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逐鹿:权术王世充

隋末逐鹿:权术王世充

隋末逐鹿:权术王世充
宋毅
  
  就在李密在河南干得风生水起之时,一个人随着李密的势力扩张趁势而起,并最终将李密打垮,这个人就是反王中的第二号人物——王世充。王世充的身世很独特,他并非中原人氏,原本也不姓王。他是一个西域胡人,本姓支。祖父早死,因此祖母带着其父守寡。隋唐年间民间风气开放,并没有那么多从一而终的封建思想,新寡的少妇跟一个叫王粲的官员偷情并生了一个儿子叫王琼,由此嫁入了王家。所以王世充从父亲这辈便抛弃了本姓,改姓为王。这个叫王粲的出身霸城王氏,在王姓二十一个郡望中的尊贵程度排名前三,有了这样的出身王世充才很容易就当上汴州的长史。要知道这还是一个门阀贵族当家作主,当官很大程度上要看出身的时代。
  
  王世充有两个特点,其一,他非常喜欢兵法以及天文占卜的学问,这也奠定了他日后领军打仗,以军功上位的基础。第二个特点是他特别喜欢诡辩,人家知道他说的不对但是也争辩不过他。恰好隋炀帝杨广不喜欢直臣,因此他这种能把黑白颠倒的能力恰恰对了杨广的胃口,后来的官当得顺风顺水。
  
  王世充在几经辗转之后当上了江都丞,并且还是江都行宫的总管事,按照现代的说法应该是江都常务副市长兼江都行宫物业总经理,这对于王世充来说可谓是人生的一大转折。因为杨广对江都的偏爱,江都实际上已经成为了隋朝末年的首都,近水楼台之下,王世充就有了大量的表现机会。当然,在乱世之中,要想出头还是要靠实打实的军功,王世充作为后来的二号反王,论本事自然也是一等一的。此时由于杨广的倒行逆施,江都周围也非乐土,大业九年(613)六月,刘元进、朱燮、管崇先后起义,然后又联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十余万人规模的起义军,刘元进称“天子”,史书上对刘元进的描写简直就跟《三国演义》里面的刘备一个样,都是属于手长尺余,臂垂过膝的非人类。古人都挺迷信,他看自己长得特殊,就以为自己真的能当皇帝。而杨广偏偏特忌讳这个,看到这类生具异像的人都巴不得杀掉,于是立刻派了吐万绪、鱼俱罗这两个大将进行镇压。在评书中鱼俱罗是第二条好汉宇文成都的师傅,在某些版本的评书中他甚至能干掉第一条好汉李元霸,在真实的历史当中他也生具异像,目有重瞳。鱼俱罗和吐万绪两人都是军中宿将,比起刘元进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因此两军一对阵刘元进这方就一输再输,连管崇也被斩杀。但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也不是一句空话,刘元进方面一直有地方上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加入,鱼俱罗和吐万绪虽然一再击败对方,就是无法彻底其剿灭。的体力和精神都是有限的,敌人老是打不死,胜仗再多也有撑不住的时候,于是鱼俱罗和吐万绪只能上书申请暂时休整。可是杨广早就忌惮鱼俱罗这个有帝王之相的猛将,一见此二人居然连这点叛乱都平不了,又听说鱼俱罗暗暗派船去接自己的家眷,盛怒之下,干脆借着讨伐叛乱不胜的罪名把鱼俱罗给杀了,吐万绪也被撤职,最后郁郁而死。

有人失意便有人得志,鱼俱罗和吐万绪倒了霉,王世充却借此机会受命在江都招募了万余人的军队,讨伐刘元进。这下充分发挥了自己在兵法上的特长,将刘元进、朱燮打得大败亏输,死于战阵中。为斩草除根,王世充在通玄寺的佛像前焚香立誓,约定降者不杀。于是以前造反的民众纷纷来降,结果王世充翻脸不认人,将投降的三万人统统坑杀在一个叫黄亭涧的地方。虽说枭雄为成大事可以不择手段,但是从这件事可以看出王世充性格中对信义的漠视,这最终也让他自食苦果。对杨广来说,王世充这种雷霆手段简直太对他的胃口了,他可不关心死了多少犯上作乱的反贼。因此王世充领兵作战的机会就越来越多,功劳也越来越大。大业十年(614)十二月,山东起义军孟让率部十余万进攻江都,王世充故意示弱,孟让中计,十分轻敌,恰好孟军中缺粮,孟让居然解散部队去各地抢粮。王世充趁机突袭,孟全军覆没,仅以身免。大业十二年(616)十二月,河间郡起义军格谦聚众十万,自称燕王,王世充前往镇压,击毙格谦,格的余部在高开道率领下逃走。后来高开道占领了北平,也是隋末反王的一员。可以说王世充在与第一反王李密对阵之前基本上是百战百胜。
  
  当然,在杨广面前,单单能干是远远不够的,王世充的溜须拍马本事也算是一绝。大业十一年(615)隋炀帝被围在雁门的时候,王世充率领江都士兵前去救驾。江都距雁门千里之遥,按照常理推算也知道皇帝能不能得救其实跟王世充这支人马关系并不大,但怎么才能让皇帝知道自己的忠心呢?于是在路上王世充天天蓬头垢面地哀哭,还整夜不解甲胄,休息也是坐在茅草上。王世充是江都郡丞,也是江都行宫的大管家,杨广又喜欢时不时驾临江都,要收买几个皇帝身边的近侍那不是小菜一碟?这番做作就顺利地通过某种途径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杨广知道他这样忠心,自然非常高兴。第二年,王世充又献上了精心准备的铜镜屏风作为礼物,于是顺利地坐上了江都通守的位置,升级成为江都的一把手。王世充也算是摸透了皇帝的心思,除了更卖力地四处剿匪之外,又玩起了为杨广搜罗美女的招数来。他对杨广说,江淮一带清白人家的美女很多,想进宫的也不少,就是自己钱不凑手,无法帮陛下去聘娶这些美女。杨广于是授权让王世充动用府库的钱去聘娶美女,然后献入宫中。如此这般,王世充手中就掌握了巨大的财富,至于这些钱有多少真正花到实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就在王世充在江都步步高升的时候,李密在河南闹得越来越大,直接威胁到了东都洛阳的安全。尤其李密还发了征讨杨广的著名檄文——“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这也是如今人人耳熟能详的成语“罄竹难书”的由来。如此种种作为让杨广恨极了李密,于是他调全国各地精兵救援洛阳,在各路援军中就有江都通守王世充率领的江淮兵二万人。虽然此时隋炀帝已经非常信任王世充,但是在北方作战与在南方作战毕竟不同,因此一开始的总指挥是左御卫大将军、涿郡留守薛世雄他统领了三万燕地精骑。薛世雄也是从杨广征高丽的老将之一,在高丽军十面埋伏之际,他以二百重骑突围得以生还,他的两个儿子薛万钧、薛万彻在唐朝也都是众所周知的猛将,可谓是将门世家。但是是这位老将军打了一辈子仗,最后栽在了反王第三的窦建德手里,还没到洛阳就全军溃败。薛世雄来不了了,那有能力担当总指挥有别人了。于是在王世充便在自己也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与他生命中最大的敌人之一李密开始了以整个中原大地为赌注的死斗。
  
  就在王世充赴援洛阳的时候,李密这边的发展已经陷入了一个瓶颈。虽然隋军面对李密屡战屡败,但是李密再次面对天下坚城洛阳却依旧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不断地同隋军进行无意义的拉锯战。历史很有趣,当年杨玄感造反的时候,李密把硬打洛阳看成是下策,劝杨玄感先取长安,据有关中作为帝王之资。现在李密成为了统帅,又遇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情况。此时有个叫柴孝和的明白人劝李密留翟让守洛口,裴仁基守回洛,李密自己亲率精锐杀入长安、夺取关中,到时候两面夹击,洛阳就唾手可得。身为当年杨玄感的谋主,其实李密比谁都知道夺取关中的重要性,可是现实状况让李密虽然对关中垂涎三尺,但还是不敢实行柴孝和的计划。李密当时是这样对柴孝和解释的,他说:“我的部队都是山东人(这里指崤山以东),不打下洛阳,谁肯跟我去关中?他们又多是强盗出身,我要不在这里坐镇,那还不马上打起来?到那时候就真完蛋了。”其实李密不能放手进攻关中的最大原因在于他的根基太浅,手下无人可用。柴孝和要李密留翟让和裴仁基守老家。翟让是瓦岗军的创始人,裴仁基则是新近投降的朝廷大将,哪个都不是李密的嫡系,留他们守老家,李密哪里能放心?可如果不留他们,李密的心腹里面却根本选不出一个有足够能力和资历的人来率领余部对抗实力依然很强的洛阳守军。连后方都不稳固,李密又怎么敢孤注一掷去进攻关中呢?他没有采纳柴孝和的建议,却同意柴孝和入关中侦察情报、伺机而动。于是柴孝和带了几十名骑兵潜入陕县进行活动。仗着李密的名声,柴孝和刚到就有一万多人前来归附,声势实在不小。可惜李密运气实在很差,他经常玩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可是老天就是不照顾他,他李密就好像一个移动靶子一样动不动就中箭。在进攻洛阳的过程中李密中箭受伤,在养伤的时候瓦岗军遭到隋军的连夜急攻,结果大败,死伤大半。这个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柴孝和这里,结果刚刚拉起来的一万人马来得快、去得更快,一听到李密打了败仗,瞬间呼啦啦就全跑了。柴孝和一看任务没法再继续下去,只得与随从又回到了李密身边,至此,李密攻略关中的想法也就此破灭。
  
  可是就如柴孝和所说,长安你李密不要自然有人想要。大唐的开国皇帝李渊此时已经反了,一门心思地预备从太原自东向西杀入关中、夺取长安;之后自立为西秦霸王的薛举也马不停蹄地自西向东攻略,目标直指长安。整个隋帝国已经没有了一片净土,到处都是战乱和流亡,一个个英雄豪杰趁时而起,共同缔造了这个属于他们的时代。
  
  既然占据关中的希望彻底破灭,李密也发了狠,一门心思攻打洛阳。在回洛输了一阵之后,李密稍微休整后再次杀回。这次他采用左翼骑兵、右翼步兵、中间强弩兵的战术,配备了上千面响鼓振奋士气,一举打垮回洛守军,重新夺回回洛仓。此时河南、山东又发大水,饿殍遍野,杨广这回没糊涂,下诏开黎阳仓赈济灾民。可是他下面的官员却开始“犯糊涂”,居然放着诏令不管,并不按时赈济,导致每天有几万人因饥饿而死。他们与商家勾结,大规模囤积居奇。就在这些不知死活的贪官污吏们大发横财之际,瓦岗军也盯上了这个大粮仓。李世绩当时向李密进言说,天下大乱本来就是因为老百姓没吃的活不下去,如果能掌握黎阳仓的话,那就离成功不远了。于是李密就派李世绩率五千兵马会同附近一些投靠李密的小势力顺利地拿下了黎阳仓。之后瓦岗军立刻开仓放粮,流民们蜂拥而至。在这种生死关头,参加了瓦岗军就有饭吃,谁还管造反是不是会杀头呢?于是十天之内参加瓦岗军的人数就达二十万之众。大量的郡县随之向李密投诚,连李渊、窦建德这等势力都不得不向李密示好。天下有名望的人才,如一代名臣魏征也归附了李密。民以食为天,在乱世中金银珠宝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东西,粮食才是硬通货。而李密拿下了洛口、回洛、黎阳这三个大粮仓掌握了隋朝很大一部分粮食储备。拥有了这样的经济实力,自然让其他的势力感到无比的畏惧。
  
  经过很长时间的跋涉,王世充终于率队来到了洛阳。初来时他的心气很高,一番对峙后就直接拉出十余万人摆开阵势向李密挑战,两个反王开始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场争斗。王世充率军夜渡洛水,在黑石关(今巩义市西南四公里,是水渡口之一)扎营,黑石关西与邙岭夹岸相对如门,是古代交通的咽喉,扼控巩洛之中,王世充占住了这里就等于掐死了李密部队的回旋余地,逼李密不得不强攻黑石关。第二天,王世充分兵守营,自己率领精兵在洛水北岸列阵。李密听到这个消息,就知道此战不能不打,于是就率兵强渡洛水,急袭王世充。王世充军占据地利,半渡而击,杀得李密大败,柴孝和也落水淹死。王世充一战得胜之后衔尾追杀,李密当然不会坐等失败,他当机立断,将部队一分为二,自己亲率部下的精锐骑兵渡过洛水向南,其余战力低下的大部队作为诱敌向东逃入月城(今河南巩县西北)。王世充不知就里,只知追杀大部队,因此率众将月城的瓦岗军围困。此时李密率领的精锐骑兵从洛水南岸策马直奔王世充的大本营黑石关,王世充留下守营的兵马根本不是李密的对手,惊恐万分,只能接连举了六次烽火向王世充报警。王世充一看大本营被抄了,赶紧撤了月城之围,狼狈回救,谁知又被李密玩了个围城打援,隋军大败,被斩获首级三千余。在这次大规模地碰撞中,两人各显其能,从正面对打来看,王世充率领的朝廷正规军有一定的优势,但是论随机应变、谋略百出,李密则占了不小的优势,最终王世充还是比李密略逊一筹。在二人这第一次的对决中李密以微弱的优势胜出。可是就像有了心理障碍一般,王世充此后与李密开仗,居然每每以同一个模式先胜后败,而且一次比一次惨。
  
  在洛水之北被李密打败后,王世充坚守营垒不再出战。于是越王杨侗派遣使者前去慰劳王世充,王世充既惭愧又恐惧,只得再次向李密挑战。来慰劳的使者为什么会让王世充既惭愧又恐惧呢?因为这位使者明为慰劳,暗地里却是来督战的。李密几乎占据了洛阳周边的所有大粮仓,仅凭洛阳城内的那点粮食根本无法供应洛阳这样一座世界级的大城市的需求,面对断粮的危机,越王杨侗不得不对王世充有所催促。十一月初九,王世充与李密在石子河(今河南巩县东)两岸列阵。李密摆了个南北长十余里的大阵,气势惊人。或许他是故意要让王世充消耗翟让的实力,命令翟让与王世充最先开打。翟让所部军纪又不好,战斗力又差,自然被打得抱头鼠窜。如果张须陀还活着,肯定会涨红着脸指着李密大骂:“你这厮居然又出这一招!”李密也会笑嘻嘻地回敬:“老子从头到尾就是这招!你不服?”王世充没有研究过李密的成名之战,追着翟让就杀了下去。结果被王伯当、裴仁基从旁横向分割了隋军的阵势,阻住了隋军的后路。随隋军又到李密统率的中军的进击,王世充手下的军队因为追击翟让早就不成阵型,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被打得大败之后只能向西逃窜。当然王世充不像张须陀那般爱兵如子,因此虽然狼狈,性命倒是无忧。
  
  王世充屡战屡败之后无法可想,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瓦岗军内部的矛盾上。以王世充的精明能干,他早就看出了李密与翟让之间有着很大的矛盾,他期待着矛盾爆发之后自己可以从中渔利。
  
  其实李密与翟让的矛盾跟他们二人本人关系不大,矛盾之所以升级到你死我活的境地,跟他们身边的亲信有很大的关系。李密作为一个走投无路投奔瓦岗寨的人,当初是一个被翟让收留的角色。从身份上来说翟让是瓦岗寨之主,从情分上来说翟让对李密有恩。后来主客易位,翟让很明白自己的才能不及李密,便主动把领导人的位子让给了李密。但是翟让这样干却让他身边的人非常不满。作为一个首领,他代表的不是他一个人的利益,而是一个集团的利益。而李密从一个外来者一下子成为了新的首领,自然大大地损害了这个集团的利益。他们想要回以前的风光,就只能把翟让重新推上去。于是翟让的司马王儒信劝翟让自任大冢宰,总管政务,来夺李密的权。翟让的哥哥翟弘更是明目张胆地说:“天子应该自己当,干吗要让给别人!你不作天子,让我来作!”这些话翟让听了都付之一笑,根本不当回事。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干就能不干的。翟让身边的人老是蠢蠢欲动,李密当然不免心里有想法。这时候如果翟让聪明一点,就应该严厉约束下属,彻底打消他们心中的妄念。可是翟让以前当头领当惯了,虽说把领导的位置让给了李密,可是平日里依然大大咧咧,他的部属也一如既往地欺凌李密的部下,甚至翟让本人为了分赃不均也时不时地会摆出领导的架子辱骂甚至拘束李密的部下。这些被欺负的人到了李密面前自然不会说翟让什么好话,一次两次李密听听也就算了,可是也架不住天天有人打小报告。最后这帮人把翟让形容成了一个大毒瘤,要李密“毒蛇螫手,壮士断腕”了。李密于是摆了一个鸿门宴,把翟让和他的亲信几乎一股脑全杀了。这次鸿门宴后活下来的有两个人,单雄信当时见机得快,立即跪地求饶,被李密当作投诚的榜样宽释。而李世绩第一时间破门而出,却被守门的兵士砍中颈部倒地,如果不是王伯当及时喝止,李世绩也就死在这里了。单、李是瓦岗大将,李密其实也舍不得杀他二人,因此李密及时喝阻了要杀单、李二人的手下,二人得以留下性命。李密随后更亲手为李世绩裹伤,又单骑入单雄信营中安抚单雄信的部下,单、李二人见大势已去,无可奈何,只得降了李密。
  
  由于翟让系统的首脑或死或降,李密又只杀了翟让一门,对其余人等一概不问,因此翟部基本平静,这起火并在一日内就全面完成。没有给王世充任何可乘之机。王世充失望之余也非常佩服,说了一句话:“李密天资明决,为龙为蛇,不可测也。”其实他这句话中的含义很简单,就三个字“算你狠!”
  
  李密这边的问题暂时解决了,现在开始轮到王世充头疼了,因为他的军队已经没有粮食了。原因很简单,河南的粮食几乎都在李密的手上。王世充十来万大军每天的物资消耗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又没有新的补给,眼看粮食就要见底。王世充的办法就是拼死一搏搞夜袭。古代夜袭是一把双刃剑,黑灯瞎火的谁都看不见谁,特别容易误伤,运气不好的话领军的将领很可能会死在自己人的手上。但是如果运气好,就可能以很小的代价重创敌人。王世充要不是没法子,也不至于这样孤注一掷。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王世充屡战屡败之后就一直有士兵逃亡归降李密,从这些人的那里李密知道了王世充近来大量招兵还犒劳将士的情报。立刻就从王世充这种反常的举动中推算出王世充要搞夜袭,于是命令军队做好了防范。当天夜里三鼓时分,王世充的军队果然来了。他击破了王伯当的前阵,登上城楼。李密军的总管鲁儒率军拼命抵抗,而王伯当溃败之后也没走远,看准了黑夜中王世充不能追击,就地收集逃散的士卒,再次返身杀回。此时王世充军正攻城到了紧急的时刻,突然被王伯当从身后打击,结果大败,帐下骁将费青奴亦被斩杀,士卒战死淹死一千余人。王世充再次先胜后败,越王杨侗倒是个用人不疑的,还是非常信任他,并且派了使者进行慰劳。

王世充把这次失败归因为兵力太少。杨侗也觉得有理,于是便加派了七万援军加强王世充的力量。王世充多了将近一半的人马,一下子抖了起来。本来正面作战他就有一定的优势,这下子实力大增,那还不赶快进攻?于是挥军先在洛北击破李密一部,又于正月十五日命令各军在洛水上搭设浮桥,全军向李密的对岸大营发起总攻。可是古代可没有什么无线电通讯之类的器材,因此各军架设浮桥的速度就各有不同,无法同时进行统一的协调指挥,进攻起来就显得有先有后,杂乱无章。当时虎贲郎将王辩速度最快,他率军奋勇突击,成功击破李密军外层营墙,李密军营之中一片惊恐混乱,眼看就要溃败。而王世充并不了解这一情况,他也许看渡河各军实在太过杂乱,想要协调好后再组织进攻,于是居然吹号角收兵,导致隋军一片混乱。这时李密抓住机会带领敢死者奋力反扑,王辩进退两难,死于阵中。而隋朝败军争相过浮桥,落水淹死了一万多人,王世充手下大将亦多死于此阵,仅以身免,洛北各军全线崩溃。王世充又一次亲手导演了一场先胜后败的悲剧。此战后他再也无面目回东都,于是率军北赴河阳。当晚风狂雨冷,士兵渡河后衣履尽湿,正月里寒风刺骨,普通士卒又没有好的御寒衣物,结果一路冻死的又数以万计,以至于跟随王世充到达河阳的只有几千人。这一夜王世充的凄凉无奈,实非笔墨所能形容。朝廷给自己的兵马损失殆尽,王世充再也没什么借口好说,只得绑缚自己投狱请求治罪。可是此时除了他之外,洛阳实在找不出第二员干将来了。于是隋越王杨侗还是派人赦免了王世充,将他召回东都,并赐给金钱、锦缎、美女安慰他。王世充重又召集先前逃散的一万多旧部防守洛阳。之前他吃够了缺粮的苦头,现在反正也死了跟李密野战的心,就把军队驻扎在洛阳城专门储存粮食的含嘉仓城进行防御,算是暂时不用为吃饭问题头疼了。
  
  李密挥军进据洛阳翼城金墉城(洛阳新城东北),并且修复了金墉城在战争中损坏的城墙房屋,准备以此城为依托长期作战。随后李密挥军三十万在北邙(金墉城北)列下大阵,从南面进攻洛阳的上春门(洛阳城的东北门)。洛阳将领在与李密的对抗中实在凋零得不像样,只能派出金紫光禄大夫段达、民部尚书韦津这样的高层官员出马领兵抵御李密,可是会不会打仗跟官阶是不是够高一点关系都没有。尤其段达又是个大大的庸将,当年讨伐山东“盗贼”的时候就屡屡失败,结果被盗贼起了个外号叫“段姥”,是有名的怯懦之人。段达一见李密军势强盛,心中害怕,居然率先回逃。所谓“将乃军之胆”,领兵大将临阵脱逃对整个军队有什么影响显而易见,整个隋军军阵立马就垮了。李密于是纵兵追击,隋军溃败,韦津死于阵中。这仗打完之后李密获得全胜几乎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于是大批隋将领官员各率领部下向李密投降。连窦建德、朱粲、孟海公、徐圆朗这些反王们都觉得李密已经无人可制,于是纷纷派人奉表劝李密称帝,李密的属下裴仁基等也上表请正位号。但李密否决了他们的意见,说:“东都没有攻克,还谈不上这事。”在李密的眼中,洛阳已经成为一个标志,只有攻占了它,才能说明他真正有了称帝的资格。这种对洛阳无比的怨念在杨玄感失败之时就深深地烙在了李密的心中,他要用拿下洛阳来证明他从哪里失败就能从哪里爬起。
  
  世事难预料,这个世界上总是有意外发生。眼看着洛阳就如一条死鱼放在案板等着李密去切,可是神奇的是这条鱼居然翻身活了,不但没被切成鱼块,而且活得越来越滋润。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四个字——“杨广死了”。因为隋炀帝死了,所以隋帝国的东都洛阳活了,这么讽刺的事情偏偏就在隋末的乱世中上演了。
  
  杨广是怎么死的呢?问题出在他身边的禁卫军身上。杨广将他的随驾战士称为“骁果”,这些战士也是从关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杨广虽然在治国上不行,但他并不是一个笨蛋,也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北方失去了控制,因此他就开始打起在南方另选都城、以江东作为根据地进行统治的主意。可是他在南方住得很好,并不代表别人都会跟他一样喜欢这个地方。中国的经济重心真正转移到南方是宋代以后的事情,而隋朝是,与北方繁华的关中相比,南方绝大部分地方都显得落后和荒蛮。再加上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叶落归根的观念,杨广做出迁都的决定后,保卫他的骁果们知道,如果继续跟随杨广,那么他们将永远也回不了关中的家乡,于是不断有人逃亡。当底层的士兵完全不可控制的时候,中高级的将官们如果不迎合这个潮流,等待他们的必然是被这股洪流冲垮的命运。当时杨广派他的宠臣,虎贲郎将司马德戡统领骁果,结果司马德戡发现士兵几乎人人都想跑,一旦大规模的逃亡出现,他的下场不是被士兵们杀死就是因为士兵逃散的罪名被杨广治罪而死,与其这样还不如跟着一起逃跑。于是一场自上而下的大规模串联开始了,军官们之间日夜联系,甚至到了公开叫嚣的地步。所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这样不加遮掩的行为自然会被人察觉,于是有一个宫女便对杨广告了密。可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杨广竟然认为这件事情不是宫女该管的,将告密者给杀了。最后连杨广的正室萧后都对下面的人说:“天下局面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没法挽救了,不用说了,免得白让皇上担心!”等于是以一种等死的心态来面对即将发生的事情。
  
  杨广在那边醉生梦死,这边的西逃串联却愈演愈烈。终于有一个人使得这个行动从根本上变质,此人就是宇文智及。他本人虽然不过是一个将作少监,也就相当于如今的建设部副部长,但他的家族势力特别大。他们家族本姓破野头,其先因在鲜卑族俟豆归当仆人,鲜卑族汉化之后便随主人改姓为宇文氏。他祖父宇文盛在北周时期就因为战功被封为上柱国。其父宇文述北周时期就深受重用,被封为濮阳郡公。到了隋文帝立隋的时候又追随韦孝宽屡立战功,被封为上柱国,进爵褒国公,之后在杨广上位之事上与杨素一样又都是重要的谋划人之一,且在杨广主政之后也未像杨素般受到猜忌,权倾朝野。宇文智及的野心非常大,他知道司马德戡的计划之后立刻发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用天下大势说服了司马德戡等人,把“西逃”计划改成了武装暴动、推翻杨广统治的一场“起义”。但是起义得找个领头的,宇文智及虽然有野心,但是他不过是个文官,手中没有兵权,职位也不够高,不能服众。于是宇文智及等人就找上了他的哥哥宇文化及。宇文化及时任右屯卫将军,大家都认为他可以当这个头。可是谁知宇文化及怯懦无能,听说要起兵叛乱脸色都变了,身上直冒冷汗,但是又不敢大义凛然地一口拒绝。按现在的说法,宇文化及就是典型的“三不”人士——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商议成功之后司马德戡就开始向部下吹风,号称因为骁果都想逃跑,所以皇帝酿了很多毒酒,准备利用宴会,把骁果都毒死,只和南方人留在江都。其实这种谣言非常拙劣,可以说是一捅就破。但是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士兵们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然杨广自己喜怒无常的性格也让人更为相信这样的谣言。于是司马德戡顺利地发动了兵变,整个江都顿时腥风血雨,制造了无数人间悲剧的隋炀帝杨广终于走到了人生尽头,被勒死于寝宫内。隋朝的宗室、外戚除了秦王杨浩平时与宇文智及交好从而存活之外,其余的几乎全部被杀。最可悲的是齐王杨暕,他失宠于炀帝,父子一直相互猜忌。炀帝听说乱起后,立刻就对萧后说:“不会是阿孩(杨暕小名)吧?”后来宇文化及派人到杨暕府第杀人,杨暕以为是炀帝下令来捕他,还说:“诏使暂且放开孩儿,儿没有对不起国家!”最后乱兵将他拽到街当中杀死。杨暕最终也不知道要杀他的是谁,父子之间至死也没能消除隔阂。江都--内对隋朝依然忠心的文臣武将亦被捕杀一空。
  
  隋炀帝的死让中原大地又多了两个皇帝,一个是洛阳的越王杨侗正式即位号皇泰主;一个便是长安的李渊,正式即位为皇帝。
  
  江都兵变后宇文化及自封大丞相,总领百官,又将秦王杨浩立为傀儡皇帝,算是大权在握。宇文化及靠兵变上台,那么底层士兵要求回关中的呼声他也必须满足,否则等待他的将是另一次兵变。于是在收拾了行囊之后宇文化及率军十余万开始西进。回军途中,如今的统帅宇文化及与兵变的实际主使人司马德戡的矛盾越来越大,宇文化及通过种种手段不断削弱司马德戡对军队的控制,将其的影响力降到了最低,又在司马德戡忍无可忍又要再进行一次兵变的时候成功地将其逮捕并处死。
  
  就在李密眼看就要拿下洛阳的当口,宇文化及来了,这让李密感到了无比的压力。首先宇文化及的出现使得李密两头受敌,战略形势突然恶化。其次宇文化及所部是隋军的精锐力量,他们又渴望回到关中,因此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战斗意志都非常之旺盛,是非常强劲的敌人。面对这种情形,李密攻略洛阳的任务便不得不停下来,三方面的军队暂时形成了一个僵持的态势。
  
  洛阳方面对宇文化及是恨并感激着。越王杨侗的父亲就是齐王杨暕,跟宇文化及可以说是国恨家仇,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可是如果不是江都兵变和宇文化及的西进,洛阳城也不可能守得住。宇文化及的到来让洛阳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就结果而言,洛阳的越王杨侗和文武百官们都应该感激他才是。
  
  可是宇文化及要返回关中不光要从李密的地盘经过,而且必然要路过洛阳。洛阳方面知道宇文化及手上的骁果精锐无比,洛阳如今残破如此,已经再没有力量对抗两个大敌,于是非常自然地想到了驱虎吞狼这一招,要用李密来对付宇文化及,洛阳方面只需赦免李密的罪过、予以官爵赏赐而已,可谓是惠而不费。一般来说这类条件招安类似梁山好汉这样的小打小闹的团体还可以,要想招安李密这种都快够实力称皇帝的特大反贼来说其实一点都没诱惑力,如此明显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招数李密应该一眼就看出来,然后一口回绝才是。可是很奇怪地是李密居然还真就接受了,返回头跟宇文化及打生打死。李密为什么这么做,史无空度。而综观李密的作为,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这时候已经被一直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开始变得狂妄了。他完全不把宇文化及看在眼里,认为可以轻松收拾掉宇文化及,然后再来摆平洛阳,可以说李密从来没有把宇文化及看做与他一样有强大实力的敌人。这点从李密跟宇文化及的整个战斗过程中就可以很明显地可以看得出来。
  
  宇文化及军六月到达黎阳,开始进攻李世绩防守的黎阳仓城。江都兵变之所以发生,除了关中的骁果们思念故乡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江都粮尽。因此宇文化及也没有带多少粮食,所以黎阳仓便是他主要的攻击对象。此时李世绩已经开始崭露他身为名将的英姿,他不与宇文化及正面交战,而是利用黎阳的城池进行防守。而李密又亲帅两万精兵驻扎在清淇(今河南滑县西南)与李世绩用烽火相呼应,深沟高垒,不和宇文化及交战。每当宇文化及攻黎阳仓城,李密就出兵骚扰他的后方,这样跟宇文化及玩捉迷藏。有一次在淇水(源出河南林县东南临淇镇,东北流经淇阳合淅河,折东南流,经汤阴至淇县,入卫河)他就破口大骂宇文化及说:“你这厮本来不过是匈奴的奴隶破野头(到底是匈奴的奴隶还是鲜卑的奴隶说法不一,但是对理解宇文化及的家族出身没有影响),父兄子弟都受隋的恩典,几代富贵,满朝文武没有第二家。主上丧失德行,你不能以死规劝,反而谋逆弑君,还想篡夺天下。你不效法诸葛亮之子诸葛瞻蜀亡而死的忠诚,却效法霍光之子霍禹谋逆,为天地所不容,还准备干什么?如果赶快归顺我,还可以保全你的后嗣!”宇文化及被此言所惊——一个天下头号“逆贼”大骂另外一个“逆贼”不忠于朝廷的叛逆的行为,而且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引经据典。——良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最后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要打就打,说什么废话!”结果被李密又是一番嘲笑。他对身边的人笑道:“宇文化及这个傻瓜还想当皇帝,看我怎么拿棍子抽他!”
  
  被李密如此羞辱,宇文化及当然气得发疯,于是大规模打造攻城用具,用来进攻黎阳仓城。李世绩就在城外挖深沟坚守,宇文军受壕沟阻拦,无法到城下。李世绩又暗暗在沟里挖了地道,以奇兵突袭宇文军,击败了宇文化及并焚烧了他的攻城用具。李密不但斗嘴斗赢了,而且又小败宇文化及,很是高兴,在接受了洛阳方面的册封之后又免去了双线作战的威胁,得以将西线的大批瓦岗精锐调到东线对付宇文化及,因此就更不把宇文化及放在眼里。他知道宇文化及缺粮,就故意向宇文化及求和,还说要提供粮食给宇文化及。宇文化及还真相信了,他高兴万分,不再限制士卒的饭量。此时恰巧李密手下有人犯法,逃到宇文化及处,把他的计谋全报告给了宇文化及。这下李密算是捅了马蜂窝。要说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哪容得这么三番五次又是羞辱又是耍骗?
  
  此时宇文军的军粮已尽,宇文化及在盛怒之下干脆孤注一掷,玩起了“一波流”战术。他指挥全军渡过永济渠,与李密在童山(今河南浚县西南)脚下大战,从早晨七八点打到傍晚六七点。瓦岗军的本质是农民军,正面作战本来就不如官军。而李密的看家功夫更是打埋伏、敲闷棍而不是硬碰硬地正面对打,因此瓦岗军在与王世充正面作战的时候屡屡吃亏,要靠别的招数才能扳回来,何况宇文化及手上的骁果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隋军精锐,战斗力更是比洛阳的官军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密瞧不起宇文化及,连带着将骁果的战斗力轻忽到了极点。他放弃了之前的深沟高垒的防守战术,居然就接下了宇文化及的挑战,打了一场硬碰硬的野战。
  
  这宇文化及虽说愚笨,可手下都是骄兵悍将,这一下就让瓦岗军尝到了苦头。在宇文军的强力打击之下,瓦岗精锐死伤惨重,李密自己被天外流箭再次命中,这次更厉害,直接就倒撞下马、不省人事。李密倒了之后,他的左右亲随居然全跑光了,仅有秦叔宝奋勇杀散追兵,始终护卫李密,之后又收拢溃兵,回头与宇文化及力战,才勉强阻止了宇文军的攻势。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除了骁果凶猛异常之外,与李密对自己人的处置有很大的关系。李密对翟让下手之后瓦岗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因此他对下面的人也就开始摆起了领导的派头。瓦岗军当时不缺粮草,但是除了粮食也就没什么别的了,李密似乎并没有确定在军队夺得财物之后应该如何分配的方案,因此对于立功将士往往没有物质上的奖励,却对新加入的人厚加赏赐,赏罚不均,自然会引起众人的不满,对此状况李世绩当众表示不满,谁知李密反而将李世绩直接踢到黎阳守粮仓,将其排挤出了瓦岗军的核心集团。李密这样干自然会令其手下离心离德。
  
  “一波流”的精髓就是“你不死,我死”。苦战一天之后的瓦岗军虽然非常狼狈,但是总算抵挡住了宇文军的一波攻势,于是不胜而胜,宇文军不败而败。宇文化及这一锤子买卖没能将李密彻底打垮,于是没有粮食的他这一方就垮了,只能拷打东郡的官吏百姓索取粮食。先前投降宇文化及的王轨等人不堪忍受,全部向李密投降。宇文化及听说王轨叛变,十分惊慌,从汲郡带军队准备攻取汲郡以北各郡县。可是他手下的将领陈智略、樊文超、张童儿等人各自率领自己的部下投降了李密。此时宇文化及知道大事去矣,西行之路已经不通了,只得带了两万本部兵马朝东,向魏县(今河北大名西南)而去。
  
  李密那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宇文化及给摆平了,正做入主洛阳的美梦呢,谁知洛阳这边发生了兵变。主要起因还是在招安李密上,为了这个,洛阳的怀柔派跟武斗派间有裂痕。怀柔派最先的目的非常明确,怀柔派代表人物之一的元文都就说得很清楚,赦免李密纯粹是出于利用,等李密打完了宇文化及之后必然实力大损,这样再用官爵离间李密的下属,软刀子割肉,把李密最终摆平。可是当形势慢慢发展之后,怀柔派似乎真的开始跟李密打得火热,每次李密的胜利都会引起怀柔派的欢呼,好像他们早已忘记了李密以前的叛贼身份,而开始为李密最终入主洛阳造势。
  
  难道怀柔派真的以为李密接受了几个空口的官衔,说了一些表忠心的话就会从此忠于朝廷了么?其实怀柔派那些文官也不蠢,李密入洛阳以后会干什么事情傻子都知道,他们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三国演义》里鲁肃对孙权说的一席话就将这类人的心态刻画得入木三分。鲁肃说:“向察众人之议,专欲误将军,不足以图大事。今肃迎操,累官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愿早定大计,莫用众人之议也。”如今的洛阳的怀柔派也是这样,他们迎李密入洛阳,便都是新王朝的功臣,自己的利益根本不会受到损失,至于皇帝的死活关他们什么事?但是以王世充为首的武斗派则完全不同,王世充与李密恶战数十场,双方的手上都沾满了对方士卒的血,有着深仇大恨。要是怀柔派得逞,一旦李密掌握了洛阳,王世充的下场不问可知,所以王世充为了自己也必须极力反对让李密入主洛阳。于是王世充一边大骂怀柔派把本该给有功之人的国家官爵给了李密这反贼头子,一边又恐吓部下说他们杀了李密很多人,日后李密入城他们的下场都会很惨。这种煽动兵变的意图让怀柔派十分惊恐,于是元文都等人就准备埋伏甲士,趁王世充上朝之时干掉他。可是这个计划却被懦弱胆小的逃跑将军段达泄露给了王世充。王世充先下手为强,把洛阳内的政敌全都除掉,总揽了军政大权。
  
  王世充兵变成功,李密的美梦破灭,洛阳又回到了宇文化及到来之前的状态。李密继续围攻洛阳,王世充继续苦守。可是李密耗得起,王世充耗不起,洛阳城内已经是极度缺粮,一斛米居然能卖到八九万钱。王世充也知道死守下去是死定了,因此拼命地修治器械,重赏将士。当时瓦岗军缺乏冬衣,于是王世充还用洛阳府库里的财物去贿赂李密身边的邴元真等亲信,让李密同意用衣物换粮食的计划,很是坑了李密一把,给自己争取了不少时间。最后李密仗打完了,王世充一看李密被打得挺惨,觉得自己有了机会,于是果断决定对李密发起总攻。这次攻击与宇文化及一样也是打风险极大的“一波流”,可是王世充对这次战斗的准备可要比宇文化及周全多了。他事先怕士兵们不齐心,先搞了一场巫术表演,他让左军卫士张永通谎称三次梦到周公,然后转告王世充,说周公会帮他打败瓦岗贼军。为此王世充还兴建了周公庙,又串通巫师宣称周公准备命王世充迅速讨伐李密,肯定会让他马到成功,如果士兵们不听话,就会统统染上瘟疫而死。王世充的士兵很多都是从淮南带过来的,那里巫风甚盛,因此他们特别相信这种妖言,一时间纷纷请求出战。最后王世充拼凑出了两万精锐,还搞到了两千匹战马,全军打着张永通的旗号出城与李密决战。
  
  李密方面与宇文化及一仗下来,精锐士卒与马匹都死伤惨重,士兵人数虽然众多,但多是乌合之众。大将裴仁基说:“王世充率领他的全部军队来此决战,洛阳必然空虚,我们可以分出兵力把守王世充军队要经过的要道,使他不能再向东前进,另挑选三万精兵,沿黄河向西进逼东都。王世充回军,我方就按兵不动;王世充再次出军,我方就再逼东都。这样,我方还有富余的力量,对方疲于奔命,肯定能打败他!”李密也非常欣赏这个策略,他回答说:“你说得很好。但现在东都的军队有三个不可抵挡:武器精良,这是一;作战意图坚决,不惜深入我方境内,这是二;因为粮食吃完了所以战意非常高昂,这是三。我们只要利用城池坚守,保持力量等待,对方想交战打不成,求退兵又没有退路,过不了十天,王世充的头就可以提到我们手中。”虽说李密此时头脑还比较清醒。但当他与众将商议时,许多将领认为王世充一直被瓦岗军按着打,现在瓦岗军的人数是王世充的许多倍,新投降的隋军也渴望在正面战斗中建立功勋,锐气正盛,肯定能一举打垮王世充。这下李密耳根子软的毛病又犯了,居然也就同意了众将的意见。魏征提出反对意见,认为瓦岗军应该深沟高垒进行坚守,野战实在不是好办法。可惜良言无人听从,反被讥讽为老生常谈,气得魏征拂袖而去。
  
  王世充在通济渠南面扎下大营之后,先派了数百骑兵对李密驻扎在偃师城北的单雄信外马军发动了一次试探性攻击,结果一下就探出了李密军虚弱的本质。区区数百骑的敌人单雄信居然就有点扛不住,李密只能派程咬金与裴行俨率内马军前去助战。裴行俨很是勇猛,一马当先,可是这次天外流箭找上了他了,一箭就将其射倒在地。程咬金奋力杀散周围的敌人,将裴行俨救起后同骑一匹马返回,结果又被王世充的骑兵追杀,程咬金的马驮了两个人,自然速度慢,眼看追兵杀到,程咬金不愧是被后世描述为“混世魔王”的猛将,他拼着挨一马槊,生生将敌人的马槊折断,反身杀光了追兵,才与裴行俨逃生。一战下来,李密手下骁将孙长乐等十余人竟然皆被重创。这一战瓦岗军的弱点暴露无遗,缺乏良好的防护可以说是瓦岗军正面作战能力弱的关键因素。我们看看当时李渊军队的防护能力。李渊有个侄子叫李道玄,十五岁就上了沙场,勇猛无比,在打窦建德时因为冲阵勇猛而遭到敌箭的猛射,但即便这样,李道玄依然生龙活虎,毫发无损,可见其身上的防护之好。反观瓦岗军上下,李密中过两次流箭,两次都被射得够呛,这次裴行俨又是如此,区区一支流箭几乎能击倒瓦岗军的高级将领,这样的防护水平又如何与精心准备过器械的王世充打正面战呢?
  
  试探出了瓦岗军的实力后,王世充立刻发起了总攻,这次他吸取了以前的教训,也开始学习李密打埋伏敲闷棍的阴招。他事先在北邙山的山谷中埋伏了两百骑兵,又精心准备了一个与李密长得非常像的假货,准备关键时刻拿出来冒用。而李密却依然自高自大,浑然不防敌人耍手段,居然连大营外围的壁垒都不设了。第二天天亮以后,王世充趁李密还未列好阵就抢先发动攻击,两军激斗之时,王世充突然把之前准备的假货拿出来鼓噪道:“李密已经被抓住了!”他的部下可能事先已练习,配合得非常好,纷纷高喊万岁相应和。二百伏兵也同时发动,从高出冲杀下来,放火焚烧李密的大营。这两招胜负手一放出,李密立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瓦岗军一溃千里。王世充用他完美的计划,漂亮地完成了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成功实现了大逆转。
  
  瓦岗军惨败之后,先前累积的矛盾就总爆发了,瓦岗诸将以单雄信为首,不论新旧都不肯再出死力作战,纷纷向王世充投降。李密当时本部尚有两万余人,本想要回李世绩驻守的黎阳以图东山再起,可是在瓦岗诸将纷纷叛变的形势下,火并翟让、杀伤李世绩的往事又重新浮上李密的心头,再加上李世绩先前又是被李密排挤到黎阳去的,这时候李世绩是不是可靠就要打一个很大的问号。因此李密盘桓再三还是没有去黎阳,反而西入关中向李渊投诚。他认为自己和李渊属同一宗族,又加上毕竟是他李密阻隔东都,切断了隋军的归路,使李渊不战而占领了长安,等于是为李渊定鼎关中做出了贡献。因此去了关中肯定会受到不错的对待。这种自作聪明让他一脚踏入了鬼门关。李密觉得对李渊贡献挺大,可是李渊未必这么认为。李渊对这帮反王是有名的心狠手毒,有杀错没放过,李密投奔李渊真可谓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李密是第一个体会李渊手段的大反王。他进入长安后,李渊封他为光禄卿、上柱国、邢国公。要知道李渊入关中后,为了收买人心而大肆封官,以李密曾经的地位,即使封个王都不为过,被封为国公这样的官职,李密在内心深处是很失望的。此外李密得到了一个光禄卿的职位,这个职位相当于后世的御膳房大总管,朝廷举办酒宴的时候李密就要出来进献酒食,这简直就是在故意羞辱李密。此外,朝中大臣经常有意无意地刁难他,李密所部进入关中之后供给常常断绝,甚至连饭都吃不上了,这些羞辱显然来自李渊的默许,李密的自尊让他没办法过夹着尾巴的生活,他秘密联络王伯当叛唐,要去河南重新起兵。商议好之后,李密就上表要去召集旧部,为唐朝对付王世充增加力量。李渊很痛快就答应了,还同意李密带上王伯当、贾闰甫这些旧部。等李密到达桃林县的时候,李渊又下诏让李密回长安重新商议问题。史书解释说,这是因为朝中众口一词都说李密会造反,兼之李密的随员张宝德也在途中上书李渊说李密要造反,使得李渊心中大起疑虑。其实李密的心思都在李渊的掌握之中,他不断挤对李密,就是逼他造反,以便剿灭。李渊催李密回长安的时机选择得恰到好处。如果李密在关中腹地,可能就因为不敢妄动而老实地回长安了。如果出了关,那就是龙游大海,再也追不回来了。桃林县的位置恰恰好,既让李密有胆量造反,又不会让他真的逃脱。果不其然,李密真的杀了李渊的使者,攻陷了桃林县,掳掠一番后向东急行。李密身边的最后两个亲信都反对李密的做法,贾闰甫很明确地对李密说这样干是没有机会的,他以前杀掉翟让已经让天下人齿冷,不会再有什么人会投奔他了。还不如回长安,日后再慢慢想办法出关。这番说辞揭了李密的疮疤,让李密怒不可遏,当时就要杀掉贾闰甫,幸亏王伯当拦了下来。贾闰甫最终与李密分道扬镳。而王伯当虽然也反对这种做法,但是他知道李密在长安的日子过得多么耻辱,因此明知这是不归路,还是下决心陪李密一起赴死。
  
  李密反叛之后唐朝方面的反应堪称神速,当时镇守熊州的是右翊卫将军史万宝,他手下的行军总管盛彦师对史万宝说:“你给我几千人,我必然能提他们的头回来。”史万宝问:“你有什么办法?”盛彦师说:“兵者诡道,不能对你说。”后来李密放了烟幕弹,说自己要去洛州,仍没能瞒过盛彦师,被盛彦师一个埋伏,李密与王伯当二人皆未能逃出生天。如果不知就里的话从都会以为这盛彦师是个名将,可是后来反王之一的徐园朗叛变时这位“名将”就露了馅,被徐园朗一战便俘虏。与其说盛彦师能算准李密的逃跑方向是因为他料敌如神,还不如说李密的下属中早就有内奸。面对更高一筹的李渊,一代反王李密也只好就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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