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聊斋志异·陆判白话/翻译/意译 聊斋志异陆判的法术

(47)聊斋志异·陆判(白话/翻译/意译) 聊斋志异陆判的法术
陵阳朱尔旦,字小明,生性豪放不羁。然天资愚钝,虽十年寒窗,勤学苦读,文辞终是不佳,故未能以文知名。同社诸生,亦常捉弄于他。一日众书生结社聚饮,酒过三巡,已然中夜。一书生举杯道:“朱兄素性豪侠,胆识过人,如能深夜前往十王殿,背得左廊判官来,我等便再结一社,专请朱兄如何?”  十王殿乃陵阳一座大庙,供着十殿阎王,各方神鬼皆以木雕其像,端立殿中,相貌狰狞可怖,东廊所塑一尊判官,绿面赤须,尤其吓人,夜里从此经过,常常可以听到训斥拷问声。  想起都叫人毛骨悚然,众书生却要以此相戏。  而不料尔旦竟全无惧色,笑应数声,起身便去了。    余人觥筹交错,畅饮如故。    不多时,忽闻门外大呼:“诸君且看,美髯宗师我已请来啦!”  只见尔旦扛着绿面判官踹门而入,放置在一旁小桌上,举酒连敬三杯。  众人知他心痴胆大,却不料已到这般程度,原只想等着他到十王殿,吓得屁滚尿流,回来领罚,何曾想到他能真把判官背来,当下看着判官赤须倒竖,横眉怒目,回想此前心存不敬,不免心虚,一个个瑟瑟缩缩,甚是不安,纷纷盛赞朱君胆识,烦他再将判官送回。  朱尔旦不辞劳苦,以酒酹地,对判官道:  “学生愚钝,狂率不文,倘有冒犯处,还请老先生勿要怪罪。寒舍离此不远,老先生如有余暇,不妨常来与学生对坐痛饮,勿以人神之隔而见弃也!”  说完背起判官,又往十王殿而去了。    次日众书生如约请尔旦饮酒,至薄暮宴席方散。    尔旦半醉而归,意犹未尽,乃挑灯独酌。  忽一人搴帘而入,举目一看,竟是昨夜所背判官。  醉眼一惊,问道:“昨夜冒犯先生威严,今夜特来取我性命乎?”  判官轻启美髯,微笑道:“不然,昨蒙足下高义相邀,今夜偶得余暇,特来一会,与君畅饮。”  尔旦大喜,急忙请他入座,起身温酒。  判官止道:“天尚温和,冷饮不妨。”  尔旦遂为判官斟了酒,将酒壶置于桌上,请判官自便,而后到后堂命家人置备果品点心。  妻子问是何人夜访。尔旦直言相告。妻子大惊,质问人鬼两途,岂能共饮,若其心怀恶意,当如何是好。尔旦责妻子多虑,有损神君清名。只催促她快去准备,自己则在一旁立候。  不久取了点心,重回厅上,与判官对坐,饮酒谈笑,俨然故友。  酒过数巡,尔旦问及判官姓字。  判官笑答:“小神姓陆,无名无字。”  论及诗文古典,陆判亦应答如流,颇有名士风度。  尔旦于是又问:“先生于时艺文章,颇有见解否?”  陆判道:“虽不精于此道,然文章好坏,尚能分辨。——阴司诵读,与阳世略同。”    两君豪饮,问答间,已各自饮了十数杯。尔旦更是整日杯盏不曾离手,不觉玉山倾倒,大醉如泥,伏在桌上昏昏而睡。等再醒时,但见室内残烛昏黄,陆判早已离去。    自此,陆判每三两日便一造访,二人情谊日深,时常酒已醉而兴未尽,于是共榻而卧,彻夜畅谈。尔旦乃自取往日习作,请陆判一观。陆判逐一批点,都言不佳。一日尔旦先醉,便到榻上小卧,陆判尚自灯下独酌。  醉梦中,忽觉脏腹微痛,惊起一看,自己已被开膛破肚,陆判端坐床前,正一寸寸理着他的肠胃。  不禁责问道:“你我素无仇怨,何故趁我熟睡,而以刀斧相加?”  陆判笑道:“足下勿惊,我非杀你,不过是为足下换一颗慧心罢了。”  说着缓缓将肠子塞回去,轻抚伤口,令其复合,继而以白布层层包扎。    尔旦只觉胸间微麻,细视床上,竟无血迹。    陆判将一肉块置于桌上。尔旦问是何物。  陆判道:“这便是足下愚心,一窍不通,故而作文不佳。适才我于冥间千万心中,挑得慧心一颗,已为足下换上,这一颗得拿回去充个数了。”说完收拾收拾便离去了。  不久天明,拆开包扎一看,则伤口已然愈合,唯有一道红色印记,是刀口所在。    自此尔旦文思大进,过目不忘。  数日后,又将新作拿给陆判评点。  陆判道:“文思如此,已算得上乘佳作了。只是足下福薄,不能大显贵,功名最高不过举人而已。”  “学生才短受困,已然多年,若能中举,夫复何求!但不知几时方有此福?”  “今岁必中榜魁。”  尔旦大喜。    不久科试第一,乡试亦高中经元。    同社诸生,素日常笑他愚钝,今见其竟是如此高才,一时相顾惊奇,都问朱兄何以有此大变。  尔旦直言不讳,尽述陆判为之换心之事。  众人称奇不已,均欲结识陆判,乃央求尔旦引荐。    当天夜里,尔旦便与陆判说了。陆判慨然应允。  次日众书生大设酒宴,可等陆判一到,一见那红毛参差,绿面凛然,双目炯炯,灯烛摇曳,竟都寒毛倒竖,胆战心惊起来。于是略一寒暄,不过三两盏,便都借故逃席而去了。    陆判抱怨尔旦友人好是无礼。尔旦言读书人文弱,不惯见神君仙貌,还请恕罪不要苛责。    已而携陆判同回,一如往昔对饮。  尔旦道:“老先生为我洗肠易心,已受益良多,感激不尽。今尚有一事相求,未知肯否?”  陆判问是何事。  尔旦道:“心肠既可更换,易容想亦不难。学生发妻,身材姣好,只是头脸不甚佳丽,终是一大憾事。烦请老先生再施神工,为拙荆一易容貌如何?”  陆判笑道:“此事不难,容我慢慢计议。”    一日尔旦读书至深夜,寝于书斋,忽闻陆判叩门。  急起身迎入。但见其以襟袍小心裹着一物。  便问道:“先生所怀何物?”  陆判道:“足下一念贪心,使我连日物色好是辛苦。幸于今夜,得此美人头,可复君命。”  尔旦轻轻拨开他衣襟,果是一颗人头,颈上湿血犹滴。  他没料到易容竟是这个易法,不免惊恐,稍有悔意。  陆判道:“此头割取已久,若不及早换上,为时将晚。”  催促尔旦赶紧领他到内室,且须小心,勿惊鸡犬。  尔旦说,夜已深沉,恐内院已锁,叩门必然惊动家人,何止鸡犬。    说时二人已到门前。陆判伸手轻推,门锁竟自动开了。  尔旦于是将其领到卧室,见妻子正侧卧榻上,睡梦正香。    陆判将怀中人头交给尔旦,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按住朱夫人脖子,轻轻一切,人头滚落一旁,一时血流如注。尔旦心惊不已。陆判急将美人头换上,小心对接端正,再轻按几下,使伤口愈合,而后将枕头垫在肩下。又嘱咐尔旦,将换下的旧头,埋在僻静之处,千万不要叫人发现,以免惹起不必要的官司。    不久朱夫人醒来,微觉脖子麻痒,脸上也仿佛粘着什么东西,很不舒服。  伸手摸去,搓下一小片,灯下一看竟是血块,一时心慌不已,急呼小婢取水来。  婢女端水进去,见夫人满脸是血,已是吃惊不小,待到洗净擦干,竟是另外一人,直吓得不住后退,只当是妖怪把夫人给生吃了。  夫人揽镜自照,亦惊恐万状,一夜梦醒而面目全非,不知是真是幻。    这时尔旦已埋了人头回来,见一屋狼藉,二人惊恐,于是细细将始末说了。  夫人怨陆判多事,好好的洗什么肠易什么心,惹出这移头换脸来——心中为丈夫不爱自己而深感不快。但揽镜细看,转念回想,自己从此变得美丽,又得夫君爱心,倒也欢喜。  尔旦见妻子容颜大变,眉清目秀,肤白如脂,两颊还有小酒窝,不笑亦笑,自然比妻子更是欢喜。  解开衣领一看,则有一道红线,绕颈一周,显是刀痕,而刀痕上下肤色,判然两人。    居二三月,朱夫人换头之异闻,先在亲友间传开,渐至远近无人不知。  人问详情,则只答一夜梦醒,人头已换,实不知何故。  忽一日,御史吴大人气恨而来,诘问朱孝廉,何故杀其爱女。  朱尔旦一脸茫然,先请吴大人堂上看茶,有事好说。    原来朱夫人所换之头,原属吴大人之女。  吴女生得美貌倾城,两度与世家订下美好姻缘,均是未嫁而夫已先死,众世家遂以为吴女命硬克夫,未敢再言婚事,以致吴小姐年过十九尚未出嫁。  今岁上元佳节,小姐游十王殿。当日游人甚杂,有一无赖见小姐貌美而心生歹念,便暗中跟随,夜入吴府,潜入深闺,逼迫小姐遂其淫欲。婢女以身护主,不幸被杀。小姐拼死不从。无赖欲火中烧,暴躁如雷,于是举刀将小姐也一并杀了。  其时吴夫人已经睡下,隐约听见女儿房中吵闹,便叫身边一个小婢过去看看。那婢女一到小姐房中,只看见两具尸体,一在床上,一在床下,死状甚惨,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跑去禀报老爷夫人。  吴大人听了回报,吃了一惊,当即下令,叫速将家中下人全都叫醒,守住院门,休要走了凶手。而后与吴夫人匆匆往女儿房中奔去。这时吴夫人早已哭得几欲昏厥,等赶到那里,只见女儿尸陈床上,身首异处,一时肝肠寸断,哭得更是难以形容。吴大人也掩不住内心悲痛,哭出声来。  众家丁在院子里前前后后搜了几遍,也没有看到凶手,于是跑出去追,但这时凶手早已逃得远了,深夜漆黑,众家丁也只能是胡追乱赶一阵。  吴夫人命侍女为小姐换了干净衣服,而后取来一床素被,覆在她身上,叫下人抬到正厅,设了灵堂。  是夜一门号哭,纷腾至晓。  次日,吴大人揭开素被看时,尸身还在,头却已经不见了。责问守夜的侍女,却都说一直守在灵前,丝毫没敢惊动小姐,不知这是什么缘故。吴大人心中又添一层悲愤,无处发泄,于是将守夜侍女通通打了一顿鞭子,责备她们守护不严,以致小姐人头葬于犬腹。  而后吴大人亲往府衙,面见知府,告贼人夜袭,杀女而去,烦请尽力搜捕。知府当即下令,限时严捕。不想一连三月,竟毫无消息。  渐渐听说朱家有换头之异闻,于是派了一个老嬷嬷前去察看。老嬷嬷来到朱家,见朱夫人相貌与小姐丝毫无异,想小姐身首异处,已死三月,而眼前这位却行动自如,言笑自若,不觉吓出一身冷汗。回来禀告吴大人,说朱夫人就是大小姐。  吴大人心想,若朱夫人真是自己女儿,理应身首同在,可女儿尸身明明在此,又怎会到了朱家。转念深思,想是朱尔旦以妖术杀人,单取人头而留下尸身,乱人眼目,以躲官司。于是愤然亲往朱府质问。    朱尔旦听吴大人细说了原委,想那凶手莫非竟是陆判,不觉心中惭愧,然而不便承认,依旧只说,妻子一梦惊醒,人头已换,其他诸事,一概不知,尊府遭此人祸,实凄惨可悲,还请大人节哀顺变,若骤然诬我杀人,则我何其冤哉。  吴大人觉朱尔旦此番说辞,甚是荒诞,全然不信。回去告于知府,请他秉公裁断。  知府于是传朱尔旦到府衙问话,而所答一如前言。将其家中奴仆捉来审问,供词亦无二致。知府一时犯了难,当下证据不足,难以决断,而一边是御史,有稽察百官、纠理狱讼之职权,一边是举人,其贵亦不可限量,正是两边都不便得罪。只好令各自回去,言双方证据不足,难定是非,且容细细查访。    尔旦归家,万虑不宁,恰好陆判又来做客,于是质问那日所换人头,究从何来,如今惹出这桩官司,将如何是好,“我知老先生定不至无端杀人,但此中原委,还望明言,我也好据实禀报,了结这桩官司啊”。  陆判笑道:“足下受惊不小,且饮此一杯,以定心神。”  尔旦推开酒杯,一脸正经,言人命关天,还是早些弄清楚为妙。  陆判道:“足下安坐,不必太惊。我已令吴家小姐亲去说明,岂不比你堂上辩解要好?”  说完细述实情,言此皆命中注定,不必太悲。  尔旦叹息不已。  而心神稍安,乃复与陆判饮酒。    是夜吴大人梦见女儿,自言乃是苏溪杨大年所杀,实与朱孝廉无关,“朱孝廉以其妻子不甚美貌,相求于陆判官,判官遂取女儿头颅与之相换,则女儿身虽死而头犹生,如今女儿常伴朱君,是恩情也是缘分,望父亲勿以仇敌视之”。已而惊醒,急忙告知夫人,而夫人梦境完全一样。于是次日又到府衙细述梦境。知府闻知,急下令拘捕杨大年,问实了罪状,依律判了斩刑。    随后吴大人又带了礼品到朱府赔罪,道:“老夫突遭丧女之痛,一时戮贼心切,疏于究察,遂诬先生为凶手,甚是惭愧。”  尔旦道:“此中实情,其实小生早已知晓,只因牵涉陆神君,不便明言。罪在小生,罪在小生啊。”    吴大人请求一见朱夫人,尔旦遂引妻子相见。    吴大人上下打量,觉其身姿虽略有不同,但面目却正是自己女儿,一时仿佛女儿还在人世,心中欢喜非常,当即将朱夫人认作义女,与朱尔旦执翁婿之礼。尔旦认了这位老丈人,觉得吴小姐没有头,不免太过凄惨,于是将那天夜里匆匆埋掉的妻子旧头,又挖出来,与吴小姐合葬一处,以成完尸。    此后尔旦三度参加会试,不幸都因答题不慎,违了场规,而被撤销资格。想起陆判当日所言,遂不欲再试。自此闲居读书,达三十年。    一天夜里,陆判忽来相告:“之前检视簿册,见足下阳寿将终。”  “不知尚余多少时日?”尔旦略感吃惊。  “仅五日而已。”  “竟是这般仓促。——老先生能相救否?”  “生死簿中所记,皆上天注定,小神岂能徇私更改。且以足下之高明,当知死生两道,其形虽异,其理实一,又何必以生为乐,而以死为悲哉。”  尔旦闻言,觉甚是有理。  乃预先准备后事,待一切准备妥当,于是盛装而殁。    次日朱夫人方扶柩恸哭,忽见丈夫自外飘入。登时一凛。  尔旦道:“我确已身死,今虽为鬼,而与生时无异。念及你孤儿寡母,心中不舍,特来看望。”  夫人闻言,抱之大哭。尔旦只得好言劝慰。    夫人道:古有还魂之说,夫君既有神助,魂灵不灭,何不再生?  尔旦道:死生有命,非人力所能违。  夫人道————:阴司惨苦,你将如何生活啊?  尔旦道:陆神君荐我监理案务,授有官爵,倒还自在安乐,夫人放心。    夫人还想再问,尔旦已先说道:“今日陆神君亦与我同来,望夫人速备酒馔,不可怠慢了。”说完出去迎陆判进来。夫人则依言命厨房速备酒宴。  尔旦与陆判对坐畅饮,高声谈笑,宛若生前。  夫人见了,亦转悲而喜。    自此每三五日便一来,家中诸事,亦常帮着料理。  时而留宿家中,与妻子缱绻,何曾有人鬼之别。    其时儿子朱玮年方五岁,尔旦每次回来,都抱起玩耍,后长至七八岁,又亲自教导读书。可喜儿子天资远胜父亲,九岁能文,十五岁便入了县学,才冠当世。    随着儿子渐渐长成,自己也渐渐的回得少了。有时一去数月。  后一日,忽而前来道别,说即将远行,往后或难再见。问将何往。则言:“天帝命我为西岳太华山神,事繁路远,故不能常来看望。”  至此,儿子才知父亲其实已死。  妻儿依依不舍,持其手而大哭。  因劝慰道:“天下岂有百年不散之夫妻父子,儿已长成,家业殷实,衣食可以无忧,何必太悲。”又对儿子道:“你当好好做人,不可坏了为父名声家业。十年后再见,愿能不负我望。”说完出门,飘然离去。    忽忽十年过去,朱玮二十五岁,已中了进士,官拜行人,奉旨祭祀西岳。行经华阴,忽有舆马甚众,驰冲官驾。朱玮不觉惊疑,细看车中人,竟是其父,忙下车哭拜于道旁。  朱老太爷亦停舆对儿子道:“近闻你官声极好,为父死可瞑目了。日后仍须谨慎,行事勿忘圣人之言。”  朱玮伏地唯唯受教。而朱老太爷说完,即命从人起驾,疾驰而去。行不多远,忽又停住,回望片刻,乃解下佩刀,遣人拿去赠与其子,遥遥嘱道:“此刀随父多年,你须妥善保存,见刀如见父,日后必当大贵。”  朱玮心绪纷乱,欲追随父亲而去,但见父亲仪仗,飘忽如风,瞬息不见,一时痛憾不已。  细观佩刀极为精致,抽刀一看,上镌一行小字,云:“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悟到父亲是在叮嘱自己,须任事果决而思虑周密,智谋圆通而为政清廉。一时独立道旁,感佩良久。    后朱玮官至兵部尚书,清誉远播,海内人望。  朱玮生有五子,依次名为朱沉、朱潜、朱沕、朱浑、朱深。  一天夜里,忽梦见父亲前来相嘱,说佩刀宜赠与四子朱浑。朱玮谨遵父命。后朱浑官至左都御史,亦颇有政声。    异史氏曰:  断鹤续凫,矫作者妄;移花接木,创始者奇。而若陆公,施神技于心肠颈项者,更是奇上加奇。陆公貌虽惊人,而生性宽和,待友之诚,更是旷世鲜有,可爱可敬。明末距今,所去未远,不知陵阳十王殿是否尚存,殿中可有陆判官,而判官当真灵验否?若能结识陆公,为其执鞭坠镫,亦所忻慕矣。    司马少,2010年9月21日译。      【附】蒲松龄《陆判》:    陵阳朱尔旦,字小明,性豪放,然素钝,学虽笃,尚未知名。一日文社众饮,或戏之云:“君有豪名,能深夜赴十王殿,负得左廊判官来,众当醵作筵。”盖陵阳有十王殿,神鬼皆以木雕,妆饰如生。东庑有立判,绿面赤须,貌尤狞恶。或夜闻两廊拷讯声,入者毛皆森竖。故众以此难朱。朱笑起,径去。居无何,门外大呼曰:“我请髯宗师至矣!”众皆起。俄负判入,置几上,奉觞,酹之三。众睹之,瑟缩不安于座,仍请负去。朱又把酒灌地,祝曰:“门生狂率不文,大宗师谅不为怪。荒舍匪遥,合乘兴来觅饮,幸勿为畛畦。”乃负之去。次日,众果招饮。抵暮,半醉而归,兴未阑,挑灯独酌。忽有人搴帘入,视之,则判官也。朱起曰:“意吾殆将死矣!前夕冒渎,今来加斧锧耶?”判启浓髯,微笑曰:“非也。昨蒙高义相订,夜偶暇,敬践达人之约。”朱大悦,牵衣促坐,自起涤器爇火。判曰:“天道温和,可以冷饮。”朱如命,置瓶案上。奔告家人治肴果。妻闻大骇,戒勿出。朱不听,立俟治具以出。易盏交酬,始询姓氏。曰:“我陆姓,无名字。”与谈古典,应答如响。问:“知制艺否?”曰:“妍媸亦颇辨之。阴司诵读,与阳世略同。”陆豪饮,一举十觥。朱因竟日饮,遂不觉玉山倾颓,伏几醺睡。比醒,则残烛昏黄,鬼客已去。自是三两日辄一来,情益洽,时抵足卧。朱献窗稿,陆辄红勒之,都言不佳。一夜朱醉先寝,陆犹自酌。忽醉梦中,觉脏腹微痛。醒而视之,则陆危坐床前,破腔出肠胃,条条整理。愕曰:“夙无仇怨,何以见杀?”陆笑云:“勿惧!我与君易慧心耳。”从容纳肠已,复合之,末以裹足布束朱腰。作用毕,视榻上亦无血迹,腹间觉少麻木。见陆置肉块几上,问之。曰:“此君心也。作文不快,知君之毛窍塞耳。适在冥间,于千万心中,拣得佳者一枚,为君易之,留此以补缺数。”乃起,掩扉去。天明解视,则创缝已合,有线而赤者存焉。自是文思大进,过眼不忘。数日,又出文示陆。陆曰:“可矣。但君福薄,不能大显贵,乡、科而已。”问:“何时?”曰:“今岁必魁。”未几,科试冠军,秋闱果中经元。同社生素揶揄之,及见闱墨,相视而惊,细询始知其异。共求朱先容,愿纳交陆。陆诺之。众大设以待之。更初陆至,赤髯生动,目炯炯如电。众茫乎无色,齿欲相击,渐引去。朱乃携陆归饮,既醺,朱曰:“湔肠伐胃,受赐已多。尚有一事欲相烦,不知可否?”陆便请命。朱曰:“心肠可易,面目想亦可更。山荆,予结发人,下体颇亦不恶,但头面不甚佳丽。尚欲烦君刀斧,如何?”陆笑曰:“诺。容徐图之。”过数日,半夜来叩关。朱急起延入,烛之,见襟裹一物。诘之。曰:“君曩所嘱,向艰物色。适得美人首,敬报君命。”朱拨视,颈血犹湿。陆立促急入,勿惊禽犬。朱虑门户夜扃。陆至,一手推扉,扉自辟。引至卧室,见夫人侧身眠。陆以头授朱抱之,自于靴中出白刃如匕首,按夫人项,着力如切腐状,迎刃而解,首落枕畔,急于生怀取美人首合项上,详审端正,而后按捺。已而移枕塞肩际,命朱瘗首静所,乃去。朱妻醒,觉颈间微麻,面颊甲错,搓之,得血片,甚骇,呼婢汲盥。婢见面血狼藉,惊绝。濯之,盆水尽赤。举首则面目全非,又骇极。夫人引镜自照,错愕不能自解。朱入告之。因反覆细视,则长眉掩鬓,笑靥承颧,画中人也。解领验之,有红线一周,上下肉色,判然而异。先是,吴侍御有女甚美,未嫁而丧二夫,故十九犹未醮也。上元游十王殿,时游人甚杂,内有无赖贼窥而艳之,遂阴访居里,乘夜梯入,穴寝门,杀一婢于床下,逼女与淫,女力拒声喊,贼怒,亦杀之。吴夫人微闻闹声,呼婢往视,见尸骇绝。举家尽起,停尸堂上,置首项侧,一门啼号,纷腾终夜。诘旦启衾,则身在而失其首。遍挞侍女,谓所守不恪,致葬犬腹。侍御告郡,郡严限捕贼,三月而罪人弗得。渐有以朱家换头之异闻吴公者。吴疑之,遣媪探诸其家。入见夫人,骇走以告吴公。公视女尸故存,惊疑无以自决。猜朱以左道杀女,往诘朱。朱曰:“室人梦易其首,实不解其何故。谓仆杀之,则冤也。”吴不信,讼之。收家人鞠之,一如朱言。郡守不能决。朱归,求计于陆。陆曰:“不难,当使伊女自言之。”吴夜梦女曰:“儿为苏溪杨大年所贼,无与朱孝廉。彼不艳其妻,陆判官取儿头与之易之,是儿身死而头生也。愿勿相仇。”醒告夫人,所梦同。乃言于官。问之,果有杨大年。执而械之,遂伏其罪。吴乃诣朱,请见夫人,由此为翁婿。乃以朱妻首合女尸而葬焉。朱三入礼闱,皆以场规被放,于是灰心仕进,积三十年。一夕,陆告曰:“君寿不永矣。”问其期,对以五日。“能相救否?”曰:“惟天所命,人何能私?且自达人观之,生死一耳,何必生之为乐,死之为悲?”朱以为然,即治衣衾棺椁。既竟,盛服而没。翌日,夫人方扶柩哭,朱忽冉冉自外至。夫人惧。朱曰:“我诚鬼,不异生时。虑尔寡母孤儿,殊恋恋耳。”夫人大恸,涕垂膺,朱依依慰解之。夫人曰:“古有还魂之说,君既有灵,何不再生?”朱曰:“天数不可违也。”问:“在阴司作何务?”曰:“陆判荐我督案务,授有官爵,亦无所苦。”夫人欲再语。朱曰:“陆公与我同来,可设酒馔。”趋而出。夫人依言营备。但闻室中笑饮,亮气高声,宛若生前。半夜窥之,窅然已逝。自是三数日辄一来,时而留宿缱绻,家中事就便经纪。子玮方五岁,来辄捉抱,至七八岁,则灯下教读。子亦慧,九岁能文,十五入邑庠,竟不知无父也。从此来渐疏,日月至焉而已。又一夕来,谓夫人曰:“今与卿永诀矣。”问:“何往?”曰:“承帝命为太华卿,行将远赴,事烦途隔,故不能来。”母子持之哭,曰:“勿尔!儿已成立,家计尚可存活,岂有百岁不拆之鸾凤耶!”顾子曰:“好为人,勿堕父业。十年后一相见耳。”径出门去,于是遂绝。后玮二十五举进士,官行人。奉命祭西岳,道经华阴,忽有舆从羽葆,驰冲卤薄。讶之。审视车中人,其父也,下车哭伏道左。父停舆曰:“官声好,我瞑目矣。”玮伏不起。朱促舆行,火驰不顾。去数步,回望,解佩刀遣人持赠。遥语曰:“佩之则贵。”玮欲追从,见舆马人从,飘忽若风,瞬息不见。痛恨良久。抽刀视之,制极精工,镌字一行,曰:“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玮后官至司马。生五子,曰沉,曰潜,曰沕,曰浑,曰深。一夕梦父曰:“佩刀宜赠浑也。”从之。浑仕为总宪,有政声。  异史氏曰:“断鹤续凫,矫作者妄;移花接木,创始者奇。而况加凿削于肝肠,施刀锥于颈项者哉!陆公者,可谓媸皮裹妍骨矣。明季至今,为岁不远,陵阳陆公犹存乎?尚有灵焉否也?为之执鞭,所忻慕焉。”  底本:《聊斋志异》手稿本。      【注】    [1]古人以为人类是以心脏思考问题,所以要让一个人变得聪明,不换脑而换心,而整容竟是脖子以上全部换掉,那人记忆也不错乱。    [2]经元:明清科举,分五经取士,乡试、会试前五名,即每一经之第一名,称为经魁,也称经元。    [3]侍御:原文说吴大人官职为“侍御”,细究之,当即监察御史。参见《娇娜》篇注[5]。    [4]孝廉:即举人。参见《画壁》篇注[1]。    [5]左都御史:明代设左右都御使,为都察院长官,负责监察纠劾事务,兼管审理重大案件及考核官员。清代以左都御史为都察院长官,右都御史则成为虚衔,由各地总督兼任。原文“总宪”为左都御史别称。    [6]篇末论赞,“断鹤续凫,矫作者妄;移花接木,创始者奇”一句未译,意为:倘以鹤腿太长而截短,凫(野鸭)腿太短而续长,不免胡闹;但移花接木,使其又得新生,则妙不可言。    [7]正文不曾提及年代,篇末论赞提到“明季至今,为岁不远”,由此可知,所写的是明末的故事。    [8]“为其执鞭坠镫,亦所忻慕矣”,原文作“为之执鞭,所忻慕焉”。执鞭坠镫:服侍他人骑乘,表示倾心追随。忻慕:欣喜倾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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