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诗选
《外国诗人诗选》之八
《外国诗人诗选》之七
《外国诗人诗选》之六
《外国诗人诗选》之五
《外国诗人诗选》之四
《外国诗人诗选》之三
《外国诗人诗选》之二
《外国诗人诗选》之一
博尔赫斯(1900-1986),主要诗集有《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热情》(1923)、《面前的月亮(1925)、《圣马丁手册》(1929)、《影子的颂歌》(1969)、《老虎的金黄》(1972)、《深邃的玫瑰》(1975)、《铁皮》(1976)、《黑夜的故事》(1979)等。
1.《墓志铭》
给伊西多罗·苏亚雷斯上校,我的曾外祖父
他的勇武越过了安第斯山脉。
他曾与群山和军队交战。
豪气长存,他的剑已习以为常。
在胡宁他给那次战役带来一个幸运的结局
用西班牙人的鲜血染红了秘鲁的长矛。
他书写下战功的册页
这散文像吹响战歌的小号一样坚定。
他被残酷无情的流放包围着死去了。
如今他是一摊尘土与光荣。
2.《陌 生 的 街》
鸽子的幽冥
希伯来人如此称呼傍晚的开始
此刻阴影尚未把脚步阻挡
而黑夜的来临被察觉
如期待中的一曲音乐,
不是作为我们本质上无足轻重的一个象征。
在那个光线微暗如沙的时辰
我的脚步遇到一条不认识的街道,
开向那高贵而宽阔的平台,
在屋檐与墙亘间展现出
温柔的色彩,仿佛那天空本身
正在把背景震撼。
一切——简朴房舍的真诚的平凡,
矮柱和门环的戏谑,
阳台上也许是一位少女的希望——
深入我空虚的心
有着一滴水的清澈。
也许正是那唯一的时辰
以魔力抬高了那条街道,
赋予她温柔的特权,
令它真实如一个传说或一行诗;
无疑我感到了它远远地临近
仿佛回忆,它精疲力尽
只因是来自灵魂的深处。
亲切而又刻骨铭心的
是明朗街道的奇迹
而只是在往后
我才明白那地方与我无关,
每一间房舍都是一台烛台
芸芸众生在烛台上燃烧着孤单的火焰,
而我们不假思索的每一步
都在迈过别人的各各他①。
①各各他(Golgota) 传说为古代犹太人的刑场,位
于耶路撒冷西北部的一座小山上。《新约》“福音书”
称耶稣被钉十字架死于该地。
3.《里 科 莱 塔》
这么多昂贵的证据,尘土
使我们相信难免一死,
我们放慢脚步,压低嗓音
走过一列列缓慢的墓碑
它们阴影与大理石的修辞学
允诺或预示了那备受向往的
成为死者的光荣。
苍苍的坟墓是美的,
贫乏的拉丁语和末日的锁环,
大理石与花朵的会合点,
凉爽如庭院的空地
和历史的数不清的昨天
如今是凝滞的、唯一的。
我们将这宁静混同于死亡
并且相信我们渴望结束自己
尽管只是渴望睡梦与冷漠。
在刀与激情中振颤,
在常春藤中沉睡,
惟有生命存在,
空间与时间是它的轮廓,
是心灵的魔法的工具,
而当生命熄灭,
空间,时间,死亡随之而去,
就像光明终止
镜中的幻影也就消逝
它早已在黄昏黯然失色。
树木温柔的荫影,
载送飞鸟,摇荡枝条的微风,
迷失于别的灵魂的灵魂,
有时候它们停止存在就是一个奇迹,
不可思议的奇迹,
尽管它臆想中的再生
以恐怖沾污了我们的日子。
我在里科莱塔把这一切沉思,
在我的灰烬安放的地方。
4.余晖
日落总是令人不安
无论它浮华富丽还是一贫如洗,
但尚且更加令人不安的
是最后那绝望的闪耀
它使原野生锈
此刻地平线上再也留不下
斜阳的喧嚣与自负。
要抓住这紧张而奇异的光是多么艰难,
那是个幻像,人类对黑暗的一致恐惧
把它强加在空间之上
它突然间停止
在我们觉察到它的虚假之时
就象一个梦破灭
在做梦者得知他正在做梦之时。
5.《平 凡》
给艾蒂·朗热
花园的格栅门打开
顺从如一张
频繁的习惯常加探问的书页
而一旦进入,我们的眼晴
不需要注视那些
在记忆里确切无疑的事物。
我熟知习惯和心灵
和那种隐语行话
每一群人都在编织着它们;
我无需说话
也不必佯装拥有特权;
我身边的人们都与我熟识,
我的担忧与弱点他们了如指掌。
这就是那最高的获取。
上苍也许会将它赋予我们:
没有惊叹也没有胜利
而仅仅是被朴素地接纳
作为不可否定的现实的一部分,
像那些石头和草木。
6分离
我的爱和我之间就要垒起
三百个夜晚如同三百垛墙,
而大海就象魔法阻隔于你我之间。
没有别的了只剩下回忆。
活该受折磨的黄昏啊
期望着见到你的夜晚。
你的道路穿过田野,
苍穹下我走来又离去。
你我的分离已经肯定如大理石
使无数其他的黄昏更加忧伤。
王央乐 译
7.《一切墓碑上的铭文》
不要让鲁莽的大理石
喋喋不休,冒险地违背遗忘的全能。
没完没了地回忆
名字,声誉,事件,出生地。
这么多玻璃珠宝最好由黑暗评判
人既沉默,大理石也无需开口。
逝去的生命的本质
——颤抖的希望,
悲痛的无情奇迹和物欲的惊奇
将长存不灭。
专横的灵魂盲目地追求永生
这时他在别的生命中得到了保证,
这时侯你自己就是那些不曾生活在
你的时代的人们具体的延续
而别人将是(现在也是)你在尘世的不死。
8.《 空 空 的 客 厅》
一如继往,桃花心木的家具
在锦缎的踌躇中继续着
它们永远的交谈。
银板摄影术
骗人地显示它们隐居在镜中的老年
那虚假的接近
而在我们的审视之下它们躲避
如含混纪年的
徒劳的日期。
以模糊不清的姿态
它们近乎真实的焦急嗓音
追赶着我们的灵魂
落后达半个多世纪
此刻它几乎已赶不上
我们童年里那些最初的黎明。
经久不变的现实
令人信服,血色红润
在街上的车来人往中庆贺
它在当今的神化
那坚不可摧的完全
与此同时光明
却透过玻璃窗的缺口
挫败了垂老的扶手椅
又困迫与扼杀
那些先祖们
枯萎凋零的嗓音。
9.局限
有一行魏尔兰的诗,我冉也不能记起,
有一条比邻的街道,我再也不能迈进。
有一面镜子,我照了最后一次,
有一扇门,我将它关闭,直至世界末日降临。
在我图书室的书中,有一本
我再也不会打开——现在正望着它们。
今年夏天,我将满五十岁,
不停地将我磨损啊,死神。
(赵振江译)
出自胡利奥·普拉太罗·埃杜的
《铭文》(蒙得维的亚,1923)
10.《 大 海》
在梦幻(或是恐怖)编织起
神话和宇宙起源的学说以前,
在时间铸入日子以前曾经
存在过大海,曾经有过永远的大海。
大海是谁?谁是那暴烈的
古老的生命?它啮咬大地的
柱石,它是一个也是众多的大海,
是深渊又是光辉,是机运又是风!
谁望着它,谁就是第一次见到它,
永远如此。怀着惊奇,这惊奇
来自大自然的事物,美丽的
夜晚,月亮,火堆的烈焰。
大海是谁,我又是谁?我将在那
随着痛苦而来的日子得到解答。
11.《1649年的一个早晨》
查理王在他的人民之中前行。
他环顾左右。他已经
把扈从手臂推开。
抛弃了谎言的必要性,他知道
他此刻是走向死亡,而非遗忘,
他知道他是一个国王,死刑等待着他;
早晨可怕而又真实。
他的身体毫不颤抖。他总是
超然处之,做一个好赌徒。
他总是把生命畅饮,直喝到酒渣;
此刻他在武装的人群里独行。
断头台无法将他羞辱。法官们,
并非真正的法官。他颔首行礼
微笑。他已将这做过无数次。
12.《 玫瑰与弥尔顿》
散落在时间尽头的
一代代玫瑰,我但愿这里面有一朵
能够免遭我们的遗忘,
一朵没有标记和符号的玫瑰
在曾经有过的事物之间,命运
赋予我特权,让我第一次
道出这沉默的花朵,最后的玫瑰
弥尔顿曾将它凑近眼前,
而看不见。哦你这绯红,橙黄
或纯白的花,出自消逝的花园,
你远古的往昔魔法般留存
在这首诗里闪亮,
黄金,血,象牙或是阴影
如在他的手中,看不见的玫瑰呵。
13,《博尔赫斯们》
对他们我一无所知或所知甚少,
我的葡萄牙祖先,博尔赫斯;模糊的血亲
在我的肉体中仍旧晦暗地继续着
他们的习惯,纪律和焦虑。
黯昧,仿佛他们从没有存在过
又同艺术的程序格格不入,
他们不可思议地形成了
时间、大地与遗忘的一部分。
这样更好。事情就是如此,
他们是葡萄牙人,是著名的人
撬开了东方的长城,
沉溺于大海和另一片沙子的海洋。
他们是神秘荒漠里迷失的皇帝
又是那些发誓说他没有死去的人们。
14.《苏珊娜·索卡》
怀着缓慢的爱她观看夜晚
流散的色彩。她的快乐
是沉迷于复杂的乐曲
或是诗篇的奇异生命。
没有原色的红,只有重重灰色
编织她精美的命运,
这命运精于取舍,也熟 谙
摇摆不定,调和色彩。
她没有胆量踏进这茫然的
迷宫,她从外面观望着
形体,骚乱,喧嚣,
如同镜中那另一个女人。
无法以恳求打动的众神
把她弃给了那只名叫火焰的老虎。
15.《罗 盘》
给艾舍尔·赞博兰·德·托莱斯
万物都是一种语言的词汇
某人或某物用它们夜以继日地
写下那无尽的谵言呓语
这就是世界的历史。在这样的涂鸦里
经过了伽太基和罗马,我,你,他,
我自己也不曾领悟的一生
那种身为神秘,幸运,密码
和巴别塔的全都混乱的痛苦。
在姓名背后,是那无名无姓的,
今天我感到它的阴影压住了
这蔚篮的,闪亮的,轻盈的磁针。
这指针把渴望投向大海的尽头,
仿佛属于梦中所见的一块手表
或是属于一只微微扑动的沉睡之鸟。
16.爱的预感
无论是你面容的亲切
光彩如一个节日
无论是你身体的恩宠
仍然神秘而缄默
一派稚气
还是你生命的延续
留在词语或宁静里
都比不上如此神秘的一个赐予
像注视着你的睡梦
拢在
我怀抱的守夜之中.
奇迹一般
又一次童贞
凭着睡梦那赦免的功效
沉静而辉煌
如记忆所恢复的幸福
你将把你生命的那道岸滨交给我
你自己并不拥有.
投身入静寂
我将认清你的存在那最后的海滩
并且第一次把你看见
也许
就像上帝必将把你看见
被摧毁了的
时间的虚构
没有爱
没有我.
17.《维拉·奥图萨尔的落日》
最后审判一样的傍晚。
街道是天空中一道崩裂的伤口。
我不知道在深处燃烧的光是一个天使还是一次日落。
像一个恶梦,无情的距离压在我身上。
地平线被一道铁丝网刺痛。
世界仿佛毫无用处,无人眷顾。
天空中仍是白昼,但黑夜已在峡谷里背叛。
所有的光都在蓝色的围墙与那一片姑娘们的喧闹之
中。
我已经不知道是一棵树还是一个神,透过生锈的大门
呈现。
突然间有多少国土,原野,天空,郊外。
今天曾经有过的财富是街道,锋利的日落,惊愕的傍
晚。
在远方,我将重获我的贫穷。
18.《致一位不再年轻的人》
你己经望得见那可悲的背景
和各得其所的一切事物;
交给达埃多的剑和灰烬,①
交蛤贝利萨留的钱币。②
为什么你要在六韵步诗朦胧的
青铜里没完没了地搜寻战争
既然大地的六只脚,喷涌的血
和敞开的坟墓就在这里?
这里深不可测的镜子等着你
它将梦见又忘却你的
余年和痛苦的反影。
那最后的已将你包围。这间屋子
是你度过迟缓又短暂的夜的地方,
这条街,你每天把它凝望。
①达埃多(Dido),传说中的伽太基女王和建国者,因
所爱的伊尼斯继续前往意大利而离弃了她,达埃多投入
烈火中自杀身亡。
②贝利萨留(Belisarius,约505-565.3),东罗马帝国
查士丁尼在位时(527-565)的名将。据《秘史》一书载,
贝利萨留遭贬黜后被查士丁尼刺瞎了双眼,被迫沿街行
乞。
19.《朦 胧 的 黎 明》
船舶消失不见
在港口四方的水中。
起重机循环往复,松弛它们的筋腱。
低浅的天空下,桅杆已卷刃。
一声窒息的警笛徒劳地
弹拨远方的琴弦。
随风飘逝的再会的灰烬
正将此地变成荒原
而那匆匆路过的海鸥
是一方送别的手绢
它的双翼擦过
船头,那些砍伐重重大海之森林的巨斧。
不出所料,奇迹一般
俯冲的黎明
会从心灵到心灵地滚滚而来。
20.告别
且慢说出我们的再见。
且慢变得象阴沉的天使那样冷酷丑恶而可憎。
且慢吧,我们的嘴唇还在接吻的亲热中活着。
无情的时间在无益的拥抱上泛滥。
让我们一起挥霍掉热情,不是为了我们,
而是为了逐渐靠近的孤独。
光明推开我们,黑夜急急地来临。
我们已经到了星光闪烁暗影浓重的篱笆旁边。
如同一个离开丢失的牧场的人,我离开你的怀抱。
如同一个离开剑戟之林的人,我离开你的眼泪。
且慢去过苦恼的生活
如同其他许多黄昏里的一场梦。
然后我才赶上而且超越
黑夜和行程。
王央乐 译
21.回来
结束了多年的流亡
回到了儿时的地方
房子的外观我已淡忘,
唯有触摸那老树的枝干
能使我忆起旧时的梦魇。
我重新踏上过去的小径
突然产生了久违的诗兴
望着黄昏渐渐降临
羞涩的新月躲在棕榈树茂密的叶林
藏藏匿匿
恰似鸟儿埋进自己的窝里。
房子重新将我容纳。
问庭院的围墙包揽过多少日月星辰?
交又的小径承载过多少壮丽的晚霞?
还有那娇美的新月
曾经把多少温柔洒在路旁的花坛?
(陈众议译)
22.老虎的金黄
藏藏匿匿问庭院的围墙包揽过多少日月星辰?
恰似鸟儿埋进自己的窝里。
房子重新将我容纳。
交叉的小径承载过多少壮丽的晚霞?
还有那娇美的新月
曾经把多少温柔洒在路旁的花坛?
我一次次地面对
那孟加拉虎的雄姿
直到傍晚披上金色;
凝望着它,在铁笼里咆哮往返,
全然不顾樊篱的禁阻。
世上还会有别的黄色,
那是宙斯的金属,
每隔九夜变化出相同的指环,
永永远远,循环不绝。
逝者如斯,
其他颜色弃我而去,
惟有朦胧的光明、模糊的黑暗
和那原始的金黄。
哦,夕阳;哦,老虎,
神话、史诗的辉煌。
哦,可爱的金黄:
是光线,是毛发,
我梦想用渴望的手将它抚摩。
陈众议 译
23.猫
镜子没有这么更加沉默,
透进的曙光也不这么更为隐秘;
你,在月光下,豹子的模样,
只能让我们从远处窥视。
由于无法解释的神圣意旨,
我们徒然地到处找你;
你就是孤独,你就是神秘,
比恒河或者日落还要遥远。
你的脊背容忍了我的手
慢条斯里的抚摸。你,
自从早已遗忘的永恒,
已经允许人们犹豫的手的抚爱。
你是在另一个时代。你是
像梦一样隔绝的一个区域的主宰。
24.蒙得维的亚
我滑下你的暮色如厌倦滑下一道斜坡的虔诚。
年轻的夜晚像你屋顶平台上的一片翅膀。
你是我们曾经有的布宜诺斯艾利斯,那座随着岁月悄悄溜走的城市。
你是我们的,节日的,像水中倒映的星星。
时间中虚假的门,你的街道朝向更轻柔的往昔。
黎明之光,它送出的早晨向我们走来,越过甘甜的褐色海水
在照亮我的百叶窗之前,你低低的日色已赐福于你的花园。
被听成了一首诗的城市。
拥有庭院之光的街道。
陈东飙
陈子弘 译
25.梦
当子夜的钟把慷慨的时间
恣意挥霍
我将比尤利西斯的水手去得更远.
进入梦的领域——人的记忆
所不及之处。
我只从那水下领域带回一些残余,
但已非我的知解力所能穷尽:
朴素的植物学的草,
各色各样的动物,
与死者的对话,
远古语言的词,
有时还有一些恐怖,
真正是假面的面孔,
白昼给予的一切都无法与之比拟。
我是人人,我是无人。我是别人,
我是他而不自觉,他曾见过
另一个梦——我的醒。他评判着
他置身局外而且微笑。
(飞白译)
26.葡萄酒之歌
在荷马的青铜杯里闪烁着你名字的光芒,
黑色的葡萄酒啊,你使人心花怒放。
千百年来,你在人们手上传去传回
从希腊人的兽头觞到日耳曼人的羊角杯。
开天辟地以来,你久已存在,
把力量和神威奉献给一代一代。
你与日夜交替的光阴一齐流淌,
朋友和快乐为你欢呼、鼓掌。
在神秘的激情洋溢的诗词的字里行间,
你是玫瑰花、红宝石和小巧玲珑的短剑。
在你的勒忒河里,让别人痛饮伤心的忘怀;
我却要寻求共同分享的节日的欢快。
在漆黑、诱惑和仙影拳中间
我要用“芝麻”打开长夜漫漫。
“相互爱恋”或“血红的搏斗”的美酒啊,
有时我将这样称呼你。但愿这不是歪曲。
(赵振江译)
27.失去的公园
迷宫不见了。一行行整齐的
尤加利桔也消失了,
剥去了夏天的华盖和镜子那
永恒的不睡,这镜子重复
每一张人类面孔、每一只蜉蝣的
每一个示意。停摆的钟,
纠缠成一团的忍冬,
竖立着愚蠢雕像的凉亭,
黄昏的背面,鸟的啁啾,
塔楼和慵懒的喷水池,
都是过去的细节。过去?
如果不存在开始和结束,
如果将来等待我们的只是
一个由无尽的白天和黑夜组成的数目,
我们也就已经是我们将成为的过去。
我们是时间,是不可分割的河流,
我们是乌斯马尔,是迦太基,是早就
荒废了的罗马人的断墙,是这些诗行
所要纪念的那个失去的公园。
黄灿然 译
28.诗艺
眼望岁月与流水汇成的长河
回想时间是另一条河,
要知道我们就像河流一去不复返
一张张脸孔水一样掠过。
要觉察到清醒是另一场梦
梦见自己并未做梦,而死亡
使我们的肉体充满恐惧,不过是那
被称为睡梦的夜夜归来的死亡。
要看到在日子或年份里有着
人类的往日与岁月的一个象征,
要把岁月的侮辱改造成
一曲音乐,一声细语和一个象征。
要在死亡中看到梦境,在日落中
看到痛苦的黄金,这就是诗
它不朽又贫穷,诗歌
循环往复,就像那黎明和日落。
有的时候,在暮色里一张脸
从镜子的深处向我们凝望;
艺术应当像那面镜子
显示出我们自己的脸相。
人们说尤利西斯厌倦了奇迹
当他望见了葱郁而质朴的伊撒加
曾因幸福而哭泣。艺术就是伊撒加
属于绿色的永恒,而非奇迹。
它也像河水一样长流不息
逝去而又留存,是同一位反复无常的
赫拉克利特的镜子,它是自己
又是别的,像河水一样长流不息。
29.我的一生
这里又一次
饱含记忆的嘴唇
独特而又与你们的相似.
我就是这迟缓的强度
一个灵魂.
我总是靠近欢乐也珍惜痛苦的爱抚.
我已渡过了海洋.
我已经认识了许多土地;我见过一个女人和两三个男人.
我爱过一个高傲的白人姑娘
她拥有西班牙的宁静.
我见过一望无际的郊野
西方永无止境的不朽在那里完成.
我品尝过众多的词语.
我深信这就是一切而我也再见不到再做不出新的事情.
我相信我日日夜夜的贫穷与富足
与上帝和所有人的相等.
30.星期六
外头是落日,时间中
镶嵌的宝石,
深沉的盲目的城市
没有人看见你。
黄昏沉默或歌唱。
有人吐露出渴望
钉住在钢琴上,
总是,为了你无限的美。
不管你爱不爱
你的美
总是时间赏赐的奇迹。
你身上的幸福
犹如新叶上的春天。
我什么也不是
只是这样的渴望
在黄昏中消竭。
你身上的美妙
犹如剑锋上的寒光。
黑夜使窗栅更加沉重。
冰凉的房间里
我们象瞎子摸索着我们两个的孤独。
你的身体的白皙光辉
胜过了黄昏。
我们的爱里面有一种痛苦
与灵魂相仿佛。
你,
昨天仅仅只有完全的美
而如今,也有了完全的爱。
王央乐 译
31.雨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
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
或曾经落下.下雨
无疑是在过去发生的一件事
谁听见雨落下
谁就回想起
那个时候
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
一朵叫玫瑰的花
和它奇妙的
鲜红的色彩.
这蒙住了窗玻璃的细雨
必将在被遗弃的郊外
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里洗亮
架上的黑葡萄.潮湿的幕色
带给我一个声音
我渴望的声音
我的父亲回来了
他没有死去.
陈东飙
陈子弘 译
西川 译
33.战利品
如同一个走过海边的人
惊讶于大海的浩瀚,
无限的亮光,辽阔的空间,
我是你的美的欣赏者
在这漫长的一天。
我们分手于黄昏
逐渐来临的孤独,
回到街道它的脸容对你依然熟识。
我的幸福黯淡了,想着
如此美好的许多回忆
难免失去一二
了让灵魂在永恒的进程中
保持谨慎。
王央乐 译
34.断章
一柄剑,
一柄剑设计出黎明的寒冷,
剑身上镌刻着神秘的诗篇,
没有人会忽视它,没有人会将它的
含义彻底解悟,
波罗的海的宝剑在诺森布里亚
赢得了虚荣,
诗人们会将它
等同于冰和火,
一柄剑一位君王将会传给另一位君王,
君王传给梦想,
一柄剑,将会忠于
命运女神的一个钟点,
一柄剑,将会照亮一场战斗的一柄剑。
一柄剑持在手中
将引导着美丽的战斗,男人们铺天盖地,
一柄剑持在手中
将把鲜血涂上狼牙
也涂到渡鸦残忍的嘴喙上,
一柄剑持在手中
将挥霍掉红色的金子,
一柄剑持在手中
将在毒蛇金色的巢中迎战死亡,
一柄剑持在手中
将会获得一个王国也会失去一个王国,
一柄剑持在手中
将砍倒戈矛之林。
一柄剑持在贝奥武甫的手中。
(西川 译)
35.书
一堆东西中难得有一件
可以当作武器。这本书诞生于
英格兰,在1604年,
人们使它承受梦想的重载,它内装
喧哗与骚动、夜和深红的色彩。
我的手掌感到它的沉重。谁能说
它也装着地狱,大胡子的
巫师代表天命,代表匕首
这匕首闪射出阴影的律法,
古堡中氤氲的空气
将目睹你死亡,优雅的手
左右海上的流血,
战斗中的刀剑和呼嚎。
静静的书架上堆放着各种图书,
那宁静的怒吼在其中的
一册内沉睡。它沉睡着等待。
(西川 译)
36.镜子
我是一个对镜子感到害怕的人;
不仅面对着无法穿透的玻璃,
里面一个不存在的无法居住的空间
反映着,结束了又开始;
而且甚至瞧着水面,那模仿着
深邃天空的另一种蓝色,那涟漪
上面有时候掠过左右相反的鸟
虚妄空幻的飞翔;
甚至面对着精细乌木的
沉默表面,那么光滑明亮,
显得像一个反复的梦,梦见
某些大理石或者某些玫瑰的洁白;
今天,在变化万千的月亮之下,
那么多烦恼的流浪岁月的末端,
我自问:是什么命运的乖张,
使我这么害怕一面照人的镜子?
金属的镜子,桃花心木的假镜子,
在它那红霞夕照般的迷雾里
朦胧地显现了一张
瞧着它而又被瞧着的脸。
我把它们都看作古旧契约的
永恒的根本的执行者,
使世界繁殖,仿佛生殖的行为,
无法睡眠,带来劫数。
它们在令人昏眩的蛛网里
延长这个空洞的不隐的世界;
有时候到了傍晚,
被一个未死的人的呼吸所模糊。
镜子窥伺着我们。要是卧室
四壁之间有面镜子在张望,
我就不再孤独。有一个人在。
黎明时,反复默默地演出了一台戏。
在这种有照人镜子的房间里,
什么事都发生,什么事都不记下;
我们在里面被魔法变成了拉比
现在从右到左地念着书。
克劳迪乌斯,黄昏的君主,做梦的国王,
他并不觉得自己在梦中,直至那一天,
一个演员用哑剧在舞台上
把他的罪孽向世界献演。
做梦是奇怪的,照镜子同样奇怪;
那里面,普通的陈旧的日常生活节目,
会包含着反影所精心制造的
一个虚幻而深刻的世界。
上帝(我一直想)花费了大力气
设计这个无法可及的建筑,
让每个黎明从镜子的反光
让黑暗从一个梦里,构造而起。
上帝创造了夜间的时光,
用梦,用镜子,把它武装,为了
让人心里明白,他自己不过是个反影,
是个虚无。因此,才那么使人害怕。
(王央乐 译)
37.迷宫
宙斯没有能耐松开包围住我的
石砌的网罗。我忘掉了
从前的人是什么模样;我继续走着
单调的墙壁之间可厌的路,
这是我的命运。无数岁月
使得笔直的走廊弯曲
成了不知不觉的圆周。时光的剥蚀
使得女墙出现了裂痕。
灰白的尘土上,我辨认出
我害怕的脸容。空气在凹面的夜晚
给我带来一声咆哮
或者一声悲痛咆哮的回音。
我知道阴影里还有一个,他的命运
是使长期的孤独厌烦于
这座结成了又拆掉的地狱;
是载渴望我的血,是要吞灭我的死。
我们两个在互相寻找。但愿
这是等待的最后的日子。
(王三槐 译)
38.南方
从你的一个庭院,观看
古老的星星;
从阴影里的长凳,
观看
这些布散的小小亮点;
我的无知还没有学会叫出它们的名字,
也不会排成星座;
只感到水的回旋
在幽秘的水池;
只感到茉莉和忍冬的香味,
沉睡的鸟儿的宁静,
门厅的弯拱,湿气
——这些事物,也许,就是诗。
(王三槐 译
31)贝奥武甫(节选)【词语】:贝奥武夫 Beowulf
【注音】:bèi ào wǔ fǔ
【释义】:英国古代史诗。公元5世纪时已开始口头传诵,约8世纪时成书。勇士贝奥武甫与怪物格伦德尔搏斗,使其断臂而死。怪物之母为子复仇,又被他追踪杀死。后来他做了国王。一次火龙来犯,他挺身斩龙,伤重而死。人民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现存的《贝奥武甫》唯一手稿,出于一个不知名的书记员之手,成稿时间为十世纪早期。被发现是在1705年,反映的是六世纪发生在欧洲大陆的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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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8-10世纪史诗——
塞西尔特的海葬(26-52行)
勇敢的塞西尔特气数已尽,
从这尘世投入主的庇护所。
活着时他是塞西尔丁人的朋友而受尊敬
长期治理这方地面;
如今亲密的伙伴按照他生前的嘱咐,
把他的尸体抬到海边。
港口停泊着一只船,它是酋长的财产,
船首装饰珠光宝气,这会正准备启航,
他们将敬爱的贤主——财产的施与者
放进船舱,紧挨着桅杆。
他的身旁放了许多财宝和饰品,
这些都是来之不易的珍玩。
另外还有各种兵器、宝剑、战袍和甲胄,
一只船装饰得如此金光闪耀,
我可闻所未闻。许多奇珍异宝
就放在塞西尔特的身上,
任其一道进入汹涌的海洋。
他还是个孩子时,那边的人
装了许多财宝送他独自过海,
这回人们为他装备的贵重礼品,
一点也不比那次少。
他们接着树起一面金色的旗,
让它高高飘扬在他的头顶,
就这样,他们把他交给了大海,
心里好不悲伤、怀念!
无论宫廷的智者还是天下的英雄,
都不知这船货物落到谁的手中。
格兰道尔的巢穴(1357-1376行)
他们居住在神秘的处所,狼的老巢,
那里是招风的绝域,险恶的沼泽地,
山涧流水在雾霭中向下奔泻,
进入地下,形成一股洪流。
论路程那里并不遥远,
不久即见一个小湖出现眼前;
湖边长着经霜的灌木、树丛,
扎根坚固而向水面延伸。
每到夜晚,湖上就冒出火光,
那景象真让人胆颤心惊。
芸芸众生中没有任何智者,
能将黑湖深处的奥秘探明。
任何野兽或长角的雄鹿,既便被猎狗追赶,
跑进这片灌木,也会远远逃走,
宁可让性命丧失在沙洲,
宁可让性命丧失在沙洲.
也不愿投入湖中寻求庇护。
这里的确不是一个好处所!
湖中浊浪翻腾,黑雾直升云端,
天空变得朦胧阴沉,
整个世界为之恸哭失声!
贝奥武甫的遗言(2792—2820行)
年迈的国王忍着痛苦,望着财物说,
“为了跟前这些玮宝明殊,
我要感谢那光荣的王,
感谢万物的授与者和永恒的主,
在我临死之前,能为自己的人民
获得这么多的财富!
既然我用自己的残生换来这一切,
你务必拿它去供养百姓:
也许我的生命已经有限。
请你在我火化之后吩咐士兵,
让他们在海岸上为我造一穴墓,
好让我的人民前往悼念。
这墓要建得显眼,高过赫罗斯尼斯,
这样,当航海者迎着大海的浪花
驾驶他们那高大的帆船航行,
就可称之为“贝奥武甫之墓”。
勇敢的国王然后从脖子上摘下金项圈
把它交给这位高贵的武士,
他还将饰金头盔、戒指和胸甲
全都送给这位年轻人,
并关照他使用好这些东西。
“你是我们威格蒙丁族最后一位,
命运席卷了我的全部宗亲,
无所畏惧的人未能逃脱死亡,
现在我就得跟他们为伴。”
这就是老战士发自内心的最后声音,
不久那葬礼之火——毁灭生命的火焰,
将吞没他,他的灵魂将脱离躯体
踏上正直者归宿的旅程。
32)古尔蒙(Remy de Gourmont)诗选
古尔蒙(1858-1915),“是法国后期象征主义诗坛的领袖,他的诗有着绝妙地微妙——心灵的微妙与感觉的微妙、他的诗情完全是呈给读者的神经,给微细到纤毫的感觉的、即使是无韵诗,但是读者会觉得每一篇中都有着很个性的音乐。”(戴望舒语),《西茉纳集》是他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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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
西茉纳,有个大神秘
在你头发的林里。
你吐着干蕊的香味,你吐着野兽
睡过的石头的香味;
你吐着熟皮的香味,你吐着刚簸过的
小麦的香味;
你吐着木材的香味,你吐着早晨送来的
面包的香味;
你吐着沿荒垣
开着的花的香味;
你吐着黑莓的香味,你吐着被雨洗过的
长春藤的香味;
你吐着黄昏间割下的
灯心草和薇蕨的香味;
你吐着冬青的香味,你吐着藓苔的香味,
你吐着在篱阴中结了种子的
衰黄的野草的香味;
你吐着荨麻如金雀花的香味,
你吐着苜蓿的香味,你吐着牛乳的香味;
你吐着茴香的香味;
你吐着胡桃的香味,你吐着熟透而采下的
果子的香味;
你吐着花繁叶满时的
柳树和菩提树的香味;
你吐着蜜的香味,你吐着徘徊在牧场中的
生命的香味;
你吐着泥土和河的香味;
你吐着爱的香味,你吐着火的香味。
西茉纳,有个大神秘
在你头发的林里。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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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
西茉纳,你的温柔的手有了伤痕,
你哭着,我却要笑这奇遇。
山楂防御它的心和它的肩,
它已将它的皮肤许给了最美好的亲吻。
它已披着它的梦和祈祷的大幕,
因为它和整个大地默契;
它和早晨的太阳默契,
那时惊醒的群蜂正梦着苜蓿和百里香,
和青色的鸟,蜜蜂和飞蝇,
和周身披着天鹅绒的大土蜂,
和甲虫、细腰蜂,金栗色的黄蜂,
和蜻蜓,和蝴蝶,
以及一切有趣的,和在空中
像三色堇一样地舞着又徘徊着的花粉;
它和正午的太阳默契,
和云,和风,和雨,
以及一切过去的,和红如蔷薇,
洁如明镜的薄暮的太阳,
和含笑的月儿以及和露珠,
和天鹅,和织女,和银河;
它有如此皎白的前额而它的灵魂是如此纯洁,
使它在全个自然中钟爱它自身。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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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青
西茉纳,太阳含笑在冬青树叶上;
四月已回来和我们游戏了。
他将些花篮背在肩上,
他将花枝送给荆棘、栗树、杨柳;
他将长生草留给水,又将石楠花
留给树木,在枝干伸长着的地方;
他将紫罗兰投在幽荫中,在黑莓下,
在那里,他的裸足大胆地将它们藏好又踏下;
他将雏菊和有一个小铃项圈的
樱草花送给了一切的草场;
他让铃兰和白头翁一齐坠在
树林中,沿着幽凉的小径;
他将鸢尾草种在屋顶上
和我们的花园中,西茉纳,那里有好太阳,
他散布鸽子花和三色堇,
风信子和那丁香的好香味。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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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
西茉纳,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们将象乘船似地穿过雾中去。
我们将到美的岛上去,那里的女人们
象树木一样的美,象灵魂一样地赤裸;
我们将到那些岛上去,那里的男人们
象狮子一样的柔和,披着长而褐色的头发。
来啊,那没有创造的世界从我们的梦中等着
它的法律,它的欢乐,那些使树开花的神
和使树叶炫烨而幽响的风。
来啊,无邪的世界将从棺中出来了。
西茉纳,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们将象乘船似地穿过雾中去。
我们将到那些岛上去,那里有高山,
从山头可以看见原野的平寂的幅员,
和在原野上啮草的幸福的牲口,
象杨柳树一样的牧人,和用禾叉
堆在大车上面的稻束:
阳光还照着,绵羊歇在
牲口房边,在园子的门前,
这园子吐着地榆、莴苣和百里香的香味。
西茉纳,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们将象乘船似地穿过雾中去。
我们将到那些岛上去,那里灰色和青色的松树
在西风飘过它们的发间的时候歌唱着。
我们卧在它们的香荫下,将听见
那受着愿望的痛苦而等着
肉体复活之时的幽灵的烦怨声。
来啊,无限在昏迷而欢笑,世界正沉醉着:
梦沉沉地在松下,我们许会听得
爱情的话,神明的话,辽远的话。
西茉纳,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们将象乘船似地穿过雾中去。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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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西茉纳,雪和你的颈一样白,
西茉纳,雪和你的膝一样白。
西茉纳,你的手和雪一样冷,
西茉纳,你的心和雪一样冷。
雪只受火的一吻而消溶,
你的心只受永别的一吻而消溶。
雪含愁在松树的枝上,
你的前额含愁在你栗色的发下。
西茉纳,你的妹妹雪睡在庭中。
西茉纳,你是我的雪和我的爱。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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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叶
西茉纳,到林中去吧:树叶已飘落了;
它们铺着苍苔、石头和小径。
西茉纳,你爱死叶上的步履声吗?
它们有如此柔美的颜色,如此沉着的调子,
它们在地上是如此脆弱的残片!
西茉纳,你爱死叶上的步履声吗?
它们在黄昏时有如此哀伤的神色;
当风来飘转它们时,它们如此婉转地哀鸣!
西茉纳,你爱死叶上的步履声吗?
当脚步蹂躏着它们时,它们像灵魂一样地啼哭,
它们做出振翼声和妇人衣裳的綷穄声。
西茉纳,你爱死叶上的步履声吗?
来啊:我们一朝将成为可怜的死叶,
来啊:夜已降临,而风已将我们带去了。
西茉纳,你爱死叶上的步履声吗?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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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
西茉纳,河唱着一支淳朴的曲子,
来啊,我们将走到灯心革和蓬骨间去,
是正午了:人们抛下了他们的犁,
而我,我将在明耀的水中看见你的跣足。
河是鱼和花的母亲,
是树、鸟、香、色的母亲,
她给吃了谷又将飞到
一个辽远的地方去的鸟儿喝水,
她给那绿腹的青蝇喝水,
她给象船奴似地划着的水蜘蛛喝水。
河是鱼的母亲:她给它们
小虫、草、空气和臭氧气;
她给它们爱情;她给它们翼翅,
使它们追踪它们的女性的影子到天边。
河是花的母亲,虹的母亲,
一切用水和一些太阳做成的东西的母亲:
她哺养红豆草和青草,和有蜜香的
绣线菊,和毛蕊草。
它是有象鸟的茸毛的叶子的
她哺养小麦,苜蓿和芦苇;
她哺养苎麻;她哺养亚麻;
她哺养燕麦、大麦和荞麦;
她哺养裸麦、河柳和林檎树;
她哺养垂柳和高大的白杨。
河是树木的母亲:美丽的橡树
曾用它们的脉管在她的河床中吸取清水。
河使天空肥沃:当下雨时,
那是河,她升到天上,又重降下来;
河是一个很有力又很纯洁的母亲。
河是全个自然的母亲。
西茉纳,河唱着一支淳朴的曲子,
来啊,我们将走到灯心草和蓬骨间去;
是正午了:人们抛下了他们的犁,
而我,我将在明耀的水中看见你的跣足。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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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树园
西茉纳,带一只柳条的篮子,
到果树园子去吧。
我们将对我们的林檎树说,
在走进果树园的时候:
林檎的时节到了,
到果树园去吧,西茉纳,
到果树园去吧。
林檎树上飞满了黄蜂,
因为林檎都已熟透了
有一阵大的嗡嗡声
在那老林檎树的周围。
林檎树上都已结满了林檎,
到果树园去吧,西茉纳,
到果树园去吧。
我们将采红林檎,
黄林檎和青林檎,
更采那肉已烂熟的
酿林檎酒的林檎。
林檎的时节到了,
到果树园去吧,西茉纳,
到果树园去吧。
你将有林檎的香味
在你的衫子上和你的手上,
而你的头发将充满了
秋天的温柔的芬芳。
林檎树上都已结满了林檎,
到果树园去吧,西茉纳,
到果树园去吧。
西茉纳,你将是我的果树园
和我的林檎树;
西茉纳,赶开了黄蜂
从你的心和我的果树园。
林檎的时节到了,
到果树园去吧,西茉纳,
到果树园去吧。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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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
西茉纳,八月的园子
是芬芳、丰满而温柔的:
它有芜菁和莱菔,
茄子和甜萝卜,
而在那些惨白的生菜间,
还有那病人吃的莴苣;
再远些,那是一片白菜,
我们的园子是丰满而温柔的。
豌豆沿着攀杆爬上去;
那些攀杆正象那些
穿着饰红花的绿衫子的少妇一样。
这里是蚕豆,
这里是从耶路撒冷来的葫芦。
胡葱一时都抽出来了,
又用一顶王冕装饰着自己,
我们的园子是丰满而温柔的。
周身披着花边的天门冬
结熟了它们的珊瑚的种子;
那些链花,虔诚的贞女,
已用它们的棚架做了一个花玻璃大窗,
而那些无思无虑的南瓜
在好太阳中鼓起了他们的颊;
人们闻到百里香和茴香的气味,
我们的园子是丰满而温柔的。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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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坊
西茉纳,磨坊已很古了,它的轮子
满披着青苔,在一个大洞的深处转着:
人们怕着,轮子过去,轮子转着
好象在做一个永恒的苦役。
土壤战栗着,人们好象是在汽船上,
在沉沉的夜和茫茫的海之间:
人们怕着,轮子过去,轮子转着
好象在做一个永恒的苦役。
天黑了;人们听见沉重的磨石在哭泣,
它们是比祖母更柔和更衰老:
人们怕着.轮子过去,轮子转着
好象在做一个永恒的苦役。
磨石是如此柔和、如此衰老的祖母,
一个孩子就可以拦住,一些水就可以推动:
人们怕着,轮子过去,轮子转着
好象在做一个永恒的苦役。
它们磨碎了富人和穷人的小麦,
它们亦磨碎裸麦,小麦和山麦:
人们怕着,轮子过去,轮子转着
好象在做一个永恒的苦役。
它们是和最大的使徒们一样善良,
它们做那赐福与我们又救我们的面色:
人们怕着,轮子过去,轮子转着
好象在做一个永恒的苦役。
它们养活人们和柔顺的牲口,
那些爱我们的手又为我们而死的牲口:
人们怕着,轮子过去,轮子转着
好象在做一个永恒的苦役。
它们走去,它们啼哭,它们旋转,它们呼鸣,
自从一直从前起,自从世界的创始起:
人们怕着,轮子过去,轮子转着
好象在做一个永恒的苦役。
西茉纳,磨坊已很古了:它的轮子,
满披着青苔,在一个大洞的深处转着。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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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
西茉纳,我很愿意,夕暮的繁喧
是和孩子们唱着的赞美歌一样柔和。
幽暗的教堂正象一个老旧的邸第;
蔷薇有爱情和篆烟的沉着的香味。
我很愿意,我们将缓缓地静静地走去,
受着刈草归来的人们的敬礼;
我先去为你开了柴扉,
而狗将含愁地追望我们多时。
当你祈祷的时候,我将想到那些
筑这些墙垣,钟楼,眺台
和那座沉重得象一头负着
我们每日罪孽的重担的驮兽的大殿的人们。
想到那些棰凿拱门石的人们,
他们是又在长廊下安置一个大圣水瓶的,
想到那些花玻璃窗上绘画帝王
和一个睡在村舍中的小孩子的人们。
我将想到那些锻冶十字架、
雄鸡、门梿、门上的铁件的人们,
想到那些雕刻木头的
合手而死去的美丽的圣女的人们。
我将想到那些熔制钟的铜的人们,
在那里,人们投进一个黄金的羔羊去,
想到那些在一二一一年掘坟穴的人们:
在坟里,圣鄂克安眠着,象宝藏一样。
戴望舒 译33)保尔-让•图莱(Paul-Jean Tulet)诗选
保尔-让•图莱(1867-1920)法国抒情诗人。他的诗,植根传统而又追求超越现实的新奇境界,写得含蓄婉妙。作品有《公仆保尔先生》(1898)、《反对音韵》(1921)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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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你的日子……
自从你的日子只在你的嘴里
留下一点儿灰烬,不要等待
人们铺好你的眠床,你的心在
那儿,终将冻结而沉沉睡去
回来吧,象在逝去的日子里,
到漂移着的沙丘附近去
采集百合,她微弯着,痛苦地呼吸,
————去在沙上写下这些话语:
人类的梦,和海的
幻想,是这样的相似。
罗洛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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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震旦回来
你从震旦回来,
乘海船回来,
当鸦片或茶叶的魅惑
安抚着你的情怀。
在一座砂金石的官殿里
白昼正在消逝:
中国的公主,美丽无比,
你可曾和她相遇。
她穿着黑色长裤,不是比
贝壳里的珠母更白?
让•希加依是否在月明之夜,
前来看望过你?
象瓦克华克岛的水仙花一样
他嘤嘤啜泣,
发誓说他缝好一只袋子,
装着他不贞的新娘。
然而,不贞,可是象一只野孔雀
在海滨的风中掠过,
在晨曦中熠耀它的毛羽
展翅远远飞去?
罗洛 译34)雅姆(Francis Jammes)诗选
弗朗西斯•雅姆(1868-1938),法国旧教派诗人。他笃信宗教,热爱自然,他的诗把神秘和现实混合在一起。他的诗大都写得质朴,很少有绚丽的辞藻。作品有《早祷和晚祷》(1898)、《裸体的少女》(1899)、《诗人与鸟》(1899)、《基督教的农事诗》(1911-1913)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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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驴子一起去乐园的祈祷
在我应该到你那儿去的时候,啊上帝
让那一天是一个乡村的节日,
路上尘土飞扬。我要象我在人世间
所做的,选择一条道路走向乐园,
我喜爱的路,那儿有明亮的星星照耀
如同白昼。我要拿着手杖走上大道,
然后走去,我要对我的朋友————那些驴子
说:我是弗朗西斯•雅姆,我正到乐园去,
因为在那儿,在善良的上帝的土地上,没有地狱。
我将告诉他们:蓝天的温顺的朋友,来啊,
那些可怜而又可爱的动物,让他们的耳朵急速扇动
驱赶着平庸乏味的苍蝇,争斗,和蜜蜂……
啊,让我在这些动物中间来到你的面前,
他们是我所深爱的,因为他们低着头,那样驯善,
他们静静地站着,脚挨着脚,他们
是那样的惹人怜悯,是那样的温驯。
我将到你那儿,我的后面是那些动物的成千双耳朵,
是那些驴子,他们的篮子在腰间挎着,
是那些驴子,他们拉着流浪艺人的车子,
车子上装着洋铁桶和羽毛掸子,
是那些驴子,他们背上背着凸凹不平的水桶,
是那些母驴,她们行动迟缓,象羊皮袋一样臃肿,
是那一个,他穿了一条瘦小的长裤,
他那青肿的伤口在流血,使他痛楚,
而在伤口周围是那些嗡嗡营营的固执的苍蝇。
我的上帝,让我和这些驴子一起来到你的限前,
让天使们引导我们在安宁中前进,
带我们到草木繁茂的河边去,那儿有颤动的樱桃树,
平滑而又光洁,象少女的微笑着的肌肤。
在这灵魂的住所,让我俯身在你的
神圣的水上,我将如同那些驴子
厮守着卑贱而甜美的贫困
向着那永恒的爱————它清澈而晶莹。
罗洛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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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使井水……
太阳使井水在玻璃里辉耀。
农庄的石块又破碎又古老。
青色的山峦线条是那样柔和,
象湿润在清新的苔藓里闪烁。
河流是黯黑的,而黯黑的树根
在被它磨损的岸边盘结绞拧。
它们在阳光里收获而草儿在动着。
可怜的胆怯的狗为了尽职而叫着。
生命存在着。一个农民在痛斥
一个偷菜豆的乞食的妇女。
小片的树林是一些黑色的石堆。
从果园飘来了温热的梨的气味。
大地象那些收割干草的女人。
从远处传来咳嗽般的教堂的钟声。
天空是蓝的和白的。而在麦草里,
我们听见鹌鹑的沉重的飞行逐渐沉寂。
罗洛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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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我爱过……
从前我爱过克拉拉•伊丽贝丝,
一个在古老的寄宿学校念书的女孩子,
她常常在暖和的黄昏到山楂树下,
去读那些已经过了期的杂志。
我只爱她,我感觉到在我的心里
她那洁白的胸的天蓝的光芒。
她在哪里?那时的幸福在哪里?
树的枝叶进入了她那明亮的卧房。
也许她还没有向人世告别————
或者,也许我们俩都已死去。
宽敞的庭院里有枯死的树叶,
在晚夏冷风中,在迢遥的往昔。
你可记得那些孔雀的翎毛,
插在花瓶里,在贝壳饰物的旁边?……
我们听说那儿有一只船失事了;
一我们把新发现的大陆叫做"沙滩"。
来吧,来吧,我亲爱的克拉拉•伊丽贝丝:
让我们相爱吧,如果你还在世上。
古老的花园里有古老的郁金香。
裸赤着来,啊,克拉拉•伊丽贝丝。
罗洛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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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他人得幸福而祈祷
天主啊,既然世界这么好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既然集市上膝头沉沉的老马?
和垂着脑袋的牛群温柔地走着:?
祝福乡村和它的全体居民吧。?
你知道在闪光的树林和奔泻的激流之间,?
一直延伸到蓝色地平线的,?
是麦子,玉米和弯弯的葡萄树。?
这一切在那里就像一个善的大海洋?
光明和宁静在里面降落?
而树叶们歌唱着在林子里摇晃?
感觉到它们的汁液迎着欢快明亮的太阳。?
天主啊,既然我的心,鼓胀如花串,?
想迸发出爱和充盈痛苦:?
如果这是有益的,我的天主,让我的心痛苦吧?
但是,在山坡上,纯洁的葡萄园?
在你的全能下温柔地成熟?
把我没能拥有的幸福给予大家吧,
?
愿喁喁倾谈的恋人们?
在马车、牲口和叫卖的嘈杂声中,?
互相亲吻,腰贴着腰。?
愿乡村的好狗,在小旅馆的角落里,?
找到一盆好汤,睡在荫凉处,?
愿慢吞吞的一长溜山羊群?
吃着卷须透明的酸葡萄。?
天主啊,忽略我吧,如果你想……?
但是……谢谢……因为我听见,在善的天空下
这些将死在这只笼子里的鸟,?
欢快地唱着,我的天主,就像一阵骤雨。?
树才 译35)法尔格(Leon-Paul Fargue)诗选
莱昂-保尔•法尔格(1876-1947),法国抒情诗人,以写巴黎著名。他的诗作不多,但大都为精心之作,并擅长写散文诗。作品有《唐克雷德》(1911)、《诗集》(1918)、《灯下集》(1929)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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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的时刻
有一天,在暮霭中,我们走过,在雨后,
沿着公园的围墙,那儿美丽的树木在做梦……
我们久久地追随着。时间悄悄地过去,
黑夜的手在旧墙上缝补着裂缝……
但是在这苍白的时刻,什么烦扰着你,
什么在给那栅栏的黑色的手缀边呢?
暮霜、雨后的宁静,不知为什么
把我们的梦转向流放和黑夜……
我们听见了纷纭的喧响
发自周遭的簇叶,
犹如一堆正在着起来的火……
而枝条摇曳着。沉默
窥伺着。
而飘来的气味是如此强烈,
使人忘记了世界上还有别的气味,
因为这些气味仿佛就是生命自身的气味……
后来,一缕阳光染黄了一片叶子,
然后是两片,然后把所有的叶片染成金黄!
那时第一只鸟儿冒着险
在雨后
歌唱!
象从一盏熄灭的灯发散出的刺鼻的气味
从我的心里升起一个古老的梦……
一线光明仍然在墙头踯躅,
从一只安详的手里滑落,把我们引向暗影……
这是雨?是夜?
远远地,古老的黑色的脚步
移动着
沿着公园的围墙,在那儿,古老的树木正在做梦……
罗洛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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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候
黄昏时候,他们进来了。————一盏灯在室内展开它的翅膀。有人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她走了。用离弃的声音说过话。————穿过打开的门,可以听见倦于灼热的脚步声,一些沉闷的声音,一个抚爱的声音,然后是黄昏的凉凉的音响。一扇没有挂上帘幕的窗子,从它可以望见城市,那儿,海市蜃楼正低低地降落下来,而移动着的街道深处象一条河……
她走了。我无声地把门打开,走到没有灯光的楼梯上。在平台上,只听见喷泉的暧昧的怨诉。但是我看见黄昏的手,在我的双手之前,滑过了栏杆。
我走进屋子。我立刻看见一些我如此熟悉的衣服,那是她遗留在椅子上的。我走过去抚摸它们,并感觉到它们。的确,她在这黄昏的屋子内,无所不在地颤动着。而她的目光在那儿闪烁,好象一个以其最好的形式展现出来的要素。
我停留在那儿,不敢动一动,也没有哭泣,因为从压在我唇上的一阵轻微的战栗,我强烈地感到她的存在。
罗洛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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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语
一只长长的手臂带着金色的滑行从树巅
开始缓缓下降,在枝条中间鸣响着。
花朵和叶片相互挤压而又相互了解。
我看见那脆蛇蜴在夜的温存中滑动着。
月神狄安娜弯身在池上,戴着她的面具。
一只缎鞋在林间空地上跑动着,
象那和地平线重聚的天空在召唤。
夜的船舶都己作好了起航的准备。
另一些人将会到来,坐在这铁椅上。
另一些人将会看见,何时我将不再存在。
没有一声呼唤使我们的面孔重新振奋。
没有一阵呜咽使我们的爱情重新发声。
我们的窗子将关闭着。
一对陌生的人将沿着灰色的街道走去。
属于另一些声音的
声音,将会歌唱;另一些眼睛将会哭泣,
在一幢新的房子里。
一切将是完美的,一切将得到宽恕,
忧伤将是新的,而树林也将更新,
或许有一天,为了那些新的相爱的人,
上帝将把那幸福保存起来,而那是他许诺给我们的。
罗洛 译36)克洛岱尔(Paul Claudel)诗选
保尔•克洛岱尔(1868一1955),法国戏剧家、诗人。作品有《黄金头》(1890)、《城市》(1892)、《正午的分割》、(1907)、《诗艺》(1907)、《五首崇高的颂歌》(1910)、《人质》(1911)、《战时诗集》(1915)、《战时外集》(1916)、《缎鞋》(1930)等。他还曾将中国诗歌译成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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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曲
泰尔的商人们和今天那些乘坐想象中的机械从水路去
办理事务的人们,
那些人————向他们挥动的手帕还通过海鸥的翅膀伴随着
他们,而挥动手帕的手臂却已经消失,
那些人--他们的葡萄树和田野不能满足他们,而这些
先生对阿美利加都有自己的看法,
那些人————他们永远地离开了,却不会到达什么地方,
所有那些远方的贪吃的人,现在海洋本身为他们服役,
你认为他们会对此感到满意吗?
谁只要一次把他的唇沾上杯子,就不容易离开它:要把
它喝干需要很长的时间,但依然不妨一试,只有第
一口是难于咽下的。
我们在统计表上看到被炸毁的船舰的全体船员的名字,
装甲舰的驻军突然以最短的路线到陆地去,
患肺病的拖网渔船的斥侯们,运动失调的潜艇的寄宿者们,
一艘巨大的运输舰把龙骨暴露在空中时乱七八糟地卸下
所有的一切
对于他们大家,这儿围绕着他们的是与这圆形的地平线
相称的责任。
这是向他们移动的大海,不再需要去寻找道路了,
只需要张大你的嘴,并把自己托付给它:
只有第一口是难于咽下的。
他们昨天晚上在谈些什么,这横渡大西洋的巨轮上的旅客们,
这最后一天的前夜,当无线电播出:"我们正在沉没!"
而三等舱的移民们在那儿胆怯地演奏着一点儿音乐,
而大海不知疲倦地在使客厅的每扇舷门升起又沉落?
"对于那我们一旦离开了的,再把心系在上面有什么好处呢?
"谁愿意生命再一次开始,在他知道它已走到尽头的时候?
"再一次发现我们的所爱或许是好的,但忘却要更好些:
只有第一口是难于咽下的"
罗洛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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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词
只有大海在我们四周,只有它升起又沉落!
够了,这心中永恒的荆棘;够了,这些点点滴滴逝去的日子!
只有这无穷的大海绵绵无尽,而突如其来的一记打击!
大海和我们都在其中!
只有第一口是难于咽下的。
罗洛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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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儿
我在这儿,
愚昧,无知,
在未知之物面前的一个新人,
我把脸转向岁月和多雨的天穹,我的心充满倾恼!
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能做。我将说什么?我
将做什么?
我将怎样使用这双悬垂的手,和这双脚呢?
————它指引我有如夜间的梦?
话语只不过是喧声,而书籍只不过是纸页。
没有人,只有我自己在这儿。对我,仿佛这一切
这多雾的空气,这肥沃的耕地,
这树和这低垂的云
都在和我说话,暧昧地,用无字的言语。
农夫
带着他的犁回来了,听得见迟迟的叫喊。
这是妇女们到井边去的时候。
这是夜。————我是什么呢?
我在做什么呢?我在等待什么?
而我回答:我不知道!而在我自身,我渴望
哭泣,或是喊叫
或是哗笑,或是跳跃并挥动手臂!
"我是谁?"还有斑斑残雪,我手里握着一枝柔荑。
因为三月象一个妇女,正吹着绿色的森林之火。
————愿夏天
和阳光下这可怕的一天被忘却,啊万物,
我把自己奉献给你!
我不知道!
把我拿去吧!我需要,
而我不知道什么,我能够哭泣,无尽地
高声地,温柔地,象一个在远处哭着的孩子,象孤
单地留在红的余烬旁边的孩子们!
啊悲伤的天空!树木,大地!阴影,落雨的黄昏!
把我拿去吧!不要对我拒绝我提出的这个请求!
罗洛 译37)瓦雷里(Paul Valery)诗选
保尔•瓦雷里(1871一1945),旧译梵乐希,法国后期象征派大师,法兰西学院院士。他的诗耽于哲理,倾向于内心真实,追求形式的完美。作品有《旧诗稿》(1890-1900)、《年轻的命运女神》(1917)、《幻美集》(1922)等。
海滨墓园 石榴 圆柱之歌 致悬铃木 蛇(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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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墓园
这片平静的房顶上有白鸽荡漾。
它透过松林和坟丛,悸动而闪亮。
公正的“中午”在那里用火焰织成
大海,大海啊永远在重新开始!
多好的酬劳啊.经过了一番深思,
终得以放眼远眺神明的宁静!
微沫形成的钻石多到无数,
消耗着精细的闪电多深的功夫,
多深的安静俨然在交融创造!
太阳休息在万丈深渊的上空,
为一种永恒事业的纯粹劳动,
“时光”在闪烁,“梦想”就在悟道。
稳定的宝库,单纯的米奈芙神殿,
安静像山积,矜持为目所能见,
目空一切的海水啊,穿水的“眼睛”
守望着多沉的安眠在火幕底下,
我的沉默啊!……灵魂深处的大厦,
却只见万瓦镶成的金顶,房顶!
“时间”的神殿,总括为一声长叹,
我攀登,我适应这个纯粹的顶点,
环顾大海,不出我视野的边际,
作为我对神祗的最高的献供,
茫茫里宁穆的闪光,直向高空,
播送出一瞥凌驾乾坤的藐视。
整个的灵魂暴露给夏至的火把,
我敢正视你,惊人的一片光华
放出的公正,不怕你无情的利箭!
我把称干干净净归还到原位,
你来自鉴吧!……而这样送回光挥,
也就将玄秘招回了幽深的一半。
正像果实融化而成了快慰,
正像它把消失换成了甘美
就凭它在一张嘴里的形体消亡,
我在此吸吮着我的未来的烟云,
而青天对我枯了形容的灵魂
歌唱着有形的涯岸变成了繁响。
美的天,真的天,看我多么会变!
经过了多大的倨傲,经过了多少年
离奇的闲散,尽管是精力充沛,
我竟然委身于这片光华的寥阔;
死者的住处上我的幽灵掠过,
驱使我随它的轻步,而踯躅,徘徊。
啊,为了我自己,为我所独有,
靠近我的心,象近诗情的源头,
介乎空无所有和纯粹的行动,
我等待回声,来由内在的宏丽,
(苦涩、阴沉而又嘹亮的水池,)
震响灵魂里永远是未来的空洞。
知道吗,你这个为枝叶虚捕的海湾,
实际上吞噬着这些细瘦的铁栅,
任我闭眼也感到奥秘刺目,
是什么躯体拉我看懒散的收场,
是什么头脑引我访埋骨的地方?
一星光在那里想我不在的亲故。
充满了无形的火焰,紧闭,圣洁,
这是献给光明的一片土地,
高架起一柱柱火炬,我喜欢这地点,
这里是金石交织,树影憧憧,
多少块大理石颤抖在多少个阴魂上;
忠实的大海倚我的坟丛而安眠。
出色的忠犬,把偶像崇拜者赶跑!
让我,孤独者,带着牧羊人笑貌,
悠然在这里放牧神秘的绵羊——
我这些宁静的坟墓,白碑如林,
赶走那些小心翼翼的鸽群.
那些好奇的天使、空浮的梦想!
人来了,未来却是充满了懒意,
干脆的蝉声擦刮着干燥的土地,
一切都烧了,毁了,化为灰烬,
转化为什么祥一种纯粹的精华……
为烟消云散所陶醉,生命无涯,
苦味变成了甜味,神志清明。
死者埋藏在坟茔里安然休息,
受土地重温,烤干了身上的神秘。
高处的“正午”,纹丝不动的“正午”
由内而自我凝神,自我璀璨……
完善的头脑,十全十美的宝冠,
我是你里边秘密变化的因素。
你只有我一个担当你的恐惧!
我的后悔和拘束,我的疑虑,
就是你宏伟的宝石发生的裂缝!……
但是啊,大理石底下夜色深沉,
却有朦胧的人群,靠近树根.
早已慢慢地接受了你的丰功。
他们已经溶化成虚空的一堆,
红红的泥土吸收了白白的同类,
生命的才华转进了花卉去舒放!
死者当年的习语、个人的风采、
各具一格的心窍,而今何在?
蛆虫织丝在原来涌泪的限眶。
那些女子被撩拨而逗起的尖叫,
那些明眸皓齿,那些湿漉漉的睫毛,
喜欢玩火的那种迷人的酥胸,
相迎的嘴唇激起的满脸红晕.
最后的礼物,用手指招架的轻盈,
都归了尘土,还原为一场春梦。
而你,伟大的灵魂,可要个幻景
而又不带这里的澄碧和黄金
为肉眼造成的这种错觉的色彩?
你烟消云散可还会歌唱不息?
得!都完了!我存在也就有空隙,
神圣的焦躁也同样会永远不再。
瘦骨嶙峋而披金穿黑的“不朽”
戴着可憎的月桂冠冕的慰藉手,
就会把死亡幻变成慈母的怀抱,
美好的海市蜃楼,虔敬的把戏!
谁不会一眼看穿,谁会受欺——
看这副空骷髅,听这场永恒的玩笑!
深沉的父老,头脑里失去了住户,
身上负荷着那么些一铲铲泥土,
就是土地了,听不见我们走过,
真正的大饕,辩驳不倒的蠕虫
并不是为你们石板下长眠的人众,
它就靠生命而生活,它从不离开我!
爱情吗?也许是对我自己的憎恨?
它一副秘密的牙齿总跟我接近,
用什么名字来叫它都会适宜!
管它呢!它能瞧,能要,它能想,能碰。
它喜欢我的肉,它会追随我上床,
我活着就因为从属于它这点生机!
齐诺!残忍的齐诺!伊里亚齐诺!
你用一枚箭穿透了我的心窝,
尽管它抖动了,飞了,而又并不飞!
弦响使我生,箭到就使我丧命!
太阳啊!……灵魂承受了多重的龟影,
阿基利不动,尽管用足了飞毛腿!
不,不!……起来!投入不断的未来!
我的身体啊!砸碎沉思的形态!
我的胸怀啊,畅饮风催的新生!
对!赋予了谵狂天灾的大海,
斑斑的豹皮,绚丽的披肩上绽开
太阳的千百种,千百种诡奇的形象,
绝对的海蛇怪.为你的蓝肉所陶醉,
还在衔着你鳞鳞闪光的白龙尾,
搅起了表面像寂静的一片喧嚷。
起风了!……只有试着活下去一条路!
天边的气流翻开又合上了我的书,
波涛敢于从巉岩口溅沫飞迸!
飞去吧,令人眼花缭乱的书页!
进裂吧,波浪!用漫天狂澜来打裂
这片有白帆啄食的平静的房顶。
(卞之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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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
微裂的硬壳石榴,
因子粒的饱满而张开了口;
宛若那睿智的头脑
被自己的新思涨破了头!
假如太阳通过对你们的炙烤
微微裂开的石榴呵,
用精制的骄傲,
迸开你们那红宝石的隔膜,
假如你们那皮的干涸金色
耐不住强力的突破,
裂成满含汁水的红玉,
这光辉的决裂
使我梦见自己的灵魂,
就像那石榴带着这神秘的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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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柱之歌
美妙的圆柱,戴着
用白昼装饰的冠冕,
点缀着真的鸟儿啊
行走在羽饰上面。
美妙的圆柱,啊
这纺锤的管弦乐!
每一个都给谐和
奉献出自己的沉默。
"你把什么引向
那么高,同样的光辉?"
"为了无瑕的愿望
我们专注的优美。"
我们歌唱啊坚信
我们支撑着天宇!
啊孤单审慎的声音
歌唱着,为那双眸子!
多么纯真的赞歌!
多么响亮的音色--
这是我们透明的手足
从澄澈之中取得!
这么冷,被黎明镀上黄金,
我们早早起了床,
用锋利的凿刀把我们
刻成百合的模样!
从我们的床的晶体
把我们从沉睡中唤醒,
金属的冰凉的
爪子,雕琢着我们。
为了媲美那月亮,
那月亮和那太阳,
我们被擦亮磨光,
象脚指甲一样。
不会屈膝的女仆,
没有欣赏者的微笑,
姑娘在我们面前驻脚
感到自己腿的姣好。
同样的虔诚的同伙,
鼻子在头带下面,
我们丰富的耳朵
聋了,对白色的负担。
教堂在我们眼上,
永远黑暗没有光明,
没有上帝我们走向
我们崇拜的神性!
我们古老的青春,
暗的肌肤,发的阴影,
是那样美妙绝伦,
它们由数学而诞生。
黄金分割的女儿
因天的法则而健强,
一个蜂蜜色的上帝
打着盹降临我们之上。
他自在地睡,白天,
我们得每天向他奉献,
躺在爱的高台上,
潮水在我们眉间平静。
不朽的姊妹,她们
一半儿冷一半儿热,
我们认作是舞神、
微风和枯干的叶。
那些数以十计的世纪,
那些逝去的人潮,
这是个深的"过去"
过去总是————够了!
在我们爱情下升起
比地球更重的份量,
我们跨越一个个日子
象一块石头————那波浪!
我们在时间里走路,
而我们灿烂的躯体
迈着不可名状的脚步,
在寓言里留下痕迹……
罗洛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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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悬铃木
————写给安德烈•丰丹纳
你巨大而弯曲的悬铃木,赤裸地献出自己,
白皙,如年青的塞西亚人,
然而你的天真受到欣赏,你的根被
这大地的力量深深吸引。
在回响着的影子里,曾把你带走的
同样的蓝天,变得这样平静,
黑色的母亲压迫着那刚诞生的纯洁的
根,在它上面,泥土更重更沉。
对你那飘移的额,风儿并不需要探问;
温柔而黝黑的土地,
啊悬铃木,决不会让你的阴影
对它的跨步感到惊奇!
这前额只通向闪耀着光辉的阶梯,
那是树液使它奋激;
你会成长,啊天真,但是不要使
永恒休憩的纽带断裂!
设想在你的四周有着别样的生灵,
被水蛇联结在一起;
你有无数同类,从松柏到冬青,
从杨柳到枫槭,
他们,被死者抓住,那蓬乱的根须
陷入混杂的灰里,
感觉到花朵避开他们,而他们有翅的精子
落进轻盈的河溪。
纯洁的白杨,千金榆,和由四个青年女郎
构成的山毛榉,
不停地击打着一个永远关闭的天堂,
徒然地穿上树枝。
她们分开活着,她们的哭泣在孤单的分离里,
却混杂在一道,
她们的银色的肢体,在她们诞生时
白白地裂开了。
当她们呼吸着夜而灵魂慢慢地
飞向阿弗洛狄忒
那处女一定坐在静寂中阴影里,
因羞愧而浑身灼热。
她感到惊讶,脸色苍白地把自己归于
那温柔的预示,
它,通过一张年轻面孔而转向未来的
一个现存的肉体……
然而你,你的肢体比动物肢体更纯净,
你使它们在黄金里浮沈,
你在白昼造成邪恶的幽灵,
而睡眠制造着梦境。
高高的繁生的群叶,骄做的骚动,
当凄厉的北风四处
呼啸着,在金色的顶端,年轻的冬季的天空
在你的竖琴上,啊悬铃木,
放胆地呻吟!……啊你柔韧的木质之躯,
一定会松开又扭紧,
你抱怨着而没有裂绝,你把风儿在混乱里
寻觅的声音给予他们!
鞭打你自己吧!仿佛那殉道者性急地
撕裂开自己的肌肤,
去和火焰争辩,而又没有力量离去,
返身与火炬相扑!
这样,赞歌也许会唱给即将诞生的群鸟,
而灵魂的纯洁也许
会使梦着火焰的树干上的群叶和林梢
因满怀希望而战栗。
园林中强有力的居民,我把你选中,
沉醉于你的摇曳,
因为天空激励你催迫你,啊巨大的琴弓,
回答它,用你的话语!
啊,林中女仙们的可爱的敌手,可否
让孤寂的诗人爱抚
你那光泽的躯体,有如他爱抚
骏马华丽的腿部!……
"不,"树说。它说:"不!"用它那
闪光的高傲的前额,
铺天盖地而来的暴风雨摇撼着它,
有如摇撼着一片草叶!
罗洛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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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节选)
夏娃,有一次我和她相遇,
她正沉湎于初生的思绪,
双唇微微张开————通向心灵,
心灵里有萌动的蔷薇诞生。
这完美的人出现在我眼前,
洋溢着黄金,她那广阔的侧面,
不畏惧太阳,也不畏惧人;
奉献给扫掠而过的微风,
仍然麻木着的她的灵魂,
仿佛在肉体的门槛上变得滞重。
啊,完全的真正幸福,你是
这样美————公正的奖品
给予善和最好的
灵魂的全部关心!
它们被导向你的双唇,
这就够了,如果你要喟叹一声!
最卑下的是最可怜的屈从,
最艰苦的是最深的创伤……
而我,你曾使我受到感动,
连吸血者也不敢触犯你的锋芒!
是啊,从我的绿叶丛生的地方,
象鸟一样心醉神迷的蛇
在我唠叨着的辰光
却把那狡猾之网编结,
喑哑的美,我啜饮你,
宁静,清澈,沉重的魁力;
我,暗暗地克制着自己,
瞧着你那燃烧着的金羊毛,
你的颈窝,象谜一般,充满了
你的一切行动的秘密!
我的存在有如气息,
有如思想中一缕芳香,
从中怎能把狡诈的
深度,一一加以测量!
而我搅扰了你,天真,
肉体从来不知道它的意欲,
我并未恐吓过你,那是
你自己晕眩于强烈的光明!
不久你将为我所有,我断言,
你思想的色调已经改变!
(如此壮丽的纯朴
祈求着重大的考虑!
她那透明的凝视,
愚蠢,骄做,无上的幸福,
好好看守这可爱的城!
知道我们创造着机遇,
面对这最不寻常的技艺,
感动这纯净的心!
这是我的长处,这是我的猎物!
是我的手段实现我的意图!)
那么,让我们用炫目的
细丝,织一张薄薄的网,
夏娃是那样美,那样安详,
潜在的危险会使她跌踬!
在丝网的压力下,这被俘的
虏获物的皮肤在战栗,
习惯地向着唯一的蓝天!……
薄纱不知道是谁的诡计,
线的力量,虽然看不见,
却胜过了我编织的样式!
镀金,给她镀上黄金,舌啊,
用你知道的最甘美的言辞!
用那些暗示,寓言,巧思,
一个个经过雕凿的沉默,
用一切能使她受损的物事:
只要能使她满足,或是导使
她在我的网罗里迷失方向,
顺从地到那斜坡上去,
到那深深的蓝色的池塘。
哪些溪流是从天上落下来的!
啊,什么样的无可比拟的言辞,
什么样的机智,我不曾投入
那不可思议的耳朵的
毛茸茸的秘宫里去!
我想,并没有把什么输掉;
从那踌躇的心,一切都己得到!
确实的胜利!如果我说
灵魂的财富受到围攻,
有如一个花冠一个蜜蜂,
决不要离开黄金的耳朵!
我低声对她说:"夏娃,没有什么
比神圣的话语更值得相信!
一种复苏的智慧,会战胜
庞然巨物,从成熟的浆果!
别去监视古老纯洁的存在,它憎恶
那种唐突的恶语伤人!
你的嘴只有编织成的梦境;
这渴望梦着把汁液吸进,
这欢快只是未雨绸缪啊,
夏娃,这就是甜美的永恒!"
她吞下了我的一言一语,
语言构成一座奇异的建筑物;
她的双眸有时会使天使堕落,
而回到我的枝条间,却在那儿迷失!……
动物是最最愚蠢的,它们
嘲弄你,使你如此困窘,
啊,哀痛的背信弃义的妇人,
只不过是绿叶丛中的一个声音!
————然而,这样认真,我们的夏娃,
她在树荫之下倾听着他!
"心灵,"我说,"是一个甘美的所在,
对于一切被禁锢的神往心驰,
你可感觉到这迂回的爱————
它是我从天父那儿窃取来的?
我有着它,这天堂的精髓,
为了比蜜更为甜美,
温存体贴,井然有序……
拿这果实吧……把你的手臂举高些!
采摘那你所渴望要的,
你可爱的手会把它给你!"
睫毛敲击出什么样的沉默!
而在黝黑的胸下,什么样的呼吸
爱抚着树木胆怯的影子!
另外的睫毛象雌蕊在闪烁!
"吹哨吧!吹哨!"它对我歌唱!
我感觉到一阵阵的战栗,
我的巧妙的鞭子是那样的长,
在我经受的这一切纷扰里:
它们滚卷着,从我冠上的
绿玉,直到危险地失去控制!
守护之神!啊,长久的焦急!
最后,时间终于来到,
迈出一步————向新的知识,
从这赤脚迸发出的跳跃!
大理石在呼吸,黄金弯下身子!
赭土和琥珀的金栗色的底层
在运动的边沿上战栗!……
它蹒跚着,这巨大的古瓶,
允诺从它那儿逃了开去,
而它却似乎默然不语!……
对你可能获得的逸乐之乡,
退让吧亲爱的人,退让吧魅力!
你对于变化再变化的渴望,
围绕着死亡之树,显示
身姿,相互联结有如铁链!
不来之来!让脚步模糊,
有如浓密的玫瑰花瓣!……
跳舞吧,亲爱的人!把思想放逐!
在这儿,极乐就是理由,
足以说明事物的前前后后!
啊,我热狂地贪婪地注目
(虽则这是一种贫乏的享乐)
这样纯洁而清新的背部,
一切都因不服从而骚动着!……
它的精华已经繁衍
聪明睿智和朦胧幻想,
那智慧之树正在震颤,
连同它那蓬发的影象,
它那巨大的躯体沉浸在阳光中
摇动着,从中升起了迷人的梦!
树,巨大的树,天堂的影子,
不可抗拒的树中之树,
它在大理石的软弱之处,
追求着鲜美的液汁,
它深深地陷入了迷阵,
那儿有紧抱的影子在爬行,
他们消失在永恒的
黎明之青玉的光辉里,
甘美的消失,如果微风或香味,
或者如果那是命定的鸽子。
啊歌者,啊最深处的
宝石的秘密的饮者,
幻想的蛇的发源地,
把夏娃抛进梦里的蛇;
被求知欲推动的伟大存在,
依旧在增长,为了更好地了解,
响应着最高的枝条的号召,
它在最纯的黄金中举起你那
坚硬的手臂,你那模糊的枝条,
相反地,向着深渊进行发掘。
你可以把无限拒之门外,
它总是伴随着你的成长,
从坟墓到你栖居的所在,
使你感觉到知识的全部力量!……
然而这古老的失败爱好者,在那
金黄而闲暇的干旱的阳光下,
弯曲着身子,来到你的枝条间,
在那静寂的夜,繁星满空,
他躺卧在永恒的困扰中,
永恒的困扰————他的终点……
罗洛 译38)佩吉(Charles Peguy)诗选
夏尔•佩吉(1873一1914),诗作有《第二种德行的神秘门》(1912)、《神圣的老实人的神秘》(1912)、《夏娃》(1913)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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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娃(节选)
那些人是幸福的,他们为尘世的土地而死,
倘若他们是死在一次正义的战争里。
那些人是幸福的,他们为广袤的大地而死,
那些人是幸福的,他们在庄严的死亡中死去。
那些人是幸福的,他们死于激烈的鏖战,
躺卧在地面上,在上帝的面前。
那些人是幸福的,他们死在最后高地上面,
在盛大的葬礼的全部壮观中间。
那些人是幸福的,他们为尘世的城市而死,
因为他们是上帝的城市的形体。
那些人是幸福的,他们为他们的炉膛和炉火而死,
还有他们父亲的房子的贫穷的荣誉。
因为他们是上帝的房子的
影象和开始和形体和考验。
那些人是幸福的,他们死在这拥抱里面,
在荣誉的抱持中,在大地的信约里。
因为这荣誉的信约是一个永恒的
信约的开始和最初的考验。
那些人是幸福的,他们是在这奉献里面
在履行这大地的誓约中死去。
因为这大地的誓约是一种忠贞的
开始和最初的考验。
那些人是幸福的,他们是在这完成里面
在这顺从和这谦恭里死去。
那些死去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复归于
最初的粘土和最初的泥土里。
那些在正义的战争中死去的人是幸福的。
那些成熟的麦穗和收获的麦子是幸福的。
那些死去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复归于
最初的泥土和柔韧的粘土里。
那些在古代的战争中死去的人是幸福的。
那些纯净的器皿和加了冕的国王是幸福的。
那些死去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复归于
最初的泥土和戒律里。
他们重又变成了简朴的古陶器。
他们重又变成了模造出的瓶、壶和坛子。
那些死去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复归于
他们最初的形状和忠实的风姿。
他们重又变成了那些自然的物体,
那是由上帝自己用拇指制作成的。
那些死去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复归于
最初的泥土和最初的粘土里。
他们在脆弱的模子里重新塑造自己,
上帝的拇指就是从那模子里把他们取出来的。
那些死去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复归于
最初的泥土和最初的软泥。
他们重又沉落到最初的犁沟里,
上帝的拇指就是从那里把他们拉出来的。
那些死去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复归于
上帝从中把他们唤醒的同样的软泥里。
他们到那哈利路亚颂歌里重又睡去,
那颂歌是他们在诞生之前就忘掉了的。
那些死去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复归于
那古代的住所和古旧的房子。
他们重又沉落到年青的季节里,
上帝就是从那里使他们穷困和裸赤。
那些死去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复归于
上帝在其中模造他们的肥沃的粘土里,
和上帝从那里召唤他们的贮藏所里。
那些伟大的战败者、未加冕的国王是幸福的。
那些死去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复归于
上帝从那里召回他们的最初的土壤里,
和上帝从那里召集他们的安息地。
那些伟大的战败者和被放逐的国王是幸福的。
那些死去的人是幸福的,他们复归于
上帝从中制作他们的肥沃的泥土里。
他们重又躺卧在那赞美歌里,
那是他们在诞生之前就忘掉了的。
那些死去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复归于
他们用躯体喂饲的最初的腐植土里,
和那最初的墓穴、那泥炭和煤里。
那些伟大的战败者和幻灭的国王是幸福的。
罗洛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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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双桨战船
从时间的一瞬到圣经的雪松,
双桨战船停泊在热闹的市集边,
在巨大的官邸和阴沉的宫殿前,
置身于私人的哀伤和公众的光荣;
经历了三个共和国和八十个帝王,
以及拿破仑、亚历山大和凯撒,
我们的祖先尝尽了辛酸苦辣,
忠诚地弯身在倾斜的桨上。
我们接替了他们在那橡木凳上的位置,
我们努力划桨,用腰和背,用意志和心灵,
在镣铐下受伤流血,折筋断骨,弯着身子;
我们,苦役犯的罚作苦役的子孙,
用桨击打着,在塞纳河两岸之间,
划桨者蜷伏在巴黎圣母院跟前。
罗洛 译39)苏佩维埃尔(Jules Supervielle)诗选
苏佩维埃尔(1884-1960),法国著名诗人,主要诗集有《凄凉的幽默诗》、《站台》、《万有引力》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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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焰
在他整个一生
他都喜欢
在烛光下读书
他常常用手
掠过烛焰,
于是他确信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自从他死后,
他在身旁
留下一支燃着的烛,
但他却藏起他的手。
(罗洛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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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赞
这很好,住了下来
在充满生机的地方
并在不断跳动的心中
安放了时间,
这很好,看见自己的手
放在人间
如在小小的花园里
把手效在苹果上面
这很好,爱上了大地,
月亮和太阳,
如同爱上
天下无双的亲人,
这很好,把世界
献给了记忆
如同闪光的骑兵
骆着他乌黑的马,
这很好.使“女人”、“孩子”这些词
具有了容濒,
并给漂浮的大陆
充当海岸,
这很好,轻划船桨
拜访灵魂
以免突然接近
吓坏灵魂。
这很好,在树叶下
认识了影子,
井感到岁月
爬上赤裸的身躯,
这很好,陪伴着痛苦的黑血
进入我们的血管
用忍耐之星
染黄它的沉默,
这很好,拥有了这些词,
它们在头脑中动弹,
这很好.选择不那么漂亮的人
为他们略备欢宴,
这很好,感到生命短暂
又不讨人喜欢,
这很好,把它关进
这首诗里。
(胡小跃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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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像
母亲,我很不明白人们是如何找寻那些死者的,
我迷途在我的灵魂,它的那些险阻的脸儿,
它的那些荆刺以及它的那些目光之间。
帮助我从那些眩目惊心的嘴唇所幢憧憬的
我的界线中回来吧,
帮助我寂然不动吧,
那许多动作隔离着我们,许多残暴的猎犬!
让我俯就那你的沉默所形成的泉流,
在你的灵魂所撼动的枝叶的一片反照中。
啊!在你的照片上,
我甚至看不出你的目光是向哪一面飘的。
然而我们,你的肖像和我自己.却走在一起,
那么地不能分开
以致在除了我们便无人经过的
这个隐秘的地方
我们的步伐是类似的,
我们奇妙地攀登山岗和山峦。
而在那些斜坡上像无手的受伤者一样地游戏
一枚大蜡烛每夜流着,溅射到晨曦的脸上——
那每天从死者的沉重的床中间起来的,
半窒息的,
迟迟认不出自己的晨曦。
我的母亲,我严酷地对你说着话,
我严酷地对死者们说着话,因为我们应该
站在滑溜的屋顶上,
两手放在嘴的两边.并用一种发怒的音调
去压制住那想把我们生者和死者隔绝的
震耳欲聋的沉默,而对他们严酷地说话的。
我有着你的几件首饰,
好像是从河里流下来的冬日的断片,
在这有做着“不可能”的囚徒的新月
起身不成而一试再试的
溃灭的夜间,
在一只箱子底夜里闪耀着的这手钏便是你的。
这现在那么弱地是你的我,从前却那么强地是你,
而我们两人是那么牢地钉在一起,竟应该同死,
像是在那开始有盲目的鱼
有眩目的地平线的
大西洋的水底里互相妨碍泅水
互相蹴踢的两个半溺死的水手
因为你曾是我,
我可以望着一个园子而不想别的东西,
可以在我的目光间选择一个,
可以去迎迓我自己。
或许现在在我的指甲间,
还留着你的一片指甲,
在我的睫毛间还羼着你的一根睫毛;
如果你的一个心跳混在我的心跳中,
我是会在这一些之间辨认它出来
而我又会记住它的。
可是心灵平稳而十分谨慎地
斜睨着我的
这位我的二十八岁的亡母,
你的心还跳着吗?你已不需要心了,
你离开了我生活着,好像你是你自己的姊妹一样。
你守着什么都弄不旧了的就是那件衫子,
它已很柔和地走进了永恒
而不时变着颜色,但是我是唯一要知道的。
黄铜的蝉,青铜的狮子,粘土的腹蛇
此地是什么都不生息的!
唯一要在周遭生活的
是我的欺谎的叹息。
这里,在我的手腕上的
是死者们底矿质的脉搏
便是人们把躯体移近
墓地的地层时就听到的那种。
(戴望舒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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濒危低语
不要吃惊,
合上你的眼皮,
直到它们变成
真正的顽石。
任凭心儿跳着,
即使它终会停止,
它将在隐秘的斜坡
跳动,为它自己。
双手将会伸直
在它们冰冷的船里
而前额宽广
像两支军队间
一片空阔的地方。
(罗洛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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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海的喧哗……
这海的喧哗,我们都在那里,
毛发蓬蓬的树对海是熟稔的,
而那黑马走进海里,直到把肩胛浸湿,
伸长颈子仿佛要喝甜的海水,
仿佛它要离开这沙洲,
变成一只神话中的马远远地
和那泡沫的羊群在一起悠游,
和那悦目的羊毛混在一起,
一句话:变成这海水的儿子,
去吃海藻,在那深深的海底。
但是它一定知道如何在岸边等待时光,
直到允许自己走进那大海的波浪,
把它的希望寄托在必然的死亡里,
把它的头再一次低垂在青草里。
(罗洛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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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
在一座古老的森林中,
一株高高的树被伐倒了。
一条垂直的虚空
震颤着,形成一根树干,
在那倒下的树旁。
当它还在沙沙作响,
找吧,找吧,鸟儿们,
在那崇高的记念里,
你们的巢在什么地方。
(罗洛译)
27)布洛东诗选
布洛东。法国著名“超现实主义”诗人。
警觉 永远作为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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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觉
巴黎的圣雅克塔摇摇晃晃
仿佛一株向日葵
额头有时碰到塞纳河,影子在拖船间悄悄滑过
这时候,在睡梦里踮起脚尖
向我躺着的房间走去
在那里我点起一把火
为了把我被迫同意的一切烧光
于是家具化作同等大小的动物,友善地凝视着我
有雄狮,椅子在它的鬃毛里变为灰烬
还有鲨鱼,它雪白的肚皮是发出最后颤动的被子
在那爱情和眼皮变成蓝色的时刻
我也燃烧起来了,我看见自己的躯体
象一个装满零碎的庄严的密室
被火鹤的尖嘴慢慢地啄啮
当一切都完结的时候,我悄悄地踏上了方舟
不理会那些生活的过客,尽管远处传来了他们懒洋洋的脚步
透过蒙蒙细雨
我看见太阳的棱角
我听见人的皮肉象一片宽大的树叶
在色空交织的魔爪下碎裂
一切纺织机都亮了,只留下一团喷香的花边
一团象乳房般完美的花边
我只接触事物的核心,我手里牵着线
张冠尧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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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作为第一次
永远作为第一次
就好象我刚刚跟你面熟
你在夜晚某时回到我窗前一座倾斜的屋子里
完全想象中的屋子
正是每时每刻在这儿
在未经触动的夜里
我预计又一次会发生迷人的裂口
门面和我的心儿
唯一的裂口
我越走进你
事实上
钥匙在这个陌生的房门上唱得越欢
我觉得你在室内似乎是孤独的
你起初整个儿隐没在光辉中
从窗帘的一角匆匆撇一眼
这是一片茉莉花的田野
我在黎明时分格拉斯郊区路上观赏过的
还有穿梭般的卖花姑娘
她们的身后是摘去花朵的下垂的残枝
她们的身前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畦田
门帘不知不觉地卷起
所有花朵乱哄哄地进来
你在想方设法消磨这过分冗长的时间
直到睡觉以前绝不会安定下来
你要能保持面目不变
除非我永远不会再和你相会
你假装不知道我在观察你
妙的是我也不比你所知道的更有信心
你的慵困使我眼中充满泪水
围绕你每个手势可作出一大堆乌云似的解释
这是一种对蜜汁的追求
一座桥上有摇椅
森林中有差点把你皮肤划破的树枝堆
罗莱特圣母街一个玻璃橱窗内
有两条腿穿着高统丝袜的美丽的腿交叉者
从一株巨大的白色三叶草的中心开出来
有一个丝绸的软梯展开在长春藤旁
有呀有
我俯身在悬崖上
从没有希望见到你或者不见你的模糊感觉中
我找到了
爱你的秘诀
永远作为第一次
金志平 译40)保尔•福尔(Paul Fort)诗选
保尔•福尔(1872-1960),弗尔数十年如一日始终不懈地写作“巴拉德”(Ballades,民歌形式的短歌),这是他毕生创作诗歌的固定形式。他的作品收入总集《法兰西巴拉德》,于1896年出版。后多次重版,每次都有所增益,直到1949年还有新版问世。戴望舒称他为“法国后期象征派中的最淳朴,最光耀,最富于诗情的诗人。”
回旋舞 我有几朵小青花 晓歌 晚歌 夏夜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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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旋舞
假如全世界的少女都肯携起手来,她们可以往大海周围跳一个回旋舞。
假如全世界的男孩都肯做水手,他们可以用他们的船在水上造成一座美丽的桥。
那时人们便可以绕着全世界跳一个回旋舞,假如全世界的男孩都肯携起手来。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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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几朵小青花
我有几朵小青花,我有几朵比你的眼睛更灿烂的小青花。——给我吧!——她们是属于我的,她们是不属于任何人的。在山顶上,爱人啊,在山顶上。
我有几粒红水晶,我有几粒比你嘴唇更鲜艳的红水晶。——给我吧!——她们是属于我的,她们是不属于任何人的。在我家里炉灰底下,爱人啊,在我家里炉灰底下。
我已找到了一颗心,我已找到了两颖心,我已找到了一千颗心。——让我看!——我已找到了爱情,她是属于大家的。在路上到处都有,爱人啊,在路上到处都有。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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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歌
我的苦痛在哪里?我已没有苦痛了。我的恋人在哪里?我不去顾虑。
在柔温的海滩上,在睛爽的时辰,在无邪的清晨,哦,辽远的海啊!
我的苦痛在哪里?我已没有苦痛了。我的恋人在哪里?我不去顾虑。
海上的微风,你的飘带的波浪啊,你在我洁白的指间的飘带的波浪啊!
我的恋人在哪里?我已没有苦痛了。我的恋人在哪里?我不去顾虑。
在珠母色的天上,我的眼光追随过那闪耀着露珠的,灰色的海鸥。
我已没有苦痛了。我的恋人在哪里?我的苦痛在哪里?我已没有恋人了。
在无邪的清晨,哦,辽远的海啊!这不过是日边的低语。
我的苦痛在哪里?我已没有苦痛了。这不过是日边的低语。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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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歌
森林的风要我怎样啊,在夜间摇着树叶?
森林的风要我们什么啊,在我们家里惊动着火焰?
森林的风寻找着什么啊,敲着窗儿又走开去?
森林的风看见了什么啊,要这样地惊呼起来?
我有什么得罪了森林的风啊,偏要裂碎我的心?
森林的风是我的什么啊,要我流了这样多的眼泪?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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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之梦
山间自由的蔷薇昨晚欢乐地跳跃,而一切田野间的蔷薇,在一切的花园中都说:
“我的姊妹们,我们轻轻地跳过栅子吧。园丁的喷水壶比得上晶耀的雾吗?”
在一个夏夜,我看见在大地一切的路上,花坛的蔷薇都向一枝自由的蔷薇跑去!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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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
幸福是在草场中。快跑过去,快跑过去。幸福是在草场中,快跑过去,它就要溜了。
假如你要捉住它,快跑过去,快跑过去。假如你要捉住它,快跑过去,它就要溜了。
在杉菜和野茴香中,快跑过去,快跑过去。在杉菜和野茴香中,快跑过去,它就要溜了。
在羊角上,快跑过去,快跑过去。在羊角上,快跑过去,它就要溜了。
在小溪的波上,快跑过去,快跑过去。在小溪的波上,快跑过去,它就要溜了。
从林檎树到樱桃树,快跑过去,快跑过去。从林擒树到樱桃树,快跑过去,它就要溜了。
跳过篱垣,快跑过去,快跑过去。跳过篱垣,快跑过去,它已溜了!
戴望舒 译41)布洛东诗选
布洛东。法国著名“超现实主义”诗人。
警觉 永远作为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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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觉
巴黎的圣雅克塔摇摇晃晃
仿佛一株向日葵
额头有时碰到塞纳河,影子在拖船间悄悄滑过
这时候,在睡梦里踮起脚尖
向我躺着的房间走去
在那里我点起一把火
为了把我被迫同意的一切烧光
于是家具化作同等大小的动物,友善地凝视着我
有雄狮,椅子在它的鬃毛里变为灰烬
还有鲨鱼,它雪白的肚皮是发出最后颤动的被子
在那爱情和眼皮变成蓝色的时刻
我也燃烧起来了,我看见自己的躯体
象一个装满零碎的庄严的密室
被火鹤的尖嘴慢慢地啄啮
当一切都完结的时候,我悄悄地踏上了方舟
不理会那些生活的过客,尽管远处传来了他们懒洋洋的脚步
透过蒙蒙细雨
我看见太阳的棱角
我听见人的皮肉象一片宽大的树叶
在色空交织的魔爪下碎裂
一切纺织机都亮了,只留下一团喷香的花边
一团象乳房般完美的花边
我只接触事物的核心,我手里牵着线
张冠尧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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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作为第一次
永远作为第一次
就好象我刚刚跟你面熟
你在夜晚某时回到我窗前一座倾斜的屋子里
完全想象中的屋子
正是每时每刻在这儿
在未经触动的夜里
我预计又一次会发生迷人的裂口
门面和我的心儿
唯一的裂口
我越走进你
事实上
钥匙在这个陌生的房门上唱得越欢
我觉得你在室内似乎是孤独的
你起初整个儿隐没在光辉中
从窗帘的一角匆匆撇一眼
这是一片茉莉花的田野
我在黎明时分格拉斯郊区路上观赏过的
还有穿梭般的卖花姑娘
她们的身后是摘去花朵的下垂的残枝
她们的身前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畦田
门帘不知不觉地卷起
所有花朵乱哄哄地进来
你在想方设法消磨这过分冗长的时间
直到睡觉以前绝不会安定下来
你要能保持面目不变
除非我永远不会再和你相会
你假装不知道我在观察你
妙的是我也不比你所知道的更有信心
你的慵困使我眼中充满泪水
围绕你每个手势可作出一大堆乌云似的解释
这是一种对蜜汁的追求
一座桥上有摇椅
森林中有差点把你皮肤划破的树枝堆
罗莱特圣母街一个玻璃橱窗内
有两条腿穿着高统丝袜的美丽的腿交叉者
从一株巨大的白色三叶草的中心开出来
有一个丝绸的软梯展开在长春藤旁
有呀有
我俯身在悬崖上
从没有希望见到你或者不见你的模糊感觉中
我找到了
爱你的秘诀
永远作为第一次
金志平 译42)埃雷迪亚(José Maria de Heredia)诗选
埃雷迪亚(1842-1905),法国诗人,西班牙人后裔。巴那斯派大诗人,十四行诗的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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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
花冈岩的盛装,耀眼的荆棘,
把夕阳点燃的峻峭山峰镀上金色;
远处,浪花排排依然闪烁,
无垠的海洋连着陆地伸向天际。
黑夜在我的脚下,一片静谧。
鸟巢无语,人们回到了茅屋,升起了炊烟;
只有晚祷的钟声在暮霭中飘荡,
与广袤的大西洋的涛声融成一体。
这时,仿佛从深渊的底部,从林边,
从荒野,从山谷,远远地传来了
晚归的牧人驱赶牲口的吆喝声
整个天际已经融入了阴影
正在消逝的夕阳,在绚烂而暗淡的天空
把它那金色扇骨的红色折扇收拢
陈中林 译44)阿尔托(Antonin Artaud)诗选
阿尔托(1896——1948),法国著名诗人,1924年,他就加入了超现实主义小组,并主持超现实主义研究中心的工作。主要著作有《戏剧和它的影子》和《生命的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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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醉
银白色火盆,木炭凹陷
连同它内在力量的音乐
木炭被镂空,被释放,树皮
忙于献出它的世界。
对自我的苦苦追寻
穿透正超越自身
啊!让冰块的柴堆
同想念它的精神会合。
深不可测的古老追逐
在欢乐中向外渗漏
感觉灵敏的肉欲,迷醉
在真正的歌唱的水晶中。
呵墨水的音乐,音乐
葬身地下的煤的音乐
温柔,沉甸甸,解救我们
用它秘密的磷。
(树才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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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
这棵树和它的颤栗
召唤的黑森林,
喊叫的黑森林,
吃着夜的暗色的心脏。
醋和牛奶,天空,大海,
苍穹的厚重质量,
一切都促成这场震动,
它居住在阴影沉甸甸的心中。
一颗心破裂,一颗坚硬的
星分成两半,在天上喷射,
澄澈的天空在融化
应答着太阳响亮的召唤,
它们发出相同的声音,相同的声音,
如同夜和树在风的腹腔发出的声音。
(树才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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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飞机从阴沟里经过,
雨上升至月亮;
大街上一扇窗
向我们披露一位裸体女人。
在鼓起的床单的羊皮袋里
整个夜在呼吸,
诗人感到他的头发
往上窜,越长越多。
天花板迟钝的脸
凝视那些躺倒的躯体
在天空和人行道之间,
生命是一顿深奥的饭菜。
诗人,那令你劳作的
同月亮无关;
雨是新鲜的,
肚子挺不错。
看吧就像玻璃杯上升
在大地的所有吧台;
生活是空的,
脑袋在远处。
不远处一位诗人在想。
我们不需要月亮,
脑袋是大的,
世界是满的。
每一个房间里
世界在颤抖,
生命分娩某种东西
它朝着天花板上升。
纸牌使空气浮动
在玻璃杯四周;
葡萄酒的烟,诗的烟
和夜里烟斗的烟。
在每一个颤抖着的房间
那天花板的斜角里
胡乱拼凑的梦
那海上的烟聚到一起。
因为这里生活有问题
思想的肚子也一样;
酒瓶碰撞那些
空中集会的头颅。
文字从梦中滋生
像一朵花,或一只玻璃杯
装满形式和烟。
玻璃杯和肚子在碰撞;
生活是明亮的
在变成玻璃的头颅里。
诗人们热烈的聚会
在绿呢毯四周,
虚空在旋转。
生活穿过
浓发丛丛的诗人的思想。
大路上只有一扇窗;
纸牌敲响,
窗内那位发情的女人
故意敞露她的肚皮。
(树才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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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太阳的仪式
而下面,就像在苦涩的斜坡下,
心灵的残酷的绝望,
六个十字架的圈儿打开,
再往下,
就像嵌入大地母亲,
从垂涎的母亲那不洁的拥抱中
挣脱。
黑煤大地
是唯一的潮湿地点
在这岩石的裂缝中。
仪式就是新太阳从七个点经过
在向土地的孔迸射之前。
有六个男人,
每人代表一颗太阳,
而第七个男人
是那颗非常生硬的
太阳
穿着黑衣披着红肉。
不过,这第七个男人
是一匹马,
一匹被一个男人牵着的马。
但却是这匹马
而非男人
才是太阳。
在一面鼓和一支又长又怪异的
喇叭的
撕裂声中,
六个男人
睡了,
贴着地面滚过,
像向日葵一样渐次迸射,
不是太阳
而是旋转的地面
几支水仙,
而每一次迸射
呼应着越来越低的锣
又从鼓中
返回
直到突然看见最后一颗太阳
以令人晕眩的速度
飞跑而来,
第一个男人,
黑马和一个
裸体男人,
一丝不挂
并且童贞
在他身上。
蹦跳之后,它们沿着曲折的环形路前行
而那匹流血的马疯了
不停地腾跃
在岩石顶部
直到六个男人
彻底
围住
六个十字架。
不过,仪式的主要意思恰恰是
摧毁十字架。
旋转完毕
他们从土里
拔出十字架
而裸体男人
在马背上
竖起
一根巨大的马蹄铁
它已在他的伤口里浸泡过。
(树才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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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木乃伊乞灵
这些骨头和皮肤的鼻孔
从那里,绝对的黑暗
开始,和这嘴唇的图形
你闭合它如同拉上窗帘
和你滑入梦幻的这金
生命把你从骨头剥离,
和这虚假目光的花朵
在那里你同光相遇
木乃伊,这些纺锤的手
为了替你翻转内脏,
通过这些手,可怕的幽灵
获得了一只鸟的面孔
死亡装饰的这一切
像一个侥幸的仪式,
这幽灵们的闲聊,和这金
你的黑内脏在金子里游泳
我是在那里同你相遇,
在那条血管的烧焦的道路,
而你的金如同我的疼
这最糟也最可信的见证
(树才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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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玻璃
声音玻璃里星体旋转,
杯中煮着头,
充满粗鄙的天空
吞吃星体的赤裸。
一种激烈而怪异的奶
在苍穹深处挤动;
一只蜗牛爬高并打扰
云朵们的安静。
极乐和狂想,整个天空
扔给我们一团
诲淫的翅膀湍急粗野的
旋风,像一朵云。
(树才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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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
性的街道热热闹闹
沿着那些不道德的面孔,
罪行吱吱叫的咖啡馆
把大路连根拔起。
性的手灼烧裤兜
而肚皮在下面沸腾;
一切思想彼此碰撞,
而脑袋不如窟窿。
(树才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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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休止的爱
这水的三角形,它渴
这不见字迹的道路
夫人,还有你桅杆的标记
在这溺死我的海上。
你头发的消息
你嘴唇的枪击
这暴风雨卷走我
在你眼晴的尾涡。
最终,这阴影,在岸上
生命休战,还有风,
还有我经过的途中
这群人可怕的踏步声。
当我抬眼看你
仿佛世界在颤抖,
而爱的火焰就像
你丈夫的抚摸。
(树才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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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捆绑的木乃伊
摸索门,这尸体上
翻转的死眼珠,
这剥了皮的尸体
被你肉身的可怕寂静漂洗。
金子升起,掷向你
肉身的激烈的寂静
和你仍然携带的树
和前进着的这死人。
——瞧,就像纺缍
在猩红心脏的纤维中旋转,
这颗心脏里,天空炸裂
当金子把你没入骨头——
是深处坚硬的景色
在你行进时呈现出来
而永恒甩下你
因为你过不了桥。
(树才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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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郁的诗人
阴郁的诗人,一只少女的乳房
纠缠着你,
恼火的诗人,生活沸腾
城市焚烧,
天空在雨中消失,
你的羽笔抓挠生命的心脏。
森林,森林,眼睛眨动
在众多的松子上;
风暴的头发,诗人们
骑上马,骑上狗。
眼睛狂怒,舌头转动
天空涌进鼻孔
像一种蓝色的有营养的奶;
我悬挂在你们的嘴上
女人,浓烈的醋的心。
(树才 译)
45)勒韦迪(Pierre Reverdy)诗选
勒韦迪(1889-1960),法国著名诗人,出版的诗集有《散文诗》、《往往集》、和《人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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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巡
铃声来自远方
世界相互靠近
钟楼边缘繁星悬挂
角落处袅起饮烟缕缕
那是燃烧的拉火
有人上升
丧钟就要敲响
行云一朵晃动了钟铃
如今已司空见惯
无人惊讶
两眼测试海拔
你将没安置的高度
一颗自由的心腾飞了
还可选择
安息的场所
经过漫长的旅行
下方剃有一个平面
夜中
聆听
是他吗
静谧的天际边有人升天
楼梯作响
人造的
是一个寓言或一道舷梯
流逝的光阴仅扑打一只羽翼
(杜青钢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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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
空钟
死鸟
在沉寂的屋内
九点
大地浑然不动
仿佛有人叹息
树木像在微笑
叶端水滴颤抖
一朵云穿过黑夜
门前一人高歌
窗打开了无声无息
(杜青钢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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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
光亮灭了
风引吭拂过
于是树木摇曳
动物死去
不再有人
瞧
群星停止闪烁
大地不再转动
一颗头颅倾斜
长发扫动黑夜
最后一座钟楼巍然屹立
夜半钟声响起
(杜青钢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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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孔溶解在水里
面孔溶解在水里
沉默地
太多的重量在胸上
太多的水在瓶里
太多的影子翻转了
太多的血在楼梯上
而决不会完结的
是这水晶的梦
(罗洛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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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爱
我不愿走向黄昏的森林
去握那些亲昵的影的冰手
我不能再离开绝望的气氛
再抵达阔海间回荡的波
然而我毕竟走向无形的面孔
走向把我囚禁的振动的线条
我双眼在“无定”中划出的线条
什么的时辰,混淆的景色
在沉溺的日子里,当爱过去了,
无对象的爱,昼夜无间地燃烧
突然消耗我灵魂的灯火,它已
倦于守候在塔中消逝的叹息
蓝的远方、热的国度、白的沙
黄中滚动的海滩,懒惰生花
海员睡在晒暖的堤岸上
那奉承坚石的软水
在贪食的阳光下,啃啮着绿茵
沉重的思维闪动它惺忪的眼
轻微的回忆披散在额头上
深床心无底的休眠啊
推到第二天的劳力的斜坡
天空的微笑自手心滑过
还有那因孤独而生的惆怅
关闭的心,深重的心,幽深的心
有朝一日,你终能习惯于伤痛吗?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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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
夜所分解的颜色
他们所坐着的桌子
火炉架上的玻璃杯
灯是一颗空虚了的心
这是另一半
一个新的皱纹
你已经想过了吗
窗子倾吐的一个青色的方形
门是更亲切一点
一个分离
悔恨和罪
永别吧我坠入
接受我的手臂的温柔的角度里去了
我斜睨着看见了一切喝着酒的人们
我不敢动
他们都坐着
桌子是圆的
而我的记忆也是如此
我记起了一切的人
甚至那已经走了的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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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门或肖像
在不动地在那面的一块地方
在四条线之间
白色在那儿映掩着的方形
那托住你的颊儿的手
月亮
一个升了火的脸儿
另一个人的侧影
但你的眼睛
我跟随那引导我的灯
放在濡湿的眼皮上的一个手指
在中央
眼泪在这空间之内流着
在四条线之间
一片镜子
戴望舒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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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脱
世界是我的囚室
如果我远离了我所爱的
你并不太远啊天边的栏杆
爱情和自由都在过于空虚的太空
在这因痛苦而皲裂的大地上
一张面孔照亮了温暖的严酷的事物
--它们通常是死亡的一部分
从这张面孔开始
从这些姿态和这声音开始
只有我自己在说话
我的心在回响和跳动
一道火的屏幕柔和的灯罩
在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