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教场还在,可是,我总觉 得它不是我心目中的教场了。
十几年前,我钻入古城巷陌,在纵横蚁巷里叩门访问,回程的时候总归要走到甘泉、广陵、国庆这几条大路上来再辨识方向。当下午的日影从梧桐叶子的包围中投下光柱的时候,我看见古城少女裸露的膀臂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闻见菜根香饭店飘到街中的滋味,听到教场九如分座的杯盏响动,让人觉得终老于此是种不错的选择。
教场之名,缘于清初此处驻军操练,当我走进此间的时候,已不闻对搏厮杀之声,更不闻柳村、鹿鸣等书场的醒木之击。日头散淡着,我停车踱步进去,这里的安静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老猫在门口的茶炉前眯缝着眼,老人在黑漆漆的内屋说着闲话,纱窗隔着话音,让室外的时光蹑足而行。
这里,有我熟悉的几位扬州老人,烹调大师王立喜主持着九如分座的营生,老扬州陈金龙独居一处对榫门板的老屋,还有一位收破烂的姜老太爷,蜗居蜷缩在街角,用一块防雨布两根竹竿撑起遮阳的一处作场。
九如分座是扬州老教场餐饮业中唯一保留下来的一座茶馆,最早的老板以九眼炉灶烧茶,想叫九炉分座来着,觉着不雅,取《诗经》中“天保九如”的意蕴,得九如分座的名称。分座面西而开,绿色彩瓦做成仿古的双檐翘角,入内两间大屋,几张八仙桌,数十只竹壳水瓶在屋角饱腹候着。点不点单无所谓,老板照例会给你泡上一杯免费的清茶。在这里,老扬州们指间燃起的袅袅青烟也不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了,它给旧日时光布了一层景,一拨又一拨的人在这云雾里推门进来,出得门去便被车水马龙吞没……
清末民初,这里是扬州市内最热闹的地方,商贾摊贩、三教九流,教场就是扬州那年月的“销品茂”,人来到这里,吃喝玩乐全活儿,听王少堂的评话、王万青的清曲,吃九如的早茶、惜余春的下午茶,逛逛雀笼摊儿、棋摊儿、算命摊儿,晚上去正阳楼吃个小酒,末了,隔壁就是教场浴室,以“水包皮”这一最璀璨的休闲方式完成扬州生活的品味之旅。
当我迷失并且迷醉于扬州教场的纵横肌理时,我就常常这样痴痴的想,当年的朱自清、洪为法,甚至那个坏坏的易君左也是这样逛着扬州的教场?
教场西边有一条碧螺春巷,因旧时巷口曾开设过碧螺春茶馆而得名。巷子一侧房屋皆是骑楼,楼出一层两尺,形成自然的雨檐,如果经过遇雨,听天籁而闻茶香,这也算是古巷一味了。
可惜,这条可与大武城巷相媲美的扬州小巷最终被拆掉了,我常常在下雨的日子里想起,不知是怀念雨巷,还是怀念那丝竹远去的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