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落贾旭明
贾旭明当老板了,想见他,得预约。
等他赶到预约的地点时,都晚上十一点了,一进门也不知道向我抱歉,大牙一呲,冲着坐我对面的张涛喊:艺术家也来啦!
一嗓子,喊得人上菜的女服务员偷偷瞟了张涛好几眼,从款款走去的背影看得出来:小姑娘很失落。
估计在她看来,张涛长得一点儿也不艺术。
与不艺术的张涛比,贾旭明的艺术指数明显要高出五十几个百分点。这是什么概念呢?贾旭明往台上一站,大眼儿一瞪,眼睫毛一忽闪,大牙一龇,嘴一咧,你不笑也得笑。
北京人讲话:就这操性,不说相声都糟蹋了。
2014年11月5日,贾旭明演出《致梦想》。
一、进入相声行
“还真对得起咱这张脸”,选择了相声行的贾旭明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只是这个“自知之明”来得晚了一些。
出生在河北保定农村的贾旭明,高中毕业后,大学学的是市场营销,第一份工作也是在一个与相声不搭噶的公司“跑业务”。跑来跑去就跑出了非典,2003年那会儿他正在南京,政府管得严,他不能回北京,就在南京呆着。
也是在那一年,贾旭明听说冯巩在中戏搞相声大专班,他就毫不犹豫地报了名。从“跑业务”到说相声,八竿子打不着。按照正常的文字描述是:贾旭明从小就调皮捣蛋,有语言天分,喜欢相声,喜欢到酷爱,书包里装的不是课本,都是相声磁带,心中的偶像是侯宝林、马三立,长大后想成为一名相声艺术家......
我打断他:别闹,咱现在是在地球上,说地球人懂的语言。
聊起那个大专班,贾旭明一脸的茫然。贾玲、李明宇、艾莉、潘斌龙......干了艺术这一行的同窗们,都成名成腕了,置下了丰厚的家业,换算成经济学术语:赚钱了。我说你说的这几位都拜了冯巩,风格也都是冯巩的路子,唯独你拜了李立山。你看你师父多忙,也没时间管你,今儿上海明儿杭州的,到处跑,嗓子都说哑了。的确,与冯家班贾玲们相比,贾旭明的相声里少了几分表演元素,不够闹。从大专班毕业那天起,他就规规矩矩站着说相声,慢条斯理,娓娓道来,他的幽默是一种冷幽默,自己在那儿煞有介事地叨咕,旁若无人,不经意间就能把人逗乐,他还故作镇定,一脸的严肃,但忽闪忽闪的眼睫毛又难以掩盖他的严肃,网络词汇这叫装逼,而且逼格很高。“相声是语言的艺术。”这句话用在贾旭明身上,一点儿也不糟贱。
不管怎样,从走进中戏那天起,贾旭明就告别了公司,算是向艺术家迈出了第一步:艺术家是不拿固定工资的,靠卖艺吃饭。
摊上大事儿的《新闻晚知道》
二、嘻哈包袱铺的日子
贾旭明进入嘻哈包袱铺的时候,正是高晓攀蒸蒸日上的时期,贾旭明很快就在嘻哈立住了脚,在一堆八零后的相声团体里,他是唯一一个七零后,年长几岁的他,也在表演上给团队树立了自己的榜样风格,颇有邻家大哥哥的风范,只是这个大哥哥有些坏,挤眉弄眼间透着一肚子坏水,好在他的“邻居”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张涛忙打圆场说:贾旭明在嘻哈时,人缘挺好。
贾旭明仍旧一龇牙,潜台词或许是:艺术家说得对啊!
我认识贾旭明还是在贾玲的新相声客栈如火如荼的时候,那时候我是贾玲的铁杆儿粉丝,张涛很郑重地警告我:你太让主旋失望了。那时候我的在任偶像主旋好像去了央视农业频道策划节目。她都不说相声了,我还追她干嘛?贾玲的成功,得益于他和白凯南的搭配,以及与邹僧的合作,几乎很快就推出一个新作品,且作品的形式新颖,从《爱拼才会赢》、《大话捧逗》,到《大话灰灰》,每个作品的风格都不一样。那天贾旭明是应贾玲之邀参加演出的,与他的搭档说了一段《学电台》。就是这段《学电台》,让我记住了贾旭明这个人。凑巧,那天张涛也在贾玲的新相声客栈说了一段自编的快板《射雕英雄传》。
贾旭明的《学电台》从内容上与其他版本没什么两样,但他的电台有特点,《大眼儿瘦脸儿广播电台》,这就有了人物感,重复两次,第三次就有观众跟着“互动”。可惜他后来创作的相声没抓住这一个”点“,我很替他着急、惋惜。打那开始,我就告别贾玲开始追贾旭明,一追追到嘻哈的西四店胜利电影院。那天他说了一个新创作的作品《任我行》,也是那天最火的一个节目。后来我要来了他的电话,约他在望京见面。打着《曲艺》杂志的旗号,半农那时候约个年轻相声演员还是比较容易的,与我一起会见贾旭明的还有郝雨,那会儿在中国曲协给姜昆当秘书的郝雨也是贾旭明的朋友和忠实粉丝。
会谈中,我以一个相声理论家的身份,高屋建瓴地把贾旭明的两个作品数落了一番。
首先,你的《学电台》是我听过的最好的一个版本,有文学性,你和他们最大的不同是,你脱离的简单的模仿,塑造了一个人物——“大眼儿瘦脸儿”,千万别小看这么一个称呼,他是一个符号。唐爱国说了大半辈子相声,让观众记住他的,是他不惑之年后王宏给他写的那个《懒汉糖葫芦》,几乎成了经典,甚至于这个作品火了多年后,还在央视相声大赛上展演过一次,可见,好的作品是经得住时间考验和观众考验的。就在贾旭明说《学电台》那天,坐在我前面的小男孩,乐疯了,后来干脆在贾旭明说完“大眼儿”后,他那儿喊”瘦脸儿“,弄得全场观众都回头看这小男孩,这就是相声里有”人物“的魅力!可以预见,倘若贾旭明这个作品说到哪儿,听过的观众都会记住”大眼儿瘦脸儿“,几年下来,你算算,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群体?
我说这还没完,你还得顺着这个路子,搞一个系列,那会儿我还对我的”相声工厂“没能实施耿耿于怀,一个什么系列呢?”大眼儿瘦脸儿“系列,可以换掉103.9交通台的”壳“,留它的内容,每期一个话题,什么”我最尴尬的一件事“”最打动我的一句话“等等,以打进热线电话的形式展开,中间插播交通播报,架子很好搭,包袱也容易攒。重要的是,通过这个系列,你就把”大眼儿瘦脸儿“的品牌树立起来了,这就是你贾旭明的符号,不管你走到哪儿,都有人追着你喊”大眼儿瘦脸儿“,你多牛逼!
其次,你那个《任我行》很不错,比传统的《地理图》强多了。要说问题的话,有三个,一是内容太多了,在剧场演还行,上电视忒长,得砍掉一些;二是人物塑造上,还是欠缺,你演的是谁呀?不知道,反正听了不知道是谁,这就很难让人记住,只记住包袱的相声不是好相声,能记住人物的相声才是好相声;三是名字不好,应该叫《欢乐中国行》,往董卿、张蕾主持的那个节目上靠靠,让她告你侵权才好呢。郝雨插嘴说:”任我行“是金庸作品里的人物。噢,这么回事啊。我金庸盲。回到家,我咬咬牙,花了700多,买了一套广州出版社出版的金庸全集。
到今天,我还没找到”任我行“呢。
那一年,公司搞晚会,我把还在任的偶像贾玲请到了晚会场地——位于门头沟的忠良书院,她和白凯南说了一段原版的《论捧逗》,不到一个月,他俩上了央视的春晚。紧跟着,第二年,我把贾旭明也弄到了公司晚会,一段《任我行》,加一个小段儿《忐忑》,让现场所有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弄得领导不像领导,员工不像员工,晚会结束的路上,还有的领导自个叨咕”那个刀那个刀那个刀“。记得贾旭明、张康上台前,节目主持人靳军说:我们公司请谁谁能上央视春晚,像何云伟、贾玲,明年就是贾旭明了。节目的火爆程度远远超过了春晚的水平,但那年贾旭明还是没能上成央视春晚。————大饼叔叔说:半农捧谁谁死。大饼叔叔是《疯狂股迷》的作者,他把李伟健第二次送上了央视春晚,在我心目中他就是大师,大师说的话,得信。出于对贾旭明的保护,那以后,我就不追贾旭明了。
开张不到两个月的“乐活卉”。
三、另起炉灶
大约一年以后的一天,贾旭明摊上大事儿了,《新闻晚知道》惹的祸。我憋不住给贾旭明打电话说:你都上《大ji元》网站首页了,留点神吧,记住哪天你进去了,我去给你送盒饭。
后来的局面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被北京文化局封杀了,嘻哈停业整顿。高晓攀嘬了蜡,好几十口子人呢,不让演吃啥喝啥?吃喝都没了,还艺术啥?贾旭明很仗义,为了不拖累组织,和搭档张康主动离开了嘻哈。
就这样,站着说了十几年相声的贾旭明,因一段坐着说的相声,丢了饭碗。
起初我还以为是《新闻联播》的形式犯了忌,他解释说不是。我说,那就是你nozuonodie,好好的,你干嘛跟党过不去,你就是一艺人,不要肩负着救老百姓脱离苦难的历史使命,网上逗乐的素材多了,干嘛非得选那些个党不爱听的内容。什么叫政治?比如眼巴前儿,党要开APEC了,为了怕污染首都的空气,八宝山都不让烧人了,但他可以在鸟巢放烟花。如果你在台上说,这叫”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那就是没有政治敏感性,犯忌了,政府就会封杀你。记住:观众可以跟着你一起解恨,但你犯事他不会给你送饭。这就是市场。意思是,不是说”市场上什么赚钱咱卖什么“,亏你还是学市场营销的。要学会市场分析,找准市场定位,产品定位,卖市场上适销对路的产品。自个琢磨去吧!
丢了饭碗的贾旭明,也跟高晓攀一样,得张罗着挣钱。不久,他们的相声团体在东四工人文化宫开张了,名字叫”乐活卉“,相当拗口的一个名字,尽管他给这个名字赋予了伟大、光荣而又正确的意义,我还是温文尔雅地说:别扯淡了,反正我记不住。
我说这个绝不是打死他。我最大的优点是,反对你的同时,给你一个建设性意见。我给贾旭明的意见是:你这个组织,就叫”大眼儿瘦脸儿相声团伙“。
明儿就改,准火!
被封杀的《新闻晚知道》,几乎一夜之间,让老百姓甚至海外华人记住了还有一对儿跟我党”对着干“的相声演员,据说还被戴上了一个大帽子——文化法L功。这扣帽子的功夫,让江青一伙儿的余孽都自愧不如。贾旭明有些哭笑不可,丢了饭碗却名气大振,接连收到了很多商演的邀请,对方党委书记指名道姓让他俩说《新闻晚知道》,搞得贾旭明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演还是不演呐?不会是钓鱼执法吧?
这就是艺术圈儿。
这个时候,贾旭明是百口难辩的,只有小心翼翼地经营着乐活卉,这期间推出了《纠结》《梦回大清》等作品。尽管很努力,小剧场还是惨淡经营,一年多就停业了。
相声小剧场从2005年随着郭德纲的名声鹊起,跟着火了近十年,眼下步入了萧条期,虽然北京市场上,还有早期的德云社、东城俱乐部、嘻哈,以及后期的星夜会馆、大逗、大笑工场等十几个相声小剧场存在,但无不勉强维系,除每周只有一场演出的小剧场稍好一点外,每天坚持演出的小剧场上座率五六成就算好的,”满坑满谷“成了一种美好回忆。
大环境如此,相声人很无奈。
贾旭明、张康和他们的乐活卉,赶上了这拨儿”咸带鱼“,”咸鱼翻身“还只是一种奢望。不向命运低头的贾旭明和张康,两个月前又在他们演艺高峰期的安贞小剧场开张了,这个曾经的嘻哈阵地,成了他们重新创业的平台。乐活卉的创业”元老“之一仇鸣春说:卉是草的总称,我们这棵草,是在巨石重压之下的草,我们只要在众石之中,顽强的挤出一条缝隙,来吸收阳光雨露空气养分,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透过这语气,仿佛能感觉到仇鸣春们在对犯了事儿、牢笼之中出来放风的贾旭明给予着一种莫大的安慰。
不管怎么说,有梦想总是好的。翻墙越狱的傻事儿别干,踏踏实实做自己本分的工作,研究相声、琢磨相声,好好表现,政府会提前释放你的。
贾旭明说,别看他们乐活卉现在人少,但个个都很精干。确实,从11月5日的现场表演看,仇鸣春、陈振、李羽虤(音"严"),基本功都相当扎实,但与很多相声演员一样,只是没有好的作品托着。
但愿贾旭明的这份自豪能坚持到相声小剧场再次辉煌的那一天。
半农与贾旭明合影(张涛摄,张涛说:等贾旭明火了,这张照片就值钱了)。
四、春晚在招手
对于愤青来讲,央视春晚,是他们吐糟最好的对象;对于艺人来讲,能上央视春晚,那是最大的荣耀。贾旭明也跑不出这个圈儿。
去年冯小刚导演央视春晚,几乎成就了贾旭明的梦想。
诱因还是那段被封杀的《新闻晚知道》,网上疯传的作品被人推荐给了冯导,冯导的另类风格一下子就相中了这个另类作品,这个不谋而合一点儿也不奇怪,所谓”鱼找鱼虾找虾“,《新闻晚知道》是冯小刚的菜。当然,内容还要重新包装,《新闻联播》的形式,加上事实讽刺性的内容,绝对能够一炮而红,贾旭明点灯熬油修改了好几稿,两次会审,都达到了山崩地裂的效果。
贾旭明似乎看到了央视千米演播厅的手在勾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春晚舞台,眼前闪现着除夕夜全国人民被他逗得饺子馅喷得满桌飞的场景,忽忽悠悠,饺子馅变成了钞票,魔术般地飞到了他的兜里。
但,见证奇迹的时刻终究没有到来。据说面对文化高官的否决,冯小刚都拍了桌子,从艺术角度力保这段相声,但也无济于事。春晚首先是一场政治大戏,其次才是文艺大戏。这个杠不能抬,抬你也抬不动,弄不好还把老腰给闪了,不值当的。冯小刚很知趣地导演了一场不咸不淡的春晚,在百姓的唾沫星子中游了大半年后,一猛子扎到了习总的文艺座谈会上,算是对他导演春晚的回报吧。春晚筹备期间,即使《新闻晚知道》被”有关领导“否决了,冯小刚还是很看好贾旭明、张康的表演风格,让他们重新演绎梁左的《小偷公司》,扬言让好友王朔操刀修改。这话就有点儿大了,不是哪个作家都能写相声的。梁左已逝,相声再无大作。这是对梁左的一种追忆,也是相声界一种无奈。接下来的日子,贾旭明吭哧瘪肚,宅在家里多日,也没把《小偷公司》改出来。
挥一挥手,贾旭明作别马年春晚。
时钟拨到2014年10月,央视相声大赛的舞台上,也没出现贾旭明的身影,他说:没有好作品。他看了昔日嘻哈的团友陈印泉、侯振鹏的表演,称赞他俩这两年艺术的长足进步,也反思这两年他最大的退步就是慢慢失去了舞台感,还好,安贞店开业两个月来,他又找回了舞台自信,每天演出的日子很充实。演员,就得离不开舞台。
他说,今年他还要冲击一下央视春晚,或是《新闻晚知道》,或是《任我行》。
当然他很明白,哈文是不会用《新闻晚知道》的。羊年的春晚,与”节俭“比起来,”政治“更重要。我说,你得学着苗阜王声的不要脸精神,你看他们跟媒体说:“我们准备了三个形式不同的作品,让春晚剧组看着挑。”挑个毛啊挑,去年各地的春晚还有“很多作品”呢,《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歪批山海经》《书文戏里》......在这一行里混,你俩也得学着炒作,比如拿敏感的《新闻晚知道》当幌子,掩护《任我行》,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壳“不能再用新闻联播了,可以换成”大眼儿瘦脸儿播报“,如果成功上了春晚,就一鼓作气,把它搞成一个系列,《大眼儿瘦脸儿电视台》;不成功,也提醒百姓:这段相声,连同他的演出者还会回来的。
我还是那么执着地让他树立”大眼儿瘦脸儿“这个品牌。
至于《任我行》,如果上春晚,应该向歌颂祖国大好河山的路数上靠一靠,春晚嘛,别总憋着讽刺,大过年的,你讽刺谁谁不跟你急。
记住:一定要学会讲故事,有故事,有人物,比如这样设计故事和人物:
一个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华人,华人二代,第一次借APEC召开之际,回国旅游。他外文名字叫“大眼儿瘦脸儿妈妈咪呀”(“妈妈咪呀”可换成时下流行的名字,比如“思密达”等),但还是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这样就不用倒口了(也可以尝试倒口的效果),语言特点是动不动就冒出几个外语单词,还可以设计一些其他人物特点(比如背包客、着APEC蓝服装等形象),但不要多,精即可,重点还是塑造一个爱国的华人二代。这么一个人物,抱着游览中国大好河山的梦想而来,对祖国各地的人文环境、古今轶事等似懂非懂,常常闹出笑话,包袱不断......
这样的话,要注意两点:一是避免与郭达蔡明的《黄土坡》、侯耀文的《糖醋活鱼》、马季的《彬彬有礼》等雷同;二是”乙“的身份要改一下,是个好心人,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帮助”甲“纠正错误,口气不能过于武断了,比如导游。
永远的“大眼儿瘦脸儿”
聊着聊着,凌晨两点了。贾旭明说明天早晨还送孩子上学呢,于是作罢。
簋街的灯,还是那么通红通红的,贾旭明说:一年半载吧,我就红了。我说:我依旧当你的粉丝,捧你。
但愿,这回别让大饼叔叔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