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传奇前传(上) 1.76天马复古传奇

天马传奇前传(上) 1.76天马复古传奇
天马传奇前传(上)作者:文 舟
  楔子    东汉末年,中国历史上发生前所未有的浩劫。奸臣董卓乱权,残暴不仁,天怒人怨,群雄并起讨伐。公元192年,董卓身死,才华横溢的尚书蔡邕因一声叹息被司徒王允处死。继而董卓部将李催、郭汜以报仇为名占领长安,争相挟持献帝而发兵互斗,洛阳大火,宫室皆被烧毁。李、郭从西凉带来的士兵多为胡羌,趁机烧杀抢掠,人头挂满马鞍。  那一天,年幼的献帝趁乱逃出魔爪,像乞儿一般立于荒野,文武百官野狗一样趴在路边的草丛里朝贺。  献帝放眼望去,满城都是蒿草,断壁残垣下尽是尸首。整个洛阳城只剩下百户人家,不分贵贱皆以草根树皮为食。茫茫天地,奸邪四起,昔日繁华的汉都如今竟像是人间炼狱一般。自己身为天子,多日以来吃的都是腐肉朽粮,侥幸未死,还不知道他日如何。  太尉杨彪启奏说:“现在曹操在山东,兵强将盛,不如宣他入朝辅佐王室。”  曹操?曹操是好人么?诸侯只要见了玉玺就抢得你死我活,全然不顾大义。自己虽为天子,说到底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被乱臣贼子当作宝物夺来抢去,奇货可居,几易其手,谁抢到就如同抢到天下一般。  天空的晚霞是何等悠哉、奇伟,夕照彤云排开天际,看上去就像一匹雄壮的天马。究竟谁是我汉室的宝马?驮着我上那九霄而去,永离这凄惨的世间!献帝掩面,纵声大哭。  哭声传到天空,天空中的怪云被落日所映,渐渐变得彤红。突然间群马嘶鸣,响彻天际,整个天空都变成火一般的颜色。罡风四起,那天马一般的云裂开来,分作十二匹骏马,匹匹神俊非凡,嘶叫着分往十二州而去。文武百官无不大惊失色。  “此天应我!”年幼的献帝悲喜交加,以手指天,饥寒交迫,饿昏在地。  建安元年,曹操将献帝接到许县,重建朝纲。一时间气象一新,混乱的世道一变,就好像挣扎于危崖的车轮终于被一块石头稳住。在乱世中颠沛流离的人们在仓皇之中,仿佛看到了一缕安居乐业的曙光。    手足情深    因为是在兰州生的,所以叫什伐兰,而后跟汉人一起在凉州生活,改名叫马兰。汉室兴衰,原本都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马氏一族,就是那草原上的风儿,随心所欲地生活。  “听说汉室气数皆化作天马,分十二路投十二州而去,世人称之为建安天马。”马岱头系方巾,捧着一摞书简,倚树坐在树阴下,感慨万分,“不知我凉州天马,今在何方。”  “管那些虚无缥缈之说作甚。听说中原美女极多,什么貂蝉、二乔,都是倾国倾城之色。什么时候南下抓来当老婆,多收罗一些,我们兄弟一人一个,这才是实际的。”马超如是说。  马休、马铁年纪尚幼,却都一脸顽皮,一本正经点头道:“嗯,欲求娇妻美妾,须下江南。”“不听他们的,不听他们胡说。三哥,三哥,我给你唱歌。”马云鹭撒娇般用力摇晃着结实的手臂,晃的却不是自家的亲哥,而是一边的马兰。她大声唱道:  “暖日策花骢,芳草惹烟浓。  翠袖依墙立,雨色为君青。”  歌声豪迈,将歌词中一份小女儿情怀也冲得理直气壮,在草原上远远传开来。笑颜如花的女儿走出闺房,豪放起来竟也不让须眉。  “咦,是江南的小调嘛,”马超意外道,“小妹你何时学会的?”  “什么江南小调。”马云鹭鄙夷地白了他一眼,“大哥你窑子逛多啦,就爱听些靡靡之音。这是大才女蔡琰所谱的《花间赋》哎,曲意清高,大哥你不要把我当成跟你一样。三哥,三哥,我唱得很好听的对吧?”  “唔。”马兰点了点头,眼睛却径直望着辽阔的草原上,那一大群野马,仿佛那群野马有什么魔力,一直吸引着他。一张宽厚的自狼皮垫在臀下,马云鹭为了坐在上面,便硬和他挤在一起。  马云鹭又羞又急,推搡道:“三哥你有没有听我唱啊?”  “唔。”马兰还是那副模样。“哈哈!”马超作怪大笑,“小妮子好不容易学了首情歌,唱给人听,结果却白费劲呢!”“你胡说什么!”马云鹭大怒,抓起马鞭掷过去。马超龙腾虎跃,自然是没有打到。  马超刮脸羞她道:“曲意清高的歌被你唱得这么理直气壮,唱了半天,这首歌是什么意思啊?说来听听。”  “这都不懂。切!”马云鹭扭过头不理他,脸却无端有些羞红了。  “那些中原的歌赋我是不懂啊。”马超伸过一张讨厌的脸,故意激她道,“大哥诚心求教,小妹你说给我听,什么雨色为君青,是什么意思啊?这雨,怎么会是绿的呢?”  “就是……”“就是什么?”马超伙同众马家兄弟将脸凑过来,静待下文,连素来稳重的马岱都凑过头来。马云鹭哼了一下,脆生生道:“就是说,草原上的雨啊,就是绿给你看嗒!”  马家众兄弟闷了片刻,突然齐声大笑。马超用力捶地,马休、马铁在草地上打滚,一连数滚。马岱亦大笑流泪不止。  “你们干什么?”马云鹭气得大叫。“就是绿给你看嗒?”马超学了一下。复又笑翻在地。众人除马兰皆狂笑难止。  “还笑!打死你!”马云鹭扑上去与马超扭打,马超抱头翻滚,犹自怪笑。马云鹭面红过耳,跺脚道:“不理你们啦!再也不理你们啦!你们都欺负我!”说罢便要自树后解开缰绳,骑马离去。  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马铁来不及站起,慌忙爬过去揪住她的腿:“姐姐,玩笑而已,不要生气。”  “小妹,你甚可爱。”马超扶住马云鹭的肩头,将她强拖回来。马云鹭“哼”的一声,扭头不看他,跪坐在马兰身边,扯着马兰的衣袖说:“只有三哥对我好,从来不欺负我。”  马超立即抬脚轻踏在马兰的肩头,并起二指,道:“我看江南美女,可以少抢一人。”众兄弟又是忍不住捶胸顿足大笑,马云鹭大羞,四下用力追打众人。  夕阳西下,辽阔的草原之上,巨树长阴,马家兄妹五男一女席地而坐,浮云万里,芳草为席。数以千计的野马群如洪水般恣意奔腾驰骋。家养的骏马则解缰卸鞍,自食青草,信步于旁,时而引颈长嘶,时而摩擦主人脖颈,构成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大伙儿虽不说话,却爱煞了此时此景。  马家六兄妹,在这凉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马超、马休、马铁乃是凉州太守马腾的三位公子。马超是老大,人称“锦马超”,神威天将军,出了阳平关,就没人打得过他。马云鹭排老二,是马腾掌上明珠,虽年方十六,已经是这凉州内外盛传的天仙一般的美女。长得美不说,弓马娴熟,一身武艺。西凉众将已被她打遍,除了大哥马超之外,马上交锋未尝遇到过二十合以上的敌手。求婚的人四季皆有,马腾溺爱女儿,一律不肯。马云鹭性情豪放,就像是这草原上的云,普通的男子也降她不住。  马岱是马家表亲,在兄弟中年纪仅次于马超,也最稳重。除了武艺高强之外,兵书战策无所不知,马腾最为倚重,带兵操练,或是治境安邦之事,都巴不得交给他去做。  至于马兰,就很复杂了。  马兰之母乃是羌人,与马超之母为同胞姐妹。父亲是牧马之人,祖上乃是大月氏贵族,赐姓什伐,其族人专为月氏王驯养宝马,后流落至西凉,在金塔河畔放牧,费数代光阴,建一巨大牧场,取名为旦马牧场。在凉州地界,牧人提到旦马牧场,那就如同提到自己的主人一般。  马兰本名叫做什伐兰的,“什伐”,在月氏语里面,就是“马”之意。  马是好东西呀,世界上的珍宝堆到一起,也无法跟马相比。马就是天神赐给人们的腿,一匹好马是可以终生信任的好伙伴,马蹄的声音里,寄宿着骑者的精魄。爱马死去了,就像是断了腿一般痛苦。这便是什伐家世代相传的祖训。而“什伐兰”,除了生在兰州外,字面上也有生为“蓝色宝驹”的意思。  马兰是很喜欢“什伐兰”这个名字的,但是十岁的时候有一天,母亲姜凤带着他去了凉州城,要他在那里读书习武。母亲千万叮咛,最重要的,是识汉人的字。他亲眼见到,汉人是多么强大。这种强大不在体格上,而在于精神、文化、技术各个方面。汉兵拿一把汉刀能砍死三个胡人,汉人的刀砍胡人的刀跟砍木刀一样。马云鹭系着个红头绳扒着马府的门框看着他的时候,他想,就连汉家的女孩,都长得那么好看。  马超大他好多岁,穿着让他羡慕的绸衫,跑来拉着他的手说:“我们都姓马,既然‘什伐’就是‘马’的意思,足见我们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你干脆就叫马兰,这样我们听上去就是一家人了。”  马超声音恳切,马云鹭也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就答应了。从那一天起,他就成了马家兄妹团伙的一分子,一起玩骑马打仗。马超是大哥,马岱行二,马兰就是老三了。马云鹭排老四,马休老五,天天跟屁虫一样跟在后面,待他最亲,三哥三哥地叫,加上马铁,马家六兄妹终日一起习练弓马枪法。  马超相貌俊秀,只看脸面像个白面书生,却天生力大无穷,尽得马家枪法精妙。马兰在箭法和骑术上独占鳌头,似乎是胡羌血统的天赋所致。马云鹭虽是女孩,脾气却甚为倔强。从小跟着哥哥们跑,弓马枪刀,样样都不肯输给别人。马腾教育子女甚为苛刻,外出征讨作乱的羌胡,都会带几个年龄大些的同去。不出几年,六兄妹便已经名震边陲。  随着年龄增大,兄弟感情日深,昔日的竹枪变成了点钢亮银枪,昔日的小妹马云鹭,也变得像大姑娘了。  “三哥,这些马有什么好看啊?还不是天天看吗?少看一会儿好不好?”此刻,马云鹭挡在他面前,挥舞着手臂跳来跳去,干扰他的视线。她的腿长,自幼骑马,一双长腿长得健美结实,此刻跳来跳去,正是为了秀秀美腿。  马超还未闹够,煽风点火道:“美人易求,名马难寻。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但宝马良驹万中无一,岂是美人可比。故而你三哥只爱宝马,不爱美人。”说着从马兰身边走到马云鹭身边,“正好十步。”  马云鹭女孩儿家,脸上如何挂得住,当真火了。“你?!”恼羞成怒中腰刀出鞘,白光一闪,卷向马超腰间。马超意料不到,大惊中后退数步,才发现马云鹭用的刀背,将他抽得腰际生疼。  马云鹭寒着脸道:“日后休做我兄。你近我十步之内,我必杀之!”  马家兄弟都站起来,紧张地望着二人。马超面红耳赤,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收场。却见马兰“嘘”了一声,轻轻说:“你们不要吵。”眼睛却是望着马群。马云鹭大哭:“三哥……”不管她如何吵闹,马兰始终看着马群。难道她连那群马都不如吗?  “小妹。”马兰将马云鹭拉至身前,一指马群,“你看那匹白马。”  马云鹭正在气头上,只想听听贴心的话,一听“马”字就想发飙。谁知无意中一瞥,满腔火气顿时烟消云散。一匹小白马游走在马群外缘,体态匀称,长鬃如浪,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最要命的是一对马耳藏于茂密的鬃发之间,看上去机灵非凡,虽为野马,却无一丝野气,通体祥和,就像一只大个儿的兔子一般惹人喜爱。  “我追踪这个马群有数月了。”马兰说,“去年腊月里从祁连山那边跑来的,游走于金塔河以北草甸。短短一个月里,旦马河套草原上所有的野马群都俯首称臣,马群浩大,前所未见。头马必是异种神驹,只是我一直找不到头马是哪一匹。”马云鹭欢喜道:“是这匹么?”  马兰失笑道:“不是。这匹马还小,不到两岁吧,背软不能骑。看上去祥和老实,但脚力不错,最主要是机灵。如果抓来,一定很善解人意。不过这匹马年幼,好像天生胆小,要做战马,恐怕不好。”  “我要嘛,我要嘛!”马云鹭眼睛只望着那马,一瞬也不瞬,手揪着马兰的衣襟扯个不停,“我骑着走亲戚去,哥哥去抓来给我!”  马家兄弟都是暗笑,方才还剑拔弩张,见到那马,一下子全忘了。马兰此举甚妙,一下子便将马云鹭烈火一般的性子制得服服帖帖。  马岱在背后轻轻一推,马超会意,飞身上马,纵缰直奔马群:“小妹稍候,为兄去抓来给你!”  马云鹭应道:“别伤着它!”言语之间,对刚才的事已经全忘了。  马超大喜,全力催马。他胯下的乌骓是旦马牧场精选出来的良驹之首,比寻常马匹高壮得多,知道主人心意,闪电一般向白马冲去。那匹小白马刚从马群里出来探奇,正东张西望,见到乌骓直奔自己过来,吓了一跳,慌忙逃入马群。那乌骓本是马中之王,一声长嘶,挡路的野马都吓得夹着尾巴闪开。  马超为了讨小妹欢心,非要抓到这匹小白马不可。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扑向那小白马的马背,大手向马鬃扯去。谁知那小马确实聪明,突然便是一钻,从两马缝隙之间强行挤过。马超本已跃到它背上,胯下一溜,却又被它逃走。马超落在地上时,马蹄交错,马家兄弟在远处看见,都是紧张得大叫。  马超气恼中爬起来徒步追赶。一匹大马拦住去路,对他撩蹄猛踢。马超一把便揪住马蹄,反而将马掀翻。那健壮的马匹,在他面前竟无力气可言。乌骓赶上来,马超一跃而上,对小白马穷追不舍,再度扑过去。小白马故伎重施,突然跃开。马超一声大叫,用手拽住一只后蹄,被马拖着甩来甩去,陷入马蹄之间。  马家兄妹都惊叫着上马赶来,只见白马盘旋中卧倒在地。马超哈哈大笑着站起身,小白马竟被他用腰带捆上四蹄,整个抱了起来。  “小妹!你的马!”马超抱着马跑了几步,因为失去腰带,又看不见前方,突然绊倒,甚是滑稽。  马云鹭飞身下马,心疼道:“我的马!”  小白马无辜地伸长脖子躺在地上,四蹄向上,被捆成一团。马超在地上呻吟,马云鹭只是不管,就跟没看见一般,心疼地抚摸着马鬃。那马咴咴叫了几声,甚是可怜。马云鹭怨道:“你看你,你看你,摔坏我的马儿啦!”  马超四肢垂地,作可怜状呻吟道:“小妹,我也甚可怜。”马云鹭应道:“你还未死啊?”心中其实甚美,早将兄妹间的一点嫌隙一笔勾销。  一团乱影突然如乌云袭来,罩在马云鹭头顶。马家兄弟齐声大叫,马超一眼瞅见,不及说话,也来不及站起,手足并用,扯着马云鹭向后便滚。巨大的马蹄落在马云鹭方才所蹲之处,继而不停地落下来,追逐着二人。马超扯着马云鹭一连滚出数丈开外,一时间眼中所见都是马蹄。一匹野马牙齿锋利,几口便咬断捆于小白马蹄上的腰带,带着它仓皇躲入马群。七八匹体形巨伟的野马却排开一个半月阵,追逐上去,将马超和马云鹭围在当中,张口便咬,提腿便踢,奔踏攻击,极有次序。  马超大怒,挥拳欲打,突然侧面蹄影纷飞,逼得他翻滚躲避。还未站稳,一马直撞,封他后路,将他踏翻在地。群马乱蹄齐下,马超魂飞魄散,拼力闪避、爬滚于马腹、马腿之间,稍有差池便会命丧蹄下,只觉平生凶险之事莫过于此。  “大哥!”身后传来马云鹭害怕的呼喊声。马超回身一把抓住马云鹭小腿,托着脚掌举起来,奋力向外一抛:“快走!”  马云鹭踏着兄长手心,借力跃起两丈多高,落向圈外。在空中时听见惨叫声起,回头一看,马超身中数蹄,被群马踢得犹如风中稻草一般。一只马蹄高高亮起,向外猛踹,正蹬在马超额顶。一声脆响,马超头上的发冠高高飞起,身体直挺挺倒下。  “大哥!”马云鹭一声尖叫,失去平衡。眼看便要平沙落雁,将美臀摔成八瓣,一只手臂将她拦腰抱住,顺势甩至身后马背,正是马兰。  马云鹭惊魂初定,已安然骑在马上,手仍死死揪着马兰的手臂。她落下冲力较大,那马虽然强壮,却也吃不住力,卧倒复又站起。马家兄弟大声呼喝,打马冲入野马群中,将野马与马超强行隔开。马超的乌骓见主人倒下,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将踢了马超的野马逐开。两匹马伸颈互咬马鬃,翻腾跳跃,马蹄纷飞,马铁趁机下马,将马超拖走。  马休赶开野马,回身叫道:“大哥伤势如何?”  马铁将马超扶上马背,马超昏沉沉之际说不出话,犹能扶住马鞍。额头上一个深紫色的马蹄印子,却好像没什么大碍,马铁于是高声回道:“没事!”  说话之际,却听马休一声惊叫。群马奔腾,一匹野马对马休所骑的马儿又踢又咬。他的马性格柔顺,慌张之际将马休甩落马背。马休年幼,没有马超那样的力气和武艺,吓得手脚无措,马兰纵马冲入马群,像拎一只羊羔一般俯下身揪住腰带,将他一把拎走。他胯下之马耐力顽强,负有三人重量仍奔跑如飞。那匹剽悍野马在后猛追,用嘴猛咬坐在后面的马云鹭。马云鹭大骇,挥鞭用力抽打马脸,才没有被咬下马来。那马挨打后,眼神更加凶狠,在后面穷追不舍。  马岱见势不好,伸手取出绳索,打成活套,追上去飞出,套在那匹野马颈上。那马剽悍之极,竟用嘴咬住绳索,猛力拖曳,反将他拖得摇摇欲坠。马铁赶过来揪住长索,合二马之力,奋力一拖,那野马应声倒地,直搅得尘土飞扬。正待欣喜,马嘶之声此起彼伏,数以百计的精壮野马犹如疯了一般,反将二人团团围在中央。  马铁情急之中挥鞭猛抽,那些马中鞭只是忍痛退避,却不逃走。世上只见过人骑马,哪里见过马欺人?吓得马铁几乎便要哭起来:“这些野马都中邪了,都中邪了!”  “欺人太甚!”马岱情急下为了保护弟弟,抽出刀来。不抽还好,刀光一闪,那些马竟然同时转身,奋起后蹄齐踹。人马嘶鸣声中,马岱、马铁两兄弟同时坠马。马岱长刀脱手,口鼻溢血,仍将弟弟掩在身下,大叫道:“想不到我兄弟今日命丧蹄下!”  群马却突然安静下来,引颈观望。空气中传来一股极浓的硫磺之气,闻了令人作势欲呕。只见马兰下马立于上风处,左手前伸,掌心浓烟滚滚,也不知道在燃烧何物。众野马闻了,竟都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马岱慌忙拉着马铁夺路而逃。在那烟中,就连自己的马匹都跟中了魔一般,拉扯不动。  “三哥!”马云鹭奇道,“这是什么?”“麒麟烟。”马兰盯着马群,在其中仔细寻找,说道,“你们先走,送大哥去火镜先生那里疗伤。”  “一群马儿又能如何?”马云鹭急道,“我不走。”  “嘿。”马兰闻言莞尔一笑,“那好,云妹跟我一起等着看头马。”  “好嗒。”马云鹭将马缰塞在马岱手里,“马匹不够,哥哥带大家先走!”“我怎能放心留你们二人在此?”马岱急道,“要走一起走,回去调集军士,将它们一网打尽。”这群马灵异至极,就好像日常操练过阵法一般,便是军中驯养多年的军马也做不到这般默契。  “别啊,我这金塔河套地区十几年来,好不容易才有这么大的野马群安家。”马兰却笑道,“要走快走喽。我的麒麟烟要烧完了。”  马岱几兄弟不肯,纷纷叫道:“要走就一起走!”  马云鹭好奇地望着马兰手中,浓烟滚滚不绝,丝毫也看不见所燃之物是什么样子,问道:“三哥,不烫么?”  “你试试看。”马兰要马云鹭将手伸出来,高高举起,将手中之物倒入马云鹭掌中。马云鹭只觉得掌心暖暖的,一团轻软的东西,感觉似是圆圆的大号羊粪一般,忙问:“这麒麟烟究竟是什么啊?竟然有这么神奇的魔力。”  “我也不知,据说就是麒麟的粪便。”马兰答道。麒麟乃是万兽之王,掌大地之灵气。百兽闻其气味,无不慑服,故而马群也慑服了。  “哎?”马云鹭闻言却将手一缩,尖叫道,“真的是粪便啊?”喊叫中早将麒麟烟丢在地上,用力擦手,闻闻有没有难闻的气味留在手上。  “别丢……”马兰阻拦不及,只见那烟落在地上便灭了。  草原上原本空旷,风一吹,麒麟烟的效果散去,野马群躁动起来,就如波浪般在四周滚动。先前那几匹桀骜的高大野马奔出来,望着他们,不敢轻易靠近,只因为麒麟烟在近处还留有一丝残余的气味。  一声惊天的马嘶突然从马群后方响起,所有的野马都慌张地挤作一团,马群太大,从边缘滚动起来,后面一匹逐着前面一匹,向一边跑开。一匹火一样的骏马乘着晚霞,出现在地平线,摇动着长长的马鬃,向这边跑来。天空中不知何时堆起了火烧云,天上一团火,地上一团火,转瞬之间便已经到了眼前。  自己的马都逃了回来,咴咴叫着,向后躲闪。众兄弟几乎便勒不住,带得向后退出数丈之遥。马云鹭张大了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马兰却“咦”了一声,微微一笑:“这马王居然是母的。”  那匹马来到近前,不知道是霞光之故,还是天赋异禀,眼中竟闪动着火色。马兰定睛望去,那马浑身上下一团火红,毛发边缘在落日余晖中一片金黄,好一匹不折不扣的火驹!牝马终归体形小于牡马,虽然神像,体形却并不算大。正因如此,平时刻意藏在万马群中,极难发现。  此刻那些高大的野马都长嘶着让开来,因为麒麟烟的气味而不敢跟随。那匹火驹轻轻打了个响鼻,一蹄踏在草丛中的麒麟烟上。  马兰大惊失色,万兽皆惧怕麒麟烟,这马竟然不怕。  马岱咬牙道:“谁还有套索?我们齐心合力,抓住此马,献与父亲!”  话音刚落,那匹马双眼圆睁,一声嘶鸣,向前猛跃。一团火光瞬间从它蹄下炸开,耀出万道金芒,席卷平冈。众人都惊得大叫,漫山遍野都是火光,再也勒不住胯下的战马。那些马恐惧中狂跳不止,撒腿便跑,胆小的马竟是屎尿齐流,腿软得卧在地上。  “快跑!”六兄妹尖叫不止,好在还有三匹马能用。马兰带着马云鹭,马铁带着马超,马岱带着马休,一起落荒而逃。马云鹭回头看时,草地上一片焦黑,残烬带着火光飞起,那马站在火烬中任由他们逃去,火烬如萤火飞旋,长鬃似烈焰燃烧。天地之间,一片金红。  “妖怪!”马云鹭骇道,“是妖怪啊!”  马岱悚然:“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建安天马?”  马云鹭略带哭音:“什么天马,是妖怪,是妖怪!我们快走吧!”一面说着快走,一面其实心中仍想着那匹好看的小白马,郁郁寡欢。  马超趴在马背上呻吟,周身上下挨了数蹄,意识昏沉。众兄弟为他脱下衣服检查,伤势却无大碍,果是天赋异禀,骨头都不曾折断半根。只是脑袋挨了那一下,导致神志不清。危险过后不再害怕,马休、马铁小孩心性,都兴奋起来:“今天好玩,真是不虚此行!”  马休扶着马超:“大哥的头难道是铁做的不成?那银冠都被踢扁了。那马如此厉害,怎么才能抓到呢?”  “抓它干吗?”马兰笑道,“让它去吧。这样的神马,应该供奉起来才对。”说着,心思仿佛与那天马一起驰向天边,不畏山高水险,只恨草原不够辽阔。身后万马相随,平生之愿足矣。  “就这样算了?”马铁嚷道,“三哥,我们回去带上兵器,多带些人马,再来抓它!就算抓不到,也要将这群野马教训教训,给大哥报仇!”  “别啊。”马兰说,“我凉州骏骑名扬天下,全靠这群野马。”  真正的好马,都是与狼群日夜搏斗,磨炼出来的。牧场里的马品种虽良,三代之后便会失其根性,后代的脚程、速度都会越来越差。故而真正的马场,百里之内须有野马群,能时常捉拿良种、驯养交配才行。眼下金塔河以北,东至祁连,所有的野马群都被这一匹头马收服,群落之大,前所未有。万一赶跑了它们,这方圆百里的牧场都不用混了。  马休气道:“三哥只顾马匹,却不念兄弟情谊!”说罢打马狂奔,带着马超直接向武威城方向奔去。  “马休!马休!”马岱放心不下,只好追了上去。  “哎!”马兰张口欲言,却又将话吞了回去。  “三哥不用担心。”马云鹭说,“他就这脾气。过两天大哥没事,他也就好了。”“不是啊!”马兰将马慢了下来,“他那匹草马耐力本就不好,驮着两个人,还被打着狂奔,此去凉州有百里之遥,马休必不记得让马休息,不累倒也非掉膘不可。要养回来,少说得有半年光阴。要说那匹草马废了也就废了,乌骓可是千里挑一的良驹。良驹归良驹,不能这么骑啊。刚才跟那野马撕打,已经出了层透汗,现在又追着去了,恐怕也要掉膘。”说着,从马上跳了下来。  马云鹭迟疑问道:“你干吗下马?”  马家兄弟已经跑得只剩黑点儿,大草原上,只剩下他二人。马超与马兰有姑表亲,马云鹭跟他可是既不同宗,也不同姓。马云鹭父母都是汉人,马兰实际上是月氏人与羌女所生的胡人。胡人性情粗野豪放,男女之事素来野蛮,马兰要是出其不意把她强行推倒在这大草原上……马云鹭的脸蓦地红了,火一般的晚霞映着她的俏脸,娇艳不可方物。  却听马兰道:“跑了得有三十多里了吧?不下来捎捎马,我的马岂不是也要掉膘?”他用手拍拍马颈,那马毛上结满白霜,都是汗透之后析出的盐分。  忽然马云鹭又羞又气,鞭子没头没脑抽下来。  马兰用手护着脑袋逃开,鞭子在手背上叭叭作响。马兰惊道:“干吗打我?”却见马云鹭用手一扯马缰绝尘而去,直跑出百丈开外,兜转马头,远远嚷道:“你自己走回去吧!”说完头也不回,打马而去,丢下他一个人在荒无人烟的草地里。  “我的马啊!”马兰追了几步,想想追也没用,便笑了起来。女孩儿家的心思,可比这世上的马难懂多了。  此去旦马牧场还有三十里,天可就要黑了。马兰想起马云鹭唱过的歌,于是带着胡腔,高声唱了起来。虽然不见得调门都对,在他想来却也不会有太大分别。  他扯着嗓子吼道:“暖日策花骢哎,雨色为君青嘞。”刚唱了两句,远处跟捣乱似的响起两声狼嚎。要是那个什么大才女蔡琰听见了,一定会很郁闷。不知道这位蔡才女是什么朝代的人,是否尚在人世。    天马降世    “当今天下,乃英雄之天下,主公却非要我去找什么建安天马?如此小看老夫,却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之事,真令人齿寒。”  兰州城里,一老将正愤愤然说着,将桌子上的酒碗都捶得跳了起来。此人年过五十,须发见白,却精神矍铄。他身穿鱼鳞铠,背后背着一张铜胎大弓。不说那弓看上去分量甚重,比寻常的弓要大上许多,单是那件鱼鳞玄铠,由三千片铁甲片密密麻麻缀成,少说也有三十多斤。从中原来凉州地界路途遥远,此老将却丝毫没有疲惫之色。  “黄老将军,不要气恼。”随他同行的人纷纷出言劝阻,“主公要做何事,我等尽力去做就是了。主公要买马,我等寻找良驹便是。”  老将怨道:“购买军马是假,寻找天马是真!你们不明白么?”原来此人是荆州刘表帐下的老将黄忠,奉命前来凉州买马。  “小二!”黄忠伸手,将小二一把抓住,“凉州地界,哪家马场最大,马匹最好?”小二吓了一跳,对此话题颇为忌讳,只是被他抓住又不便不答,只得含糊说道:“哪家马场的马,也不能卖给你们啊。”  “既开马场,怎能不卖马匹?”黄忠怒道,“你岂不是欺负我等人地两生?还是说,想要借机勒索钱财?”  “你,你这人……好生无礼!”小二只觉得手腕被他抓得生疼,想要挣脱,却丝毫也挣不开,不由得大惊失色。一些客商打扮的人一直在临桌偷望着他们,此刻起身走过来,行礼道:“黄老将军请了。”  黄忠见这人四十岁上下,似是山东人士,头裹青巾,身着锦袍,虽然身材微胖,但是神情干练。其同行之人都是精壮男子,携带武器、行囊,正是长年奔走在外的行色。只因来到这荒凉边城,满眼都是羌胡士兵与放牧之人,民风粗犷,终于遇到有人以礼相待,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于是松开小二,回礼道:“请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我们乃是贩马之人。”那人笑了笑,对黄忠说,“贱名侯成,此来凉州,目的与将军相同。因常来购马,关于凉州之事,在下还通晓一二。”  黄忠连忙伸手请他落座,吩咐满酒,与众马商合桌共饮。端起酒杯豪饮了两口,那人对黄忠说:“将军可知武威和张掖、酒泉、敦煌并称‘河西四郡’,汉人与羌、氐、杂胡各族混居,其中大小马场有上千之多?”  “自是知道。”黄忠说,“凉州骏马名扬天下,故而我家主公才遣我来购买军马。”侯成道:“只可惜凉州年产骏马十万,却无一匹可以卖给将军。小二方才之言并非有意轻慢。”  侯成的话令黄忠吃了一惊:“我荆州虽然不曾买过,但是河北袁绍,山东曹操,军中的凉州马匹数以万计,还少买了不成?”  “那是过去。”侯成放下酒杯解释说,“直到前年,马匹还随心交易,只要付得起钱财。但是今年,却是一匹马也不许卖了。”  “这是为何?”黄忠急道,“我持有我家主公书信,远来此地,难道连匹马也买不得?”“如今袁曹之战一触即发,军中急缺马匹,正是抬高马价的良机。”侯成笑笑,“太守马腾却下令,一匹马也不许卖往关内。小人愚鲁,不知所为何故。”  黄忠沉吟道:“想来,若卖给曹军,袁绍必怒;若卖给袁绍,则曹公必怒。”他抬起头,望着侯成,“既然如此,侯兄专门贩马之人,为何还来此地?可是有熟悉的门路?”  “非也。”侯成苦笑,“其实我所觊觎之马,绝非良顺牧马,乃是这辽阔草原上的野马,回去杂交。”。“野马?”黄忠愕然,随即高兴起来,“侯兄若抓得野马,我用重金购买便是。”  “此事颇难,我等只怕也要空手而归了。”侯成面色稍有沮丧。  “这又为何?”  “凉州牧民,各族皆有。但是羌族、氐族势力最大。牧场之中,又以旦马牧场最大,所养马匹最为精良。但是旦马牧场放出话来,严禁私捕野马。场主马兰乃是太守马腾的侄儿,又有锦马超撑腰,谁也不敢得罪。凉州牧人对于此事,都是敢怒不敢言。若去捉马,万一被旦马牧场的人得知,恐怕不会轻易放过我等。当然,若有将军帮忙,纵有意外,他们也不能留难我等。”  “岂有此理。”黄忠拍案而起,大声道,“野马无主,别人怕那锦马超,老夫却不怕!听说此子勇冠三军,若是碰到,我倒想会他一会,让他尝尝我的落日弓,然后再去拆了旦马牧场,教训一下那名叫马兰的小子!”他从背后抄出大弓,不瞄不看,张弓便射,箭去无声,酒馆对面的羌人旗帜随风坠落。“匡扶汉室,须看老夫这一箭。哈哈哈……”  “不!”侯成阻拦不及,回头看了看四周,小二、掌柜、店中吃饭的羌人、路上走的羌人,此时都在瞪着他们,脸上都有怒色。尤其是羌人,有的将手重重拍在桌上,有的从门外拥入,恶狠狠望着他们。侯成慌忙对众人说:“此地不能久留,我们快走!”  黄忠犹疑:“又是为何?”“快跑!”侯成说着,脸已变色,急匆匆将饭钱丢在桌上,仗着随行人多,拉了黄忠夺门而逃。  黄忠惊道:“一个牧马的小儿,怎会如此?”  在中原,贩夫走卒,放牛牧马,那是身份不能再下贱了。  “你射的是先零羌的旗子!那是千里之内最大的部族!马兰之母是先零公主,兰州羌人都以马兰生于此地为傲,等下便会有羌人来找我们的麻烦。”黄忠隐有上当之感,后悔道:“你不早说!我听他们都姓马,还以为是汉人!”  背后忽然有人高声喊道:“就是他们!想要偷捕我们的马匹!还说要拆马兰大爷的旦马牧场!”  黄忠、侯成回头去看,只见一大群羌人,伙同一小队巡城的军士,手中拿着兵刃、绳索,为首的军士高声叫道:“定是阳平关内来的细作,给我站住!”这是文雅的,军士话音未落,大群羌人已不由分说举着刀冲了过来,口中高喊:“砍死他们!”  军士也道:“那就,砍死他们好了!”  众人各自保命,落荒而逃,在兰州街巷中四散躲藏。侯成原想利用黄忠,这时也只好摇头。黄忠拖着沉重的大弓,直跑得气喘吁吁,气得大叫:“想不到老夫也有今日!”一群羌人仍在后面举着刀子猛追不舍。  此时的马兰,却还在草原上游走。  天已黑了,胡狼在黑暗中嚎叫,一轮皓月将草原镀上银光。  马蹄声传来,马兰远远望去,只见火把连成一条长蛇,一队人马正在连夜赶来。想是马云鹭将马骑回了牧场,心里还是惦记他的安危,又要家里派人来接。只是带匹空马来就好了,何必这么多人来寻找,大惊小怪。马兰于是挥臂高呼:“喂!”  “是大爷!”马队立刻向他驰来,果是牧场里的人。驰到身前,马兰却愣住了,旦马牧场人马倾巢而出,人人顶盔贯甲,鞍上挂着长枪。为首的羌人名叫姬纲,在先零羌族内乃是颇有威望的大将,牵过一匹马给他,行礼道:“主母有命,请大爷连夜赶往胡杨林。”  “胡杨林?”马兰奇道,“天已黑了,母亲为何让我去那里?”  胡杨林位于凉州城西四十里,是先零羌的聚居地。汉人称羌族的首领称为“豪”或者“酋”,叫得多了,羌人自己也这么叫。先零豪在胡杨林设有城寨和祭坛,是羌人举行集会的重地。  姬纲抱拳道:“是大豪的意思。马腾将军从许都归来了,似有要事。明天一早,就要举行祭出大会。西羌十四族的大豪都被急召,前来商议大事。兹事体大,大豪不放心,所以要大爷立刻前去相助。主母早两个时辰赶去了,如今已经在城寨里等候。”  “何事如此紧急?”马兰虽然觉得奇怪,却不敢耽搁。  西羌十四族大豪都来,这种事情极其少见。只因羌人各自划地耕种、放牧,少许部族尚以掳劫为荣,抓了外族的人就当作奴隶,杀来杀去,许多氏族之间都有大大小小的仇怨。就算是婚丧、立嗣这样的大事,一族之豪来时,与他不和的豪酋便不来。十四族大豪齐来,马兰只记得一次,便是十年之前,董卓南下讨伐黄巾贼,先零豪趁机召集西羌诸豪与氐族、杂胡各部,组成联盟,推选马腾为大首领攻打凉州,终于平定河西,得到了安居乐业的生活。  那先零豪就是马兰的姥爷,马兰之母姜凤是先零羌的二公主,大公主就是马超之母。姜姓是武王后裔,在羌族是王姓,先零羌在河西地区正是最强大的部落。  马兰闻讯,带着人马连夜赶往胡杨林城寨。到达时已经是半夜了。  城寨里灯火通明,到处是巫师挥舞着狼尾围绕火堆起舞,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将有战事。先零士兵手持长枪重橹,站于哨塔与重要通道,迎接各个部族的首领。当煎羌、烧何羌、牢羌、当阗羌、沈氏羌、白马羌,这些比较强大的部族豪酋都已经先到了。营寨内到处搭建彩帐,帐口的门帘分别是不同部族的标记,站着各豪酋的亲卫。  马兰心中惊异,莫不是出了什么紧急的大事?他望向先零羌的大帐,一队汉军手持长戟,身着玄甲守卫在门口,正是凉州太守马腾的亲随卫队。  马兰下马的时候,母亲姜凤的卫士迎上来行礼道:“大爷,几位大豪在大帐里面等候,叫您来了就立刻进去。”  “是。”马兰不敢怠慢,豪有大豪、中豪、小豪之分,被称作大豪的必然是大部落的首领。河西其实羌族小部落何止百支,但是能称做大豪的,只有今天前来的十四位豪酋中的几位。  马兰提腿来到帐前,用手撩开门帘,忽然听见有男子之声在里面纵声大哭。一时间便迟疑了,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羌族善战,以病死为耻,战死为荣,是谁在诸豪面前如此大哭?抬眼观望室内的时候,正对上一羌族女子向他望来,穿着打扮都与他们先零羌不同。  见那女子甚美,内穿粉色小袖衫,外套小口狗皮袄,左侧开襟。羌族以狗皮为贵,她身上的狗皮袄毛长而柔顺,烛火一映,毛尖上一片金光。仅这一裘的价值便可轻易换得百匹骏马。此刻夜风清冷,她肩披一张大华毡,图案华美,世所罕见。一顶大头长裙帽,乌黑的长发自帽下披至肩头,结了许多发辫。年纪不大,鼻梁秀而翘,容颜秀美,神情却是泼辣之极,像是来找茬儿的。此刻见到马兰衣着打扮有些随便,鼻孔中哼了一声,有些轻蔑。  马兰不知她是何人,也没兴趣惹事,寻找哭声,却发现哭的人是姨丈马腾。姨丈骁勇忠义,不是极其悲痛之事,断不会在这里哭得如此伤心。此刻身躯起伏不止,手扶桌案,将一张结实的桌子压得咯吱作响。  马兰记得,姨丈前往许都朝贺献帝登基,出门已有数月,远道归来,有什么事能如此伤心?马兰一转念,难道是马超方才死了?按理说不会啊!情急中用汉话嚷道:“姨父,可是大哥出事?”汉话一出口,那女子神色更加鄙夷。在羌人眼中,汉人性格柔弱。马腾身份虽然尊贵,众人信服,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哭泣,实在是弱者行径。  有人从身边拉了他的衣角一下,马兰扭头一看,却是马云鹭,也换了一身先零羌服饰。她是汉人家的女孩,此刻穿着羌甲,头上戴了嵌有白绒的先零头饰,英气中不乏妩媚,别具万种风情。她嘘了一声,小心翼翼对马兰抛了个眼色,暗示他不要乱说话,然后扯着他贴墙角去见马兰的母亲。马兰会意,想来是马超没事。  出了大事,马腾本该带长子马超同来,但是因为马超被马踢伤,只好改带了长女。羌族在秦时,湟中大首领无戈爱剑进行改革之前,乃是母系社会。虽然现在继承权转为父系了,女人地位还是很高。许多部落都有过女酋,重要职位也常由女人担任。故而马腾不带次子马休,却带长女马云鹭。  姜凤神色凝重,见到爱子,不打招呼,只叫他站在身边,望着马腾。  只见马腾缓缓转过身,下嘴唇血肉模糊,竟似是自己用牙咬的,涕泪交流中,伤心之极,突然乱砸手里的东西,怒吼道:“曹阿瞒!奸贼!我誓杀汝!”  马云鹭低声对马兰说:“爹爹在国舅董承那里,见到了一张皇上咬破手指用血所写的诏书,好像是说,曹丞相待他很差很差。”  马兰疑惑:“很差很差?”皇上的文采也不怎么样嘛。  “是我这么说的啦,就是这么个意思。他把那血诏藏在腰带里面,才能瞒过曹操,交给国舅,恳请大家伙儿去痛打曹贼。听着挺可怜的。”  马兰点头:“嗯,是挺可怜。皇上跟姨夫是亲戚么?”西凉如今生活安定,汉帝如何,好像跟这里没有太大关系。  “不是。你!你个野人,唉——”马云鹭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我家乃是大汉伏波将军之后,世代忠烈。你,跟你没法说啦。”  马兰怪道:“有人惹姨丈生气,我们去把那人砍死就是,伤心有何用。姨丈是我们共同推选的大首领,又怎么能为这点儿事哭成这样呢?”  马云鹭解释说:“就在刚才许都又有快马来报,说董国舅他们伙同太医想毒死曹阿瞒,不小心被人出卖失败了,因此被满门抄斩。曹操当着皇上的面,把皇妃都一起给杀了,所以父亲很生气。”  “原来如此。”马兰心道,皇妃跟着国舅一起遭殃,姨夫心疼美貌的皇妃,所以哭了。不是亲戚胜似亲戚,太守和皇上的君臣关系具体起来原来是这样的!汉人实在是太复杂了啊。只是西凉这么多女人,姨夫还要不时地往中原跑。难道中原美女,胜过西凉这么多么?怪不得大哥马超时时刻刻想着去江南掳劫美女。  在他心里,实在是搞不懂为何一群臣子要世代忠于皇上,又不见钱,总得有点女人什么的好处吧?  大帐内环坐的都是衣衫华贵的一方豪酋,或老迈,或粗犷,跟马兰一样,面对马腾的样子,都显得很困惑。先零豪叹了口气,对他们说:“明天等十四部大首领聚齐,要统共商议的大事,便是联合我羌汉之力,发兵征讨许都。现下先知会各位大豪。”  先前那貌美的羌族女子突然用羌语大声讥笑道:“将军要杀汉相,去杀就是。何必叫我们这么多人来看你的熊样。你们汉人的蠢事,跟我们烧何羌可没有关系。”  马兰微惊,原来这女子年龄不大,却已是烧何羌的大豪。烧何羌实力仅次于先零羌,久居祁连山下,地灵人杰,女子皮肤细而白皙,秀丽而性情刁蛮,多出女杰,十豪中便有九位女豪,且以智计见长。祖上在羌族曾有“草原智者”的美誉,故而,烧何羌又叫做“女杰族”。这女子,想必是老女豪的孙女。  然而烧何羌与先零羌素来不和,只因为她们放牧为生,祖先曾想依附汉人,却又因为不和招致屠杀,若不是汉帝可怜他们,几乎灭族;先零羌却是半数耕种田地,在城里与汉人混居,互为友邻。所以烧何羌恨汉人,也恨亲汉的羌人。他们仗着骑兵剽悍,经常过境来抢劫粮食、马匹。遇到势单力孤的汉人客商,就抓起来当奴隶,待他们甚为残忍。  先零豪身边的近卫手中持有重橹(大型的木质盾牌),腰挎弯刀,对烧何羌素来不满,此刻见她出言不逊,暴怒中冲了出去,拔刀便砍:“比铜锣,对我家主人无礼!”  周围的人都大吃一惊,阻拦已经不及。比铜锣一声冷笑,退了一步,那一刀就砍空了。她揪住肩头披的华毡一抽,卫士用橹一挡,突然啪的一声,重橹被劈成两半。华毡中竟藏有一把利刃!那卫士一声惨叫倒地身亡,从脸及腰腹一道血痕,鲜血狂喷,几乎被竖劈成两半。华毡顺势披回肩头,所有的人都看不到那兵刃是何模样,不由得毛骨悚然。那华毡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织的,血珠抖落,比铜锣身上却滴血未沾。  “你!”马云鹭却大怒,从身后卫兵手中夺过长枪,一声娇喝,对比铜锣分心便刺,“看枪!”  比铜锣望着刺来的长枪,又是一声冷笑,左手扯住华毡的边缘一抖,华毡如盾牌般撑开,长枪竟刺不透!比铜锣的右手却变戏法一般亮出一把日月乾坤刀来,照定马云鹭直劈。马云鹭早有准备,单手持枪,另一手抽出腰刀迎去。两道华光撞到一起,发出一声脆响,马云鹭的弯刀已经断成两截。那日月乾坤刀不知道是何宝物,竟无物可挡!马兰自然不能看着马云鹭吃亏,抄起弓箭,闪电般对着比铜锣胸口就是一箭。  “住手!放肆!”马兰之母及时发出一声大喝。  姜凤的声音中,含有一种震慑心神的力量。马兰的箭射到半空,突然撞到铁壁一般转了方向,射穿屋顶呼啸而去。比铜锣和马云鹭都退了一步,彼此哼了一声,怒目而视。  姜凤说:“比铜锣,你今天是来找茬么?竟然对我们联合推选的大首领无礼。如果你们烧何羌决心退出联盟,大可不必来,现在就可以走了。日后汉人出兵屠杀你们烧何羌,我们也不会管。”  比铜锣瞪了马兰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帐篷上被射穿的洞,显然是心里记仇,继而对姜凤冷笑,傲然说:“你是王族大巫师,你厉害!”言下的意思是,现在我不敢惹你,但是当心哪天我宰了你。  “不要再吵了。”先零豪已经年过古稀,颤颤巍巍道,“我们是伟大的无戈爱剑的子孙,为什么联合起来做一件事都会这么困难。”  有人将地上的尸体拖走,地上都是血迹,却无人在乎。羌人崇尚豪强,族内除了杀人偿命之外,就再也没有明确的法律。族人为了首领的荣誉,这唯一的法律,也根本就不在乎。  马腾沉声道:“烧何女豪,如此说来,出兵攻打许都,你是不肯了?”  谁知比铜锣答道:“把马还给我,去抢汉人的东西我没意见。”  “什么马?”“别跟我装傻。”比铜锣大声道,“我们祁连的神马!现在跑到你们先零羌来!如果不还给我们,别怪我们烧何羌要翻脸的!”  “神马?”马腾刚听说马超意外被一匹野马踢了,就有人来要什么神马,登时面呈怒色。马云鹭叫道:“你有本领抓,怎么会跑到我们的地方来?真是笑死人也。”比铜锣敏感得很,闻言便问:“你可是见过?”  马云鹭自知失言,把嘴一撇:“不知道,没见过。”  “汉人丫头,你作死?”比铜锣凤目圆瞪,日月乾坤刀腾地升起一道冷焰,不挥自鸣,在比铜锣手中跃跃欲飞。  马云鹭大骇,比铜锣显然是精通巫术的。她既无可以抵御锋锐之刀,又无可以制御巫法之术,心中畏惧,不由得退了一步。  “比铜锣!”姜凤喝道,“祁连的马我没见过,祁连的女人倒是厉害得很。”比铜锣秋波流转,将日月乾坤刀收入华毡之内,轻松应道:“厉害不在嘴上。”  “你少贫嘴。”姜凤厉声道,“今日之事且住,请各位大豪早些休息。明日正午开会,申时开火塘,在天神面前明志。不愿意的,可以先走,免伤和气。比铜锣,神马之事,明天再给你答复。”  夜过子时,各位大豪早已累了,听姜凤这么说,纷纷起身向先零豪与马腾告辞。比铜锣哼了一声,象征性施了一礼,自回营帐。出门之时飞扬跋扈,各族德高望重的大豪酋竟不敢与她这样的一个小丫头争路。  等到人都走了,马腾沉思半晌:“莫不真的是——建安天马?”  马云鹭急道:“姨丈,你不是打算把马让给她吧?”  先零豪奇道:“我族中良马数以万计,一匹马有何稀罕?若想借烧何羌骑兵,将马给她就是了。”  马腾再三转念,面有难色:“如果真是建安天马……则不可以轻易许人。”他坚决摆手道,“不行,此马命系我大汉之气数,必须归我州府所有!此马出现在我地,乃是天数,圣上之洪福,佑我大汉。失马,则失府台。”  他说得郑重,在场羌人一来大都汉语含糊,二来都不知道“建安天马”的典故,故而张口结舌,不知何言以对。  姜凤冷笑道:“姐夫不急。在我先零羌大寨,哪里轮得到一个小妮子猖狂。”马腾面带忧虑:“要是她明天开口就索要神马,不给便翻脸大闹,岂不是连大会都搅掉?还不如赶她早早离去,又何必给她答复。”  姜凤哼了一声:“只怕她呆得过正午,呆不到开会。”  众人顿时都知道姜凤已有打算。姜凤在先零羌贵为大巫师,自然是不会空言。马腾只担心她下咒、下毒,或是干脆派一队弓弩手去乱箭齐发,把比铜锣搞死了,烧何羌便要来寻仇。尚未发兵匡扶汉室,羌人便再次打成一团。衣带诏之事既然已经败露,他曾在诏书上签名血誓,曹操见了他的名字,必然视凉州为大敌。如果羌人大打出手,不要说曹贼向来奸诈善于用兵,就是近在眼前的氐族,也很会挑选时机。  马兰入内室觐见母亲,姜凤面有愠色,喝道:“跪下!”  马兰不知道母亲为何发怒,匍匐于地。  姜凤道:“我叫你去学汉人之强,强处没有学来几分,懒惰、怯弱倒是都学来了。你年近双十,除了牧马,做过什么令人刮目相看之事?”  马兰诧异,自己把牧场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凉州牧人中威望如日中天,母亲时有夸赞,今天为何骂我?  姜凤道:“比铜锣十五岁便继承了烧何豪之位,智计过人,劫掠八方;十六岁斩获奴隶过千,牛马过万,祁连山以北都归烧何羌所有;十七岁便来这群豪会上藐视群豪。你比她年长,又是男子,斩获几人?父豪膝下无子,先零豪未来系于你身,你可有豪酋之志?”  马兰被骂得晕头转向,糊涂起来。羌人以劫掠为荣,那是从前。别的部落可以,先零羌却不行。马腾明令禁止侵扰他部,都是为了羌族和睦。母亲姜凤又怎能不知?他只管磕头:“母亲息怒!”此外不敢丝毫回嘴辩解。  只见姜凤冷笑:“比铜锣自负武艺高强,练得月火玄功,又有神明护体,横行煌西,无人敢惹。这次来到凉州,她看准你姨丈顾全大局,不愿惹她,故意只带了少数人马。却不知道我先零羌部内律法与他族无异,除了杀人偿命之外,别无禁令。”  马兰竖起耳朵,抬起头来。  姜凤狠狠道:“那小妮子平时自负惯了,又极其爱惜容貌,现在一定已经擦擦睡下了。你去,若不搞得她怕了我们先零羌,就别回来见我。”  “这还不容易?孩儿明白!”马兰顿悟,跟马超一起混了这么久,缺德的事儿还是会干的。他出了内室便直奔马匹,拿起弓箭,跟守候在门外的家将姬纲说:“准备一队人马,带上长矛,越长越好。”  姬纲闻言大喜,狠狠道:“将她刺成蜂窝!”  “跟着就好,刺什么蜂窝,没你们什么事!”马兰大声呵斥,吓得姬纲躬身缩了回去。又见马兰对迎上来的婢女说:“把你衣服脱下来!”  婢女慌忙将裙袍脱下来,疑惑中,听马兰说:“都脱了。”  羌族与汉族在凉州混居,产生了各种各种的复杂关系。掠虏汉人则称为“奴”;羌人以婢为妻,生了孩子叫做“获”;若是“奴”以羌人为妻,生子就叫做“臧”。所以在羌族社会中,“臧获”的身份最为卑贱。  眼下这个女奴便属于“臧获”,主人想干什么都可以。主人要她死,她便得死;就是所生子女,也都属于“臧获”,为奴伺候主人。马兰要她脱衣服,那是看得起她。但她好歹伺候一族首领,身份固然低贱,穿的衣服还算干净。  婢女不敢违拗,慌忙将腰带解开,眼神却看了看伸长脖子的姬纲。马兰瞪了姬纲一眼:“还不快去。”姬纲等人偷笑而去,暗自琢磨,应该多久返回才是。早了晚了,都不太好,还是召集人马在外面等候。谁知马兰立刻便出来了,拎着一包衣服,上马便走。  烧何羌是大部落,营帐靠近中央。高大的旗杆上,挂着烧何羌的旗子。偌大的营房外面空荡荡的,只有门口站着两个烧何羌的武士。  马兰纵马直奔帐门,在十丈外发箭。弓弦连响,两支箭快如疾风,在夜色中同时插入两个武士喉咙。箭力之强,直透咽喉,无一声惨叫发出。尸体还未倒地,马已到了门口。马兰抽刀挑开帐帘,便冲了进去。  比铜锣刚刚脱了衣服躺下,“啊”的一声从被子里坐起来,伸手去抓兵刃。马兰早已扑了上来,将她的手腕牢牢抓住,夺过日月乾坤刀,丢出门外。比铜锣用被子掩着胸口,怒道:“你,你想做什么?”  “也没想做什么。”马兰坏坏地笑着凑过去,比铜锣一声尖叫,假装害怕,在被窝里缩成一团,手却伸到枕下,暗中摸出一把匕首,心道,你敢过来,我便杀了你!  谁知马兰并不急于行暴,而是将她的衣服一件一件敛起来,又一件一件丢出门外。比铜锣怔了一会儿,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马兰手中始终拿着一把长刀,比铜锣清楚得很,要动手,手里那把匕首可不顶用,非得等他意乱情迷,扑上来不可。以往摸进营帐的,都被她轻易刺死,谁知这男人一点儿也不着急。  马兰不怀好意地盯在她脸上。比铜锣的手攥紧了匕首,暗道,要来了。马兰一伸手,比铜锣紧张得浑身一颤,脚上一凉,却是袜子被马兰扒走了。  “你想干什么?”比铜锣道,“你想占我便宜,叫你七窍流血而死!”  “阿妹来这一趟不容易,阿哥怕你晚上寂寞来陪你。”马兰吹着口哨,拉了条板凳,在床边远远坐下,压根没有要靠近的意思。比铜锣不禁呆住了。  姬纲等人下了马,只听见比铜锣在里面尖叫,隐有打斗之声。门帘敞开一角,日月乾坤刀突然飞了出来,接着是比铜锣的皮袄、华毡,接着便是靴子和那件贴身的粉红色小袖衫。此等情形,显然是无须进去帮手。烧何羌的人从梦中惊醒,突然脖子被刀顶住。先零羌士兵将他们堵住嘴,牢牢捆住,在地上挤作一团。  只听见比铜锣的大帐里面“啊”的一声,比铜锣哭了出来。随即裤子、帽子连同袜子都被丢了出来,一团花花绿绿的柔软之物在地上一滚,是比铜锣的紧身内衣与亵裤,也被揉成一团丢了出来。  马兰叫了声:“挂起来!”姬纲等人大悟,原来长矛是用来干这个的。  第二天一早,人人都看见先零羌的士兵站在烧何羌的营帐四周,不许靠近。先零羌的旗子并在一起,挂在烧何羌的旗杆上,门口拴着马兰的马。这都不算什么,先零羌的士兵手持骑矛,上面挑着比铜锣的衣物。骑矛比步兵手里拿的长矛要长,骑兵骑在马上,用长达丈余的骑矛挑着比铜锣的每一件衣服。从袜子到那狗皮袄、大华毡,连同日月乾坤刀,都被高高挑着。比铜锣粉红色的贴身小衣就跟旗子一般迎风飘摆。先零羌男女老幼,西羌十三部的大豪,闻讯都来观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先零豪召开大会,十三部大豪齐至。姜凤故意问:“烧何羌怎么没有人来?”群豪酋哄然道:“怕是还未睡醒吧?”  马腾趁势说:“我欲发兵南下,讨伐汉贼。我不讨贼,贼必讨我西凉。还请各位大豪鼎力相助!”  这话落到各部众耳中,都化作“此乃劫掠汉人的大好时机”。近年来西凉太平得很,氐族和一些杂胡势力强大,日渐嚣张,经常攻击羌族村寨,组成联军,正好一并收拾。借着兴致高昂,各部豪酋都大声道:“但凭太守调度!”  既然如此,先零豪依旧为河西羌大小各部族盟首,马腾为大首领。众羌族头领兴高采烈,畅谈汉土的丰腴,杀牛宰羊,准备傍晚进行祭祀、庆典。有人提起比铜锣,姜凤故意问道:“烧何女豪还没起么?”  有人回报:“还在睡。”  直至过了晌午,马兰才披着自己的袍子从帐内走出,故意衣襟大敞,打个哈欠,拍拍靴子上的土,头也不回上马离去,就跟逛窑子一般。先零羌士兵齐声呼喝,骑着马挑衣游寨。  帐篷里没有声息,有人便想去看看比铜锣死了没有,到门口不敢进去,探头探脑之间,一只银茶壶带着半壶奶茶飞出来,吓得众人四散奔逃。有人回报姜凤:“主母,烧何豪起床了。”  姜凤笑道:“请她来这里跟各位大豪一同进餐。”于是有人在比铜锣帐前高喊:“请烧何女豪到大帐与各位大豪一同用餐!”  喊了半天,无人答话。于是侍从用手去掀门帘,门帘开处飞来一脚,将他踢翻。比铜锣披头散发,穿着臧获才穿的下等衣裙,上身只有一件碧绿色的贴身小衫,就连一件外套都没有,夺路而逃。门口人人盯着她,两眼呆直,只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个骑马的羌族士兵从马背上一把掀落,夺马而去。  她平生自诩才貌无双,目空一切。从十一岁便有族中男子半夜摸入她的营帐,被她一刀砍死。想不到今天一跤跌在这里,被人玩弄得如此之狠。马兰就一直笑嘻嘻看着她缩在被窝里,那些风言风语不停地往耳朵里钻。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那里猜测、议论:“门口的白马是马兰大爷的……一直到晌午还未起来……旗子都迫不及待换了夫家的啦,挂的旦马旗!什么女豪,白天趾高气扬的,到了晚上瞧她小贱人样……”  非杀了他不可!那马兰居然留了包臧获的衣服给她!还是别人穿过的!那种羞辱的感觉铺天盖地,比强暴她还要过分!比铜锣将身子伏在马背上,只希望马鬃能遮住自己的脸,遮住道路两边的一切。整个河西不知道多少大小部族的人都在夹道瞅着她,她再也没脸呆在这里。耳中还传来“哈——哈——哈——”的刺耳笑声,有人拖长了一声一声地笑,抬头一看,马云鹭双手插腰,一副诚心的样子,站在路口等着看她狼狈相。她真想用马把马云鹭直接撞死!可是这时候也顾不得了,后面还有先零羌士兵追赶,大声喊着:“烧何女豪留步!”  比铜锣面颊如同火烧,脑中嗡嗡乱响,只有一个心思,那便是逃走。她心中想,要是有人拦她,她就立刻死在这里!她策马冲到寨门,寨门大开,居然没有人拦阻。地上的旗影形状诡异,一抬头,突然发现她的衣物都挂在长矛上,在大寨门墙顶上插成一排,犹如彩旗飘飘。不说那些贴身的内衣、鞋袜,谁不认得她的奇门兵刃与那张见物如见人的大华毡?就说俩人僵持了一夜,挺得她脖子都疼了,什么也没干,有谁会信?  一根长矛上高高挑着她的袜子,她才发觉自己是光着脚的,登时从每一根脚趾缝里都烧红了,怪不得那些贼人总将视线往她的脚上瞄。那些先零羌士兵在门楼上齐声大笑:“看,烧何女豪怎么穿着臧获的衣服!还很合身,靓得很!靓得很哪!”  比铜锣羞愤欲死,将脸伏在马颈上,策马直冲出寨门,绝尘而去。  有人速将此事回报姜凤,姜凤一问再问,满意之极。  马腾惊道:“怎么会如此?”他早觉得事情有异,只是忙着招呼各位大豪,对此事不及询问。得知所发生的事后,马腾大急:“祁连山兵强马壮,你们这样做,烧何豪必然翻脸,于事不利!”  “汉人有汉人的礼法,我们羌人没有那些虚的。”姜凤转向先零豪,“父豪,我欲向烧何羌派遣婚使,此举可好?”  先零羌点头:“我已经老了,不几年便要死去。比铜锣聪明能干得很,若能磨去傲性,足以托付宗族大事。若能结亲,趁机将烧何羌与先零羌合并,相信可以改变烧何羌粗野的习气,永除两族祸患,正是天神庇佑的好事。”  众人闻言都点了点头。要是能兵不血刃并吞烧何羌,背后苦恼的事情除去,便可以专心处理与氐族的冲突。  当下,先零豪对手下说:“以牛千头,羊两千只作为聘礼。”马腾沉声道:“我加黄金百两,绫罗绸缎两百匹。茶叶五十桶,米面各一千担!”  此言一出,众豪酋皆惊。要是寻常的羌族小户女孩,一袋面作为聘礼已经不少了。要是一桶茶叶,简直就要手舞足蹈,面子大得很了。绫罗绸缎两百匹,黄金百两,任是在座哪个豪酋,都会将女儿推出门来。  马腾道:“若能平复烧何羌,便是更多又有何妨。”又转向众豪酋,“这点东西,中原遍地皆是,何足道哉!若宰掉曹贼,匡复汉室,便是千万之数也唾手可得也。”  羌族诸豪酋闻言心热,更恨不得第二天便发兵南下去攻打长安,纷纷恭喜先零羌向烧何羌和亲一事,发下了无数祝愿之词。    舞师天香    数日之后,派去与烧何羌提亲的人回来,向姜凤禀报。说是那日,比铜锣与被放回去的随从见了族人都面有愧色。比铜锣回到屋里把门一关,一言不发,谁也不见。听了随行者的叙述后,烧何羌上下惶恐,犹如炸锅一般。  羌人崇尚豪强之风,羞耻之心极强。吃了这种古往今来做梦都想不到的大亏,全族的面子都丢在地上摔得粉碎。日后就是出去抢劫他人的羊羔,被掳劫的人都要大声耻笑他们。就是发几万人去寻仇,士兵见了那些衣物挑在杆上,也得垂头丧气拖着刀子回来。  有人提出废豪,那便等于是叛乱。但是若不废豪,烧何羌便要在整个羌族的耻笑中生活。又有人说,就算换了豪,杀光先零羌的人,这份耻辱也抹不掉。何况杀光先零羌就等于对抗凉州府,此事极不现实。一时间争论不休,危机四伏。比铜锣只是关着房门,扑在床上哭泣。  正在混乱的时候,有人说先零羌派人来求亲。比铜锣在羞愤中,气得发狂,自然是不见,连声大叫:“滚!让他们滚!”  谁知片刻之后,只听见满寨沸腾之声,就如巨潮涌动在平地一般。人人都欢呼着冲出屋门,但见系着红绳的牛羊漫山遍野,一车一车茶叶、米面,敞开的箱子里都是大盘,金锭摆成金山,闪耀着金光,眼都花了。  古来羌人聘礼,从未如此隆重。接受如此贵重的聘礼,原本受到的侮辱,便成了天大的好事。羌族的美貌少女,哪个不是被人摸进营帐,从此结下姻缘。所谓的面子还不是全看聘礼,现在有金光闪闪的下坡路,简直就跟获得战利品一般荣耀。  比铜锣一开门,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族人卖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把牛羊往里赶,东西往里搬,族中各位头人正盛情款待使者,好歌唱起,舞蹈跳着。比铜锣直气得两眼发黑,浑身发抖。但是现在她颜面扫地,如何有脸再支使族人,叫他们现成的台阶不要下,去跟先零羌拼命?  先零羌什么都给了,就是她的衣服兵刃都不给。比铜锣聪明得很,知道如果派人去要,姜凤就会问,你们烧何豪的兵刃也就算了,皮袄、华毡,连带内衣、袜子,这些怎么会在我们这里啊?他们烧何羌便无言可对。亏已经吃下了,吐也吐不出来。先零羌有人摸了她的帐子,全河西的羌人都知道了。只要说个“不”字,烧何羌立刻成为河西诸羌的大笑料,人人都看不起他们。加上比铜锣没有参加这次的大族会,姜凤定会以此为由,说烧何羌不服。  比铜锣再三转念,就算自己将烧何豪的位子让出来也没用,等不到过了风头,马腾的凉州府兵就会联合十三部羌族大军一起杀来,平分他们的马匹、牲畜,她们烧何羌就要从此灭族了。烧何羌有千年的历史,几经坎坷,好不容易发展成十万余户的大部落,若是公然结仇,男女老少全都得死,活着便要沦为臧获,世代为奴。  眼下,却是族人们捧着聘礼的托盘笑逐颜开,黄金、绸缎一盘一盘,一直排到天边去。她头扭向左,是黄金;扭向右,是绸缎;低下头,帐角堆满茶叶、米面。她的姐姐妹妹都在扯她的衣袖,跟她说:“答应啦!”  比铜锣冲过去一声高喊,所有的人吓得安静下来。比铜锣说:“要我应允,除非要那畜生把天马抓来给我!”一德高望重的头人立刻高呼道:“大王没有反对,大王同意啦!快把喜讯放出去!”  财帛动人心,到时候能不能抓来天马,烧何羌的人一点儿也不关心,就这样把族长卖了。比铜锣想到姜凤那狠辣的老巫婆极有可能成为她的婆婆,还有那个马云鹭插着腰在路口讥笑她的坏样儿,就觉得今后的日子不好过。一场噩梦,几欲昏倒。  对于抓还天马的事,马兰却不怎么买账。  “抓马?”他听说的时候挺愕然,“不干。”回答也很干脆。事情还没有定下结果,马兰就急忙去武威看望马超了。  自古令人敬佩的羌族大豪酋,都是妻妾成群,子女过十。比铜锣出身羌族豪贵,脸蛋靓得很,又很有手段,符合一切标准。娶了她,将来必定继承先零豪之位无疑。不过,依照对母亲姜凤的了解,选择比铜锣做儿媳最大的好处是能解闷儿,欺负起来——还很过瘾。  马兰此刻心中最挂念的,莫过于马超的伤势。女人嘛,总是可以抢来的。在这种乱世,看上谁家的女人,有本事抢来就好。什么爱不爱的,谁有那个闲心。但是兄弟之情如同手足,马兰生性豁达,但若说对于马超受伤全然不在乎,那必是假的。  先零羌的城寨离武威不远,但是他非得要连夜去。黄昏出发,到达武威的时候,已是月挂梢头。  “三哥。”马云鹭似怨,更似撒娇,“说了要早走嗒,晚饭都赶不上了。”得知先零羌要与烧何羌联姻后,她就不怎么开心。  马兰微微一笑:“我喜欢凉州的夜。”  白马轻裘,正值年少。玉勒雕鞍,从万家灯火中穿过。但见红楼迤逦,人如潮涌,车马不绝。  武威是凉州的州府所在,天下皆乱,唯凉州独安。那昔日偏远的边陲小城,如今却成了远离战祸的乐土。凉州的人口自十年前增长了数倍。千条银烛,十里香尘,寄托着对故土的哀思。巫女、僧侣、远道而来奇装异服的客商比比皆是,从丝绸之路带来无数五花八门的稀罕物,各色商铺布满街头。到了夜晚,杂耍艺人、歌姬舞伎都出来献技,将武威的夜市渲染得热闹非凡。  马云鹭轻哼了一声:“你看得久了,也就不喜欢啦。”她哪里是在说夜市,分明是在说她自己。她有“凉州天女”之称,一心喜欢三哥马兰,马兰却总是拿她当透明人。她平生最大之怨念,便是马兰放着她修长笔直的大腿不看,眼睛老落在马腿上。她的腿再长,可也长不过马腿。  前方街头却突然沸腾起来,人如潮涌,堆在路口,将原本宽阔的大道挤得水泄不通,马兰与马云鹭便过不去了。万头攒动中烟火蒸腾,耳中都是爆竹噼里啪啦的脆响。  “什么事?”马兰微感惊讶。家将挤不进人群,看热闹的人甚多,后面的人不知道什么事便跟着瞎挤,问不出所以然。侧面有一酒楼甚高,阳台上也挤满了人。家将仰头问道:“前面怎么回事?”  酒楼上的人兴致勃勃喊道:“一个大舞坊开业!场面惊人啊!”  “舞坊?”马兰“哦”了一声,问道,“是研习舞蹈的场所吧?”  “什么研习舞技,半夜开张,不是妓院是什么!”马云鹭心情本来不好,对家将火道,“不许开张!去把这里封了,把人赶开!”  “是。”家将驱马生往前挤,一声大吼,“让开!都让开!”带着随行士兵分开人群,直冲进去。“啊?何必呢。”马兰惋惜道,“乱世风尘,生活不易。”  马云鹭“哼”了一声不给他面子,他也没脾气。毕竟汉人的事是州府的事,对汉人来说,他只是一个牧人而已。  马云鹭骑在马上等着人群被赶开,谁知士兵进去就被围观的人群淹没了,丝毫没有散开的意思。马云鹭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家将的马没了,挥舞着手臂从人群里挤出来,气喘吁吁一抱拳:“小姐,赶不开!”  “为什么?”马云鹭大怒,“他们要造反啊?你的人呢?马呢?”  家将喘道:“在帮忙维持秩序。”马云鹭气得差点吐血,扬起马鞭要打,家将慌忙朝里面一指:“舞坊是大公子允许开的!有地契和经管文书,上面有大公子盖的印!大公子就在里面呢!”  “胡说八道!”马云鹭自然不信。马超有伤,神志不清,这时候当然是躺在家里床上,被四处抢来的十七八个小妾轮番照看,怎么可能在这里开妓院,还这么明目张胆,违反州府禁令。马云鹭一脚踢过去,扬起马鞭抽了两下,打得家将抱头鼠窜,委屈道:“真的是大公子开的啊!”  马云鹭驱马上前,从鞍上一抄银枪,往人群中一拨,口中娇喝:“让开!”被枪打到的人都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都叫起来:“太守千金!是凉州天女!”一下子无数人从酒楼、商铺里拥出来,围观的人不见少,反而多了几分。马兰笑吟吟跟在后面,人群中有不少羌人,见到他都瞪大了眼,慌忙中后退,伸着手臂为他分开人群,口中还高喊着:“让路!给马兰大爷让路!”  马云鹭策马直冲到人圈里,正要发飙,抬眼一望,却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红墙翠柳中,朱门启处,一栋数丈高的红楼拔地而起,门口一块大红匾,写着几个金漆大字:“舞师坊天香院”。亭台花榭,小桥流水,都有巧夺天工之妙,开门见景,便已经醉了三分。  此时锣鼓喧哗,浓烟扑面而来,呛得马匹一声长嘶。马云鹭扭头一看,路口中央用碗口粗的大青竹结成火垛,无数小青竹插在火中,噼啪作响。凉州不产竹子,到哪里去找这么多大青竹?  胡人戴着假面,手持绣球,引着一只铜头铁脑的假狮子,追逐着那绣球上蹿下跳。狮身五彩斑斓,是用皮革与彩布缝制,有人藏在其中舞动,狮口能张,狮眼能眨,做工装饰极尽精巧,正是凉州城有名的胡人狮子舞。一群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巫女身穿霓裳,手持柳条、折扇,围着篝火翩翩起舞,舞姿轻柔,马云鹭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  巫女舞蹈中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筒,举起来对着天空,突然有火星飞出,在空中爆出万道金光。万众仰头惊呼,心神俱醉。  “妖,妖隆!”马匹被硝烟与烟火惊吓,嘶叫中连连后退。火器罕见,马云鹭面色苍白,首先想到的便是妖孽作祟。正在慌张中,一只手伸过来,轻轻一拉马缰,马匹便安静了。马兰牵着她的马头,望着天空的烟火笑道:“所以说,我喜欢凉州的夜呀。”  “你不吃惊嗒?”马云鹭叫道。  “嗯。”马兰点头,陶醉道,“火竟然能烧到天上,真是好看。”  “什么好看,是妖孽!草原出了妖马,城里出了妖孽!都是你不好!”  马兰奇道:“为什么是我不好?”“就是你不好!”马云鹭一咬牙,提枪要去诛杀妖孽,却被马兰扯住,往楼上一指:“你看,真的是大哥。”  有人在对面酒楼上拍着栏杆,大声叫好。雕栏纤细,在那人掌中摇摇欲坠。马云鹭抬眼望去,那人也正向她招手:“小妹!三弟!快来!我包下了酒楼!”果然是马超。  马超今天穿了一件公子衫,头戴一方风帽,浑身上下一片银白,只有帽子上镶着一方紫玉,看上去飘逸脱俗,儒雅得很。如果不是素知他粗鲁野蛮,一定会被他骗过。马云鹭惊疑中登上酒楼,马超神情振奋,一点儿也不像受过重伤。马休、马铁也在一边,欣赏着街上热闹非凡的景象。见到马云鹭,马铁便喊:“姐姐快来!热闹得很!”  马云鹭问道:“大哥,你的头没事么?”总是不能相信。  马超纵声狂笑:“没事,没事,区区一点儿小伤……”  马云鹭干瞪眼:“但是当时你快死掉嗒!”  “都说了一点儿小伤。”马超毫不在意,却又用手扶了扶帽子,显得有些心虚,“快来看热闹吧。这舞坊我可是投了大价钱的!”  马云鹭却不依不饶:“既然是一点儿小伤,干吗用帽子挡着额头?还特地找了这样一块名贵的紫玉?摘下来让我看看嗒。”说着便要去抢他的帽子。“咳,小声点儿。”马超躲开了,一声轻咳,随即小声对马云鹭道,“让人知道我神威天将军被马踢了脑门,这,太丢人了。”轻轻揭开帽子,脑门上一个紫青的马蹄印子。  “你开妓院就不丢人?还这么明目张胆。”马云鹭气道,“这事情爹爹可知道?”马腾忙于整顿羌人兵马,商讨天下大事,还没有回到城内。所以马云鹭猜测,爹爹多半不知。若是知道,岂能让马超在城里胡来,搞得这么大声势。  果然马超道:“不知道。这种小事……”随即正色辩解,“什么妓院!这是舞坊!”“还不一样!”马云鹭又问,“表哥马岱总知道吧?”马腾不在的时候,凉州内政多半由马岱负责。  马超嘟着嘴道:“不知……”  马云鹭眼望这亭台楼阁,工程惊人,急道:“大哥你花了多少?”  马超得意道:“黄金百两。”  “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不是被人骗了吧?”  马家规矩很严,如果挪用军资,父亲马腾回来定会大怒。他们兄妹平时用钱都是到账房去支,超过十两一概要禀明父亲。马云鹭隐约中嗅到一股上当受骗的气息,不由得急了。  “什么话。”马超遥望红楼深处,心驰神往,“莫说黄金百两,就是千两,只要我有……”“中邪了,中邪了!”马云鹭瞧着马超的样子,只觉得有妖精,而且一定是个女妖。马超虽然喜欢女人,但是从未听说过他去逛窑子。丝绸之路上什么女人没有?印度、波斯、罗马、羌人、胡人、汉人……马超都抢全了,什么女子没见过?哪里还需逛窑子。那红楼盖得又很蹊跷,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刷地一下升起来,马云鹭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是,狐——狸——精?  马休突然插嘴道:“大哥本来顶着个马蹄印子在床上躺着,等着火镜先生来看。谁知突然有个蒙面纱的女子来,自称是火镜先生的友人。敷了些药,一个时辰不到,大哥居然就没事了,从床上跳起来,追问人在哪里,还说梦中见到了仙女。”  “火镜先生的朋友?”马云鹭闻言一怔,“仙女?”  “是的。”马铁也抢着说,“那个姐姐说要开舞坊,大哥立刻掏了钱,帮着办了好些事,只知道仙女姐姐叫薛悯琴,其他一概不知,也不知道长得什么样子。那个姐姐一直都是黑纱遮面的,很少说话,就是问了也很少回答。”  “哈哈。”马云鹭掩口大笑,“整天戴着面纱?说不定是很难看,更搞不好是个老女人。火镜先生五十多啦,他的朋友当然是老婆婆,大哥你不要这样丢人好不好。”  他们所说的火镜先生,久居凉州多年,自号“火镜居士”,医术精湛,又擅长占卜之术,通晓天文地理,各国文字,是凉州有名的高人。最喜欢跟远道而来的客商打交道,要不便是四处远行,寻找古迹,发掘古物。不喜欢黄金白银,最宝贝的莫过于碑文、古卷。家中堆满各种看也看不懂的经文与石碑拓片,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  马超出生之时,马家还跟贼寇一般四处游荡。火镜先生却自己寻上门,帮着出了很多主意。马腾以兄长之礼相待,又要火镜先生教导马家兄妹学问,除了各国语言、风俗外,他便没有教过什么正经东西,隔几天还要出门远行一番。结果不知不觉,此人却成了家里看病的大夫。  每当家中有人受了重伤,或是患了疑难杂症,火镜先生必然“刚好”回来,手中还刚好带有一些药材。这年头幼子夭亡是极其正常的事,马家上下却人人康健,十余年竟然无有夭亡之事,家中出生的婴儿都比别人家的强壮。  此刻听说是火镜先生的朋友,马云鹭就将“狐狸精”三字吞回肚里,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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