊,时过境迁,如今的我,更有条件来战胜你,拥有这个女人!”
他曾经和滕玉莲试着交谈过了几次,也隐隐约约地透露了自己想让她合理变身的一些计划,滕玉莲没有明确答复,不过他从她的态度上感知,她已经有点心动的意思。也许,万事俱备,就差一个合理而自然的契机,今天,他带楚天舒来,就是想将这个自然而然的踏板,铺到滕玉莲的脚下,将她从漂泊的船上过渡到彼岸。
此刻,出于尊重和慎重,他让楚天舒等在楼下,他要先上去,将自己的详细计划先告知滕玉莲,并且说明白楚天舒的身份,和他正在从事的工作,他相信,对于自己这个完美计划,滕玉莲是没有理由反对的,这个工作,可以从某些意义上,理解为抗日工作的一个收尾扫底行动。
半个钟头后,老妈子来请楚天舒:“这位先生,请上楼吧!”
楚天舒已经被这个神秘的住处弄的疑惑起来,他带着谨慎持重的态度走上了楼。
楼上的一个会客厅里,何昆和一个女人坐在相对的沙发上,何昆笑着招呼楚天舒坐下,对二人做了相互介绍。
楚天舒看着这位被称作尤女士的女人,不由的眼前一亮。
作为世家子弟,他见惯了名媛淑女,大家闺秀,他的身边从来就不缺乏优秀完美,夺人眼光的女人。他的大嫂,曾经是金陵女子大学的校花;他的几个姐姐,也曾作为名媛,因为过人的品貌,其玉照频频出现在《良友》等时尚杂志上。
可是如今看着眼前的女子,他还是感叹不已。
她身穿一件深宝蓝色旗袍,凸显出象牙般白色的肤色,她的头发向后梳着,在脑后松松挽起一个发髻,使她的面庞完全显露出来,柳眉轻颦,杏眼微醺,挺直的鼻梁如雕塑般深刻,微微抿起的嘴角带有了然一切的自如。
这是一个明显过了花季的女人,很显然的,她的额头已经不像少女那样光洁明亮,她的眼睛,也不似少女的秋波剪瞳,她的眼角,已经开始有了岁月的痕迹,她的身材稍显瘦削,她的面色失于苍白,可是,在接触她的瞬间,却能让周遭的人瞬间感受到一种独特的气场;她的周身未带任何珠玉饰品,却自然有着一种隔世的贵族气度。
她像月亮一样散发出莹莹的光泽,有一种冷艳,但是绝不寒冷逼人,她像一支孤荷,遗世独立,带着与生俱来的淡淡哀愁。面对着她,你可以不必想相像她正当华年时的风采,而会自然而然的认为,她每个年华都会散发出异于常人的美丽和韵味。
她静静听着何昆关于楚天舒的当面介绍,带着温暖的微笑望着他,让楚天舒又感到一种来自异性长辈的温情。
这真是一个有着独特魅力的女子!
滕玉莲静静听完楚天舒关于密码破译问题的解释,她带着一贯的文静笑容,看着这个年轻的少校:“我对于破译密码完全是外行,不知道在哪些地方可以帮到你呢?”
楚天舒接受何昆任务时,知道此行的目的,自然是有备而来,他从随身带着的文件夹中,取出一叠文稿。
他抽出其中一页,对滕玉莲解释:“其实,我想向您请教的,就是一些关于特定日语词语翻译的问题,一些中、日文语言的差异,或者,也许是某些特定的代号,特殊的指向,毕竟,作为密电的用词,是有些玄机的,必然有背景的人才可以领会到。”
他笑笑:“我的专业语言是英语和法语,关于日语,几乎是业余水平,我的一个姐夫是驻日外交官,我的日语是和他学的,如今单从日常翻译讲,是可以胜任的,但是涉及刚才所说的密码用词,就很不够用了!”
滕玉莲点头,示意他举例说明,如何让她参与到这个破译工作上来。
楚天舒谦逊地:“我先讲一个简单的例子吧,关于中文和日语很多字写法相同,但是意思是很不一样的,例如"切手"这个词,日语的意思是邮票,和中文字面看到的意思无疑相差很远。”
说到这里,他有点羞涩地看看滕玉莲,轻轻一笑:“既然对着您这样一个优雅的女士,我们不妨用花卉来举例探讨一番吧。比如说,我们中国人说的迎春花,在日语中的表达,就很有意思的。”
他望着滕玉莲,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应和。
“黄梅の花。”滕玉莲缓缓接口:“哦,这个意思的确是大相径庭啊,在我们眼中初春怒发第一支的迎春花,在他们那里,变成了黄梅开出的花。”
楚天舒笑了:“您感觉到了吧?这种两国文化的差异性是很有趣的,可是,如果折射到我们密码破译方面,就会带来很多困惑,这种词是否还包含着特定指示的意思呢?这实在是比两国文字差异更加令人困惑的事情啊。”
他又抽出一页纸:“您以前在日谍机关时,是否听到过另外一种有关花卉的词汇呢?我发现它会经常出现在一些无法译出的密电中——有关"彼岸花"这个说法?”
他注意看着滕玉莲的表情。
滕玉莲的脸上沉静如水,她似乎在回忆,随即摇了摇头,但是眼睛里面瞬间闪过的一丝光泽,还是让楚天舒扑捉到了。
他缓缓解释道:“其实,我查过资料,关于彼岸花,实在是一种神秘的花,而且带有日本文化特有的色彩。”
他的语气变得凝重,不仅是滕玉莲,甚至是何昆,都感兴趣地望向他。
“彼岸花,中文的名称叫石蒜,是一种丛生在田埂、堤坝上的多年生草本植物,秋分时节长叶前盛开鲜艳的红花。它本身有毒,但可做中草药。它之所以在日本受到广泛关注,是因为它的神秘感——它是在日本人上坟时节开放的一种花,因此被认为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可以引领逝者的灵魂,到达彼岸。它的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在日本,它又被称为地狱花,幽灵花。”
滕玉莲默默听着,无语沉思。何昆也在静静听着。
楚天舒似乎没有注意到二人的神情凝重,他继续着自己的话题:“其实啊,我查了大量的资料,才惊奇地发现,这个彼岸花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曼珠沙华,它原本是有两种颜色的,一种是火红的,被誉为"火照之路",据说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可以照亮人的魂灵的。”
他笑笑:“还有另外一种,更加神秘冷艳,是白色的曼珠沙华,原意为天上之花,又被称为白色的莲花......”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当提到“白色的莲花”之时,何昆和滕玉莲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何昆忍不住叫了句:“天舒!......”打断了他的话。
楚天舒被吓了一跳,他有点奇怪地望着何昆,忙收住了话题。
何昆干咳了一声:“呃......我在想,这个所谓的......彼岸花,也许只是一个无意义的代号罢了......你不妨换个问题吧!”
楚天舒认真地看看他,又看看滕玉莲:“可是,它确实经常出现在很多的密电中。所以我在想,关于这个词汇,是否有着特殊的含义呢?或者是一种日谍机构特指的代码?”
“可是......”何昆欲言又止,他担忧地望向滕玉莲。
滕玉莲温和地看着楚天舒,几乎没有理会何昆关切的神情和先前的打岔:“少校,请你,继续刚才的话题,白色的莲花。”
何昆无奈地陷入沉默。
楚天舒迟疑了一下,他有些畏惧地看了看何昆的脸色,轻轻一笑:“差不多就这些,我了解到的。”
他忽然想起般的:“对了,我还查了关于这个白色彼岸花的意思,也就是它所代表的含义,中国和日本也是有所不同的,在日本,它代表的是"悲伤回忆",在中国,它代表的是"优美纯洁"!”
滕玉莲的眼光变得迷离而深远,她喃喃自语:“白色彼岸花,白色的曼珠沙华,白色的莲花......”
她望向何昆:“我想,也许,我的日语知识,和在日谍机关的几年经历,可以帮到眼前这位少校,我考虑可以试试接触这些神秘的密电。”
“玉莲?!......”何昆的眼睛里猛然闪现出惊喜的光芒,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忙定定神,板住面孔,正色道:“哦,是尤小姐!感谢你......能加入我们这里来,用自己的才学和经历......再次为党国效力。”
楚天舒似乎也很激动:“太好了,尤女士!我......我可以再请教您一些类似的问题吗?”他翻翻手中的文件夹。
滕玉莲安静地笑着点头,她同时回看了何昆一眼:“可不可以给我要一杯咖啡?哦,对了,也应该给这位少校来上一杯呢!”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未见过滕玉莲这样的明快笑容了,何况这般对自己的温言相求?何昆的心都激动的颤抖起来!
他几乎有点语无伦次:“我去叫刘妈给你煮......不,我知道你爱喝什么口味的,我去亲自给你煮!哦,还有天舒,尝尝我的手艺!.....你们先谈着工作......”
他几乎像小伙子一样哼着歌跑下楼去。
楚天舒简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感到奇怪极了,带着有些惶恐的神情看向滕玉莲:“我来了这么久了,从来没有见到站长这样高兴过啊?”
滕玉莲没有理会他的感叹,她一如既往淡淡地笑着:“楚少校,请继续你的问题吧。”
何昆趁着煮咖啡的时间,又向刘妈仔细打听滕玉莲近来的情绪和状况。
刘妈是他从老家带出来的一个老家人,自然是很忠诚可靠的。她如实地说了滕玉莲的从容平和的状况。何昆又一次相信,一定是自己的诚心感动了上帝,将这个毕生挚爱的女人,又一次送回到自己身边。
三个人喝着咖啡,度过了一个悠闲的下午,当何昆带着楚天舒准备告别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晚饭时分了。
何昆让楚天舒先到楼下车里去等他。
他望着滕玉莲,欲言又止。
滕玉莲没有说话,但是望向他的目光是平和而宁静的,似乎等待着他说出自己想说出的话。
何昆思想斗争了一下午了,此时告别在即,他咬咬牙,终究说出了自己的话题:“玉莲,谢谢你!.....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
滕玉莲依旧带着水波不兴的眼光望向他。
何昆自己都觉得微微脸红,但是他必须要问上这一句,有个问题对他很重要:“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个年轻人长得很像一个人?”
滕玉莲似乎微微叹了口气,仍然平静地笑着:“我知道你指的是谁。不过,我现在满脑子里面,开的都是这位少校刚才提到的那个彼岸花。”
她的眼神又一次变得迷离幽远:“我在日本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么能不知道这个神秘的彼岸花呢?刚才的那个少校实在是太年轻啊,他其实并不了解,所谓彼岸花的真正含义!”
她的声音也随着她的目光变得深远莫测:“在日本,有这样一个歌谣:
彼岸花,
开彼岸,
只见花,
不见叶......
此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当灵魂渡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往生者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这种花,不就是如今的我的写照吗?——一切往事留在彼岸,不再让我烦恼,不再让我牵挂,也不再让我追忆......你说,他像谁,对我还有意义吗?”
她微微笑了。
何昆却流下了眼泪。
在车子启动的刹那,楚天舒奇怪地听到他的上司对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谢谢你,天舒!谢谢你的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