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朋友:
沈泽宜老师的去世,让我们感到无限悲伤。
从1983年我进入湖州师专读书算起,认识沈老师已整整31年了。1985年我从湖州师专毕业后,我们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平均隔一两个月就要见一次面。我们一起谈论诗歌,回忆历史,臧否人物。他总是慷慨激昂,充满自信,很多时候他带给我艺术上思想上的各种启发,有时候我们也有过争论。“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我相信沈老师是理解并原谅我的冒犯的。这一切,现在都化作了无比珍贵的记忆。
在最近的二十年中,我们几个跟沈老师来往最密切的学生,更多地是把他当作一个朋友,一个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一个有鲜明个性也有明显缺点的朋友和兄长。每每他一声令下,我就从嘉兴专程赶来陪他聊天,陪他打牌,陪他喝酒。相处越多,感情越深。以后,当我再次来到湖州,湖州的大街小巷,湖州的六客堂茶室,湖州的碧潮苑小区再也找不到沈老师的身影时,我肯定会怅然若失,心里会涌起一阵阵的酸楚。最近几年,我越来越感到人生的短促,生命的脆弱,死亡的强大,但我父母活着,沈老师活着,他们像一堵堵高高的墙,为我挡住了死神。现在,沈老师这一堵墙轰然倒塌,我感到了自己内心的惊慌和虚弱。
沈老师活过的这81年,是我们这个民族最多灾多难的时代,战争、反右、文革……这一系列的劫难给民族,也给沈老师带来了数不尽的苦难。前天,女诗人安琪发来了给沈老师的挽辞:“孤独一生,关怀却如此宽广。”我加上一句成为一副挽联:“才华四溢,苦难竟这般深重!”五十年代考上北大中文系的天之骄子,才华、理想、激情都像太阳一样绚烂辉煌,但残酷的打击让他沦入人间地狱,二十多年后虽然平反,但他终于孤独一生,始终没有自己的家,没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在这里,我要感谢他的保姆张冬花及其家人,你们在沈老师最后的岁月里,把他看作自己的亲人,给了他家的感觉,让他离开这个世界时,走得平静,安详。
沈泽宜老师的生命价值在于:他不仅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评论家、学者,一个以自己的激 情、思想和才华影响无数学生的优秀教师,同时,他的风云变幻的一生,正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他的一生的历史,就是一部中华民族的八十年的历史,或者说,一个时代的历史浓缩在他的身上。陀思妥夫斯基说过:“我怕我配不上我所受的苦难。”沈老师是配得上他的苦难的。他的诗歌,他的自传,给一个时代的民族的苦难作了见证。为此,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向他献上我们内心深处的敬意!
记得十多年前一个春节,沈老师在年初一打来电话说要来嘉兴看我,我正忙于亲戚间的节日应酬,让他年初五来,第二天他又打来电话,我让他年初四来,年初三他又来电话,一接通他就说:伊甸,我已经在你楼下了!现在回想起来,我深深地理解了他在农历过年这个亲人团圆的传统节日里,他的那种难以形容的孤独和脆弱。我后悔在他生前没能更多地陪陪他。
前天,在沈老师刚刚告别人世之际,张冬花交给我沈老师去世前写的一篇对我诗歌的评论,题目是《诗人伊甸》。这可能是沈老师一生中写的最后一篇文章。其中一段写到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和伊甸相交已30多年,跟他的关系是亦师亦友;但我从不敢妄自尊大,仅仅定位为朋友,兄弟。”看到“朋友、兄弟”这四个字,泪水盈满了我的眼眶。
沈老师,我们会永远怀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