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正是秋收秋种的时节。
打电话给母亲时,母亲说,北地(以村庄为中心,村庄北面是平原,是水浇地;村庄南面是山坡,是旱地)已经收过了,地都旋好了(旋耕耙犁地)。
母亲在电话里,高兴地说着,像是在汇报,像是在炫耀,
她说,咱北地的玉米棒子一个照一个,大的很。在北地没有人超过咱家的棒子大,匀实着哩。你小娃儿哥说他家的好,我去一看,他家的玉米是啥,没有一个超住咱家棒子大的。
母亲还说,今年不用拤秫杆(玉米杆)了。你只要把棒子掰走,把树杆放倒,人家去地里给你腾地,树杆都送到桥头的奶牛场卖钱了。
母亲又说,南坡上的白豆(黄豆)和玉米还没有收。南坡今年的也不赖,白豆没有你要爷家的好,人家当时买的种子比咱的好。这两天就和你爸上坡,铩白豆,掰玉米。拐回来,给北地耩麦(用耧把麦子播种在地里)。
听着母亲欣慰地说着,我突然感觉到:庄稼,每一季儿庄稼,在母亲眼里,都像母亲亲生的孩子一样。精心的哺育,浇水,施肥,打药,拔草,修剪。庄稼收成好了,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在学校考了双百分、考了第一名一样。
听着母亲的话,思绪又拉回了家乡的田野。想必,家里、村里、田野里,都正忙着:忙着收,忙着运,忙着晒,忙着犁,忙住种。
村边的路上,小手扶拖拉机在街上跑着,车上拉着用编织袋装好的玉米棒子,装玉米的编织袋上坐着家里一同去地里干活的三两个人。因为玉米缨和干枯的玉米杆的原因,他们脸上黑一块,花一块的,带着满含劳累而又十分欣慰的笑容。
村外的田地里,旋耕耙在地里算是轰鸣吧,驾车的师傅时不时的扭着头看着,看着犁过的墒沟够深不够深,时不时的下车将后犁上挂着的秸秆沫子拿掉放称一堆。地的主人在一边跟着车看着,过一会可能提醒一下:“师傅,犁深点”,或者,“师傅,再辛苦辛苦,地再耙一遍吧,看着还不老平啊”。不远处,旁边的地里,有人正在撒着化肥,做着犁地前的准备工作;有人已经撒过化肥,就随地坐在地垄上,盼望着,等待着。
正在掰棒子的地头,有妇女给地里干活的丈夫、公公、儿子或婆婆、姑娘送来了饭菜。他们从竹篮、藤篮亦或是塑料条编的提篮里面拿出几个馒头,炒的绿豆芽或者是青菜豆腐亦或是一碟咸菜,席地而坐,把饭菜放在地垄之间较为平整的地方,吃着,说着干活的进度,讨论着、比对着街坊邻里的收成。
村里,有人正在用上梁机将一装成编织袋的棒子往房顶上拉,下面有人捆绳,平房上有人开动机器。街道巷口坐着几个没有去地的中年妇女,在闲聊着,不时扭头看看自己家人可能从地里干活回来的方向,嗔怪的说:这死头儿货,一清早起都去地了,就那屁股大的一块地,到现在还没有掰完,天天都不知道咋恁磨蹭哩。
村里的路上,村外的路边,不时有回家的车辆,架子车,三轮车,奔马车,手扶拖拉机,简易汽车等等,他们都辛苦的劳累着,幸福的劳作着,向路边碰到的熟人打着招呼:
“开始收了?”,“嗯,刚开始,今年俺这熟的晚”;
“今年的不赖吧”,“差不多,最后一次水没跟上,棒子不老大”;
“乖乖,看恁拉这一大车,弄住事了啊,今年”,“弄住啥事了啊,种庄稼哩,胡收收都不少”;
“今年耩地啥时候好啊”,“天还有点热啊,按说是该耩了,耩上也中啊”;
“刚在地里看到恁家的花生不赖啊,今年有有花生油吃了啊”,“不赖啥,就那样,种点花生过节了炒炒,省类孩子们看见人家吃眼馋”
……
我已不事稼穑好多年。从上班后开始,因为鲜有假期,在三夏和秋收的时节,经常就是到家里两天,协助父母干一些农活。7年了,基本上没有在家完整的进行夏收夏种和秋收秋种。
应该是1982年吧,分田到户。母亲并不能准确的表述出是哪一年分田到户,当我问起的时候,她总是说,就是有你哪一年,你是正月生,割麦的时候都把你带到地里割麦了啊。
因为是长子,因为家里劳动力少,年级尚小的我,早早地就担起了干农活的担子。
那时候,上南坡割麦,父母拉一辆架子车,我拉一辆架子车,我独自一人拉慢慢一车麦子,送到打麦场。
那时候,在地里割麦子,父母,我,我们三人每人一垅麦子,每人一张镰,齐头并进。母亲割的最快,其次是父亲,最后是我,割麦的时候,母亲时不时地站起身,扭头看看我,对我笑笑,给我鼓励。
那时候,母亲总是带着我在暑假就要开学、即将收秋的前一段时间,钻进玉米地里,去薅草。我总是不情愿,也总是质疑母亲这样的作法。母亲告诉我,趁现在草籽还不熟,把草薅薅。等到草籽熟了以后,掉在地上,来年地里的草多的都叫你没法儿弄。
那时候,因为劳动力少,设备不发达,我家和天佑爷家,或者是治平叔家经常是合伙儿打麦子。因为打麦既需要有人往里送捆好的麦个儿,还需要有人接打好麦子,又需要有人挑脱过麦子的麦秸秆。为了不来回关停打麦机,还需要有人递捆好的麦个儿。我经常和父母去地里,去打麦场,充当半个劳力的角色。张口,灌袋,递麦个儿,等等。
……
父母双亲年纪慢慢大了,也种不动地了。母亲说,孩子呀,掰了一天(玉米棒子),回来睡一觉,眼泡儿都是肿的。不中了,老了,干不动活了啊。
曾多次给父母说,不要再种了,种一季儿麦,有面吃就行了。不中,父母坚决不同意,说:地不亏待咱阿,多上点粪,多浇两次水,你看看收了多少,这一院地(掰回来的玉米棒子都先堆放在了院子地上)的玉米穗儿,看着不比啥美。不种玉米,看见人家掰,还着急类。母亲还说,到真种不动地的时候,再说。
土地,父母如此辛苦劳累,仍然不愿意脱离土地,仍然坚持种地。我想,那是他们的“本”,生存的“本”,做人的“本”。
我也会永远记住,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我必须始终脚踏实地,尽管不事稼穑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