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族是一个人口30万的小民族,以东巴文化著称于世,丽江古城与东巴古籍分别荣列世界文化遗产和世界记忆遗产名录,被誉为“小民族创造了大文化。”纳西族在历史上与水关系极为密切,纳西族人口主要分布于我国的云南,四川,西藏三省相交汇的地区,这一地区也是青藏高原、云贵高原、四川盆地的交叉地区,境内玉龙雪山、哈巴雪山、碧罗雪山、贡嘎雪山等众山犹如玉笋排立,白光茫茫、寒气森森;金沙江、澜沧江、怒江、雅砻江、大渡河等大江河夹贯于巍巍群山间,破山而行,惊涛裂壁。在这样雄奇浑宏的地理中,既有雪域高原、横断山区的生态,也有河谷、盆地、游牧或半游牧的农业生态,这样也造成了纳西族文化生态的多样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种江河峡谷的地域特征孕育了独特的纳西族水文化,并在纳西族的传统文化中占有着重要的位置。
纳西族传统文化中的水文化极为丰富。纳西族的主要聚居地丽江因江而得名;唐宋时期金沙江因其主体居民为麽些而名为“麽些江”;丽江古城因其“雪山、小桥、流水、人家”而倍增魅力;东巴经认为水是人类生命的摇篮,人类是从水中产生的,女人是由男人的眼泪变出来的;主管大自然的署(龙神)与人类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东巴教中传承着大量的祭龙王、水神的仪式;传统的民间民俗与节日中也仍保留着丰富的水文化内涵。水文化内涵浸透到纳西族的民族精神深层之中,并在其哲学、宗教、民俗、建筑艺术中反映出来。
一、纳西族古代哲学中的水文化
纳西族哲学中的水文化主要以东巴教中蕴含的思想为代表,主要内容有宇宙观、人类起源说,原始自然崇拜、婚姻观念等等。现就纳西族古代哲学中所涉及到的水文化展开谈谈。
1、人类是从水中产生的:在东巴经中,人类是从水中产生的。《创世纪》、《黑白之战》、《迎请精如神》、《东恩古模》等众多经书中均有天生万物的记载。如在《创世纪》中,记述了人类祖先的由来:远古的时候,天地没有分开,先出现天影子和地影子,后面接着出现了日月星辰,山谷河流的影子,真和实变化出现了白天、太阳、实蛋、真气以及善神依古阿格;假如虚变化出现了黑夜、月亮、虚蛋和恶气以及恶神依古顶那。善神和恶神作变化,出现了白蛋、黑蛋,白蛋和黑蛋生出了董族的额玉额玛神鸡,术族的负及俺纳神鸡,两只神鸡孵出九对白蛋和黑蛋,分别生下了众多的天神和鬼怪。……杀了牛状怪兽后,董族建造了居那若罗神山,山上声音与山下百气化生百露,露成海,海生蛋,蛋里生出人类始祖海史海古,海古美古,美古初初,初初慈禹,慈禹初居,初居具仁,具仁迹仁,迹仁崇仁,崇仁利恩等共九代。
2、水是女性的代名词:在东巴经《大祭风.超度董族的吊死者》:“美利董主想有一个早晨可以一起干活的伴侣,晚上可以说话的伴侣。于是,从闰利董主的眼睛里流出了一滴眼泪,就像一块绿松石掉到了水中。过了三天两个早上,从水中浮现出许多美好善良的东西,许多邪角的东西沉到水底。又过了三天两早,水中出现了一个绿松石般闪亮的女人,这个女人没有人为其取名字,于是就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注祖吉姆。”注祖吉姆,“注祖”纳西语义为相处,“吉”为水,“姆”为女性。大意为“与水相处的女人。”纳西族妇女的名字自崇忍利恩一代以后与水结下了不解之缘,至高勒趣一代,其妻就是“吉命吉钟”,意思是“水的女儿,逐水草”。从名字上可以看出到了高勒趣一代,纳西族大体上告别了采集和狩猎时代,进入了游牧时代。如司马迁在《史记·西南夷列传》中所写,过上了,“随畜迁徙,毋常处”的生活。如西方的夏娃是上帝用亚当的一根筋造成的一样,都在隐喻女人是男人的附属物。泡沫随着水流走,女人跟着男人走。不想走也不行了。比高勒趣早数代的崇忍利恩已胜利走完了人类婚姻形态中的“从妻居”一步,最终把妻子从母系家族中拉到丈夫家中,建立起了父权制下的一夫一妻制家庭。
3、水是生命的摇篮
在纳西先民的神话中,有一个美丽的神海,叫“美利达吉海”。东巴经《董埃术埃》中说,董部族的首领美利董主的妻子就从该湖水中形成。东巴经《马的来历》中说,先民们的马也从该湖水中产生。神牛也从那儿产生。世间万物,天上飞的鸟,山上跑的兽,草上爬的虫,地下钻的鼠,水中游的鱼,总之,世间一切生命皆产生于美利达吉海。美利达吉海是一切生命的摇篮。
在纳西族的东巴经书中,水是有生命、有人性、有血缘关系的。如水之祖父称增戛纳路,水之祖母为纳路纳阿,水之父为吉负忍,水之母为吉库含。米利董主神将水吐于白崖上,产生了三滴白露,白露化生出三个大海,大海成为万水之源,冬雪所化之水为水之头,夏雨所降之水为水之尾。
3、纳西族的洪水神话
几乎每个少数民族的神话中都有洪水神话。纳西族的洪水神话以其鲜明的民族特色引起国内外学者的关注和研究。与其他少数民族不同,纳西族的洪水神话中兄妺婚是在洪水暴发之前,人类因实行兄妺婚而秽气冲天,导致天神发怒,降下洪水以示惩罚。而其他民族的洪水神话是洪水暴发在前,兄妺婚在后。人类在洪水退却后只剩下兄妺二人,并由于兄妺婚人类才得以重新繁衍。而纳西族的神话中,洪水过后,只剩下崇仁利恩一人,他到天上寻找天女作配偶,才使人类得以繁衍。李子贤认为“洪水之后人间只剩下崇仁利恩一人,他在天神的帮助下寻找配偶并迁徙人间繁衍后代的过程,实际上是丽江纳西族先民从族外婚向一妻一夫制的婚姻形式发展这一历史过程的折射。……这一过程和结局,就成了对偶婚及一妻一夫制这两个不同发展阶段上婚姻形态的历史’沉淀物’,确乎是珍贵的纳西族婚姻史的’活化石’。”
二、纳西族民俗中的水文化
民俗不仅是民众自身生活的一种规范,而且本身也是民众生活的一项重要内容,不仅能够使民众养成必要的生产、生活技能和一些道德品质,而且能够使民众合理地处理各种复杂的人际、社会关系。民俗成为对民众和社会都极为重要的文化事象,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它自身所具有的独特价值。从纳西族传统的民俗来看,水文化内涵也是极为丰富的。
1、葬礼:水既是生命之源的象征,也是人死后灵魂返回祖居地的媒介。纳西族的灵魂观并没有天堂地狱之说,纳西先民认为人的灵魂是不死的,但人死后灵魂有两种不同的归宿。一种是得“气”而死,其灵魂就可以返回祖居地而获得平安,并给家人和族人带来平安与福祉;另一种是没有得到“气”而死的灵魂只能游荡于荒山野岭,而且时常会给家人和族人带来祸害。而让灵魂平安返回祖居地,需要进行系列的超度仪式,其中洗马与洗尸是两项重要的仪程。在家人去世后,孝子就要带上香、铜钱、米粒、水桶到河边取水。取水前,先敬上香,在河中撒铜钱和米粒,其间要向龙王寿告:住在天底下,我家中的老人某某去世了,来向龙王要桶洁净的水………买水的钱和米已经付了,请您开恩给桶水。然后,用碗取水,男九碗,女七碗,及至水满,在上面放一枝刺以避邪。洗尸由亲属担任。另一项重要仪式为“洗马”,意为给死者回祖居住地所骑的马进行洗礼仪式。在永宁地区“洗马”仪式三天,洗马数量多者为七匹,少则一匹,一般为三匹。洗马时,达巴在旁一边念诵《献幂马经》,一边往马头上、身上撒水,直到马儿浑身颤抖为止。因为此时预示着死者已经骑上马上路,将来还会庇佑家人。众人在旁高呼:“骑上了,骑上了!”纷纷向马背上的亡灵磕头告别。达巴此时提高嗓门,向死者祝祷:“死者啊,你去祖先发祥地途中,要翻越一座又一座的雪山,要渡过一条又一条的大江,你的脚会受冻,你的脚会疲软,现在给你献上座骑,你可以舒适地到达祖居地了”。献完幂马,即出殡到火化场火化。
2、诞生礼:纳西族家庭生了孩子,前往祝贺的客人必须先喝一碗冷水,再请他喝一碗米洒煮鸡蛋。东巴经认为水是生命力的象征,也是生命最初产生的摇篮。家中生儿,是自然神的恩赐,应感谢自然神。一碗清水,意喻着自然神的恩赐,意喻新儿有龙王保佑,岁岁平安,五谷丰登。
3、泉水会:每年立夏节时,许多纳西族群众要到有矿泉的地方洗涤、游玩,称为“勒科拉”。丽江黄山中信村的山麓有一硫磺泉,丽江民众每年到此举行洗涤求神活动。在丽江石头乡老君山麓也有一矿泉水源,附近民众也是在立夏时节到此举行此类活动。因此泉水清淡有香,香如兰花,故此节日又名兰香碱泉会。
4、转海节:在纳西族摩梭人居住的永宁一带盛行。每年农历5月15日或25日,当地摩梭人身着盛装,带上祭品和食物,分两路从相反的方向沿泸沽湖绕行,在湖边进行祭祀格姆女神及水神仪式,夜晚两路人相会于左所乡木夸村,搭上帐篷露宿,歌舞达旦,于次日返回。这种习俗原出于对水神崇拜仪式,后演化为民族传统节日。
5、元宵节:由汉族地区传入丽江,内容以纳西族的传统民俗为主,主要仪式为祭祖,放河灯。解放前,在丽江有到龙王庙黑龙潭祭龙王之习俗。
6、中元祭祖节:又称七月半,在每年农历的7月12—14日举行。纳西语称为“包祭”,意为烧包。包是印有经符图案的纸袋,上写有祖先牌位及日期,第一天为迎请祖先神,第三天为送祖神。送祖神时,全家到河边进行祭祖仪式,在河边烧香拜祭。
7、二月八:是纳西族最有民族特色的节日。源于祭祀纳西族保护神、玉龙雪山之神化身---三朵神。在东巴教发源地三坝一带,民众在这一天到白水台的泉眼旁进行祭祖仪式,祭后举行赛马、对歌、跳舞等活动。
8、龙王会:纳西族祭祀龙王、祈求丰收的传统节日,因每年三月十五日在黑龙潭龙王庙举行而得名。会期为五天,祭祀仪式完成后,人们进行各种歌舞娱乐活动。后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传统的祭祀仪式演化成商品物资交流大会,这也就是丽江“三月骡马会”的来历。
1962年重修黑龙潭得月楼,郭沫若特此撰联以贺:“龙潭倒映十三峰,潜龙在天,飞龙在地;玉水纵横半里许,墨玉为体,苍玉为神。”此联不仅对仗工整,用笔凝炼,而且意境悠然,天上人间,情景交融。致使此联在丽江众联中后来居上,成为联中佳作。
三、纳西族建筑艺术中的水文化
建筑艺术是“客体化的人生”、“空间化的社会生活”,“是凝固为物体的人生”,是体现和反映人类本能文化的一个重要方面。中国古代注重建筑风水说。纳西族的建筑艺术中的水文化内涵也是极为丰富的。
纳西族建筑艺术以丽江古城为代表。丽江古城以江南水乡般的美景别具风貌的布局及建筑风格特色,被誉为“东方威尼斯”、“高原姑苏”等称号丽江古城始建于南宋,距今约有800年的历史。历代均为滇西北的政治、军事重镇和纳西、汉、藏等各民族经济文化交往的枢纽。元初,忽必烈南征大理,革囊渡金沙江进入丽江,曾在古城一带驻军整训,至今仍留下许多相关的纳西语地名。元初,古城居民至少已有1000余户,明初,古城街道建设和集市贸易已初具规模,至明末已呈繁荣景象。大旅行家徐霞客记述丽江古城:“居庐骈集,荣坡带谷”,“民房群落,瓦屋栉比”,“其宫室之丽,拟于王者”。由此可见,当时丽江古城已是一座规模较大的高原集镇。
丽江古城的灵魂和命脉是无处不在,走街窜巷的河流,黑龙潭是丽江古城的主要水源,以此为起点,清澈的流水通过线网状河道沟渠流经干家万户,与散点状井泉构成严整的水系,以满足全城消防、居民生活用水需要。位于象山麓的黑龙潭有数十个出水点,出水量为1.918至4.430立方米/秒,汇成潭面近4万平方米。潭水由北向南流至双石桥下分成束河、中河、西河。三股支流井进而分成无数细流,穿巷走户,入墙过屋,流遍全城。古城的街道与河道密切结合,街景与水景相得益彰。河道最宽处3至6米、最窄处不足1米。古城之泉潭有黑龙潭、白马龙潭和义尚甘泽泉等。白马龙潭位于狮子山南麓、古城西侧,又名狮乳泉,水面面积近百平方米,出水量O.023立方米/秒。泉水甘洁清纯,从未枯竭。甘泽泉位于古城柬面的金虹山麓,水面面积有几十平方米,出水量O.O1立方米/秒,水质十分纯净。大研古城内散布多处水井,井大多取“三眼井”形式。“三眼井”即一井分三眼,三眼相连,依次为:饮用水眼、洗菜用水眼和洗涤用水眼。四方街上,仍保留着古代利用河水清洗街道的装置,可以定期冲刷街道,保持古城洁净,十分省力。
丽江古城在修建时就充分考虑了依山伴水,街随水绕,屋依水建的建筑格局。木氏土司统治丽江地区400余年,木氏的统治中心有个不断迁移的过程,从最早的白沙古镇到束河古镇,到宋末元初时才搬迁至现在的丽江古城。最早的两个古镇在兴建时也依据了依山伴水,家家流水,的建筑格局。可以说这种建筑布局是与纳西族传统的民族文化精神是一脉相承的。是“天人合一”的思想的建筑艺术表现。这种建筑艺术看似率意而为,却又巧夺天工,妙意天成。
四、纳西族传统文化中的水环境生态观
纳西族水文化中最突出的代表是“署”文化。署神是东巴教中的水神,也是生活在水里的自然神。管理自然界中山川河流、风雨雷电、树木禽兽。署神又分为龙神、聂神、里美神、刹道神四大类,各类下面包含众多神灵。因龙神神通最为广大,老百姓把龙神作为署神的总代表。东巴教认为人类与署为同父异母的兄弟,早期和睦相处,彼此相安无事;只是后来人类渐渐繁衍起来,并且开始侵害大自然,滥砍乱伐,滥捕禽兽,污染水源,放火烧山,炸山挖石……人类的这些行为使署类无法安身,结果署类与人类解除了兄弟关系,降下洪灾、旱灾、泥石流、地震、冰雹、暴风雪等自然灾害以惩罚人类的不轨行为。人类只得向天神求救,后经天神调解,人类与署神定下契约。契约规定人类须保护、珍惜大自然的一草一木,可以适当适量开采林木、捕猎禽兽;只要人类遵守契约,自然神会赐给人类生育和繁衍的福泽,保护人类风调雨顺、和平吉祥。
祭署仪式是东巴教活动中的重大宗教祭祀活动。其中仪式上要念诵《祭署神经》,包括《唤醒署神经》、《署神的出处与来历》、《请署神》、《求雨》、《杀猛妖》、《鹏龙争斗》、《人与署和解》等经书。主要叙述人类与自然神----署神的关系和故事,提醒人们要守诺与自然神的契约,感激自然神的恩赐,欠了自然神的债务须及时偿还。在东巴经《祭署.仪式概说》中有这样的表达:“在辽阔的大地上的海子边,到署酋鲁(’龙’的借音)酋跟前,说是福泽不足去求福泽,子嗣不足去求子嗣。说是天上雨水不足求雨水,地上的庄稼不足去求庄稼,圈里的牲畜不足去求牲畜。畜神不足去求畜神,粮仓里的粮食不足去求粮食。”祭署仪式表达了纳西先民朴素的自然生态观。
署的象形字由蛙头、人身、蛇尾三部分构成,东巴教中的蛙具有女性象征意义,蛇具有男性象征意义。“长蛇头的邪鬼,是臭鬼的父亲;长蛙头的臭鬼母亲。”“长手的女人不剌蛇,长脚的男人不踩蛙。”[3]署的象征意义中包含着女性和男性,但以女性为头,男性为尾。两种特征合二为一。署的最初形象是以女性为主的。这与署的必属性有关,署作为大自然之神,是大地万物赖以生长的母体。人类早期依附于大自然,把大自然视为相依为命的母亲。直到后来,人类社会由母系社会过渡到父系社会,男性意识占了上风。署的主要特征也就相应地转变为以男性特征为主,署从女性变成了男性。成为了与人类同父异母的兄弟。
纳西族为何以蛇和蛙作为署的象征物?一是与纳西先民的生殖崇拜有关。在恶劣的自然环境面前,人自身的生产成为有力的生存条件。在原始思维的支配下,人类就借取了蛇、蛙繁殖能力强的特点而作为图腾进行崇拜,以图借此繁衍自己的种族;其次,水是生命摇篮,水生万物,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皆来自水中,水成为大自然的象征物。而蛇、蛙这两种动物皆生活于水中,生命力强,成为纳西先民自然崇拜的首选物。无独有偶,汉民族的龙的原形最初也是蛇。这与原始先民共有的原始思维有关。当然,纳西族的署与江民族的龙是有区别的,不能同等视之。
纳西族先民的生态观是朴素的二元论思想。他们把世界万物分成了属于人类和大自然的两大部分。属于人类的所有物可以自己支配,其所有权属于自己或社会群体,如村庄、田地、家畜、家财、人自身。但属于大自然的所有物,如天空、湖泊、海洋、山林、禽兽、水生物等非人类所有。人类要获取这些物品要征得自然神——署的首肯,否则会遭致祸害。尤其是有意或无意杀害了与署关系较为亲密的蛇类、蛙类以及其它飞禽走兽,当事者须举行各种祭署仪式,献牲敬物,以作赔偿,以求署神的宽恕。
东巴经阐述的这些思想观念在纳西族民众中形成了传统习惯法。纳西族村寨中皆有约定成俗的乡规民约:不得偷伐盗猎;不得污染水源;严禁在水源地或河流中丢弃脏物、宰杀牲畜;不得随意开荒山林、劈山炸石;严禁家畜毁坏庄稼;严禁砍伐幼树,践踏幼苗;立夏之后不得进山砍伐;开采树木的时间、数量由村寨集体决定。纳西族村寨皆设有护林员,俗称“居瓜”,护水员称为“吉瓜”。这些护林员和护水员大多请自外村或外族,以防止亲戚之间护短、弄虚作假。如在解放前束河古镇一直请的是藏族人当护林员,致使形成了十余家的藏族村;在黄山镇南溪村,一直到现在仍保留着这种习俗:全村集资请一个与村人无亲戚关系的外村人来当护林员、护水员,负责管理村里的山林、水源,护林员的住所由村人集资修建、其伙食也由村人提供,每年发一定的酬金,护林员拥有守护权、罚款权、通报权,其人身安全受到全村人的保障。
正是由于有了这种相沿千年的民族传统生态道德观念,丽江才赢得那一片青山绿水,那家家流水、户户花圃的自然谐和美景。直到50年代早期,丽江还保持了全部土地面积73%的林地和12.8%的草地,森林覆盖率达53.7%。[4]
五、水文化与纳西族族称
在历史上纳西族长期生活在江河峡谷,给纳西族先民的交通带来了极大的障碍。纳西族先民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发明创造了藤桥、溜索、铁索桥、木板桥、石拱桥以及革囊渡、双槽渡等多种渡江工具。“元跨革囊”的典故就说明了纳西族早期的渡江方式。据考证,建于唐朝的神川铁桥是世界上最早的铁索桥。历史上纳西族因其出色的造桥技术而著称,甚至以桥作为民族族称。
在郭大烈、和志武编著的《纳西族史》认为属于纳西族先民族系的有“旄牛夷”、“白狼夷”、“筰都夷”、“摩沙夷”、“磨些(麽些)蛮”等。其中“摩沙夷”、“磨些(麽些)蛮)系确指纳西族先民已有公论,在此不提。我们主要考证前三个族系。”《纳西族史》对此有了详尽可靠论证,认为“纳西族祖先虽有羌人成份,但主体应属‘夷系’,旄牛夷、白狼夷可能是纳西族先民,因居处笮都又称为筰都夷。纳西族大约在汉晋至唐朝间活跃于川西雅砻江、安宁河流域一带。”[5]可见,纳西族先民旄牛夷、白狼夷因居住于筰都一带而称之为“筰都夷。”我们的关注点就落在了“筰都”二字上,这是一个族名还是一个地名呢?《纳西族史》是这样解释的:“‘筰都’一词是民族语记音。《元和郡县图志》称:‘凡言筰者,夷人于大江水上置藤桥谓之筰,其定筰,大筰皆是近水置筰桥处。’至今纳西语中的仍保存了这一词汇:[ndzo33]桥,纳西象形文为:中画一水,两端有板可通也。[ndzo33ndv22]桥头,其音‘筰都’一样,筰都夷就是桥头夷人,以后变成族称,泛指此类夷人。此外,‘笮’在纳西语中还有另外一个意思。[ts`o22]人也。指一切人类,经典中如此称,现今语言中多用[.i33],盖古音也。”这种条陈缕析,纳西语与古文献互证,令人信服,这里的两个论点很重要,一是“筰都”一词是民族语记音,至今纳西语仍保留了同音同义的“筰”字;二是“筰都”由地名(桥头)变为族称。但“筰都”一词是否纳西语“桥头”音译,笔者认为还有一义值得探讨,“筰都”[ndzo33ndv22]应还有一解:“筰人居住的地方。”这里的“筰[ndzo33]字仍与上义同,由“桥”的本义引申为族称,即笮人,但“都”[ndv22]本义不是“桥头”的“头”字来解,应作“地”字解,纳西语“地方”一词读[ndv22],此音义比“头”字更确切些。前边《纳西族史》也提到,“筰”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指人及一切人类,纳西族祖先也叫崇仁利恩。“崇”与“筰”音近。另外还有些考证,如方国瑜先生的《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定笮,大笮等县的居民,为后来称为麽些(纳西)的先民。”光绪年间的《盐源县志》:“筰为夷之自名,今谓九所曰阿筰,丽江人至今自称为筰。”显然这里的“自称为‘筰’”也就是纳西语的[ts`o22]人。后引申为纳西族族称。故“笮都”有“纳西人居住的地方”之义。“筰”(或笮)有两义:桥、人。这两义是否有相通之处?笔者以为先有“人”义,后才有“桥”义。纳西族以崇仁利恩为自己的祖先,自称为崇仁利恩的后代。“崇”由此作为纳西先民的自称。纳西先民从黄河流域迁徙到河湟流域,再转入雅砻江、大渡河流域。纳西先民在这些江河纵横的地方生存,掌握了以藤作桥的技术。“崇”人善作桥,由此把“崇”人居住的地方“桥头。”“崇”也就成为“桥”的代名词。“崇”与“筰”是纳西语的同音异译。“筰都”一词是民族语记音,这是可信的。
纳西族有一分支,自称为“阮可”,意为“江边人”。这也是水文化在族称上的反映。
六、水文化与纳西族传统民族精神
纳西族有很强的民族内趋力,在处理人与自己、人际关系、民族关系、文化关系上强调“和合”精神。纳西族文化的发展和形成也是多元文化融合共生的结果。“和合内趋”是纳西族突出的民族精神。这种民族精神是纳西族传统文化的外在表现和内在价值取向的辩证统一的合称。是 纳西族“敬天法祖”、“天人合一”等思想观念发展融合的结果,是纳西族传统文化在发展过程中内在逻辑性统一。相对说来,这种民族精神受“署”崇拜的影深远。
天生万物,包括人和大自然,人与大自然如何相处?涉及到人自身的生存问题,纳西族先民是如何处理的呢?我们还是回到东巴经里寻求答案。在祭天仪式上诵读的《天地开坛经》中提到了“署”的产生:“董主的唾沫化生出之白露,白露变成海,海里育出龟蛋,龟蛋生出署。”[6]“署”是大自然之神,掌管人类大自然中山川树木,花虫鸟兽。“署”和人类都是天所生的兄弟。早期人类破坏自然,乱砍滥伐,兄弟失和,人类遭受“署”的无情报复。后来在天神的主持下二者签订和约,表示以后要和谐共处。祭“署”仪式由此产生。显然,祭“署”仪式是祭天仪式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是祭天内容的丰富和深化。祭“署”仪式是在纳西族从游牧生活向农耕定居生活过渡的历史背景下产生的。游牧时期,逐水草而居,受自然环境条件制约较小,而进入农耕时代后,自然生态一旦遭到破坏,庄稼收成难以保证,直接威胁到人类的生存。纳西先民由此在生产生活实践中总结出了“人与自然要和谐共处”的朴素思想。在这种理性认识基础上,纳西族民间产生了一整套保护自然生态的习惯法,以此规范制约着人们对待自然界的行为。纳西族的这种传统习惯法已升华为一种道德观念。从对天的敬畏、崇拜到与大自然的和谐共处,是纳西先民对客观世界认识的深化,也是尊重客观自然规律的思想表现。这是纳西先民最早形成“天人合一”、“和合”精神的思想基础。这里的“天人合一”与汉族的“天人合一”有着不同的涵义,汉族的儒家的“天”更突出“天道”,一种社会发展规律,“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更强调伦理道德及政治意义。天伦即人伦,天道即人道。纳西族的“天人合一”的“天”更强调自然环境,“天人合一”更突出人与自然的关系。“儒家这种重理性、实用与重人际、人伦而轻视人与自然的特点正是祖先信仰对人类思想意识影响的必然产物。”[7]纳西族这种“天人合一”的朴素思想萌芽于对天的敬畏,再发展到与大自然和和谐共处的观念中,然后在历史发展过程中,这种“天人合一”的思想扩展到民族内部的人际关系,对外的民族关系,文化关系上渗透到纳西族的整个精神领域中,集中表现为“和合”的民族精神。尤其是在纳西族的历史后期这种精神理念进一步得到升华。纳西族先民在金沙江流域逐渐定居下来以后,其生存环境夹在吐蕃、南诏(后期为大理)、中央王朝的三大政权版块中,同时周边民族有白族、藏族、彝族、傈僳族、汉族等不同民族。在这样一种特定的历史情境下,如何与这些强势政权以及不同民族相处,成为纳西族所面临的大问题。而“和合”精神能够满足这种历史发展的需要,由此,这种由自然崇拜发展而来的精神理念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和丰富。这种“和合”精神重视人与人,人与外界世界和平共处,和谐统一,如对待大自然要取舍有度,合理利用;人际关系以和为贵。民族关系要与邻为善,共处共荣;文化关系(包括宗教、经济、思想)要兼蓄并取,开放容纳。
余论
研究纳西族传统文化中的水文化,有着其重要的多元价值。通过研究纳西族水文化的产生、发展和演变的运动规律性,充分发挥水文化研究在民族文化建设中的重要作用。有助于我们深入认识民族历史与文化传统,解释和改造现实生活。水文化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生活文化事象,其自身必然存在着特殊的运动规律。探讨纳西族水文化的发生、发展和演变规律,是纳西学的一项重要任务,而且对我们如何传承、弘扬民族传统文化不无启示:从传统文化中整合、挖掘出有自己民族特色的,符合时代进步要求的有合理价值内核,以促进民族健康、和谐、科学的可持续发展。
一个民族群体之所以能够在历史的惊涛骇浪中历尽磨难而顽强生存,其根本原因是其民族文化中拥有优秀的文化传统,这些优秀的文化传统不仅是我们建设未来的启点,也是本民族的生存智慧的充分体现。
此文发表于“水文化与水环境保护国际学术会议”论文集《水文化与水环境保护研究文集》,中国书籍出版社,2008年版,另发于《丽江教育学院学报》,200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