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西向天狼:游走中亚的匈奴部落
东方的中国在忙着应付“五胡”,西方的罗马被日耳曼人搅得焦头烂额,两个富有历史传统的大国,谁也没有顾及到这个曾经或即将和自己发生亲密接触的流亡民族。
经过200年艰辛跋涉的匈奴人在顿河草原意外地遇到了缺少右侧乳房的阿马松女郎,梦寐以求的安乐窝终于找到了!他们欢叫着像高山上的暴风雪一般疾驰而去,昔日强大的阿兰王国顿时稀里哗啦地垮掉了。
在西欧人的词汇里,匈奴是极端凶恶的代名词。匈奴大帝阿提拉的画像十有八九会伴随着一堆带血的头颅。但是,在东欧,在匈奴人曾经统治过的地方,匈奴人----特别是阿提拉,却是英雄、勇敢、权力的象征。公元896年,从乌克兰草原出发大举进攻喀尔巴阡盆地,奠定现代匈牙利国家基础的阿尔帕德大公曾经骄傲地宣称自己是阿提拉的直系后裔,而且得到了阿提拉的“战神之剑”。到现在,阿提拉仍然是很多匈牙利男孩常用的名字。那么,在欧洲人心里留下深刻记忆的匈奴人是怎么万里迢迢地跑到欧洲的呢?
西迁的匈奴究竟通过什么方式到达欧洲,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他们长期游走的中亚是另一块群雄逐鹿的地方,而且他们是一群只知道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草莽英雄,没有多少文化可言,更谈不上留下文字记载。匈奴昔日的手下败将----大月氏曾经是中亚的主人,而且一度压得昔日仇敌喘不过气,文明程度也很高。可是他们吸收了太多的印度文化。印度是个诗歌的国度,盛产大诗人,但对历史学一点不感兴趣。连他们自己的历史都得从诗歌中去揣摩、挖掘,更谈不上帮中亚邻居记载什么了。在匈奴人游走于中亚高原的时候,东方的中国正忙于应付“五胡”带来的长期战乱,西方的罗马正被南下的日耳曼人搅得焦头烂额,两个富有历史学传统的大帝国谁也无暇顾及这个曾经或即将和自己发生亲密接触的流亡民族。于是,我们只能从历史的蛛丝马迹中去寻找他们的踪影。
中国学者对这一问题曾经试图作出回答,也留下了一些成果。如齐思和《匈奴西迁及其在欧洲的活动》(《历史研究》1977年第3期)、肖之兴《关于匈奴西迁过程的探讨》(《历史研究》1978年第7期)、林干《匈奴通史》,等等。本节的撰写参考了他们的成果。为了避免引用过多对于一般读者而言绝对是枯燥无味的原始史料,本文尽量不作琐碎的论证分析,文中用到以上成果时也不再详细注释。
西迁的匈奴人并不是一窝蜂而上的,毕竟在他们眼中,蒙古草原才是熟悉的乐土。不到生死关头,他们是不会踏上这条看不到前途的不归之路的。最早西迁的匈奴部落是郅支单于的残兵败将。在陈汤“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精神指挥下,大汉杂牌军千里远征,战败了郅支单于,俘虏了大批人众。郅支单于的领地很快被呼韩邪单于占据。随同郅支单于抵达康居国的匈奴人不过3000,战争中又损失了不少。向东回到故土,会不会遭到残酷报复姑且不论,昔日3万民众被暴风雪吞噬了90%的惨剧还萦绕在心头,单单这恶劣的天气就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留在原地也不行,当初郅支单于横行中亚时,他们没少狐假虎威,现在,那些人只怕正在磨刀霍霍,准备把自己当牛羊宰杀呢。唯一的活路,就是向西逃命。不过这批人数量实在少得可怜,在史籍中找不到他们的丝毫踪影。有些西方学者曾经断言西迁后匈奴帝国的伟大帝王阿提拉就是郅支单于的后代,虽然不能否定,但也只能是留在猜想层面而已。
公元91年,北匈奴在金微山(今阿尔泰山)被汉将耿夔杀得大败,一路向西逃去。不过,他们实在舍不得草高马肥的蒙古草原,还在梦想着回归故土。公元105年,北匈奴从一个汉人不知道的地点(估计是故意隐瞒)派来使者到东汉朝廷,又一次请求和亲,但是又说自己实在穷困,拿不出聘礼。对于这么一个穷困潦倒的匈奴残部,汉廷实在没兴趣结一个穷亲戚,胡乱款待使者一顿饱饭,打发走了事。
不过汉廷犯了个大错误,没派几个间谍暗中跟随使者,找一下北单于的老巢。11年后,恢复了一定实力的北单于重新出现在新疆金且谷,和班勇大战一场,不过实力终归有限,只好撤出战斗,又藏了起来。公元134年,汉军又在金且谷一带发现匈奴军队,而且俘虏了北单于的老娘。此后双方又几次交锋,汉军都获得了胜利。公元153年,车师王阿罗多曾叛变汉朝,投奔到北匈奴,不过没多久又主动回来,或许是看北匈奴实在力弱,不值得托付终身吧。此后,北匈奴再也没有和东汉发生过关系。这倒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回来,而是在汉朝之外又冒出一个大克星。
鲜卑族从西汉末开始兴起,几起几落。大约在公元2世纪中叶,鲜卑族冒出一个大英雄----檀石槐。他“统一”了鲜卑各部,然后轻而易举地占据了匈奴故地,随后向西域进发。面对以会造兵器著称的鲜卑人,北匈奴料想惹不起,只好仓皇而逃。逃跑在匈奴人眼里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而是保全种族的基本方法之一。离天山北簏最近的地方就是曾经和汉朝关系密切、联合打击过匈奴的乌孙国。不过此时的乌孙国同样不是鲜卑的对手,已经向西跑到帕米尔高原躲了起来。让匈奴人庆幸的是,鲜卑人实在有成气候,檀石槐一死,马上四分五裂。匈奴人捡了个便宜,趁机占领了乌孙故地,开始休养生息,积蓄反击的力量。
在《魏书·西域传》中曾经提到一个匈奴北单于部众后人建立的“悦般国”,想必就是匈奴占据乌孙故地后的产物。史载:北单于在这里并没有待多久即向西迁入康居国,但把老弱病残的部众留在那里。这些羸弱部众后来逐渐繁衍成一个大部,南北朝时被甘肃一带的汉人称为“单于王”。
匈奴精壮大部为什么会离开乌孙进入康居,原因不明。估计不时进入西域骚扰的鲜卑部落以及后来兴起的柔然民族是主要的“原动力”。柔然是纯粹的草原之子,比成长于大兴安岭的鲜卑民族更厉害,在北魏时曾经长期困扰拓跋家族,处于低潮中的匈奴人自然更不是对手,只好一走了之。但是当年郅支单于西走康居时遭遇暴风雪的惨剧迫使北匈奴部众必须未雨绸缪,事先“抛弃”老弱。不过这倒成全了留下的匈奴人,使他们有机会后来再重新站起来,称霸一方,并和丁零人结合,演化为丁零高车部。而后者正是后来天山南麓的主人----维吾尔族的祖先回纥人的先辈。
康居作为北匈奴西迁的第二站,同样不是乐土。在这里,他们遇到了昔日的仇敌----月氏人。大体在东汉初年,退到中亚生活的月氏人建立起贵霜帝国。贵霜帝国占据了北印度和巴克特里亚的肥沃土地,于是主动放弃了沩水以北的“故土”。康居国原来处在安息和乌孙两个大国之间,活得很压抑,见月氏人南迁,如获至宝,迅速取而代之。但是月氏人可没那么仁慈,他们很快教训了康居国,并把它降格为自己的附属保护国。尽管如此,康居还是扩大了领土,不久,又把北面的阿兰人控制在手里。这样,在中亚地区就形成了一个奇怪的连环套。
发展壮大了的月氏人曾经想进一步染指塔里木盆地(或许还有回到祁连山的打算)。公元90年,月氏副王谢统兵7万进攻坐镇南疆的班超部。班超料定月氏人远道而来,后勤补给肯定很困难,于是坚壁清野,不予出战。谢纵兵四处掳掠,一无所获,于是向龟兹国求援。班超派兵在路上伏击,全歼了前往求援的部队,随后派人手持月氏使节的头颅去见谢。谢大惊,赶紧派遣使节向班超谢罪,请求放他一条生路。班超顺水推舟,纵其回国。从此贵霜帝国再也不敢有东进的念头。但这时,月氏人的大仇人----匈奴人居然主动送上门来。听到这个消息,月氏人无不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也割了单于的脑袋,做个人头酒杯。
可是月氏人自从进入中亚以后,被这里的肥田沃土吸引,已经放弃了游牧生活,转为农耕定居。对于游牧民族来讲,跳下战马的那一天,也就是军事实力开始急剧下滑的那一天。定居农耕必然安土重迁,害怕美丽的家园遭到外敌蹂躏,所以轻易不敢动刀兵,他们的战争更多的是为了保卫家园而不是开疆拓土,更何况有月氏和匈奴人之间还夹着一个康居。康居既然是附属国,打仗自然要出力,不能动不动就让主子出面。可是康居人自从进入月氏“故地”后也染上了同样的定居病,加上国小力弱,战斗力还不如月氏。匈奴铁骑虽然是残兵败将,可对付康居和月氏人似乎绰绰有余。在这里,他们终于可以重新享受阔别已久的胜利快感,于是,双方陷入了持久的消耗战。按照齐思和先生的估计,这种断断续续的战斗延续了大约100年。打消耗战是匈奴最不愿意看到的,在汉朝人那里已经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教训。于是,在支撑了百余年后,匈奴人终于决定继续西行,去抢夺同为游牧民族的阿兰人的牧场。
在公元290年前后,西方史籍中出现了匈奴人的踪影。在亚美尼亚国王泰戈兰纳斯的军队中出现了一队匈奴士兵。他们和一批阿兰族士兵一起服役。看来匈奴在向阿兰的领地迁移时双方并不总是兵戎相见,也有合作的时候。
阿兰在中文史籍中最早被称为“奄蔡国”,后来改名为“阿兰聊国”。据说境内有一座阿兰山,故而得名。郅支单于横行西域的时候,阿兰和大宛等国都曾经被迫向郅支交纳贡赋。郅支覆灭后,康居成了阿兰的新主子。匈奴人进入康居后,阿兰人的生活中心开始西移。从黑海北岸到中亚的吉尔吉斯草原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同其他民族一样,阿兰人征服了这片区域后,吞并了当地的高山民族若维人、爱好文身的阿加赛人、还处在母系社会的阿马松人等当地土著民族,他们从此也被称为阿兰人。
罗马帝国后期的历史学家阿米亚诺斯曾经描述说阿兰人个子都很高,仪容俊美,头发略带一点黄色。他们的铠甲很轻,估计主要是皮甲,所以行动便捷。他们以打仗、冒险为乐,把在战斗中牺牲的人视为最快乐的人。如果是年老寿终,会被人耻笑。他们的生活方式与匈奴人类似,也是以牛马肉和乳制品为主,善于骑马。他们没有房屋,也不住帐篷,而是生活在树皮盖顶、有帷幕的大车上。大车一般有四到六个轮子,用牛来牵引。如果找到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就停下来,把车子围成一个圆圈,开始放牧。这种车也是他们的重型武器(当然战斗时要换用马来牵引,帷幕要加上防护木板),冲击力很强,有点象现代的坦克。和匈奴人不同,他们不割敌人的头颅做战利品,而是只撕下面皮用来做战马的饰物。他们崇拜战神,经常拿一把剑插在地上,代表战神,加以礼拜。
在遭到匈奴打击之前,阿兰人是生活在东欧的唯一一个没有受到日耳曼人侵扰的民族。波涛汹涌的顿河成了他们天然的保护伞。在他们的南方是强大的亚美尼亚王国。阿兰人经常以雇佣军身份出现在这个高加索山国。公元317年,阿兰公主萨散尼克还曾经嫁给亚美尼亚国王科斯洛斯。
匈奴灭亡阿兰国的时间大约从公元350年开始,公元374年最终完成。对于战争的过程,阿米亚诺斯写道:匈奴人从顿河以东向阿兰人展开进攻,阿兰人予以坚决的抵抗。两军在顿河展开大战。阿兰人以战车为主力,敌不过勇猛突驰的匈奴骑兵,结果大败,国王被杀,国家被征服。匈奴人大肆杀戮后,和残余的阿兰人缔结了同盟条约,迫使他们参加自己的队伍。匈奴人和阿兰人联合之后,他们的声势更加壮大了。
但阿兰人并没有完全屈服于匈奴统治,其中一部分向南逃到高加索山脉中,另一部分则向西迁徙,辗转逃到高卢以及西班牙境内,成为后来匈奴帝国死硬的敌人。
匈奴人征服了阿兰人之后,在顿河以西地区只剩下弱小的罗克索兰人。罗克索兰人是西徐亚人的一支。他们之所以出名,并不是因为武力多么强大,而是和著名的阿马松女郎有关。相传西徐亚人离开中亚西迁途中,遇到一个部落----阿马松人的顽强抵抗。战斗结束后,西徐亚人唯一的收获是敌人的尸体。他们惊讶地发现和自己作战的对手居然都是女性,而且全部没有右侧乳房!阿马松人的拉丁语写法是“amazos”,mazos即乳房,a是否定的前缀,合起来的意思就是“没有乳房的人”。
根据古希腊著名学者希波克拉底在《论气、水和地》一书中的记载:“这些妇女……早在她们的孩提时代,她们的母亲就取来一种专用的青铜器械,烧得通红,然后放在女儿的右乳上面,把它烧掉,以便破坏它的成长,而把它全部的力量和丰满转移到右肩和右手上面。”
很多古希腊古罗马学者认为阿马松人之所以切掉乳房,是为了成年后可以把弓弦自如地拽过胸口,增强战斗力,因为阿马松人还处在母系社会,女人是维持生存的主力军。希波克拉底却不这样认为。他认为西徐亚人生活在潮湿的北亚地区,为了减轻身体的潮湿和柔软,增加力量,经常要“用火烧炙肩、臂、腰、臀和生殖器官等部位”。阿马松人主要是女性,也属于阴性,所以也有类似风俗。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些神奇的阿马松女郎引起了西徐亚人的极大兴趣。西迁是艰难、痛苦的。按照游牧民族的生存法则,为了生存,大批老弱妇孺被抛弃。西徐亚人中有大量光棍汉存在。这些阿马松女郎不仅可以做老婆,而且还是勇敢的战士,正可以解决西徐亚人的燃眉之急。于是,西徐亚人决定停战,派了一大批光棍汉前往阿马松人的营地议和。阿马松部落缺少男人,女儿国的难处也不少,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开始盛大的群婚联欢。似乎西徐亚人的情报工作很出色,派去的光棍数量不多不少,正好一人一个。几天后,西徐亚人决定把和他们发生第一次性关系的阿马松女郎娶回来。大家开始共同生活、共同西进。前面提到的罗克索兰人即是西徐亚人和阿马松人结合的后裔。
罗克索兰人虽然是虎父龙母,可战斗力很差,没几个回合就拜倒在匈奴人脚下。这回,阿马松女郎们又可以帮助匈奴人繁衍后代了,只是不知道此时的她们还有没有保留昔日残酷的风俗。
随着不断地向西迁徙,不断地和当地民族通婚、融合,匈奴人的生活习惯乃至外形特征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哥特历史学家约丹内斯对匈奴人的形象曾经有过生动的描述:“他们容貌之可怕,也许并未真正经过作战,就使对方感到重大的畏惧。他们使得敌人在恐惧中惊逃,因为他们的暗黑色的状貌是可怕的,他们的头不像一个头,只是一种块状之物,他们的眼睛状如针孔,也不像眼睛。他们的强悍,表现于其粗野的状貌中,而从他们对待婴儿,即可知其残暴。因为他们当婴儿出生时,即以剑割其双颊,所以在婴儿受乳以前,便要忍受刀伤了。因此之故,他们至老而无须。他们的青年人,也因创痕、颜面不生髭须而丧失优美之感。他们躯体短小,行动敏捷,善用弓矢,颈项也永远傲然自举着。”
对匈奴人形象的丑化描写一半是出于约丹内斯的种族自我优越感,一半是出于无知和恐惧。日耳曼男人尚武,有只有在杀死一个敌人之后才能刮胡子的风俗,对于没有胡须的匈奴人自然充满了恐惧,于是编造出匈奴人残害婴儿的暴行。其实,匈奴人毛发少应该是民族融合和自然选择的结果。在中文史籍中,匈奴人是以毛发多而著称的。蒙古高原气候寒冷,多毛有助于御寒。而中亚高原,特别是伊朗高原北部一带气候以干旱少雨、气温高著称,多毛发岂不是与天公对抗?造物主是公平的,和中亚民族的融合,让匈奴人脱去了一些没用的毛发,适应了生活环境的需要。
至于割破面皮、用鲜血来祭奠亡灵,则是从西徐亚人那里继承过来的风俗,这在序章中曾经提到。类似的还有占卜术。东方的匈奴人靠观察日月来决定大事,在西迁后,他们的萨满巫师则学会了闪米特人的技术:观察动物内脏的形状。如此等等,都是在西进过程中吸取其他民族文化的结果。
经过近400年的艰难跋涉,匈奴人终于抵达东欧草原,准备和声名远播的罗马帝国再一次亲密接触。阿兰国的覆灭让欧洲人第一次知道了匈奴人的存在,他们人心惶惶,预感到这个“如高山上的暴风雪般骤然降临”的民族必然给自己带来大祸,可谁会是第一个倒霉蛋呢?那个令世人向往的罗马帝国现在是否正在准备迎接贵客呢?
第十二章 神鹿指路:突然出现在东欧草原上的骑马民族
一大片可怕的沼泽地成功地阻止了东西方的“铁血”交往。日耳曼人在这里停住了脚步,阿兰人有了一道天然屏障。但苍天似乎有意帮助这个憋屈了很久的狼族,一只小鹿带着匈奴人跨过了沼泽,来到一望无际的乌克兰草原上。
在第聂伯河各支流汇集的下游地带,是著名的普里柏特大沼泽。在约丹内斯笔下,这里是一片恐怖的世界:“这块地方被关闭在动荡的沼泽地中,因而由于水陆两种因素混淆在一起,自然界使人不能进到那里。甚至到了今天,据说旅行者还能听到鬼怪野兽的叫嗥,还能看到人的幽灵在那些危险的沼泽地里挣扎着。”普里柏特大沼泽阻止了人们的穿行,居住在其两侧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把这里当成了前进的终点站。虽然人类无法穿行,可神奇的鹿却可以在上面畅通无阻。
在公元4世纪中叶的某一天,几个匈奴猎手发现一头小鹿正在沼泽边上悠闲地吃草。几天都没有什么收获的猎手们如获至宝,赶紧催马张弓,冲上前去。小鹿发现猎人,赶紧向沼泽深处逃跑。猎人们纵马追到沼泽边上,勒住了缰绳,眼巴巴地看着即将到手的猎物跑掉,晦气至极。但没想到,小鹿也停了下来,还示威似地歪着头看他们。见到这种情况,一个猎人提议说:“这头鹿大概累了,再追下去,也许就能逮住它。既然鹿能过去,我们的马应该也能过去,小心一点就是了”同伴们听他说得有理,便继续追逐,并且在经过的地方用树枝做了记号。可是小鹿向西跑跑停停,猎人们就是抓不住它。当天色已经开始黯淡下来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小鹿失踪了,而自己脚下的土地也已经不再潮湿。在不知不觉中,靠着这只神奇小鹿的指引,他们竟然成为第一批走通了普里柏特大沼泽的人。他们面前的这片草原,就是著名的乌克兰草原。神鹿在匈奴人眼里成为上天的使者,在哥特人那里,就只有被诅咒的份儿了。
一、第一个倒霉鬼:含羞自杀的东哥特王
在罗马人面前,东哥特国王赫尔曼立克是战无不胜的“哥特人中的亚历山大大帝”。但是,匈奴铁骑大范围地穿插跑动、如蝗飞来的长箭、奇异的呐喊,搅得大帝晕头转向,毫无还手之力。原本希望万寿无疆的赫尔曼立克竟羞愧得自杀了。
此时乌克兰草原的主人是东哥特人。东哥特王赫尔曼立克足智多谋,在他的领导下,东哥特王国四面出击,征服了周边大批斯拉夫人,建立起庞大的哥特帝国,西哥特人及其以西很多日耳曼人也臣服在其脚下。哥特人尊称他是“哥特人中的亚历山大大帝”。
如果赫尔曼立克早几年去世,他的英名会永远被哥特人铭记和敬仰。不幸的是,他太长寿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既有盖世之功,又长寿的赫尔曼立克倒霉的时候到了。
公元374年的冬天,东欧地区不同寻常地寒冷,生活在北亚草原上的匈奴人生活又没了着落。按照传统,他们决定再找一块乐土。听说黑海北岸的乌克兰草原生活很滋润,匈奴王巴拉姆贝尔决定带领部众沿着神鹿指引的方向,继续向西挺进。
“巴拉姆贝尔”显然不是匈奴人的名字,估计是当时的欧洲或西亚学者给他起的绰号。此后的匈奴王的名字,如卢阿、阿提拉等都带有这个特点。不过我们既然无法知道他们的本名,也只好用这些代称了。
此时的匈奴还没有恢复到一个完整的帝国状态。前面提到,西迁的匈奴民族并不是一个整体,这里既有先行一步的郅支单于余部,也有后来跟进的北匈奴各部,而且北匈奴各部也不是同时出发的。原来的单于是败军之将,手下部众未必会继续服从他的指挥,郅支余部则更是视他们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在西迁过程中沿途加入的民族同样是不安分的群体。这些因素加在一起,使匈奴民族此时大致处在一个松散的联盟状态。巴拉姆贝尔应该是这个联盟的一个领袖,是不是唯一的领袖,则很难说。不过,就是这么一个带领着并非全部部众的匈奴王,把东哥特帝国搅得天昏地暗。
赫尔曼立克对突然降临的匈奴铁骑全然没有防备。面对这些长相怪异、数量庞大而且装备精良、战术新颖的匈奴骑兵,东哥特人的震惊和恐惧是难以形容的。日耳曼民族虽然也有马,但主要用来运货,不用于骑乘。长期和罗马人作战,让他们学会了穿着沉重的铠甲,抛掷投枪。这是他们维持帝国存在的根本。可在匈奴人面前,这些优势顿时变成了劣势。大范围穿插跳动的骑兵、如蝗飞来的长箭、奇异的呐喊,搅得哥特士兵晕头转向,只有引颈受戮的份,毫无还手之力。他们虽然竭力抵抗,但仍旧连遭败绩。赫尔曼立克本人也在战斗中受了重伤,险些丧命。
匈奴人一击成功后没有继续发动决定性攻势,而是停下来享受生活,顺便解决后勤补给。赫尔曼立克本来有机会重整旗鼓,可是这位把自己和亚历山大大帝相提并论的老王却精神崩溃,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只知道在病床上哀声叹气,根本没精神去整顿军队。充分休整的匈奴人于公元375年初重新发起进攻,东哥特人由于缺乏赫尔曼立克的统一指挥,很快全线溃退。病榻上的赫尔曼立克在了解战况后,知道大势已去,实在不忍看到自己亲手奠定的偌大王国覆灭,惭愧地自杀了。
赫尔曼立克死后,他的侄子维斯米尔继承了王位。维斯米尔率领残部退守到帝国西缘。巴拉姆贝尔在局势基本稳定、时机成熟的条件下,领兵西进,攻打维斯米尔。可是对方的抵抗异乎寻常地顽强,连续几次交锋,匈奴都没能点到便宜。因为此时的匈奴政治组织比较松散,维斯米尔成功地用贿赂换来一部分匈奴人加入他的阵营,与自己的同胞作战。
但是,赫尔曼立克的儿子胡尼蒙德却对抵抗失去了信心,率部投降了。在维斯米尔奋勇抗战的关键时刻,胡尼蒙德领军从背后给了维斯米尔一刀。和谙熟于本军战法的同族作战,维斯米尔的部队士气大减,战况于是急转直下。维斯米尔本人在乱军中死亡。偌大的东哥特王国不到半年时光即灰飞烟灭。匈奴人在欧洲迈出了无比坚实的第一步。
在灭亡了东哥特王国后,巴拉姆贝尔娶了维斯米尔的侄女为妻,借以搞好同归降的东哥特人的关系。现在大部分阿兰人、东哥特人都已经向匈奴人臣服。巴拉姆贝尔按照祖先的传统,允许他们继续统率自己的部众,但在重大问题上要向自己报告。匈奴有军事行动的时候,他们必须出人出枪,协同作战。大概是由于广阔的领地气候条件复杂,巴拉姆贝尔没有遵循冒顿单于的传统,把这些顺民异地安置,而是让他们留在了原先的领地。这样一来,就给匈奴埋下了两大祸患:一是让他们有了维持原有文化习俗的地理条件,缺乏对匈奴的认同感,从而使匈奴民族停留在现有阶段,没能同化、融合被征服民族,壮大自己,看看冒顿单于手下虽然保留部众却始终以匈奴自居的休屠王、浑邪王、白羊王们,就知道巴拉姆贝尔是多么没有远见了;二是使这些民族始终处于武力威压的背景下,反感情绪强烈,一旦匈奴武力丧失,他们马上会起来造反,匈奴在阿提拉大王死去后迅速消失与此有密切关系。不过话说回来,巴拉姆贝尔连匈奴本身都还没有统一起来,不仅大人会议依然存在,而且权力有增无减;他个人的威望,和昔日的大单于还有着天壤之别。在这种情况下能让匈奴人基本用一个声音说话,一个拳头出击,已经很不容易了。
大部分东哥特人投降了,一小部分不甘受奴役的东哥特贵族则在赫尔曼立克的小儿子维德瑞克的带领下退到德聂斯特河以西,后来又翻越喀拉巴阡山脉,辗转来到达西亚,投奔他们的同族兄弟----西哥特人。阿拉修斯和沙福拉克斯两位将军始终护卫在他身边。
西哥特人热情地接待了这批难民,希望利用他们的经验,阻止匈奴人的脚步。但是,无能的维德瑞克们让他们彻底失望了。
二、西哥特人:匈奴帝国进攻罗马帝国的卓越“代理人”
如果不想和一个大国过早地发生直接对抗,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打一场代理人战争。西哥特人比他们的同胞聪明,打不过就跑,而且一下子跑到了昔日仇敌的老巢。罗马人不知道怀柔,只知道趋势报复,生生地把西哥特人培养成了匈奴帝国的优秀代理人。瓦伦斯皇帝在一把大火中魂归天国,基督教士们说这是“由于他杀害圣徒而终于落到自己身上的天谴的报复”。
东哥特人的到来,给了西哥特人一个严重警告。西哥特国王阿纳塔里克知道匈奴人迟早会向自己发起进攻,于是提前开始防备。他命令大军在德聂斯特河沿岸布防,投奔过来的东哥特人也被安置在沿河地带。为了及时获得匈奴人的消息,大将弗里提格等人奉命在主营前面20里左右的地方驻扎。但是匈奴人获取情报的能力显然更强,他们料到西哥特前哨部队的后面肯定有大军,于是“对于散布在面前、悠闲自得、恍若无事的队伍并不在意。等到月光出来以后,他们选择了最好的道路,用渡船(从德聂斯特河上游)渡过了河。他们深恐敌人前哨先去报信,致使大敌望风而逃,他们迅速地直攻阿纳塔里克本人。受到初步攻打的阿纳塔里克吓晕了,损失了几个人之后,他便急忙逃到高山上去。”
以上这段文字出自罗马将军、历史学家阿米亚诺斯之手,对匈奴人的战术描写很具体,对阿纳塔里克----罗马帝国的大仇人,则多少有一点贬低。不过基本真实。阿纳塔里克确实在匆匆抵抗后即逃往森林高地地带,在那里仓促修葺一座城堡,准备和匈奴人决一死战。不过巴拉姆贝尔的骑兵连战连捷,掠获的战利品太多了,行动起来实在缓慢。另外他们的主力部队没有及时跟进,还在乌克兰草原上休整,享受幸福时光。为防万一,巴拉姆贝尔决定停止追击,先回乌克兰草原整饬自己的新领地、新顺民。
匈奴人停止进攻,西哥特人本应该趁机整顿兵马,以利再战。可就在这时候,西哥特人内部出现严重内讧。
在以往与罗马帝国的斗争中,一部分基督徒作为俘虏进入西哥特人的领地。忠于上帝的他们决定把福音传给这些野蛮人。基督教开始在西哥特人中间传播。公元341年,阿里乌斯教派的乌尔菲拉斯被任命为西哥特主教。“通过他的无瑕的生活和不倦的热情获得了他们的爱戴和尊敬,他们对他所宣讲的并身体力行的包含真理和美德的教义由衷地深信不疑”。乌尔菲拉斯的传教取得很大成功。为了传教,他还在希腊字母的基础上编订了包含24个字符的字母表,其中4个是他首创。在这一基础上,他成功地创造出符合哥特人语言习惯的哥特文字。哥特文成为日耳曼人中第一种可以书写的文字。在创制文字后,乌尔菲拉斯开始翻译《圣经》。为了削弱哥特人的凶猛、好斗精神,乌尔菲拉斯在翻译过程中故意省略了《旧约》中的血腥内容。
乌尔菲拉斯的传教改变了大批西哥特人的信仰,无形中也在西哥特人中埋下了分裂的种子。国王阿纳塔里克坚信原始的多神教,大贵族弗里提格等人则接受了基督教。在对待匈奴人的问题上,两方再次发生分歧。阿纳塔里克主张坚决抵抗,保卫家园;弗里提格等人则认为靠自己的力量绝对不是匈奴人的对手,要生存必须南下,迁居土地肥沃的色雷斯,向与自己有着同样信仰的罗马帝国求助,凭借多瑙河天险抵御匈奴人的入侵。
在意见始终无法统一的情况下,弗里提格等人决定独立行动,带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来到多瑙河边。弗里提格和另一位贵族阿拉维夫派代表前去面见罗马皇帝瓦伦斯,请求收容,表示愿意遵守帝国法律,并出兵参加罗马的军事行动。瓦伦斯等人并没有意识到匈奴人和日耳曼人的区别,还暗自庆幸日耳曼人终于有了死对头,自己有了帮手。“有些惯于谗佞之徒,遂向皇帝道贺,说什么他的洪福使得壮丁自远方而来,这些壮丁加上罗马自己的军队足以构成一支无敌的队伍;同时,这样还可以减轻各省征兵的负担,给国库省下大笔开支。”昏庸的瓦伦斯信以为真,于是下令接受西哥特人的条件,允许他们定居色雷斯,并派遣官吏负责运送西哥特人过河。但是西哥特人必须答应一个条件:交出武器,同时把老婆孩子作为人质集中安置。急于逃命的西哥特人只好答应了这样苛刻的条件。瓦伦斯没有想到,匈奴人的胃口大得很,草原英雄们绝不允许有人和他们平起平坐。匈奴现在需要稳定、整合内部力量,对罗马帝国暂时不会自己动手。但是,他们可以委托代理人,先行试探一下罗马军团的能力。西哥特人即将在未来主动充当一次匈奴人的卓越代理人。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许是宗教原因,或许是害怕招来匈奴人的攻击,总之,罗马政府拒绝了东哥特王子维德瑞克及其部众过河。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投奔藏匿在深山密林中的阿纳塔里克。
究竟有多少西哥特人进入罗马领土,当时的史学家也无法知晓。他们只知道西哥特人被用船只、木筏、独木舟不分昼夜地运过河。当时正值雨季,多瑙河水猛涨,许多急于过河又没机会登船的哥特人试图游过多瑙河,结果很多在激流中丧生。“负责渡运蛮族的这些倒霉的官吏们最初试图记下蛮人的数目,但因人数太多,只好放弃了。”无奈的阿米亚诺斯只好引用了一段大诗人维吉尔的诗句:
试图知道这个数目的人,
正如要知道多少沙粒在利比亚平原上,
被塞非罗斯(希腊神话中的西风之神)吹进大海。
在对待西哥特人的问题上,瓦伦斯的政策和汉朝对付南匈奴的方针基本一样,都是放在边境安置,都为其提供了物质上的援助。但效果却截然相反。因为瓦伦斯任命镇守色雷斯的地方官员吕皮西努斯和马克西慕斯并不稳重,更没有智谋;相反,他们不仅是典型的酒囊饭袋,而且极富贪欲。他们不仅扣下了政府拨给西哥特人的救济粮,还想出一个馊主意:他们抓来很多条自己从来不吃的狗和西哥特人交换,一只狗换一个奴隶,许多西哥特人为了生存只好同意交换,许多酋长的儿子也被换了狗肉。上行下效,罗马士兵也跟着主子作恶,利用哥特人缺吃少穿的机会,逼迫哥特战士的妻女卖淫,或者驱使他们的儿子做娈童。
这样羞辱的遭遇,当然会在哥特民族中间引发深仇大恨。吕皮西努斯知道被压迫的西哥特人可能会野性大发,起来造反,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吕皮西努斯主动设宴,邀请弗里提格等人前来。但是,他只允许弗里提格等几个贵族进城,其他人只能站在城外等候。饥肠辘辘的西哥特民众恳求罗马士兵允许他们进城购买食物。罗马士兵们蛮横不讲理,不可避免地和性格粗犷的西哥特人发生了冲突。
当一些西哥特人被逮捕后,其他族众终于开始大规模暴动,杀死士兵,抢夺食物。“此时的吕皮西努斯还在依靠着菜馔丰富的饭桌,听着嘈杂不堪的娱乐,他已经半醉欲睡了。”这时,有人来汇报城外的骚乱,吕皮西努斯认为形势危急,下令处死随首领进城的弗里提格等人的卫兵。这些卫兵一看罗马人气势汹汹地杀过来,以为头领已经被杀死,不为震怒,呼喊着为首领报仇的口号,奋勇冲杀。吕皮西努斯一看大事不妙,害怕担上引起暴动的责任,连忙放出弗里提格等人。众人一见首领还活着,非常高兴,大呼小叫着,一哄而去。吕皮西努斯不仅没能擒贼擒王,反而放虎归山。等待他们的将是大规模的哥特起义。
吕皮西努斯放走了弗里提格等人以后,又后悔了,赶紧又整顿兵马追击。由于没有仔细地规划,出城9里即与西哥特人遭遇。西哥特人见敌军追来,奋不顾身地还击。罗马人大败,几乎全军覆没,连军旗也丢失了。“只有那位瘟神将军当别人酣战的时候,急忙逃回城中,救出了自己的性命”。
此时,瓦伦斯皇帝正在安条克指挥和波斯的战争。听说西哥特难民造反,连忙下令把色雷斯地区尚未参加起义的西哥特人迁往他处。在阿德里亚堡附近居住的西哥特酋长苏里达斯等人被要求前往小亚细亚。苏里达斯等部本来不愿意参加暴动,影响刚刚安定下来的生活。对于迁移命令,他们愿意执行,只是希望能有两天时间做准备,同时希望政府提供一些旅费和食物。但是,阿德里亚堡的长官正在恼怒暴动的西哥特人毁了自己的农庄,严词拒绝了他们的合理要求,还自作主张地召集军队、武装普通市民,准备消灭本地的西哥特人。官逼民反,西哥特人只好反抗。弗里提格等部趁机前来会合,大举进攻阿德里亚堡。
由于不善于进攻,西哥特人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放弃攻城,转而劫掠城外富庶的农庄。整个巴尔干半岛北部的原野都成了西哥特人的天下。越来越多的西哥特人投身起义,在色雷斯金矿里劳动的奴隶和矿工也纷纷揭竿而起,加入西哥特人的起义队伍。许多以前被卖身为奴隶的西哥特人乘机回到本民族的怀抱。罗马人只能龟缩在为数不多的几个城市里,眼巴巴地等待救援。
更让罗马人揪心的是,原本被拒绝入境的东哥特人在阿拉修斯和沙福拉克斯将军的领导下也渡过多瑙河,加入西哥特人的暴乱阵营。一小部分匈奴人和阿兰人也出现在帝国境内。从色雷斯传来的消息让瓦伦斯非常忧虑,他急忙离开安条克,赶往首都君士坦丁堡。普鲁夫图鲁斯等人作为先锋,火速回师救援色雷斯的残兵败将。援兵一度把哥特人压缩到希姆斯山峰以外的荒凉山麓,但不久又让他们逃了出来。要扑灭西哥特人的暴乱,看来非集中全国精兵不可。无奈之下,瓦伦斯只好暂时抛弃即将到手的东方领地,亲自领兵回来灭火。
公元378年8月9日,两军在色雷斯重镇阿德里亚堡城西相遇。当天天气很好,能见度相当高,战场是一片较为平坦的丘陵地带,西北高,东南低。罗马人在东面列阵,西哥特人在西面列阵。瓦伦斯下令立即开始进攻。
战斗一开始,双方势均力敌,装备精良的罗马人逐渐占据了优势。按照瓦伦斯在战前的部署,他的左翼突然出击,连续攻下了西面的好几个山丘高地,并绕到西哥特军的背后,准备截断敌人的退路。正在此时,北方突然传来一声炸雷般的巨响,无数长箭雨点般地倾泻在罗马军的阵地上。原来这里埋伏着西哥特人的盟友:东哥特人和阿兰人。其中还有不少匈奴雇佣兵。遭到突袭的罗马军阵脚大乱。哥特联军乘机扑向落在后面的罗马步兵。被骑兵抛弃的步兵抵挡不住哥特骑兵的冲击,很快被切成数段,分割包围。在包围圈里的罗马人被挤得密不透风,相互践踏,哥特联军的武器每击必中。原本势均力敌的场面变成了单方面的大屠杀。罗马军队阵亡4万余人,帝国十几年来积攒的野战精锐,在一天里拼个精光。罗马帝国从此一蹶不振,西哥特人成功地完成了代理战争的任务。
瓦伦斯腰上也中了一箭,在卫兵的护卫下仓皇逃进一间破旧的茅屋里。倒霉的是,追击的西哥特人发现屋里有人,为了减少伤亡,干脆放了一把火,茅屋坍塌时正好砸在瓦伦斯头上。堂堂罗马帝国皇帝就这样变成了一把灰烬。因为瓦伦斯当政时曾经迫害尼斯教派基督徒,幸灾乐祸的主教们乘机给他扣了一顶帽子,说他没有得到善终的原因是“由于他杀害圣徒而终于落到自己身上的天谴的报复”。
弗里提格在大胜后马上率领西哥特人进围阿德里亚堡,但因为缺乏攻城器械,连续受挫。弗里提格此时的行动表明他缺乏政治眼光:此时君士坦丁堡极其空虚,若绕过阿德里亚堡,引兵直趋君士坦丁堡,说不定有机会当上罗马皇帝。
屯兵坚城几个月,给西班牙人提奥多西将军创造了机会。在提奥多西的努力下,罗马军团的战斗力逐渐恢复,在战争中逐渐找回了平衡。为了提高士气,提奥多西严令在任何场所,如果罗马军队没有占据地利和兵力上的优势,绝对不允许和哥特人交锋。从此以后,罗马军团接连打了几个大胜仗,把战争包袱甩给了哥特人。
提奥多西心里清楚,要想把哥特人重新赶到多瑙河以北显然不现实,唯一的可能是停止战争,把他们尽可能地约束在一片便于监视的土地上。
历史善待了这位有远见的政治家。西哥特人的领袖弗里提格等人先后死掉,为他排除了谈判的最大障碍。提奥多西抓住机会,主动向西哥特老王阿纳塔里克示好,邀请他到君士坦丁堡谈判。阿纳塔里克欣然赴约。宾主经过愉快的讨论,于公元382年达成如下协议:
(1)维德瑞克手下的东哥特人以及一起侵入罗马帝国的阿兰人、匈奴人,可以居住在潘诺尼亚和上莫西亚地区;西哥特人居住在下莫西亚。
(2)所有这些人都是帝国的同盟者,继续按照本民族的风俗和法律统治自己的国中之国。免除哥特人土地上的所有租税。
(3)哥特人保证为帝国提供军队,并保证边境的安全;罗马政府每年给予哥特人一定数量的金钱补贴。
阿纳塔里克和少年阿拉里克被封为贵族,可以随时出现在皇帝面前。有感于提奥多西的恩惠,西哥特人主动出兵帮助提奥多西消灭了西罗马境内的叛乱者尤金努斯,使之重新统一了罗马帝国。
阿纳塔里克不久去世,提奥多西也在统一了帝国五个月后,撒手西去。
公元382年谈判的条款和以往的条约区别不大,唯一的区别是哥特人及其盟友可以合法地在帝国境内生活。虽然因为阿纳塔里克去世,阿拉里克年幼,西哥特人暂时还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人可以挑战皇帝的权威,但“哥特人的毒素”深深地植根于帝国境内。随着提奥多西大帝的去世,阿拉里克的成长,哥特人再次显出他们叛服无常的本性,罗马帝国的掘墓人又要行动了。
第十三章 远交近攻:乌尔丁治下的匈奴帝国
草原英雄出身草莽,习惯于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直来直去,不喜欢算计。乌尔丁大王则不同,作为大禹的后裔、匈奴帝国的奠基人,他不喜欢使用武力,只喜欢炫耀。一阵挥干舞戚,就让东罗马帝国变成了匈奴人的金驴子。在他的“拉拢”下,西罗马人心甘情愿地把他当成最可靠的朋友,对受侮辱的东部同胞视而不见。
一、卓越的心理战“志愿者”:最早描述匈奴形象的罗马学者们
在世界历史上,“第五纵队”向来是各国最挠头、最可怕的敌人。在匈奴铁骑刚刚踏上罗马帝国的领土,还没有尽情挥洒长刀、羽箭的威力时,一批罗马知识阶层的“优秀分子”已经开始主动为匈奴帝国“服务”,充当了第五纵队的先锋,而且没要一分钱的报酬。
公元395年,提奥多西驾崩。由于生前坚决支持天主教,教会控制的知识群体也给他封了个“大帝”。提奥多西是罗马帝国历史上最后一位统治着整个地中海沿岸的君主。可是这位雄才大略的大帝却不会教育儿子。提奥多西临终前,两个儿子阿尔卡狄乌斯和霍诺留年龄都不大,一个18岁,一个11岁,而且智商都很低,在他们中间挑选继承人,实在是难为提奥多西。在即将去面见他忠诚信仰的上帝之前,不甘心皇权旁落的提奥多西决定让两个儿子都当皇帝,把罗马帝国分成两半,一人一半,不偏不倚。至于将来谁能重新一统帝国,就看两个儿子谁的造化大了。作为东罗马帝国皇帝或首任拜占廷帝国皇帝,阿尔卡狄乌斯在名义上获得了亚洲西部、埃及和希腊、色雷斯和莫西亚;西罗马帝国皇帝霍诺留则获得了意大利、高卢、不列颠、西班牙、西北非洲和潘诺尼亚。之所以说是名义上,是因为莫西亚、潘诺尼亚以及高卢地区在事实上已经脱离帝国控制,成了蛮族的天下。
提奥多西知道两个蠢儿子不争气,万一被人篡权,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为此,提奥多西想出一个好主意:把两个儿子托孤给名将斯提里科,为笼住斯提里科,他还把侄女兼养女塞雷娜嫁给了他。
斯提里科确实忠心耿耿,可他是个汪达尔人。这让提奥多西的另一位宠臣、西哥特人阿拉里克心生怨恨。因为哥特人和汪达尔人是世仇。从此以后,这两个人的争斗成为罗马帝国的时代主题,这为匈奴帝国的运筹提供了机会。
在罗马帝国走向分裂的同时,原本松散的、各自为战的匈奴各部却在走向整合和集权。虽然从史籍中还看不出匈奴内部权力划分的实情,但可以看出原本松散的各部已经投到两个大王的麾下。和匈奴历史上的“三权分立”不同,迁入欧洲的匈奴只有两部分:东匈奴和西匈奴。在两者之上还看不到一个类似单于式的集权人物,巴拉姆贝尔似乎就是西匈奴的大老板。碾压罗马帝国、驱赶日耳曼人的任务暂时主要由西匈奴承担。东匈奴主要在乌克兰草原及顿河以西地区活动。
在巴拉姆贝尔与哥特人大战的同时,东匈奴也没闲着。他们于公元384年沿黑海海岸南下,翻过高加索山脉,联合里海东岸的所谓白匈奴(其实是月氏人的一支),侵入两河流域,进攻依狄萨城,但被罗马将军瑞茨麦尔击败。吃了败仗的东匈奴王很没面子,不久即重整大军,再次向西亚进军。他们首先征服了亚美尼亚,然后直接向同为游牧民族的波斯萨珊王国发动了进攻。萨珊王国的勇士们虽然也是弓马娴熟,但和匈奴铁骑相比,还是差了一筹。萨珊很快屈服,他们的“万王之王”跪在使者面前磕头求饶,答应割地纳贡。不久之后,波斯人又进一步与匈奴人联手,策划袭击当时在罗马帝国控制下的叙利亚和以色列地区。
叙利亚地区是西亚最富庶的地区之一,是罗马帝国称雄于西亚地区的根据地。首府安条克是叙利亚以至整个西亚地区最大的城市,号称有50万人口。罗马帝国派驻了4个军团,保卫这块沃土。可就在匈奴大军即将兵临叙利亚的时候,东罗马皇帝阿尔卡狄乌斯却莫名其妙地把这些驻军全部调走了。大概是以为萨珊王国已经十分虚弱,对叙利亚没有什么威胁了吧!
罗马驻军的撤离使安条克变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本来不善于攻城的匈奴人轻而易举地拿下了这座西亚名城。足足有200多年没有享受过幸福的城市生活了,进了城的匈奴人像掉进金库的叫花子,拼着命地四处搜刮、大开杀戒。几天之内,数十万市民肝脑涂地,教士、妇女、儿童一概不能幸免。一个市民在石碑上为后人留下了可怕的记录:“他们就在我们中间,而我们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他们在圣泉里饮马,在庙宇的台阶上霸占我们的女人,在城市的柱子上悬挂我们孩子的头颅。我们的女儿被脱光衣服,放在马背上带走。她们就这么离开了安条克,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她们。”
阿米亚诺斯,古罗马著名历史学家,安条克是他的故乡。他曾经长期在罗马驻西亚的军队里服役。匈奴人蹂躏他的家乡时,阿米亚诺斯大约50岁,有可能亲眼目击了匈奴人的暴行。不管是目击,还是出于对家乡的热爱,反正阿米亚诺斯开始关注匈奴,并为我们留下了《历史》一书。在书中,我们可以看到罗马人对匈奴人的第一印象:
“他们居住在米阿提海(即亚速海)的东岸。离着冰洋很近,较其他蛮族更加野蛮。他们生下孩子以后,就用钢刀在孩子们脸上划上深沟,这样孩子们长大了要生胡须的时候,疮疤就可以制止胡须的生长。所以到了老年,还没有胡须,样子很难看,犹如宦官。但是他们有强壮的四肢,有粗壮的脖颈,形态丑陋,看起来很像两条腿的野兽,又像被人粗加砍制,用来架在桥梁两头的木头偶像。”
“这些人虽具人形,但在生活上是极其野蛮的,他们不用火来烹调食物,也不用任何调味品。他们的食物只是野生植物的根,和不论是什么野兽的半生的肉。他们只将兽肉放在他们的大腿与马背间温一下就生吃下去。他们没有房屋,他们躲避房屋如同躲避坟墓一样。在他们居住的地方一座茅屋也没有。他们只是在山林之中漫游,自幼就学会了忍饥耐渴,不怕寒凉的本领。在离开家乡的时候,除非绝对必需,他们永远不会进入人家的房屋,因为他们觉得在屋顶之下是不安全的。”
“他们穿着用麻布或地鼠皮缝制的衣服,在家、出外都是如此。衣服一经穿上后,就不再脱下来,也不更换,一直到完全破敝碎落,不能再穿时为止。他们头上带着圆形小帽,用山羊皮围着他们多毛的腿。他们的鞋不是用鞋形来制作的,致使他们行动起来,非常不便。因此,他们不善于徒步作战,而是整天骑在马上。马很强壮,但是并不好看。有时他们用妇女骑马的样式,以便进行日常工作。他们每个人都不分昼夜地在马上进行买卖,在马上饮食,将头俯在马脖子上酣睡,在马上做梦。如有重要事情需要讨论,他们就骑在马上开会。”
“作战时,他们结成楔形的阵,并大声嘶喊,声音极其粗野。因为服装轻便,他们行动迅速,出没无常。有时忽然分散成小队进行攻击,各处乱冲,大肆屠杀。他们行动如飞,在敌人还没来得及看见时,他们已经杀到敌人营垒的前边。他们使用一种投掷的武器,尖端并不用金属,而用磨尖的骨头,巧妙地紧缚于柄上。因此他们可以在远处对敌人进行攻击,向敌人投标之后,他们疾驰敌前,用剑来战斗,不顾生命。当负伤的敌人正注意自己的创伤时,他们向敌人撒网,使敌人手足被缚,不能行动。他们实在是最可怕的战士。”
对残酷蹂躏自己家乡的匈奴人,阿米亚诺斯的描述带有明显的歪曲和情绪化。不过这恰恰帮了匈奴人。因为阿米亚诺斯笔下残酷、出没无常的匈奴人形象是大多数罗马公民了解匈奴人的第一个窗口。他的情绪化描写恰恰增加了罗马人对匈奴的恐惧,在无意中充当了匈奴心理战的工具。
不光是阿米亚诺斯,还有更多的罗马人“自愿”充当匈奴帝国的心理战战士。希赫米密斯在公元396年写道:“20年来,每天都有罗马人的鲜血从君士坦丁堡流淌到阿尔卑斯山……匈奴人袭击阿兰人,阿兰人袭击哥特人,哥特人袭击汪达尔人和萨尔马忒人,从伊利里亚被驱赶出来的哥特人又来驱赶我们。这事的结果还无法预料……”
对这些“志愿者”,东匈奴似乎并不领情。他们没有放过的意思,反而直扑基督教的圣地耶路撒冷。上帝这回终于发了一次威,地中海气候的夏季炎热、干燥,让来自寒温带的匈奴联军很不适应。无奈之下,匈奴改道西进,扑向不久前刚刚臣服的波斯。肥沃的美索布达米亚平原成了他们肆意掠夺的乐土。不过这回他们碰到了对手。公元396年,匈奴大军包围萨珊王国的首都----底格里斯河畔的泰西封。萨珊国王巴哈姆四世不甘心做阶下囚,率领全城军民拼死抵抗。匈奴缺少攻城设备,另外抢劫得也差不多了,基本上可以满足,于是在围攻了一段时间后主动撤离,翻越高加索山脉北上,回到“故乡”享受去了。此后,东匈奴一感到物资匮乏就向高加索以南的“顺民”讨要贡赋,稍有不从就挥师南下。这一局面直到阿提拉统一匈奴各部,建立统一的匈奴帝国时才告结束。
二、胡萝卜加大棒政策的知识产权拥有人:匈奴大王乌尔丁
开国之君往往拥有盖世武功,匈奴帝国的奠基人乌尔丁大王却发明了另一套方法:用胡萝卜填满敌人的口,用大棒驱赶代理人去抢夺敌人还没咽下去的胡萝卜。自己则装出一副老好人的模样,时不时地帮罗马人一把,既换得了好名声,还能乘机讨一笔丰厚的报酬。西哥特人阿拉里克和汪达尔人因此成为匈奴人南下的先锋官。
东匈奴在西亚横行的前夕,西匈奴发生了权力更替:征服了整个东欧平原的一代天骄巴拉姆贝尔去世,和他似乎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乌尔丁接替了他的位置。在提奥多西和西哥特人的协议中,加盟了哥特联军的匈奴人获准进入潘诺尼亚(主要在今匈牙利)地区生活。匈奴人惊讶地发现,在德涅斯特河以西还有这么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原。“只要有草原,就应该属于我们”,匈奴大王乌尔丁决定迅速向潘诺尼亚地区挺进。
公元395年夏天,提奥多西大帝尸骨未寒,乌尔丁即率军渡过多瑙河,势不可挡地由东向西横扫巴尔干北部。巴尔干北部属于东罗马帝国,不过大部分已经被提奥多西让给哥特人居住,只有少部分罗马人零星散布在哥特人中间。忙着和弟弟瓜分遗产的阿尔卡狄乌斯无暇顾及这些零散的罗马公民,任由匈奴人的长刀在他们头上挥舞,抵御匈奴侵略的任务完全落到了倒霉的色雷斯总督头上。巴尔干北部是色雷斯总督的辖区,总督没办法推卸责任,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乌尔丁乞和,希望他放自己一马。没想到乌尔丁很不给面子,指着太阳狂妄地对总督说:“凡日光所照临之处,只要我愿意,我都可以征服。”总督只好灰溜溜地回去,悄悄收拾行装,准备在匈奴大军兵临城下之前逃命。匈奴铁骑并没有继续南下,而是折向西北,杀奔心仪的潘诺尼亚。总督长出了一口气,开始起草报告,向皇帝报告自己是如何成功地赶走了野蛮的匈奴人。乌尔丁第一次进攻东罗马帝国所造成的阴影就在这一特殊背景下被消弭殆尽,没有给东罗马朝野留下什么深刻的不良印象。这为以后两国的“合作”创造了条件。
在提奥多西与西哥特人签署协议后,早已归顺匈奴的东哥特王胡尼蒙德为了给主子腾地方,带领大批部众以及一大批阿兰人离开乌克兰草原和顿河东部草原,陆续进入潘诺尼亚,和这里的苏维汇人、汪达尔人一起生活。这几个民族虽然语言、生活习惯不同,但却能和平相处,亲密无间。倒是斯皮德人受到一定的挤压,不过也还基本维持了在匈牙利东部平原以及邻近山地的统治地位。
可自从乌尔丁看上这块沃土,这里的平静生活便被打破了。胡尼蒙德当然不敢和主子对抗,主动拉着阿兰人迁走了。斯皮德人、苏维汇人、汪达尔人、伯艮第人在匈奴铁骑的扫荡下,勉强抵抗了一阵后纷纷向西渡过莱茵河进入高卢,和早已定居这里的法兰克人、阿勒曼尼人等抢起了饭碗。盎格鲁人、萨克逊人跑得更远,干脆渡过汹涌的英吉利海峡,跑到匈奴铁骑不可能到达的大不列颠岛上,和这里的主人凯尔特人、朱特人等进行了长期的较量,直到成为英伦的主人。
匈牙利草原是欧洲内陆最后一片草原,再往西则是盘根错节的森林地带。森林地带可以说是游牧民族的坟墓,战马的威力根本无法发挥,如果下马作战,个头、力量都不足的匈奴人显然不是身材高大的日耳曼人的对手。于是,乌尔丁在占领了匈牙利草原后,放下了长鞭,开始细心调教归顺了自己的日耳曼各部。现在,在他手下有和匈奴一样,可以为他提供马上战士的游牧英雄阿兰人;有已经擅长农业生产的东哥特人等日耳曼部众为匈奴提供粮食。流浪了200多年的匈奴人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乐土。
不过,令乌尔丁始料未及的是,匈牙利草原虽然水草丰美,可毕竟地域狭小,根本养活不了太多的游牧健儿。加上当地有很多定居的日耳曼人,很多马上勇士被安逸的定居生活所吸引,纷纷跳下马来,加入定居者的行列,成为定居日耳曼人的“俘虏”。定居生活对于游牧民族的战斗力的打击是极其严重的,匈奴铁骑从进入欧洲腹地开始,其骁勇无敌的战斗力即开始一天天地减弱。尽管在乌尔丁时期还看不出多大危害,但在不久的将来,这一弊端的巨大杀伤力将被他们的敌人所利用,并最终葬送了强悍的匈奴帝国。
为了赢得整合内部的时间,乌尔丁暂时收起了大棒,开始谋求改善同两个罗马帝国的关系。乌尔丁很清楚,要想长期在欧洲立足,匈奴和东、西罗马帝国之间肯定要大战一场。在条件不成熟之前,先驱赶日耳曼人到罗马帝国境内折腾一番不失为一个良策。当年巴拉姆贝尔大王无心插柳柳成荫,成功地“利用”西哥特人干掉了罗马皇帝瓦伦斯。乌尔丁开始有意地制造代理人,西哥特人阿拉里克和汪达尔人因此成为匈奴人南下的先锋官。
三、罗马陷落:西哥特人交出的出色答卷
西哥特人很听话,乌尔丁还没有任何进攻行动,他们就乖乖地离开家园,杀向罗马。霍诺留皇帝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龟缩在拉文纳,拒不接受阿拉里克的条件。肚子瘪瘪的元老们不干了,他们又选出一个皇帝,用一种滑稽的方式取得了西哥特人的谅解。
公元410年8月24日午夜,在兵器的撞击和战马的嘶鸣声中,西哥特人杀进罗马。这座罗马帝国的母亲之城终于在建立1163年后,被“野蛮人”攻破了。地狱般的罗马大大刺激了基督徒的心。为了慰藉基督徒失望的心情,聪明的基督教哲学家圣·奥古斯丁创作了《上帝之城》,安慰人们说罗马并不是上帝之城,毁灭了也不要紧,崇高的天国是巍然永存的,阿拉里克只是上帝用来惩罚犯了罪的罗马人的鞭子。
提奥多西去世时把汪达尔人斯提里科作为托孤重臣,引起了西哥特人阿拉里克的严重不满。罗马帝国分家后,斯提里科主要在西罗马生活,照顾年幼的小皇帝霍诺留。东罗马帝国的大权落到了皇室主管、高卢人鲁菲努斯的手里。在提奥多西晚年立过大功的阿拉里克始终没有能够接近权力核心,心里更加怨恨。这时,乌尔丁率部侵入巴尔干北部。定居在此的西哥特人虽然受到的损失并不大,但已经明显感到这里即将成为火药筒,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阿拉里克决定带领子民另外找一块远离匈奴压力的乐土。和罗马人商量显然是白费工夫,还是刀剑有效。于是,阿拉里克于公元395年再次扯起反叛的大旗。
西哥特人的南下打了阿尔卡狄乌斯和鲁菲努斯一个措手不及。阿拉里克很快进入色雷斯,横越马其顿平原,一路势如破竹,根本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因为东罗马军队的主体已经是西哥特人,当然不会同室操戈。更有甚者,君士坦丁堡的卫戍司令盖纳也是西哥特人,他已经暗中和阿拉里克打好招呼,西哥特军一来就开城投降。
万般危急之中,阿尔卡狄乌斯决定向斯提里科求援。此时正在高卢前线抵御日耳曼人入侵的斯提里科没有考虑这里面的政治后果,即率军星夜赶往东罗马。在进入巴尔干半岛后,他要求恢复对东罗马军队的指挥权,因为提奥多西临终时任命他做整个罗马帝国军队的总司令。阿尔卡狄乌斯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同意。
斯提里科果然厉害,在阿拉里克即将兵临君士坦丁堡之前居然奇迹般地追上了西哥特人,并最终把他们团团包围在色雷斯与希腊之间的丘陵地带。阿拉里克的所有突围尝试均被粉碎,西哥特民族眼看就要在历史上消失了……
心急如焚的阿拉里克使出最后一招:行贿东罗马帝国的实际主人鲁菲努斯,并承诺不再进攻君士坦丁堡。鲁菲努斯害怕斯提里科抢班夺权,在得到阿拉里克的明确保证后,开始向皇帝进谗言。小皇帝耳根子发软,把鲁菲努斯的话奉为天谕,不仅下令收回斯提里科对东罗马军队的指挥权,还派人谴责他肆意践踏本国领土、杀害百姓。斯提里科莫名惊诧,但对先帝的忠诚让他接受了这一现实,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即班师回国。
大难不死的阿拉里克早把昔日的誓言丢到九霄云外,令大军继续南下。鲁菲努斯的情报工作太差,大难即将临头时还乐颠颠地跑到军营里慰问,结果被哥特雇佣军一刀砍死。失去敌手的阿拉里克迅速进入希腊,底比斯、德尔斐、科林斯、斯巴达等历史名城先后被攻占。著名的雅典居然根本不进行抵抗,为了全城人的生命,情愿付出全体市民一半的财产。
为了活命,阿尔卡狄乌斯只好又向斯提里科求援。斯提里科不愿意背上抛弃幼主的罪名,再次出兵援助,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包围了阿拉里克的大军。阿拉里克这次干脆不再寻找突围的道路,而是故技重施,直接向东罗马帝国的新“主子”、宦官奥特罗匹乌斯行贿,而且又让他成功了。
斯提里科气愤至极,下令放走西哥特人,随后收兵回国。没了援兵的东罗马政府只好使出招安的办法,把肥沃的巴尔干中部平原“赏”给阿拉里克,任命他做了那里的总督。和斯提里科的两次交锋让西哥特人损失不少,阿拉里克也觉得应该休整一下,于是给了东罗马帝国一个面子,接受了小小的总督职务。
阿拉里克虽然不再闹事,另一个哥特人、君士坦丁堡卫戍司令盖纳却坐不住了。原本想在叛乱中捞一把的盖纳对不争气的阿拉里克非常恼火,遂决定自己动手。公元399年,盖纳发动叛乱,迅速占领了首都。哥特雇佣军在城中大肆掳掠,连皇宫也没放过。不过让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君士坦丁堡的市民可不像希腊人那么软弱,罗马公民的尊严和荣誉感让他们自发组织起来,在夜间突袭了叛军的营地,杀死大批哥特雇佣军。盖纳仓皇逃出城,可去哪里呢?投奔阿拉里克,实在没面子。盖纳决定率领残部到多瑙河沿岸讨生活。也是活该盖纳倒霉,此时的匈奴大王乌尔丁正准备和东罗马帝国搞好关系,盖纳不就是上好的见面礼吗?于是,乌尔丁毫不客气地摘下盖纳的人头,派使节给东罗马皇帝送去。
公元400年1月3日,匈奴使团来到君士坦丁堡。这是欧洲历史上明文记载的第一个匈奴使团,也是君士坦丁堡朝野上下第一次见到匈奴人。阿尔卡狄乌斯对匈奴人的厚礼大喜过望,立即宣布匈奴人是东罗马帝国最好的朋友,还为此建造了一根凯旋柱,上面刻上匈奴人纵马奔驰的英姿。这根柱子现在还保存着。
公元405年,乌尔丁又迎来了和西罗马帝国拉关系的好机会。东哥特人拉特给萨斯在匈奴的压迫下带领数十万哥特人及其他日耳曼民众越过阿尔卑斯山脉,出现在亚平宁半岛。拉特给萨斯的部众纯粹是一群拖儿带女的亡命之徒。绝境中求生存的欲望使他们的战斗力出奇地强悍,兵锋直指罗马。斯提里科抵挡不住,只好备下重礼,向据说很友好的匈奴王乌尔丁求助。这是罗马帝国第一次向匈奴借兵。乌尔丁表现得非常慷慨,马上派出数万铁骑,亲自前往援救。
拉特给萨斯不熟悉意大利的地形,最后被匈奴----西罗马联军包围在佛罗伦萨附近的多斯加纳山中。拉特给萨斯父子以及大批战士战死,只有几千人幸免遇难。这些幸存者被作为奴隶集体推上市场,结果引起市场奴隶价格暴跌。一个奴隶只能卖一个奥勒斯(古罗马货币名称),比牲口的价格还要低。
刚刚消灭了拉特给萨斯,阴魂不散的阿拉里克又冒了出来。在巴尔干休养生息的阿拉里克总觉得这里距离匈奴人太近,应该另外找一块地方。匈奴人成了东罗马的朋友,再向君士坦丁堡进军等于向匈奴人宣战,肯定是死路一条,唯一的方向是进攻西罗马。于是,从公元401年开始,阿拉里克就对意大利发起进攻。可是该死的斯提里科总挡住他的去路,几次大战都没讨到便宜。西哥特人唯一的成果是让斯提里科把驻高卢的军队集中到意大利本土,使莱茵河防线非常虚弱,便利了其他日耳曼兄弟南下。
不过上帝似乎很钟爱阿拉里克。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西罗马帝国内部突然发生内讧,斯提里科被皇帝霍诺留处决了!作为一个蛮族,掌握帝国大权,让很多正统的罗马官僚非常不满。他们一个劲地煽风点火,在皇帝面前诋毁他,元老院的元老们尤其卖力。忠于先帝的斯提里科也想和皇帝搞好关系,先后把两个女儿嫁给他。可是霍诺留皇帝先天生理有问题,不能享受男欢女爱,只能喜欢男人。这个人人都知道的秘密,斯提里科居然一无所知!这嫁女儿不等于公开羞辱皇帝吗?被羞辱的霍诺留杀敌的本事没有,处死大臣的能力还是有的。公元408年8月22日,罗马帝国少有的忠臣良将斯提里科不明不白地掉了脑袋。
杀了斯提里科也就罢了,罗马贵族们居然把军队中的日耳曼雇佣军也当成仇敌,大肆杀戮。惨遭迫害的雇佣军们怀着对旧主的眷恋逃往异乡。很多日耳曼人为了替斯提里科报仇,跑到阿拉里克那里,向他求助。虽然和斯提里科打了那么多年,可英雄毕竟惺惺相惜,阿拉里克当即决定进军意大利。
处于混乱中的西罗马帝国根本无力抵抗西哥特人的入侵,阿拉里克的大军一路势如破竹,直扑罗马。霍诺留怕得要死,连忙带领家人、宠臣逃往拉文纳,并正式迁都到那里。
拉文纳城始建于公元前49年,后来被屋大维皇帝加固为全意大利最坚实的堡垒:他把城北的波河水引到城南,使它的南北两面被波河包围;城东是亚得里亚海;城西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沼泽,只有一条小路可供进出。每当波河涨潮时,全城干脆就成了一座汪洋之中的孤岛,没有船只,外人休想接近它。糟糕的地理环境使这里的居民住得非常不舒服。波河涨潮带给城里遍地泥浆,卫生状况极差。不过,这也使拉文纳成为一座最容易防御的城市。为了活命,霍诺留在拉特给萨斯入侵时就曾经逃到这里避难。现在,他干脆待在这里不走了!
和脏、乱、差的拉文纳相比,富庶的罗马当然对西哥特人更有吸引力。阿拉里克下令包围住城墙,封锁了12座城门,并严密看守台伯河航道,严禁任何船只进入罗马,切断了罗马同外界的一切联系。阿拉里克并不急于攻城,他要等罗马人主动来求和。圣城罗马1000多年来还是头一次遭到如此沉重的打击。无能的罗马公民除了诅咒野蛮人,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时,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散布谣言,硬说西哥特人是斯提里科的遗孀----塞雷娜公主招来的。自以为聪明的罗马人居然相信了,元老院毫无理由地判处塞雷娜死刑,把她残酷地绞死了。
令罗马人奇怪的是,西哥特人并没有因此撤军,相反,包围得更严密了。罗马出现了大饥荒,每天的面包供应从3磅减到半磅、0.3磅,后来干脆没有了。粮食价格飞涨,平时享受荣华富贵的元老们突然发现手中的珍宝居然只能换回一点点可怜的连宠物都不愿意闻一闻的粗劣粮食。即便如此,饥饿的威胁还是逼着他们大口大口地吞食。数以千计的贫穷市民被饿死在家中或街头,腐烂的尸体散发出的臭气弥漫在昔日清爽的空气中。可怕的瘟疫接踵而至。为了生存,很多人居然抛开“万能”的上帝,重新回到神庙,乞求早被他们遗忘多时的罗马诸神庇护。为了活命,元老院只好派出使者,去和阿拉里克谈判。
阿拉里克对使者不屑一顾,傲慢地提出议和条件:交出城里所有的金银,不论是公有的还是私有的;交出贵族所有的不动产;释放全部日耳曼出身的奴隶。
使者大着胆子问题:“那么,尊贵的国王,你准备给罗马市民留下什么呢?”
“你们的生命。”
使者被弄得灰头土脸,决定硬一回:“尊贵的国王,罗马城内还有很多士兵,大家每天都在操练,您的要求会让他们殊死抵抗!”
阿拉里克哈哈大笑:“好啊!草长得越密,割起来越容易。”
大概是西哥特人也需要补充给养,阿拉里克后来主动降低了条件:5000磅黄金、3万磅白银、4000件丝绸袍子、3000件上等红衣服和3000磅胡椒。罗马人千方百计凑够了贡品,赶紧送过去,生怕野蛮人改变主意。阿拉里克倒是恪守约定,及时解除了对罗马的包围。
为了过冬,阿拉里克带着大批战利品南下来到温暖、富庶的托斯卡尼省。这里很快成了日耳曼籍奴隶的避难所。大约有4万多奴隶摆脱了罗马奴隶主的束缚,投到阿拉里克麾下。不久,他的内弟阿道法斯带着西哥特援兵历尽艰辛赶到这里。在援兵中间还有乌尔丁授意加盟的大批匈奴雇佣军。阿拉里克的实力得到进一步加强,于是,他决定卷土重来,再次发起对西罗马的进攻。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阿拉里克强迫罗马城的三位元老作为自己的使节,前往拉文纳,主动提出议和。他开出的条件是:任命他做西罗马军队总司令;每年给西哥特人一笔丰厚的贡赋;把诺里康省(大致相当于现在的瑞士)割让给他。阿拉里克的条件让罗马人怀疑他的诚意,因为以他的条件,做皇帝都够了,会委屈做一个司令?诺里康省虽然扼守从意大利到多瑙河的交通要道,可紧邻着匈奴人的老巢,阿拉里克不怕匈奴人收拾他?拉文纳的实际权力控制者奥林匹乌斯因此断然拒绝了这个建议。
阿拉里克大怒,再次包围了罗马。罗马元老们纷纷谴责奥林匹乌斯祸国殃民。拉文纳很快发生内讧,奥林匹乌斯被赶下台,近卫军长官约夫乌斯、名将根涅里德掌权。可能是因为形势还不明朗,匈奴大王乌尔丁又给了根涅里德1万援兵。这1万援兵带来的辎重是如此地丰富,“还驱赶着大群的牛羊,其数量之大不仅足以供给一支部队的给养,而且也足够建立一个殖民地之用”。得到匈奴支援的霍诺留,不久又迎来东罗马帝国的救兵,自以为有了依靠,于是命令正和西哥特人谈判的约夫乌斯不得接受敌人任何傲慢无理的要求。糟糕的是,霍诺留给约夫乌斯的信被人冒失地交给了阿拉里克本人。阿拉里克大怒,再次断绝了罗马的物资供应。
罗马元老们可不愿意再挨饿,他们迅速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废黜霍诺留,另立和阿拉里克关系不错的阿塔卢斯做皇帝。阿塔卢斯披上紫袍后,马上宣布接受哥特人的所有条件。罗马的困局通过这一滑稽的方式得到缓解。
元老院拥有选举皇帝的权力,这是当年屋大维留下的遗产。霍诺留大惊失色,赶紧派人去见阿塔卢斯,宣布接受他和自己共同治理西罗马。不过阿塔卢斯实在没用,根本笼不住手底下这帮人。阿拉里克一气之下,又废了他。霍诺留以为时来运转,又开始强硬,拒绝和阿拉里克讲和。阿拉里克终于下定决心:进攻罗马。
公元410年8月24日午夜,罗马城里的奴隶们打开萨拉里亚城门,在兵器的撞击和战马的嘶鸣声中,西哥特人杀进罗马。这座罗马帝国的母亲之城终于在建立1163年后,被“野蛮人”攻破了。西哥特人在城中进行了残酷的报复,大批市民被杀戮、房屋被烧毁、妇女被奸污。只有教堂和躲在教堂里的民众幸免于难,因为西哥特人绝大部分是阿里乌斯派基督徒。跟随进城的匈奴雇佣军虽然不信教,但在哥特人的影响下,也放过了教堂。地狱般的罗马大大刺激了基督徒的心。在他们心中,罗马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是世界的全部秩序的起点,是上帝最钟爱的地方,容不得半点兵祸。基督教里的世界末日观念首次占据基督徒们的心灵。一位叫卢姆的神甫哀叹:“这是世界末日,我说不出话来,我的喉咙哽咽了……这座曾经制服世界的城市,如今也轮到它倒塌了。”为了慰藉基督徒失望的心情,著名的基督教哲学家圣·奥古斯丁创作了《上帝之城》一书,企图告诉人们罗马只是地上之城,毁灭了也不要紧,但崇高的天国是巍然永存的。阿拉里克只是上帝用来惩罚犯了罪的罗马人的鞭子。
经过持续6天的洗劫,罗马城变成了满目疮痍的废墟。阿拉里克也看不下去了,他决定率部离开罗马,到他心仪的地方去建立自己的独立王国。这回,他的目标指向了罗马帝国的粮仓----北非。临走前,阿拉里克顺手抢走了霍诺留的异母妹妹普拉西迪娅。
西哥特大军一路杀到亚平宁半岛南端的墨西拿海湾。在这里,他们大造船只,准备渡海到西西里岛,然后前往北非,在那里建立他们梦想已久的西哥特王国。墨西拿海湾是古希腊史诗《奥德赛》中所说的三头女水怪斯库拉和漩涡女妖卡金布迪斯居住的地方。这回似乎女妖真的要发威了,西哥特人的舰队下水不久就遭遇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暴,船只大批损毁,人员损失惨重。阿拉里克本人也染上了疟疾,不久病故。
西哥特人非常悲痛,他们命令罗马战俘排干一条河水,在河床下修建了大墓。然后又把河水引回故道,并杀死全部参与建设的战俘。一代枭雄阿拉里克就这样离开了他的亲族,他的墓究竟在哪里,至今仍是个谜。
阿拉里克死后,他的儿子阿道夫斯继承了王位,并娶了普拉西迪娅。阿道夫斯不想去北非,他和霍诺留讲和,接受了将军头衔,然后率部离开意大利前往日耳曼人聚居的高卢。在那里,他碰到了世代仇敌、乌尔丁的另一个代理人----汪达尔人贡塔里克。
四、截断粮道:避实击虚的汪达尔人
汪达尔人比西哥特人聪明。西哥特人很像西楚霸王项羽,在正面战场上和秦朝大军拼个你死我活;汪达尔人更像刘邦,绕开敌人重兵把守的关口直取秦都咸阳,他们抢走了罗马帝国的粮仓----西班牙。项羽发怒了,大军直扑刘邦,上演了一出鸿门宴;西哥特人也不干了,抛开罗马,直奔西班牙。刘邦主动示弱,退守富庶的关中,养精蓄锐;汪达尔人放弃西班牙,杀向另一个更大的粮仓----北非。刘邦后来夺取天下,汪达尔人则杀进罗马再也不用到处流浪。
和西哥特人从正面进攻西罗马帝国,消耗其有生力量不同,汪达尔人为匈奴作出的巨大贡献是从侧面袭击了西罗马最重要的两个行省:西班牙和北非。
“汪达尔人”一词的原意是“流浪者”,大约在公元前2世纪上半叶,从波罗的海沿岸迁徙到今波兰西南部的西里西亚地区。汪达尔人的手工业比较发达,农业水平也不错。在历史上,汪达尔人并不以能征善战著称,大多数时间里他们都是附近强大民族的附庸或者罗马帝国的雇佣兵。他们的王子斯提里科能够成为提奥多西大帝的托孤重臣,与他们的历史传统有很大关系。
和祖先不一样,公元3世纪初的汪达尔王戈德吉塞尔是个足智多谋的统帅,几次打得罗马人落花流水,弄得同胞斯提里科很没面子。戈德吉塞尔本人因此荣膺“上帝之鞭”的称号,比阿拉里克还要早一些得到这一殊荣。
公元406年,受匈奴的挤压,汪达尔人、阿兰人和苏维汇人一起冲过形同虚设的莱茵河防线,进入高卢北部。开始,他们的行动非常顺利,美因茨、沃尔姆斯、斯特拉斯堡等名城先后落到他们手里。但是,现在高卢的主人是法兰克人。对于入侵者,法兰克人一直在寻找反击的机会。公元406年12月,法兰克人向因连续的胜利而趾高气扬、疏于防备的汪达尔军营发动了猛烈的袭击。戈德吉塞尔和2万多汪达尔勇士当场阵亡。如果不是阿兰国王雷斯彭迪亚尔从莱茵河一带撤回的军队及时赶到,汪达尔人只怕要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了。戈德吉塞尔的两个儿子----贡塔里克和盖塞里克被阿兰人救出来。贡塔里克成为新国王。
当晚,贡塔里克率领汪达尔人和阿兰人、苏维汇人一起,摆脱法兰克人的追击,向高卢南部推进。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他们从莱茵河一直杀到比利牛斯山。后来,罗马在高卢的军事力量有所加强,三族联军内部也出现了一些裂痕。阿兰人戈阿尔带领一部分士兵投靠了罗马。为了摆脱讨厌的罗马和法兰克人,三族联军决定翻越比利牛斯山脉,到伊比利亚半岛讨生活。伊比利亚半岛是西罗马帝国的西班牙行省所在地,是帝国重要的粮仓。当时,那里正发生大规模的奴隶反抗压迫的“巴高达”运动,闹得行省的统治者焦头烂额。三族联军到来后,迅速和巴高达运动结合在一起。不久,北部重镇巴塞罗那失陷。
到公元411年,整个西班牙行省全部落入联军手里。三个民族瓜分了半岛,阿兰人占据了现在的葡萄牙,苏维汇人占据半岛北部的加泰罗尼亚地区,其他地方归了汪达尔人。后来汪达尔人和阿兰人联合成立了汪达尔-阿兰王国,苏维汇人则自己建立了国家。西罗马帝国的粮仓只剩下北非。
公元415年,西哥特人在阿道夫斯大王的率领下来到高卢。受霍诺留皇帝的怂恿,阿道夫斯决定向汪达尔人开战,替自己的大舅子夺回西班牙。西哥特人兵多将广,国小力弱的苏维汇王国很快被灭亡。但是强悍的加泰罗尼亚人拒不接受哥特人的领导,阿道夫斯在这里被不明身份的刺客暗杀。此后,加泰罗尼亚人一直寻求独立,拒绝做后来拥有了整个西班牙的西哥特王国的臣民,独立情绪一直延续到现在。极端分离主义组织----埃塔,更是让西班牙政府绞尽了脑汁。
在西哥特人的进攻下,汪达尔人和阿兰人在贡塔里克的带领下且战且退,历时7年多,才被挤压到半岛南端的塞维利亚附近。这时,西罗马皇帝霍诺留驾崩,各派势力又开始夺权斗争。北非总督卜尼法斯为了在竞争中占据优势地位,急于平定本地如火如荼的奴隶、农奴和破产农民起义。于是,他向新近即位的汪达尔王盖塞里克发出邀请。
盖塞里克抓住机会,于公元429年5月带领仅存的8万民众迅速渡过直布罗陀海峡,在北非登陆。彻底甩掉西哥特追兵的汪达尔人现在成了无人能敌的地头蛇。当地奴隶、农奴、破产农民纷纷加入他们的队伍,土著居民柏柏尔人也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到公元431年,除了迦太基、塞尔塔等少数大城市外,整个北非行省全部落入汪达尔人手中。北非是西罗马最后一个粮仓,为了维护后勤补给线,瓦伦蒂尼安三世皇帝被迫向盖塞里克求饶,双方于公元435年达成协议,除了迦太基,其他地区全部割让给汪达尔-阿兰王国。不过盖塞里克可没有那么仁慈,他在充分休整后,于公元439年对迦太基发出最后一击,10月19日,迦太基陷落,罗马帝国在北非500余年的统治宣告结束。最后一个粮仓也完蛋了,西罗马帝国只剩下唯一的依靠:东罗马的援助。靠别人施舍的国家是无法维持长远的,西罗马帝国的灭亡指日可待。
在西哥特人、汪达尔人“卖力”地替匈奴人冲锋陷阵时,乌尔丁完成了对帝国内部的整合。罗马的史籍已经开始称他为“多瑙河以外一切蛮族之首领”。派往西罗马的支援部队反馈回来的信息不太好:罗马虽然陷落,罗马军队的实力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没用的阿拉里克只知道进攻罗马,根本没去和罗马大军主力打过一次硬碰硬的战斗。乌尔丁决定继续维持同西罗马帝国的友好关系,耐心等待机会。而近在眼前的东罗马帝国,实在找不到可用的代理人,看来只有自己亲自动手了。
公元408年,乌尔丁率领大军杀入东罗马,匈奴铁骑如入无人之境,战果丰硕。但是在他们带着大批战利品回国时,一部分日耳曼仆从军被东罗马政府诱惑,突然向匈奴人发起袭击。负责殿后的斯基尔部落几乎全军覆没,乌尔丁本人也受了重伤,后于公元411年去世。
第十四章 “撒旦”降生:阿提拉的早年事迹
基督教主教们把阿提拉称为“上帝之鞭”,在普通百姓眼中,他更像到处和上帝作对的魔鬼撒旦。魔鬼的降生总是充满了怪异之气,要么飞沙走石,要么异臭遍野。阿提拉的降生好像没有什么新鲜,大概上天也没把他当成未来的主宰,所以把他送到了罗马,当起了人质。
一、路加:乌尔丁外交政策的优秀继承者
路加大王青出于蓝,他不再劳师远征,而是用威慑换回了大批黄金,塞满了他的国库。在西罗马帝国,路加精心培养了一个亲匈派,把埃提乌斯扶上了帝国总司令的宝座。更走运的是,东西罗马帝国同时陷入女人政治的泥潭,怯懦的普尔喀莉娅姐妹给了路加大王莫大的“帮助”。
乌尔丁死后,多纳图斯和察尔托曾经短暂地接任东、西匈奴的大王,这是我们第一次知道东匈奴大王的名字。不过两个人好像在王位上没坐多久就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奥克塔和他的弟弟路加成为新的统治者。奥克塔的事迹我们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大概是后来统一的匈奴帝国的缔造者,路加要听命于他。后来他曾经率部进攻莱茵河畔的伯艮第人,这是匈奴人第一次向德意志中西部地区进军。但是,胜利后的奥克塔过于大意了。公元431年,在莱茵河畔举行的一次宴会上,匈奴突然遭到伯艮第人的袭击,损失惨重,奥克塔本人也在这一次事变中去世。不过到底是奥克塔突然去世引起的慌乱让伯艮第人抓住了机会,还是伯艮第人的袭击杀伤了奥克塔,已经无从知晓。反正奥克塔死掉了。
奥克塔死后,路加兼并了奥克塔的部众,成为第一个统治整个匈奴帝国的大王。作为第一个全体匈奴人的统治者,路加少不了要在内部折腾一番,因此,乌尔丁大王制定的远交近攻国策被继承,并发扬光大。
早在公元422年和公元426年,路加作为东匈奴的领导,即曾两度进攻东罗马帝国,蹂躏了色雷斯和马其顿地区。彼时的东罗马实力尚存,基本上还能把匈奴的威胁限制在巴尔干半岛的中、北部。但是软弱无能的提奥多西二世只知道沉溺于基督教神学,对匈奴人的侵扰一点办法也没有。路加大王很聪明,乘机压迫提奥多西二世,逼迫他用金钱换和平。提奥多西不敢不从,于是双方达成协议:东罗马帝国每年给予匈奴350磅黄金;匈奴同意不再侵入罗马边境地区,必要时还可以出兵帮助罗马人。匈奴帝国由此进入了一个靠军事威慑就能填充国库的时代。
公元432年,成为全匈奴唯一统治者的路加觉得有必要让东罗马增加贡赋,他需要用金银来安抚刚刚收降的奥克塔部众。因为匈奴的统治方法单一,基本靠暴力压迫,很多匈奴部落的民众先后外逃,进入东罗马境内居住。路加觉得抓住了把柄,派使节严辞要求东罗马政府把这些逃民引渡给他。以前居住在多瑙河沿岸的一些日耳曼人小部落曾经和东罗马帝国签订过很多协定,路加认为所有居住在多瑙河北岸的日耳曼人都是他的属下,东罗马政府必须立即废除和他们的约定。
此时的东罗马政府软弱无力,让他们把逃民收集起来送还路加,实在是勉为其难。连匈奴大王都控制不了的“刁民”,他们哪有能力收集?没办法,他们只好使用“拖”来解决,尽量争取匈奴人的宽待。由于谈判进行得不顺利,路加决定动用武力。公元434年,路加调集大军,准备亲征东罗马。不料一道闪电正好击中他,凌云壮志还没来得及实践一下就一命呜呼了。东罗马朝野欢欣雀跃,感谢上帝拯救了他们。不过没多久他们就会发现,匈奴人真正大规模的侵略,他们还没尝过呢!
和乌尔丁在西罗马各派力量之间纵横捭阖,暂时没有找到一个称职的代理人不同,路加大王精心选定了一个合作者:西罗马将军埃提乌斯。
在介绍埃提乌斯这个罗马帝国最后的英雄的生平之前,我们有必要先了解一下两个罗马帝国在5世纪初出现的一个共有的现象:女人政治。东罗马皇帝阿尔卡狄乌斯和他弟弟一样有着难以启齿的重现疾病。他的年轻貌美的皇后叶夫多尼亚可不愿意压抑自己的情欲,风流倜傥的约翰伯爵成了她的公开情人。大家都相信约翰才是阿尔卡狄乌斯的继承人提奥多西二世的真正父亲。不知道阿尔卡狄乌斯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反正他对这个小皇子非常喜爱。大概不到4年,叶夫多尼亚就因为一次不成功的流产丢了性命。公元408年,31岁的阿尔卡狄乌斯在统治了13年3个月零15天后,终于死掉了。按照爱德华·吉本的说法:“我们无法概括他的人品,因为在一个充满丰富史料的时期,我们一直无法弄清究竟哪一件事属于伟大的老提奥多西的儿子所为。”
阿尔卡狄乌斯死后,提奥多西二世继承了皇位,但权力掌握在仅比他大2岁的姐姐普尔喀莉娅手里。普尔喀莉娅聪明伶俐,16岁时就被授予“奥古斯塔”封号。“奥古斯塔”是和“奥古斯都”相对应的女性封号,获得者意味着有权继承皇位。尽管普尔喀莉娅没有做皇帝,但人们相信这是因为她和另外两个姐妹很早就宣布要把自己献给上帝,所以不便于再沾染世俗的缘故。
在普尔喀莉娅别有用心的教育下,她的弟弟注定要在一群女人和宦官的包围中度过漫长的童年。罗马皇帝应该掌握的骑射本领、治国之道,提奥多西二世一点也没学到,相反,脑子里被灌输了大量的繁文缛节。打猎和抄书成了他的爱好,并因此获得了书法家的美誉。在这点上,他和宋朝的徽宗皇帝很相像。宋徽宗也是整天不理朝政,沉醉于自己创造的“瘦金体”书法之中。不同的是,宋徽宗落得个金朝阶下囚的下场,提奥多西二世则在打猎时直接摔断了脖子。
普尔喀莉娅还给弟弟选择了一个美貌的媳妇:欧多里亚。欧多里亚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在她的影响下,提奥多西二世又迷上了基督教神学,比大主教还博学。不过欧多里亚的权力欲很强,两个女人开始了长时间的竞争。结果大姑姐显然更胜一筹,欧多里亚被流放到她一直“向往”的圣地耶路撒冷。
公元450年,窝窝囊囊的提奥多西二世死了,没有留下继承人。普尔喀莉娅这回只好亲自出面。她迅速地脱下修女的衣装,嫁给了马约安将军,然后把马约安扶上了皇帝宝座,自己以皇后的名义继续参与朝政,直到7年后马约安驾崩。
回头再看看西罗马。公元415年,西哥特国王阿道夫斯在巴塞罗那遇刺身亡。在临终前,他要求他的弟弟把自己的妻子、罗马公主普拉西迪娅送回罗马,并与西罗马政府实现和平。但是西哥特人不愿意和西罗马政府和解。临时的统治者斯格瑞查怀疑普拉西迪娅和阿道夫斯的死有关,还惩罚了她,牵着她在自己的马后步行了12英里。不久,瓦里亚当选为新国王,他继续和罗马作战,并把目标瞄向北非。不过,和他的祖先阿拉里克一样倒霉,瓦里亚的舰队也被狂风吹个一干二净。这时饥饿开始袭击西哥特军队,瓦里亚终于明白阿道夫斯的良苦用心,于是主动与西罗马政府联系,准备谈判。
公元416年,双方达成协议。霍诺留用60万担粮食迎回普拉西迪娅;瓦里亚作为帝国的盟友,有义务帮助帝国恢复在西班牙的统治。2年后,西哥特人在国王提奥多里克的领导下赶走了汪达尔人、阿兰人和苏维汇人,在伊比利亚半岛建立起自己的西哥特王国。
普拉西迪娅回到罗马后,军队总司令君士坦提乌斯强迫她嫁给了自己。普拉西迪娅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女儿荷诺维亚、幼子瓦伦蒂尼安。公元421年,霍诺留被迫宣布妹夫君士坦提乌斯为西罗马的共治皇帝,但是东罗马帝国拒绝承认。君士坦提乌斯很生气,没几个月就死掉了。丈夫虽然死了,可历经磨难的普拉西迪娅却“成熟”了。生活在妹妹阴影下的霍诺留皇帝每天只好和自己钟爱的小鸟为伴。
但是,军队总司令的职位不能长期空缺,支持皇帝的一派和有着西哥特背景及前夫旧部支持的普拉西迪娅一派发生严重冲突。前者的代表是卡斯提努斯,后者的支持者是卜尼法斯。最后,卡斯提努斯获得胜利,荣任总司令。卜尼法斯被迫放弃大法官的职务,跑到北非做起了总督。不过卜尼法斯依旧支持她们,经常从非洲秘密送钱给她们母子。
公元423年,霍诺留去世。霍诺留比他的哥哥好一点。他曾经下令废止了延续了将近2000年的血腥游戏:角斗;还曾在西哥特人离开后下令减免受害地区的税收,并制定了吸引农民耕种荒芜土地的政策,而且效果还不错。霍诺留的死,开启了一个新时代:大英雄埃提乌斯登上历史舞台。
公元390年埃提乌斯出生在一个军官家庭,父亲高登提乌斯有日耳曼血统,年轻时在近卫军中服役,后来晋升到上议院长官的高位。埃提乌斯的母亲是个门第高贵的罗马人,非常富有。埃提乌斯很早就被选入近卫军。因为父亲的地位很高,埃提乌斯不幸地被作为人质送到阿拉里克那里待了3年,好在毫发无损。近卫军官卡尔皮里奥觉得这个家伙不错,把他招为女婿。著名的格雷戈里大主教对他的评价是:“高度适中,相貌英武,身材匀称,既不十分脆弱,也不十分笨重;他才智敏捷,手足灵便,是一个十分有经验的骑兵和熟练的射手;他对于枪矛乐而不疲。他天生是一个战士,却以谋求和平的策略而驰名;他没有贪婪之心,不为欲念所动摇,在智慧上禀赋甚厚,不为任何邪恶的煽惑而偏离志向。他以最大的宽容忍受委屈,并且热爱劳动。他对于危险毫无畏惧,在忍饥耐渴和熬夜方面,无人胜得过他。”溢美之词都快被他用尽了。
公元411年,他再次作为人质,前往匈奴王路加的宫廷。路加慧眼识珠,决定把他培养成匈奴忠实的朋友。埃提乌斯很快学会了匈奴人的语言,大大提高了自己的骑射技巧,并和很多匈奴贵族成了朋友,为他日后的飞黄腾达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这里,埃提乌斯最大的收获是结识了日后的战略伙伴阿提拉。路加兄弟有三个,除了奥克塔,还有一个默默无闻的蒙狄祖克。蒙狄祖克虽然只是匈奴小王,但他有两个后来让欧洲人闻风丧胆的儿子:长子布列达、次子阿提拉。阿提拉生于公元395年,比埃提乌斯小5岁。在埃提乌斯来到匈奴之前,阿提拉已经被送到西罗马首都拉文纳,身份同样是人质。
对于阿提拉的人质生活,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可以想象,作为友邦王子,他的生活待遇应该是很优越的。他肯定学会了一些拉丁语,但水平并不高,因为他日后在外交场合还需要翻译。他大概也能听懂一些希腊语,而且对希腊人很有好感。在意大利的生活丰富了他的知识----包括军事、经济和基督教,也拓宽了他的视野。通过学习罗马史,他无疑认识到了国家和民族分裂的坏处,但未必真正理解了罗马的文明,因为他的人质兼留学生活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不知道是他不擅长交际,还是不屑于和那些虚伪的罗马贵族交往,反正在拉文纳他没有结交什么朋友。
在埃提乌斯结束人质生活之前,阿提拉“及时”回到了匈奴王庭。在这里,他和埃提乌斯一见如故,相识恨晚。在埃提乌斯回国后,两人还保持着频繁的书信往来。两人的交往对匈奴帝国的发展,对西罗马帝国的毁灭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剑桥中世纪史》的作者甚至因此把埃提乌斯活动的年代单独作为了一个历史时期。
霍诺留皇帝死后,西罗马皇室只剩下普拉西迪娅的年仅4岁的儿子瓦伦蒂尼安一个男人。东罗马的提奥多西二世似乎又看到了重新统一罗马帝国的机会,因此他隐瞒了霍诺留死亡的消息,并积极准备出兵西部,重现祖父提奥多西大帝的荣光。但是卡斯提努斯的动作更快,西罗马帝国的首席公证员约翰长老被他推到前台,披上了象征皇权的紫袍。为了抵抗东罗马军队和可能出现的卜尼法斯叛军,已经升任宫廷总监的埃提乌斯临危受命,前往匈奴人那里借兵。约翰指示他,如果敌人先出现在意大利,埃提乌斯应该毫不犹豫地从后面袭击敌人。路加大王很给面子,一下子拨给他6万铁骑。
提奥多西二世眼看统一的希望化为泡影,只好退而求其次,于公元424年派兵护送瓦伦蒂尼安母子回国争夺皇位。约翰纯粹是个篡权的“僭主”,真正支持他的人很少,所以很快被击败。等埃提乌斯率领6万匈奴铁骑赶到的时候,约翰已经被处决3天了。第一次参与宫廷斗争就站错了队,埃提乌斯感到很尴尬,现在摆在自己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指挥6万大军大干一场,干脆自己做皇帝;二是和新皇帝合作。埃提乌斯选择了后者,6万匈奴铁骑眨眼间变成了瓦伦蒂尼安的支持者。后人为此把瓦伦蒂尼安视为“匈奴铁骑的受惠者”。不过普拉西迪娅不想在身边留一个定时炸弹,立了“大功”的埃提乌斯被发配到高卢做了总督。不料,这反而给了埃提乌斯丰满羽翼的机会。
霍诺留死后,西哥特王国的国王提奥多里克认为机会来了,开始向高卢南部用兵。埃提乌斯虽然已经把匈奴大军送回多瑙河北岸,可手里还有一支人数不少的匈奴雇佣军。依靠这支雇佣军和自己的智慧,提奥多里克被赶回西班牙,重新做起了西罗马的“忠实”盟友。在解决了西哥特人的威胁后,埃提乌斯开始精心对付那些定居在高卢的日耳曼人。经过一番努力,以强悍的法兰克人为首的“野蛮人”都服从了埃提乌斯的领导,并为他制造出一支精干的日耳曼军团。埃提乌斯至此成了又一个“朱里斯·恺撒”。
约翰倒台后,卡斯提努斯被处决,菲利克斯接替了他的职务。菲利克斯和卡斯提努斯原本是一派,这让普拉西迪娅很不爽。她心仪的人选是卜尼法斯。可卜尼法斯正被北非蓬勃兴起的奴隶起义搅得焦头烂额,无力北上。为了帮助主子争夺大权,卜尼法斯不顾一切后果,主动邀请正被西哥特人赶得四处逃跑的汪达尔人到北非帮他平叛。汪达尔人到达后,卜尼法斯马上北上和菲利克斯打起了内战。由于哥特人卷了进来,卜尼法斯先胜后败,双方处于胶着状态。远在高卢的埃提乌斯则乐得坐山观虎斗,耐心等待机会。
公元430年,菲利克斯在拉文纳的一个教堂的台阶上被人刺杀,人们无一例外地把普拉西迪娅当成幕后的主使。埃提乌斯迅速南下,轻而易举地拿到了帝国总司令的头衔。在匈奴铁骑的大力支持下,埃提乌斯迅速平定了高卢新发生的叛乱,并恢复了罗马帝国在雷西亚(今奥地利南部)和诺里康省的统治。
埃提乌斯的成功让普拉西迪娅更加不安。她吹毛求疵地找出一个罪状,免去了埃提乌斯的职务,然后命令卜尼法斯火速北上,接任总司令。
公元430年,在瑞迷尼附近,埃提乌斯和卜尼法斯----被爱德华·吉本称为“最后的罗马人”的两位英雄,展开了一场决定命运的大战。糟糕的是,埃提乌斯输了!可还没等他缓过劲来,又传来天大的喜讯:在战斗中被刺了一剑的卜尼法斯死了!
卜尼法斯临死前预感到自己的家人要倒霉,于是嘱咐妻子----一个西班牙富翁的唯一继承人,让她嫁给埃提乌斯。埃提乌斯欣喜若狂,连夜向拉文纳赶去。可上帝似乎有意戏弄他。还没赶到首都,埃提乌斯就得到消息:卜尼法斯的女婿塞巴斯蒂安接任了岳父的总司令一职。不仅如此,自己还被安上一大堆罪名,普拉西迪娅明确宣布他是帝国的叛徒,命令没收了他的全部财产,并派军队捉拿他。埃提乌斯无奈,只好又跑到路加王庭求助。在那里,埃提乌斯受到热烈欢迎。路加拨给他大批军队,支持他回国争夺权力。
公元433年,埃提乌斯带领大军回到意大利。普拉西迪娅虽然未雨绸缪,招来大批和她保持密切联系的西哥特军助阵,可一点用都没有。在匈奴人面前,原本强悍无比的西哥特人顿时矮了半截,几乎没有真正开战,埃提乌斯就雄赳赳地进入了拉文纳。普拉西迪娅没有办法,只好罢免了塞巴斯蒂安,把他丢进监狱。埃提乌斯不仅收回了总司令职位,还获得了一大堆荣誉头衔。从此,埃提乌斯成了西罗马帝国的太上皇,普拉西迪娅和她可怜的儿子瓦伦蒂尼安成了傀儡。为了感谢匈奴人的帮助,埃提乌斯把潘诺尼亚省正式送给了匈奴。通过埃提乌斯,匈奴间接控制了西罗马,大王路加成了西罗马帝国的实际主宰。
17年后,一生坎坷的普拉西迪娅皇太后病死在罗马。她坐在柏木椅子上的贵体被埋葬在拉文纳,她的坟墓保持了几代人的时间。因为在失去权力后,她只好用支持天主教来打发时光,并赢得了教士们的百般赞扬和爱戴,所以为了感谢她,教士们认真地埋葬了她,并为她的墓派了专职看守。
二、“战神”出世:辉煌的布列达、阿提拉共治时代
就在匈奴人成为最主要的敌人的时刻,东罗马人却在两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两个错误的敌人打了两场错误的战争。匈奴人毫不客气,一张嘴把贡金提高了三倍。
为了弥补军事才能的不足,上天及时地“赐予”阿提拉一柄战神之剑,倒霉的东罗马帝国因此成为战神的第一个祭品。
公元434年,路加去世,他的侄子布列达和阿提拉继承了王位,分别统率东、西匈奴。和以往不同,东匈奴的战略中心已经严重向西倾斜,进入多瑙河下游地区,正对着南面的东罗马帝国。西部广阔的乌克兰草原和顿河附近的广大地区已经不再是匈奴帝国的根据地,居住在那里的很多匈奴部落在事实上已经独立。在不远的将来,阿提拉需要重新挥舞战神之剑来收服这些“无政府主义者”。
布列达性如烈火,动辄诉诸武力,是典型的草原儿女。他的弟弟阿提拉则比较沉稳,不急不躁,擅长运用外交手腕来解决问题,不过军事才能并不高,两人正好优势互补,相得益彰。在外交策略上,乌尔丁创造的远交近攻,胡萝卜加大棒政策被继续使用。倒霉的东罗马帝国刚刚还在为路加被上帝降下的闪电劈死而欢呼,现在又要哀叹自己距离上帝太远了。
在公元434年路加准备大举南下的时候,软弱的提奥多西二世曾经派全都前往匈奴议和。路加死后,布列达和阿提拉联合举兵南下,在现在塞尔维亚和黑山共和国境内的马尔库斯碰到了这群使者。布列达和阿提拉按照匈奴人的习惯,骑在马上接见了他们。东罗马使者为了不丢面子,也只好颤颤巍巍地骑上马。后来的西方史学家为了挽回面子,别有用心地编造说布列达兄弟之所以要在马上谈判,是因为自己个子太矮,坐下来太丢人,只有骑在马上才能掩盖先天的缺陷。
谈判高手阿提拉提出下列条件:匈奴现在有两个国王,所以每年的贡金要翻番,增加到700磅黄金,不得拖欠;立即归还逃到东罗马的匈奴子民;释放所有匈奴俘虏,东罗马战俘则由匈奴自行处理,除非东罗马政府愿意为他们支付赎金;废除东罗马政府与多瑙河北岸的日耳曼部落签订的所有条约;在边境设立市场必须征得匈奴政府同意,等等。东罗马使者知道只要有和平,提奥多西二世什么条件都会答应,也懒得再费唇舌,对阿提拉的条件满口应承,全盘接受。公元435年,东罗马政府梦寐以求的和平协定、丧权辱国的《马尔库斯条约》终于签订了!
《马尔库斯条约》的签订,对匈奴则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它意味着罗马帝国以外的整个东欧、中欧都变成了匈奴人的天下。匈奴帝国的领土从多瑙河一直延伸到莱茵河,在莱茵河对岸则是匈奴帝国的亲密朋友----埃提乌斯治下的高卢。
罗马人为了表示诚意,很快把两个逃到君士坦本堡政治避难的匈奴年轻贵族引渡给匈奴大王,性如烈火的布列达当即下令当着东罗马使者的面把他们酷刑处死。
收拾了东罗马后,布列达兄弟开始分头行动,向东西两线发起进攻。在东线,乌克兰草原上的匈奴索拉斯奇部于公元435年重新回到阿提拉的统治下;若干年后,另一个强大的、原本和阿提位平起平坐的匈奴部落----阿卡吉里人也接受了帝国的统一领导,阿提拉的儿子埃拉克成了他们的主宰。在乌克兰草原以北的森林地带生活的斯拉夫人和芬人在这一时期也屈服于匈奴的统治,其中部分斯拉夫人以“匈奴人的仆役”身份进入东、中欧,后来成为当地的主体民族。
在西线,埃提乌斯再次帮了他们。在埃提乌斯眼中,北非已经无足轻重,纯粹是一块鸡肋,高卢的日耳曼人才是西罗马帝国的心腹之患。为此,他主动和汪达尔国王盖塞里克签订条约,把北非彻底让给他,交换条件是汪达尔人做西罗马帝国的盟友,每年缴纳一定的贡赋,特别是罗马人急需的粮食。
在北非实现和平后,埃提乌斯集中精力对付高卢蓬勃发展的“巴高达”奴隶起义和不听话的伯艮第人和西哥特人。布列达派遣的大军成了埃提乌斯的依靠力量,里特洛斯是这支匈奴雇佣军的领导人。大约在公元436年,活动在沃尔姆斯和美茵茨一带的伯艮第人遭到布列达和埃提乌斯的联合打击,伯艮第人被杀得“只剩下两个人”,国王贡特阵亡。布列达终于为伯父奥克塔报了仇。不过伯艮第人的灭亡在日耳曼民族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创伤,在罗马人的长期熏陶下,文化已经大大发展的日耳曼人用民间传说记载了这段历史,几百年后演变为伟大的史诗《尼伯龙根之歌》。
除了伯艮第人,西哥特人也遭到学沉重打击。在德涅斯特河领教过匈奴厉害的西哥特人这次碰到了另一个灾星:里特洛斯。公元439年,里特洛斯率领匈奴铁骑严重摧残了西哥特王国的首都图卢兹。西哥特人被迫和埃提乌斯签订城下之盟,重新做起西罗马的顺民。原来被西哥特人驱赶的阿兰人借助外力迁居到奥尔良,在西哥特王国和高卢行省之间充当起缓冲器。实现了高卢和平的埃提乌斯志得意满地回到意大利。
就在布列达兄弟东征西讨的时候,东罗马帝国却开始拖欠贡金。东罗马的马尔库斯主教也来凑热闹。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居然偷偷渡过多瑙河,扒了匈奴王室的坟墓,偷走了里面的珍贵祭品。扒坟掘墓是匈奴人绝对不能容忍的事,何况还是自己的祖先墓穴。阿提拉大怒,联合布列达于公元440年大举南下,兴师问罪。整个巴尔干半岛北部,包括名城辛基度姆(今贝尔格莱德)都被匈奴大军踏在脚下。东罗马政府连忙道歉,补交贡金,交出罪魁祸首马尔库斯主教。
不过和平维持不到一年,匈奴大军又一次蹂躏了东罗马。这回拖欠倒不是主要原因,而是东罗马人在两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两个错误的敌人打了两场错误的战争。在东方,提奥多西二世政府不想放弃亚美尼亚,于是向有意西进的波斯萨珊帝国派出了最后一支远征军。在南方,提奥多西二世为了帮助新女婿瓦伦蒂尼安,联合出兵北非,进攻汪达尔王国。汪达尔王盖塞里克马上派人出使匈奴,希望联合对两个罗马帝国开战。匈奴人当然希望罗马帝国越软弱越好,万一他们在北非打了胜仗,腰杆又硬起来怎么办?于是,匈奴大军趁着东罗马国内无兵可用的机会,再次举起了屠刀。于是游戏又一次开始,东罗马使者又来谈判,这回是在当年瓦伦斯皇帝以身殉国的阿德里亚堡。
匈奴提出的条件差点把使者吓死:立即支付战争赔款6000磅黄金,同时每年的贡金增加到2100磅,交还所有的匈奴叛逃民众。无兵可用的东罗马只好又一次采用拖延的手段,先答应下来再说。公元443年,《阿德里亚堡条约》正式签订,匈奴人满载着黄金和大批战利品回到了多瑙河北岸。
前面说过,阿提拉的军事才能并不怎么样,主要靠军事威慑解决问题。真正冲锋陷阵的往往是大哥布列达。在草原民族眼中,会不会打仗是能否被视为英雄的前提。布列达的成功让阿提拉非常嫉妒,两人的关系开始恶化。因为一件小事,两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阿提拉获得了一个著名的罗马喜剧演员,是个侏儒,后来还娶了位匈奴妻子。布列达听说后去向阿提拉要人,结果遭到了无情的拒绝。阿提拉决定最后摊牌。
公元445年,另一只神鹿适时地出现了。这只神鹿没有带给匈奴人另一条通往乐土的道路,而是把能征善战的布列达给顶死了!当时阿提拉的部队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蒂萨河下游的布列达的营地。有人怀疑是阿提拉害死了兄长,可没有证据。为了表示对兄长的怀念,阿提拉为他举行了盛大的安葬仪式,几乎所有的匈奴贵族都参加了葬礼。阿提拉给予了他们大量的赏赐,希望以此来安抚人心。对那些不服从的人,则在暗中处死。
为了弥补自己军事才能不足的缺陷,阿提拉制造了一个美妙的谎言:
在葬礼举行的当天夜里,阿提拉做了一个梦:一个白须飘飘的老人把传说中的战神马尔斯之剑赐给了他,阿提拉拿着宝剑随风飞舞,征服了所有他经过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美梦变成了现实。一个牧羊人发现一头小母羊的脚受伤了,而且伤口笔直,像被刀砍了一样。他很奇怪,便沿着血迹寻找,血迹在草丛中的一个尖东西上停住了。牧羊人挖开泥土,赫然发现那居然是一把古剑。由于剑尖朝上露出地面,所以划伤了羊蹄子。牧羊人连忙把古剑呈献给了阿提拉。阿提拉认为这就是梦中的战神之剑,非常高兴,马上下令在草原上垒起祭坛,把古剑垂直插在祭坛顶上,大规模地祭奠。杜撰出的另一个神话是:得到战神之剑的阿提拉大王拥有了一股奇怪的力量,可以从眼睛里射出来。觐见他的人不能直视他的眼睛,否则自己的眼睛会被神力烧伤!
阿提拉成为继路加之后匈奴帝国的唯一主宰者,成了欧洲最有实力的人。他的领土西起莱茵河,东至里海,北达波罗的海南岸,南抵多瑙河、高加索山脉,是当之无愧的欧洲第一强国。
战神出世了,谁会成为战神的第一个牺牲品呢?
第十五章 孤狼长啸:要做世界之王的阿提拉
在遥远的古代,充满血腥的杀戮和征服也能透露出一种残酷的“美感”。那时马背上的民族最要做的是两件事:扬鞭放牧和挥刀拼杀。前者是他们的经济,后者是他们的政治。草原孤狼的后代阿提拉也不能脱俗,现在,他也要把这种“美”发挥到极致。
一、东罗马:马尔斯之剑的第一个牺牲品
战神的宝剑当然不能总放在鞘里,多情少女荷诺维亚送来的戒指成了阿提拉动武的借口。丧权辱国的东罗马人想出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主意:暗杀。于是,一个负有特殊使命的奇特使团出发了。
虽然成了匈奴帝国的唯一主宰,阿提拉并没有马上挥舞他的战神之剑,因为治理庞大的国家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从人口上说,作为一等公民的匈奴人处于绝对的劣势。潘诺尼亚的东哥特人和多瑙河以东的斯皮德人才是主体民族,此外还有大量的阿勒曼尼人、法兰克人、汪达尔人等日耳曼民族散布在帝国周围。为了争取大多数日耳曼人支持自己,阿提拉创造了一个金字塔形的权力体系。塔尖上是高高在上的阿提拉和他的亲信,这些人精通多国语言并擅长文牍工作。其下是东哥特人、斯皮德人以及曾经为匈奴帝国的兴起做出了重大牺牲的斯基尔人。东哥特国王瓦拉米尔、斯皮德大王阿达里克和斯基尔王埃德克因此成为阿提拉身边的红人,对阿提拉的决策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其中的埃德克还跻身于阿提拉的核心决策层。
作为二等公民,东哥特等三个民族保留了自治权,不用纳税,也不用进入匈奴军队服役,只要在阿提拉召唤的时候及时出兵参战即可。其他日耳曼民族是边缘人,处在金字塔的最底层。他们不仅要交税,还要为匈奴大军提供军饷和后勤服务,青壮年则可能随时被征入伍。尽管有层次划分,但在阿提拉眼里,他们都是自己的奴隶,他们的生命和财富都是他赐予的,所以可以随时剥夺。
同南部高度发达、有着成熟官僚机构的罗马帝国相比,匈奴人的政治结构过于单一,甚至比他们称雄于蒙古草原的祖先还要差。和汉朝对垒的匈奴帝国至少还有一个比较稳定的继承制度,左贤王是公认的单于继承人,阿提拉的匈奴帝国连这一条也没做到,是典型的英雄政治,一旦金字塔尖上的大英雄倒下了,整个帝国都可能轰然坍塌。无数的历史经验证明,只有网状的统治结构才能保证一个政权的长治久安。阿提拉的帝国恰恰没有这个优势,甚至他的潜在继承者----为数众多的儿子们,也没有几个能进入决策核心。这些没有及时树立威信的继承人将来怎么能震得住人多势众的瓦拉米尔们?匈奴帝国在阿提拉死后迅速瓦解正是他亲手栽种的恶种结出的“硕果”。
阿提拉总算接受了祖先留下的一条经验,即驿递系统。被西方人称为马匹交换站的驿站成为匈奴帝国在地方的唯一政府机构。靠着这些驿站,阿提拉可以及时获得远在几千里之外的信息。
在巩固了国内统治后,阿提拉开始实践他世界之王的梦想。在他的南面有三大帝国:东、西罗马和波斯的萨珊王朝。对于曾经的手下败将波斯,阿提拉不屑于亲自动手,他要选择一个代理人。公元447年,匈奴阿卡吉里部从平起平坐的弟兄沦为阿提拉的属民。阿提拉的儿子埃拉克成为他们的主人。阿卡吉里人随即被委以重任,在埃拉克率领下南征波斯。因为波斯人也是游牧民族,为了增加儿子手中的筹码,阿提拉把大批骑兵拨给他调遣,这使得阿提拉本人手里的骑兵数量大大减少。潘诺尼亚草原虽然水草丰美,可地方毕竟太小了,养不起太多的游牧人口,匈奴帝国赖以兴国的铁骑数量也在为缩减。阿提拉手里的步兵越来越多,和他的日耳曼属民已经没有大的区别。这对未来的战争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消极影响。
把波斯交给了儿子,近在眼前的东罗马就成了阿提拉检验马尔斯之剑威力的试验品。理由很好找,因为布列达的属下很多不服自己的统治,逃到了东罗马,东罗马政府并没有及时把他们遣送回来(事实是他们没能力遣送这些厉害的家伙)。不过这个理由太不新颖,英明的君主需要一个更好的理由。这时,多情的少女、西罗马公主荷诺维亚主动送上门来。
荷诺维亚聪明伶俐,颇有乃母的风范,对政治很感兴趣。为了防止姐姐干政,瓦伦蒂尼安始终没让她出嫁,唯恐她的丈夫成为她的力量来源。荷诺维亚不甘寂寞,偷偷地和一个宫廷侍卫谈起了恋爱,而且似乎还怀孕了。瓦伦蒂尼安很生气,可家丑不便外扬,只好把姐姐秘密送到表哥兼岳父提奥多西二世那里,软禁了起来。罗马人似乎没有辈分观念,隔辈人结婚是很常见的事情。瓦伦蒂尼安的母亲普拉西迪娅是提奥多西二世的姑姑,提奥多西二世一点也不忌讳,为了联络感情,照样把女儿送给姑姑当儿媳妇。
提奥多西二世对这个表妹也没办法,于是把荷诺维亚交给自己的修女姐姐们看管。荷诺维亚可不愿意独守青灯,在几乎是修道院的深宫中了此一生。她买通了几个宦官,给阿提拉秘密地送去一封信,信中对阿提拉好一通赞美,然后表示愿意做他的侍妾,陪伴在他身边,并送了一枚戒指作为信物。为了保险起见,荷诺维亚给汪达尔王盖塞里克也发去同样内容的一封信。这回倒是辈分正确,因为不久前瓦伦蒂尼安刚刚同意把女儿欧多基娅嫁给盖塞里克的儿子。如果盖塞里克同意搭救自己,岂不是亲上加亲?可是盖塞里克没那么傻,君士坦丁堡远在千里之外,怎么去救?再说,和阿提拉争风吃醋,岂不是自找麻烦。于是,盖塞里克又把球踢给了阿提拉。
阿提拉倒觉得这是个好借口,于是马上派人到东罗马要人,并调集大军,南下惩罚敢于虐待自己未婚妻的东罗马罪人。公元447年1月27日凌晨,君士坦丁堡发生强烈的地震,96座塔楼中有57座倒塌,城墙更是损坏严重。阿提拉趁机大规模出兵,带领一支庞大的军队渡过多瑙河,从下莫西亚杀进东罗马。但是由于这次率领的主要是步兵,所以前进速度很慢,走到索菲亚时,已经耗掉两个月时间,东罗马人有足够的时间修复城墙。勇敢的罗马将军阿纳吉古斯率部在乌特苏河畔和匈奴人展开激战。没有强有力的骑兵支援的匈奴军队在付出沉重代价后突破了东罗马人的防线,阿纳吉古斯战死疆场。此后的东罗马军队完全丧失了斗志,匈奴大军在巴尔干半岛畅通无阻,先后摧毁了70座罗马城市。匈奴的先锋部队甚至杀到达达尼尔海峡,直抵君士坦丁堡城下。
提奥多西二世只好于次年又一次求和。阿提拉提出如下条件:在多瑙河右岸制造一个宽度为15天路程的无人区,换句话说即东罗马帝国把从辛基度姆到色雷斯省的摩维亚之间的广阔领土让给匈奴帝国;无条件释放匈奴俘虏,东罗马战俘则必须按照每人12枚金币的价格来赎回;立即遣返逃往东罗马的匈奴叛民。
在阿提拉的条件里并没有提到荷诺维亚,因为提奥多西二世已经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回了罗马。
对于贡金和战争赔款,阿提拉倒没有增加,因为他知道东罗马帝国也拿不出更多的钱,逼得太急了,弄不好会让东罗马政府解体。阿提拉只想让东罗马帝国成为他取之不尽的钱柜,不想摧毁它。因为骄傲的罗马人是不会接受他的直接统治的。钱虽然没增加,但有一个条件,必须立即支付,否则绝不撤兵。
为了筹集这笔巨款,东罗马帝国想尽了一切办法。“每一个元老都被课以某个数目的款子,往往大大超过他的实际财产。但凡是列在他名下的数目,不管他有与没有,都必须缴付……在有些情况下,贵族妇女的家藏珠宝,或者那些一生过惯豪华生活的人的家庭用具,都被拿到市场上出售。”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历史学家普里斯科斯哀叹:“国家的财富和皇室的宝物,不是花费到正当的地方,而是挥霍于可笑的铺张、俗气的虚饰以及一切娱乐和一切荒淫无度的事情上。”
大概是为了给手下人一个发财的机会,阿提拉在东罗马帝国付清了赔款后仍然不时地派使节前往君士坦丁堡,因为罗马人绝对不敢得罪这些阿提拉身边的红人,肯定会给他们大笔的贿赂。
在匈奴人的重压下,东罗马的财政快要崩溃了。硬拼弄不好要亡国,焦头烂额的东罗马人想出了一个馊主意:暗杀阿提拉。但是他们选择的刺客居然是阿提拉的亲信之一:埃德克!
公元449年,阿提拉的两个亲信奥雷斯和埃德克出使君士坦丁堡。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谴责东罗马没有忠实履行条约赋予的义务,要求他们立即执行约定,否则不惜再战。埃德克在闲谈中讲了几句对阿提拉不满的话,东罗马人居然根据这几句牢骚就认为埃德克可以策反!埃德克倒是满口答应,不过要求用50磅黄金作为酬劳。东罗马人这回倒是聪明了一回,表示在事成之后一定支付。
为了配合埃德克的行动,东罗马政府决定派一个代表团到匈奴王庭。按照惯例,使团出使需要事先制造一些喜庆的气氛,他们想到了阿提拉的另一个亲信: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是希腊人,是埃提乌斯送给阿提拉的礼物之一。康斯坦丁是阿提拉最信任的助手,几乎是言听计从。康斯坦丁有一大理想:娶个富裕的罗马贵族的女儿做老婆。阿提拉很愿意帮这个忙,于是把这个艰巨任务交给他最“忠实”的朋友提奥多西二世。提奥多西二世不敢怠慢,赶紧物色了一位富裕的东罗马元老的女儿。可这个女子不识抬举,死活不愿意,他父亲也没办法,因为罗马的法律规定父亲不能强迫女儿服从她不满意的婚姻。这个女子有一个男朋友是君士坦丁堡卫戍部队的高级军官,听见这事很生气,就向这支部队的长官哭诉。长官也很生气,暗中指使军官们联名向皇帝抗议。这事不知道怎么传到匈奴人那里去了,已经付了彩礼的阿提拉很愤怒,说:“如果是皇帝不遵守婚约,那我将到君士坦丁堡来,如果是皇帝手下的人,那我将帮助皇帝镇压他手下的人。”长官可担不起挑起战争的罪名,只好暗中让那个军官与元老的女儿私奔了。提奥多西二世大为恼怒,可又找不到人,只得另外指定了一位富裕的罗马贵族的寡妇。这个寡妇也不答应,提奥多西二世终于拿出了皇帝的权威,要寡妇在出嫁和受惩罚之间选择一个。寡妇无奈,只好同意。现在,这桩婚事派上了用场,使团就以商讨婚礼的名义前往,顺便商量一下能否拖欠下一年度的贡金。
这个使团的团长马克西明是个诚实的外交家,他对刺杀阿提拉一事一无所知。使团的翻译维季利乌斯才是这一秘密使命的负责人。历史学家普里斯科斯作为随员参加了这个奇特的使团,他沿途的记录成为我们了解匈奴帝国社会生活实况的第一份材料。
二、揭开阿提拉的另一副面孔:东罗马的使节之旅
东罗马使团一路艰辛,尝尽了苦头。不过,使团成员普里斯科斯也因此给我们留下了对匈奴帝国的鲜活传记。可惜他们的秘密使命并没有完成,还被一个“叛徒”大大挖苦了一把,不得不在辩论时狼狈逃窜。
公元449年夏天,东罗马使团和匈奴特使奥雷斯、埃德克一起离开君士坦丁堡,经过13天的跋涉,到达色雷斯。此时的色雷斯刚刚经过一场浩劫,到处是废墟。由于仍然属于东罗马的领土,罗马使团作为东道主有责任款待随他们一起行动的匈奴客人。好在当地残余的民众很“懂礼貌”,帮助使团准备了丰盛的牛、羊肉。酒酣耳热之际,宾主之间开始了一场有趣的辩论。
罗马人自豪地赞美他们的君主和帝国的光辉历史,匈奴人则认为他们连战连捷的大王才是最优秀的。这时,一个令罗马人尴尬的场面出现了。翻译维季利乌斯大概是喝多了,居然跳起来高呼“一个属于人的范畴的匈奴王和属于圣神身份的提奥多西皇帝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匈奴人大怒,抽出配刀要和他拼命。马克西明团长和普里斯科斯赶紧出来打圆场,费尽唇舌才把话题岔开。宴会结束后,为了防止再一次节外生枝,马克西明特地搞来一些丝绸上衣和印度产的珍珠等昂贵礼物送给匈奴人,以平息他们的怒气。负有特殊使命的维季利乌斯居然不知道在以酒量惊人著称的匈奴人面前应该主动示弱,打消他们的戒心,这个重任的结局可想而知了。
一行人又经过数天跋涉,来到伊里利亚省的拿苏斯(今塞尔维亚和黑山共和国的尼什)。这里是君士坦丁大帝的出生地,曾经非常繁华,现在却已经是满目疮痍。这里的居民不是被屠杀,就是被吓跑了,使团费尽了力气才在教堂的台阶上找到几个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和几个病歪歪的老弱。
前面就是多瑙河,罗马使团极不习惯地挤进一条独木舟,提心吊胆地在波浪里漂流了半天,终于抵达对岸。过河后,奥雷斯等人和他们分道扬镳,提前赶往临时王庭汇报。这时的阿提拉就在附近活动,还没有回到“首都”。罗马使团有幸在行宫受到阿提拉的接见。不过,这只是一次礼节性会见,双方没谈正经话题。使团必须随着阿提拉的大军继续前进,待回到首都再正式会谈。出于保密的需要,阿提拉不允许罗马使团随军行动,他们只能自己走小路赶往匈奴首都。
不认识路的罗马人开始了他们艰辛的旅程。使团一行饱受惊吓之苦。不过他们可以自由乘坐驿站提供的马匹。让他们不解的是,到了下一站时,匈奴人没作任何解释就夺走了他们的马匹。他们本来以为那些马是送给他们的。
一天,他们夜宿在一个大沼泽地的岸边。半夜,突然一阵暴风雨夹杂着雷鸣电闪袭击了他们。他们的帐篷被吹倒了,行李、寝具、粮食、餐具全都泡在水里。大家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黑夜里分不清方向,又害怕掉进沼泽里,一群人只好大呼小叫地摸索着,一边高呼救命。这时,附近的居民听到了他们的叫喊声,纷纷举着火把前来救助。原来这里是布列达的遗孀居住的地方。布列达死后,不知道是害怕报复,还是生活习惯已经改变,反正阿提拉没有按照匈奴人收继婚的传统娶自己的嫂子,而是把她安顿在多瑙河附近一个偏僻的村庄,给她派了大批奴仆,让她在那里过着安逸的隐居生活。东罗马使团无意中成了她的不速之客。
匈奴人把使团成员接回村里,给他们生起熊熊大火,驱除寒意,还给他们准备了所需的一切东西。更让他们无法理解的是,布列达的遗孀居然给他们每个人送来一个漂亮姑娘,陪他们过夜。这一次历险让他们大大改变了对匈奴人的印象,甚至开始有些喜欢他们了。不过普里斯科斯最感兴趣的是匈奴人的饮食:甜甜的蜂蜜酒、小米以及一种用大麦蒸馏酿造的怪味饮料。
不久,他们又遇到阿提拉的大队人马,跟随他们继续前进。在渡过蒂萨河后,他们碰到了另一支由西罗马帝国派来的使团。两个使团结伴而行,顺利抵达匈奴王庭。
匈奴王庭的准确位置现在已经无法知晓。有人推测是在匈牙利南部的赛戈德,因为那里出土过大批匈奴饰物,不过缺乏更直接的证据。根据普里斯科斯的记载可知,匈奴人以不同凡响的仪式出城迎接他们的大王。秩序井然的妇女列队经过阿提拉面前。妇女们手里高举着一块白色亚麻布面罩,遮住队伍和队伍之间的缝隙,形成一道天幕。由未婚少女组成的合唱队隐藏在天幕下面,高唱着对阿提拉的赞美之歌。
阿提拉的王宫建在可以俯瞰首都的小山丘上,完全由木材搭成。其中一座高塔,较首都其他任何建筑都要高出许多。小丘四周设有围障,都是极高的围墙或木纹圆滑的木栅,中间看似不经意地点缀着高高的木楼。围障内是阿提拉的宫殿,每个王妃都有自己独立的宅院。所有这些宫苑都是用大块原木劈成两半,圆面向外,平面向里,合以筑成。在墙面上附着着大片的兽皮,用来抵御冬天的寒风。在罗马人眼里,匈奴妇女出奇地开放,很多王妃都邀请他们到自己的宫里做客,对他们的拥抱也欣然接受。
马克西明有幸觐见阿提拉的王后克蕾卡。他没有放过观察王后寝宫的机会,这里有高大的圆柱、精美的木制工艺品,让马克西明非常吃惊。这和他心目中的野蛮人形象差距太大了!王后克蕾卡横躺在柔软的长椅上,马克西明对这种不礼貌的举止有些愠怒,不过很快被好奇心驱散了。马克西明就像刚刚走进大观园的刘姥姥,观察着克蕾卡王宫地上厚厚的地毯,围绕在她身边的美丽侍女和那些坐在地毯上用五彩丝线绣着骑士战袍的姑娘们。餐桌上摆满了希腊工匠精心制作的金银酒杯、盘子、酒壶,等等。
王庭里的普通住宅一般用稻草和黏土制成,大概是蒙古包的一种变体,纯粹的帐篷也不少。由于附近没有森林,只有富贵人家才造得起木房子。房屋的式样和主人的地位、财富、爱好紧密相连,装潢也有很大区别。有趣的是,住宅的位置似乎也有某些限制,地位越高,住得离王宫越近。在整个王庭,普里斯科斯只见到一座石头建筑,那是阿提拉的亲信康斯坦丁命令罗马战俘修建的希腊浴室。这个阿提拉最信任的人似乎不想放弃他原有的“文明生活”。
阿提拉用盛大的国宴招待了两个罗马使团。马克西明入宫后,先在宫殿外的露天大厅里等候,并在那里祈祷阿提拉国运昌盛。在接受了匈奴人敬酒后,他们才被允许进入大殿,分头坐在属于自己的位子上。阿提拉的餐桌设在大厅中央最突出的地方,桌椅上覆盖着洁白的亚麻布。阿提拉正襟危坐,身后站着两个披着蓬松毛皮大衣的卫兵。两个亲信坐在附近,使团后来得知,这两个人一个负责处理希腊文件,另一个替阿提拉打理与罗马皇帝及边境附近敌国省长的通信事宜。各路诸侯在两侧作陪,每张桌子边可以坐三四个人。右侧是上座,罗马使团被安排在左侧。
宴会开始,阿提拉从侍者手里接过装满葡萄酒的大酒杯,祝福上首的宾客健康幸福,然后一饮而尽。客人们则站起来,用相同的方式祝福伟大的帝王。同样的仪式逐一在宾客中进行,而且在进餐中重复了三次。
饮宴间,匈奴艺术家上演了奇妙的娱乐节目。先是两个朗诵演员站在阿提拉面前,朗诵自己创作的歌颂阿提拉丰功伟绩的诗歌。此时,大厅里一片沉默,年轻的武士们眼睛里闪着亮光,憧憬着未来创建卓越战功;失去驰骋疆场机会的老人们则因为回想起昔日的荣耀而泪流满面。接下来是喜剧。穿着滑稽的喜剧演员陆续登场,表演滑稽动作,或者把拉丁语、哥特语、匈奴语混在一起,博取人们的欢笑。大厅上顿时响起肆无忌惮的狂笑,只有阿提拉不动声色。直到他的小儿子埃尔纳克走进来时,阿提拉的严肃表情才缓和下来。他把孩子抱起来,轻轻地抚摸孩子的脸颊时,露出少有的微笑。
普里斯科斯还注意到一个怪现象:端到别的客人面前的都是精致的银盘子,阿提拉用的却是木盘子。别人用的是金银酒杯,阿提拉用的却是木酒杯。他的衣服也很朴素,“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衣服不加任何染色。无论是他悬在腰间的宝剑,还是他的凉鞋,或是他的马具都不像在匈奴人中流行的那样,用黄金或宝石来装饰”。看来阿提拉是个很朴素的人。不过他对酒的酷爱和对美女的贪婪普里斯科斯没有发现。
让罗马人扫兴的是,在等待召见的时候,一个穿着匈奴服装的希腊人走过来。这个家伙原来是个商人,为了经商来到多瑙河畔的维纳西姆,结果“幸运”地被匈奴人俘虏,成了他们的奴隶。因为表现良好,被释放为自由人,还娶了一个匈奴老婆。普里斯科斯问他为什么不回到罗马帝国怀抱时,这个家伙却说出了一大堆令普里斯科斯万分惊诧的话:
他说:“我认为,我现在的生活方式比我过去好得多。因为当战争过后,(这里的)人民过着安逸的生活,完全自由自在,毫无顾虑。但是,在罗马境内,人民在战争中容易遭受挫折,因为他们把安全的希望寄托于别人,而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们的暴君是不容许他们使用武器的。可那些将军们都是胆小鬼,根本不配领兵打仗。”他抱怨道,“罗马人民在和平时期的境遇比受战祸还痛苦,你必须想到税吏所干的一切残暴行为,告密者的无耻以及司法方面的极不平等。如果一个富人犯了法,他总是可以逃避处罚;但是如果一个不明事理的穷人犯了法,他肯定会遭受严厉处罚,除非在法庭宣判前他已经死去。后一种情况,从法院粗暴作风导致的丑事中得到了证明。但是,我认为最可耻的事情是,一个人必须付钱来获得他的合法权利。因为一个受害的人,如果不先付一大笔钱给法官和官吏,甚至不能获得法院的受理。”他自己正是因为无法容忍罗马人的野蛮人性才留在这里的,就是匈奴人的奴隶也比罗马奴隶幸福。
这个商人对罗马制度的指责基本都是事实,可外交官的身份让普里斯科斯不得不为罗马政府辩护,违心地给他讲解了半天阶层划分和征收赋税、制定复杂法律程序的必要性。这一席对话不禁让人想起当年中行说和汉使的辩论。只不过当年的汉使口才太差,没有普里斯科斯的三寸不烂之舌。
普里斯科斯的传记中唯一没有提到的是阿提拉的长相。哥特史学家约丹内斯替他完成了这一工作:“他身材矮小,胸部很宽,上面顶着一颗硕大的头颅,灰色的小眼睛,鼻子扁平,皮肤黝黑。”不过,普里斯科斯对阿提拉的性格分析很到位:“他傲慢地走过来,眼睛炯炯放光。通过他的举止人们可以感觉到他的权力的存在。虽然他喜爱战争胜过一切,但他行事还是再三考虑的,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受理智支配。在别人乞求他时,他表现出对他们的同情。对所有臣服他的人,他都宽宏大量。他既充满智慧又心存狡猾。当他威胁别人时,从不让人感觉到他的威胁。”
诚实的马克西明始终没忘自己的使命,通过他的斡旋,阿提拉同意东罗马以低廉价格赎回战俘,但贡金仍然不能拖欠。阿提拉和显贵们还赠送给他们很多精美礼物,外加每人一匹良马。总算是有一些收获,马克西明基本满意自己的表现。现在,该维季利乌斯着急了,眼看使团要启程回国,自己的秘密使命还没有一丝进展,埃德克那边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在临行前的宴会上,维季利乌斯有了答案。原来,埃德克早就把东罗马人的阴谋告诉了阿提拉。只不过阿提拉不想破坏自己的心情,才故意拖到使团即将回国之前。在饯行宴会上,阿提拉突然把维季利乌斯叫到面前,当面揭穿了他的阴谋。蒙在鼓里的马克西明差点晕了过去。阿提拉怒气冲冲地威胁要把维季利乌斯撕碎了喂鸟。看够了维季利乌斯屁滚尿流的丑态后,阿提拉宣布宽恕他,但要没收那50磅黄金,而且还要追加罚款50磅黄金。等大家平静下来后,阿提拉又十分幽默地把100磅黄金都还给了他,让他还给他们的皇帝,没有一个当事人受到处罚。
不过他派了一个特使跟随东罗马使团回到君士坦丁堡,给提奥多西二世捎去一席话语:“提奥多西是名门子弟,阿提拉也是出身高贵的家族。我以我的行动来维护从父亲蒙狄祖克那里继承下来的尊严。但是提奥多西丧失了你父母留下的光荣,以承诺纳贡来自贬于奴隶的地位。所以命运和功绩把阿提拉置于你之上,你应该尊敬他,而不是像一个邪恶的奴隶那样,暗中密谋反对你的主人。”
这么直接、痛快淋漓的侮辱会让任何一个血性汉子跳起来,可提奥多西二世严格地执行了耶稣的训示:当别人打你的左脸时,你就把右脸也伸给他!没有辩解,没有反驳,有的只是乞求饶恕,并交付一笔巨款表示歉意。
公元450年,在权力欲极强的姐姐的阴影下生活了30多年的提奥多西二世在打猎时从马上摔了下来,一命呜呼。普尔喀莉娅接过紫袍,当了一段时间的代理皇帝,这是罗马帝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皇。不过普尔喀莉娅似乎不想在前台抛头露面,于是,她撕掉修女面纱,迅速地嫁给一位资深元老马约安,并把他扶上了皇帝宝座。
马约安夫妇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即是给匈奴帝国的巨额贡金。面对即将枯竭的国库,马约安决定走一步险棋。他把全部家当交给将军们,在多瑙河附近构筑了一条坚固的防线,然后派使节通报阿提拉,表示愿意维持友好局面,但不再支付贡金。阿提拉很生气,但是,历史经验告诉他不能竭泽而渔;东罗马在自己的几次打击下已经奄奄一息,整个巴尔干半岛和无人区没多大区别,这个原本富有的金驴子现在的确没有多少油水可榨了;再要强逼,说不定被这头发了脾气的犟驴踢上几脚,还是先让它消消气,等它重新养肥了再说吧。不过匈奴帝国的国库离不开罗马人的贡献,既然东罗马不行了,那就只好拿西罗马开刀了。
第十六章 兄弟反目:倾兵席卷法兰西
要当世界帝王的阿提拉感到口袋有点瘪,“帝国首席大将军”的薪水太少了。东罗马这匹金驴子发起了犟脾气,阿提拉只好去牵另一头听话的驴。可这头从来都很乖巧的驴子也发起了脾气,“老车把式”只好挥起皮鞭,准备教训教训它。
一、由挚友到仇敌:调转枪口的阿提拉
善于外交的阿提拉这回犯了一个大错,居然让汪达尔人给涮了一把。匈奴大军在高卢遇到了拼死抵抗的日耳曼人,而且打起了并不擅长的攻城战,给天主教会制造了一个又一个编造上帝神威故事的机会。素来和阿提拉关系不错的老朋友埃提乌斯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光杆总司令,没办法,他只好去向昔日的对头西哥特人求助。
我们知道,在5世纪30年代,西罗马帝国的实际领导人埃提乌斯曾经三次借助匈奴人的力量镇压了高卢不安分的日耳曼部落。匈奴和西罗马的关系空前亲热,大批匈奴人因为这种亲密合作而熟练掌握了拉丁语,对近邻东罗马人使用的希腊语却很少有人能熟练使用。为了加强这一关系,双方使节相望于道,络绎不绝。埃提乌斯还把自己的儿子----卡佩里奥送到匈奴王庭做了人质。但在整个40年代,我们几乎听不到西罗马的声音。在一个掠夺成性的主子面前,西罗马帝国一点血都不出就能获得长期和平,恐怕谁都不会相信。人们有理由相信西罗马帝国同样支付了大笔贡金。不过西罗马人知道怎么保住面子,他们授予了阿提拉“帝国首席大将军”的称号,然后定期支付他一大笔“应得”的薪水。
然而,这一亲密关系在40年代末出现了裂痕。阿提拉越来越恼恨西罗马帝国,因为他们接受了大批匈奴帝国的逃亡者,而且百般拖延,拒不遣返。公元441年,匈奴在攻击东罗马时,锡尔敏市教堂的金器被一个商人趁乱偷走。后来这批金器被他抵押给了另一个家伙。这个倒霉的债权人后来成了匈奴人的俘虏,供出了这批金器的下落。但此时的金器已经辗转流落到西罗马政府手里。此后,阿提拉多次派人索要这批“属于”他的财产,西罗马人却不识抬举,以教堂的金器如果引渡会亵渎上帝为理由,拒绝交出来,还派出使者请求阿提拉宽恕那个债权人。东罗马使团在路上碰到的西罗马使者的任务,就是来交涉这批金器。金器归属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让阿提拉更加怀疑西罗马人是否真的有做朋友的诚意。
阿提拉梦想做世界帝王,建立亘古未有的从大西洋到幼发拉底河的大帝国。现在,西罗马人逼得他不得不动手了。西罗马帝国领土广大,从哪里动手呢?阿提拉选择了近在眼前的高卢。
促使阿提拉把攻击突破口选在高卢有如下原因:
公元448年,教士攸多西亚斯逃亡到匈奴王庭,他是高卢“巴高达”奴隶起义的秘密领导之一。他告诉阿提拉,高卢地区的下层民众恨透了西罗马贵族的残酷剥削和压迫,迫切希望有外来的力量帮助他们获得解放。如果阿提拉出兵,肯定会获得他们的支持。
汪达尔王盖塞里克自从在公元447年得到匈奴人的帮助后,觉得阿提拉是个可利用的冤大头,于是决定再利用一回。为了缓和两个日耳曼王国的紧张关系,西哥特国王狄奥多里克曾经把女儿嫁给盖塞里克的儿子胡内里克。后来西罗马皇帝瓦伦蒂尼安为讨好盖塞里克,保住北非粮仓,也许诺要把长女欧多吉娅嫁给盖塞里克的儿子。西罗马这个还没有瘦死的骆驼显然比从多瑙河下游一路逃来的这匹西哥特死马大得多。为了攀高枝,盖塞里克逼迫儿子和西哥特公主离了婚,还以莫须有的罪名把儿媳妇的鼻子、耳朵割掉,然后送回西班牙。西哥特人非常愤怒,摩拳擦掌,准备渡海杀向北非,为公主报仇雪恨。汪达尔人从来不是哥特人的对手,为了缓解自己的压力,借匈奴人的力量打击西哥特人,盖塞里克派人联络阿提拉,提出联合进攻西罗马的建议,由阿提拉进攻高卢,自己直接渡海进攻意大利本土。阿提拉信以为真,再一次充当了冤大头,盖塞里克则在战争起来后作壁上观。
就在盖塞里克运筹的同时,定居高卢的法兰克王国内部发生夺权内战,两个杀得你死我活的王子几乎同时向外国发出求救信号,只不过长子求助于阿提拉,幼子则把埃提乌斯当成了救命稻草。
现在万事俱备,就差一个合适的理由,阿提拉想起了那个自作多情的荷诺维亚公主。他向西罗马皇帝派出求亲使者,要求瓦伦蒂尼安把姐姐送到匈奴帝国,同时把西罗马帝国的一半领土作为嫁妆送给他,因为公主曾经信誓旦旦地表示她有帝国一半的继承权。
瓦伦蒂尼安虽然气得要死,但不敢公开发作,只好对使者解释说:公主已经出嫁(此前他已经把烦人的姐姐匆忙嫁给一个低级贵族),而且按照罗马法律,出嫁的女儿不再享有继承权。
阿提拉大怒,马上打着解救未婚妻的旗号挥师西进。
一场决定欧洲命运的大战开始了。
密布的战云吓坏了虔诚的教士们。据说通格勒市的主教阿拉瓦提乌斯跑到罗马,通过虔诚的斋戒和守夜,最后打动了上帝的使徒圣彼得。圣彼得对他说:“最圣洁的人,你为什么要打搅我呢?上帝已经考虑过了,天意注定匈奴人要进入高卢,这块地方必须沦为废墟,就像被一阵疾劲的狂风暴雨扫过一样。因此你现在要听我的忠告:赶快回去把你的家里安排就绪,准备你的后事,预备一张洁白的裹尸布。因为正如我们的主----上帝所说的一样,你将离开肉体,你的眼睛也不会看到这族人在高卢做的歹事。”阿拉瓦提乌斯果然接受了上帝的旨意,回到通格勒,含泪告别他的教民,然后得了一场轻微的疟疾,灵魂离开了肉体。
阿拉瓦提乌斯的故事其实反映了西哥特人攻陷罗马后“世界末日”理论大行其道的现实。面对战无不胜的匈奴人,教士们没能力,也没信心救助上帝的子民,只好用上帝的末日理论为自己的无能遮羞。把教民受到惩罚的原因归罪于他们的罪孽和对上帝的不忠诚。阿提拉本人也因此在戈德吉赛尔、阿拉里克之后,被基督徒授予“上帝之鞭”的称号。其实,阿提拉自认为是战神,怎么会屈尊做一条上帝惩罚教民的鞭子呢?
公元451年初,阿提拉在匈牙利草原上集结他的“多国部队”,向西进发。沿途又有多个日耳曼民族加入,匈奴帝国治下的所有民族都参加了战争,号称有50万人。在西罗马方面,高卢地区的所有日耳曼民族、伊比利亚半岛的西哥特人,甚至不列颠群岛上的凯尔特人、朱特人、萨克逊人也渡海赶来参战。几乎欧洲的所有民族都卷入了战争。
2月,阿提拉的大军抵达莱茵河畔。为了造渡船和木筏,他们几乎砍光了周围的树木。4月初,大军从科布伦茨附近渡过莱茵河,杀入高卢。瓦拉米尔率领的东哥特军迅速摧毁了巴塞尔、科尔马;斯皮德大王阿达里克则占领了斯特拉斯堡、施佩耶尔、沃尔姆斯和美因茨。滨河法兰克人则向他们的近亲法兰克人发起进攻,于复活节的前一天----4月7日,把重镇梅斯洗劫一空。梅斯城被一把火烧光,只剩下副主祭斯蒂芬的小礼拜堂完好无损。
这下基督教主教们又有了宣扬上帝神力的机会。他们杜撰了一个荒唐的故事:在敌人来临之前,一个教民在幻觉中看见神圣的副主祭斯蒂芬在向圣彼得和圣保罗求救,希望上帝放过梅斯,不要让匈奴人把这里烧光,至少不能让自己的小礼拜堂焚毁,以便让人们知道上帝的威力是确实存在的。结果圣彼得说:“最亲爱的弟兄,放心去吧。这座属于你的小礼拜堂将会在烈火中单独豁免。至于全城,我们无法获得这种恩惠,因为神圣审判的判决令已经发下。人们的罪恶日益深重,他们的罪行的音响已经上达天庭。由此之故,这座城必须被火烧掉。”于是,小礼拜堂保住了。
教会还刻意编造出一个贞女乌尔苏拉。据说这位圣洁的英格兰少女为了阻止阿提拉对不列颠的入侵,主动带着11000名少男少女渡海去见匈奴人,而且还真让她见到了。可是阿提拉要求把这11000名上帝的孩子变成奴隶作为补偿。乌尔苏拉坚决反对,结果和这些孩子们一起被杀。连孩子都杀,可见匈奴人有多么残酷,这才是教会蓄意编造故事的初衷。
不过基督教主教们说的也不全是谎话,兰斯主教的故事就是真实的。洗劫梅斯后,匈奴大军又杀奔兰斯、里昂,轻而易举地占领了这些没有抵抗能力的城市。兰斯大主教为了拯救全城信徒,唱着《旧约》里的诗篇,手持圣器,穿着全套法衣走向匈奴人,劝说匈奴主将放过兰斯。结果话还没说完,脑袋就搬了家。
4月下旬,阿提拉杀到塞纳河畔的路得西亚(后来改名为巴黎)近郊。全城一片慌乱,争相走避。年仅7岁的小修女吉诺维却临危不乱,大喊着要全体市民冷静下来,以坚定的信念祈求上帝的拯救。很多妇女听从了她的劝告,不再逃亡,而是来到教堂虔诚地祈祷。男人们却对此嗤之以鼻,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匈奴人进城,妇女们充其量沦为奴隶或被奸污,自己则肯定没命。他们纷纷向吉诺维丢石头,甚至威胁把她丢进塞纳河。
大主教日耳曼觉得吉诺维有胆有识,于是派她去见阿提拉。吉诺维穿着一袭白衣走向阿提拉,预言他将走向灭亡,“在撕裂良心的谴责下,你将带着你的军队尖叫着向东撤退”。阿提拉看着这个诅咒自己的小姑娘,感觉很可笑。大概是看厌了马屁精们的笑脸,乍一被人诅咒,让他感到很有趣。路得西亚不是他的目标,没必要在这里耗时间,于是他同意了小姑娘的请求,率军绕过路得西亚城,向南杀去。
路得西亚市民欣喜若狂,把小姑娘当成了先知和城市保护神。吉诺维死后,巴黎市民把她安葬在圣保罗教堂的地下墓室里保存。不过天主教会并不希望一个女孩成为圣人,他们把“圣”字加封给了大主教日耳曼。至今巴黎仍然有一支世界足坛劲旅以“巴黎圣日耳曼”做自己的队名。
阿提拉的大军继续向南挺进。在路过特鲁瓦城的时候,城里的主教洛普派了7个人去和阿提拉谈判,结果全被杀了。根据教会文献的记载,洛普主教后来自己出城,问阿提拉:“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阿提拉回答:“我是‘上帝之鞭’,奉天主的命令来惩办罪人。”洛普说:“你要是‘上帝之鞭’的话,那就应该按照上帝的旨意行事,不得胡作非为。我这里没有罪人,你走吧!”于是,阿提拉灰溜溜地撤退了,洛普主教后来也因此功劳被教廷封“圣”。这段记载纯粹是杜撰,阿提拉怎么可能自贬为上帝的工具呢?不过阿提拉确实没有攻占特鲁瓦城,因为洛普主教表示愿意为他在高卢的征战充当向导。
二、“匈奴人在这里被香槟吞噬”:二流军事家阿提拉导演的卡泰隆尼战役
在卡泰隆尼原野,掉进香槟酒缸里喝得醉醺醺的阿提拉指挥了一场拙劣的战斗,把匈奴人积攒的荣誉全丢光了。不过阿提拉倒是出尽了风头,先是发表了一通比罗马演说家还激昂慷慨的战前演讲,随后又拒绝学习先辈丢下士兵率先逃命的传统,而是给自己堆起一堆马鞍、布具,随时准备投火自焚。
已经占领达半个高卢的阿提拉继续向南挺进,这次他的目标是奥尔良。
在发动战争之前,阿提拉曾经分别给西罗马帝国皇帝和西哥特王国的国王去信,向前者承诺不会进攻意大利,表示自己的目标是屡次从眼皮底下溜走的西哥特人,希望和西哥特人有仇的西罗马政府行方便,只要把高卢作为荷诺维亚公主的嫁妆送给他即可;对后者,阿提拉说了类似的话,希望西哥特人能帮助自己消灭罗马人,至少不要卷进来。
对罗马统帅埃提乌斯而言,要打败阿提拉,唯一的依靠就是西哥特人的支持。可匈奴人打到里昂的时候,西哥特人仍然表示他们会奋勇保卫家园,但要让他们出兵到高卢,免谈。埃提乌斯没办法,只好带着一支无论是数量还是战斗力都明显不足的罗马军团前往高卢抗战。这时,元老阿维图斯被重新请出山,前往西哥特王国首都图卢兹做说客。
阿维图斯巧舌如簧,对西哥特国王狄奥多里克说,阿提拉是一个胸怀大志、希望统治整个地球的征服者,只有所有的被压迫者联合起来才有可能打败他。随后他又百般描述匈奴人压迫西哥特人的历史,而且说匈奴人仍然不想放过西哥特人,他们会杀过比利牛斯山,继续打击西哥特人。西哥特人基本是基督教徒,阿维图斯巧妙利用了这一点,说高卢地区居住的野蛮人只知道保护自己的葡萄园不受侵犯,只有虔诚的西哥特人才会勇敢地保卫上帝的教堂和圣徒的遗骨。这些话虽然很受用,但仍然改变不了狄奥多里克。
可是,阿提拉对奥尔良的攻击改变了狄奥多里克的态度。阿提拉如果把目标锁定在意大利本土,应该早就东进波河流域。可阿提拉仍然幻想盖塞里克会出兵亚平宁,所以兵锋依旧南指。这一战略性错误成为扭转战局的关键。
奥尔良是高卢的南大门,阿提拉突破奥尔良后,肯定会向图卢兹进军。现实的压力迫使狄奥多里克和西罗马政府结盟。他派人对埃提乌斯说:“你们罗马人的愿望实现了,你们终于成功地让我们和阿提拉反目成仇。无论他到哪里,我们都将追踪他。假如他还因为他那诸多的胜利而吹嘘不已的话,哥特人知道要和这个傲慢的家伙进行一场战争。”西哥特人态度的改变,使法兰克人、伯艮第人、萨克逊人、萨尔马忒人、来提人、布雷翁人等摇摆不定的日耳曼部落坚定了态度,纷纷加入埃提乌斯的阵营。埃提乌斯于是带着这支庞杂的队伍赶往奥尔良。
此时的阿提拉正在围攻濒临卢瓦尔河的高卢最大城堡奥尔良。被西哥特人从葡萄牙地区赶到这里的阿兰酋长桑吉班暗中私通阿提拉,准备做第五纵队。但是奥尔良市政当局识破了他的鬼主意,拒绝接受他的援助,准备自力更生迎接敌人的挑战。
城里的基督徒纷纷跑到大主教阿尼亚努斯那里,因为主教大人不久前曾经拜访了埃提乌斯,并得到了肯定援助的回答。阿尼亚努斯吩咐大家和他一同祈祷,恳求上帝解救善良的教民。阿尼亚努斯一边祈祷,一边派人到城上瞭望,看有没有援兵的踪影,可是连续看了三次都失望而回。守军快要顶不住了,攻城车已经让城墙坍了一个角。阿尼亚努斯也开始打投降的主意,毕竟活命要紧。这时,有人报告远处好像从地面上腾起了一片乌云,阿尼亚努斯大叫:“那就是上帝的援救。”等待已久的援兵终于赶到,冲在前面的是西哥特王子托里斯蒙德。这一天是6月14日。
意外地看到西哥特人,阿提拉很惊讶。他赶紧命令军队解除对奥尔良的围困,不过还是在城外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胜仗。埃提乌斯和阿提拉进行了简短的谈判,两位老朋友达成协议,允许匈奴大军撤退,但不得带走三心二意的阿兰人。阿提拉表示同意,随即渡过塞纳河,撤退到北部的香槟平原。在这里,平坦的地形有利于骑兵队形展开,不过阿提拉此时最关心的是怎么把这几个月掠夺的物资平安带回去。
埃提乌斯关心的正相反。如果让阿提拉全身而退,自己肯定会被元老们的唾液淹死。战场谈判只是为了赢得整合队伍的时间。埃提乌斯命令部队追击匈奴人。充当前锋的法兰克人在夜晚突袭了阿提拉后卫部队的营帐,充当阿提拉军后卫的斯皮德人付出了1.5万战士的生命后才勉强阻止住法兰克人的攻击。一场大战的帷幕逐渐拉开。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阿提拉认识到自己已经无法从高卢全身而退。他在第二天上午回军列阵,准备作战。匈奴大军驻扎的这块地方是马恩河畔的卡泰隆尼平原,长约240公里,宽约160公里,很适合大兵团作战。这场决定欧洲命运的大战因此被称为卡泰隆尼战役(关于此战的地点争议很大,卡泰隆尼是大路观点)。
在原野上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向西倾斜的丘陵可以作为制高点,不幸的是,这个制高点被西哥特王子托里斯蒙德占去了,匈奴军几次试图夺回来都没有成功。阿提拉感觉不妙,于是招来占卜巫师。巫师没有像匈奴祖先那样观察月亮的形状,而是通过观察牲畜的内脏来占卜战斗的吉凶。这是匈奴西迁后从阿兰人那里学来的“先进”方法。
巫师的结论模棱两可,本方会吃败仗,但是敌军主帅将会阵亡。阿提拉认为打这一仗还划得来,为了鼓舞士气,阿提拉决定像古罗马雄辩家那样做一次激动人心的战前演讲(这大概是他做人质时学来的为数不多的古罗马文化之一):
士兵们,在击败了那么多的民族,征服了那么广阔的土地之后,你们终于站到这个原野上!因此我认为自己在现在这种环境下,用演说来激励你们的士气,显得有些多余和愚蠢,好像你们还不明白,目前我们面对的是怎样的情况。不过对一位新入伍的士兵,或一支从未参过战的部队来说,这可能还会起点作用。事实上,我也的确想不出什么你们乐意听的话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比战争更让你们熟悉呢?对一位勇敢的武士来说,又还有什么事情,比亲手复仇更加甜美呢?满足自己复仇的欲望,是天母赐予我们匈奴人的伟大礼物。所以,让我们立即向敌军发动猛烈的攻击吧!哪一方首先开始战斗,就说明他们比敌人更勇敢。两军相逢勇者胜,让我们蔑视这些乌合之众吧!
我们的敌人只是杂种民族与杂牌军队,一群懦夫与另一群懦夫的联合,依靠同盟的力量保护自己,恰好是他们懦弱的证明。在我们的攻击还没有开始之前,他们的心中已经满怀恐惧。瞧,他们现在正忙着占领丘陵和高地,并为自己贸然下到开阔地带和我们作战而后悔呢!你们知道,罗马人的武器轻得就像灰尘一样,一点小伤就足以使得他们士气低落,而且这还是在他们保持着阵形、高举着盾牌的时候!用你们习惯的耐力去战斗吧,不要去关心敌人兵力的多寡!让我们冲垮这些阿兰人,压碎这些在我们剑下逃脱的西哥特人!在这敌军主力所在的核心地带,我们最容易迅速地赢得战争的胜利。当我们的第一条弓弦被拉断的时候,他们的队伍必然会发生动摇,敌军阵形的骨架就支撑不住它的躯干了。这便是你们运用你们的勇气、发泄你们熟悉的怒火之时!战士们,我阿提拉请求你们,拿起你们的武器来!谁要是受伤了,就要用敌人的死亡来回击!谁要是还没有挂彩,就要用敌人的血肉填饱自己的饥肠!胜利者是永远不会被敌人击中要害的,那些战死者在和平时期一样也会死。
是谁为我们的祖先打开了从莫提斯海到这里的通路?是谁在保佑我们的军队上百年来所向披靡?是谁在正呀呀学语时的你们的腰间别上刀剑?又是谁把正蹒跚学步的你们扶上马鞍?是那永生之神,我的勇士们!我在你们的面孔上为什么看到了不安和恐惧?如果天神自己并不准备把胜利赐予他人的话,为什么匈奴人多年来百战百胜的幸运之路要在这里结束呢?
你们知道,匈奴人犀利的目光向来是其他民族不能承受的,神谕已经作出了对我们有利的裁决。今天你们脚下的这块战场,已经许诺给予我们辉煌的胜利。你们不要让我为与胜利擦肩而过而懊丧,请迅速把敌军主将的首级提来给我吧!让敌人的财富填满你们的钱袋,让敌人的骷髅装饰你们的胸膛吧!愿苍天和众神和你们在一起!我阿提拉和你们在一起!我本人将向敌人射出第一支箭。如果哪个可怜虫胆敢不照我的样子行动,他一定会死得很痛苦!
阿提拉的演说让人很难相信出自一位匈奴大王的口中,粗犷的草原英雄居然有如此高超的演说技巧!匈奴大军的士气重新振作,斗志高涨。阿提拉趁机布置作战队形:以阿提拉本人为首,匈奴嫡系铁骑居中;左翼由东哥特人充任;右翼交给斯皮德大王阿达里克。其他的小民族,像图林根人、滨河法兰克人等分散布置在三路。
埃提乌斯的布阵显得更有理智,颇有些“田忌赛马”的味道:正对着阿提拉的是桑吉班统帅的三心二意的阿兰人;以重装骑兵为核心的生力军西哥特人被安排在右翼,直接面对他们的同族兄弟东哥特人;埃提乌斯本人统率左翼,对付刚刚遭受严重损失、士气低落的斯皮德人。
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把阿兰人安排在正中,明显是被当成了牺牲品。东哥特人战斗力强,而且没有受过损失,让士气正旺、战斗力最强的西哥特人对付他们,至少还有一半的胜利把握。斯皮德人是匈奴联军中目前战斗力最弱的,埃提乌斯把软柿子留给自己,明显有私心。此时的罗马军团编制、装备都已经发生很大变化,人员缩减到1000多人,从前惯用的重型标枪被一种轻型标枪替代,虽然穿透力大减,但射程超过50米。全金属的盾牌取代了木制盾牌,防护性虽然增强,但重量大增,非常不利于步兵冲锋。罗马军团的战术因而变得很保守,一般都是组成盾牌龟甲阵被动等待敌人来进攻。让罗马军团对付无心恋战的斯皮德人,至少不会输。战前布局上的失策证明阿提拉的军事才能的确不怎么样。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匈奴联军要倒霉了。
下午,战斗正式打响。经过相互射箭、投掷标枪的短暂的战前火力准备,匈奴铁骑开始向正对面的阿兰人发起猛攻,软弱、犹豫的阿兰人显然经不起匈奴骑兵的冲击,没多久就败下阵来。匈奴骑兵迅速把罗马联军的左右两翼分割开,切断了他们的战场联系。但是,阿提拉没有擒贼先擒王的远见,士气正盛的铁骑不是扑向埃提乌斯的后路,而是转向左翼,配合东哥特人全力向西哥特军冲击。西哥特国王狄奥多里克身先士卒,带着冲锋,结果被东哥特贵族安达吉斯发现,一支标枪投过去,当即把他刺下马。受伤的国王马上被冲上来的士兵所淹没,被自己骑兵的马蹄踩成肉泥。战前的预言实现了,匈奴联军的士气更盛。这时,托里斯蒙德率军从丘陵制高点冲下来,混乱的阿兰人和西哥特人逐渐稳住阵脚。这时阿提拉突然发现自己所在的中军因为冲得太猛,把左右两翼的步兵都甩在了后头,自己不仅没了支援,反而把两侧完全抛给敌人,没有一点保护,随时有被敌人包围的危险。如果被敌人的人海围困,骑兵的优势就变成了劣势,根本冲不起来,相反会成为标枪的活靶子。阿提拉赶紧下令后撤。夜幕的降临帮助了匈奴人,使他们较为顺利地撤回自己的军营。
这场大战历时不过一个小时左右,可损失却大得出奇,一说是16.2万人,一说是30万人,尽管都可能被夸大了,可也能让人感受到此战的异常残酷。一位历史学家毫不夸张地说:“帝王们一个小时的疯狂完全可以把整整一代人全给消灭了。”维克多·雨果哀叹:“匈奴人在这里被香槟(地区)吞噬了。”
漆黑的夜色让战斗的双方都有些慌乱,阿提拉下令烧掉马鞍和没用的装备,迅速在军营四周垒起一道土墙,运辎重的大篷车点缀其间,准备打一场匈奴人并不擅长的阵地防御战。他本人甚至做好了战败自杀的准备。一直呆愣愣地向前冲的托里斯蒙德则在夜色中脱离了大部队,闯进了匈奴人的战车阵。如果不是匈奴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加上手下卫兵拼死保护,这位勇猛的王子恐怕要追随他的父亲而去了。
狡猾的埃提乌斯损失最小,因为斯皮德人无心恋战。在夜色中他也混进了一批斯皮德散兵的中间,然后顺利溜掉了。
次日,艳阳高照,阿提拉龟缩在营地里不出战,西哥特人忙着寻找国王,谁也不想打仗。费了半天力气,狄奥多里克的尸体总算在死人堆里找到了。西哥特人放声大哭,在战场上为国王举行了简单的葬礼,然后用一面大盾牌把托里斯蒙德举起来,庆祝他带领士兵们取得了胜利。狄奥多里克被埋葬在卡泰隆尼附近的一个小树林里。这里现在仍然矗立着5个小土丘,据说那是阵亡将士的坟墓。
为了替父王报仇,托里斯蒙德指挥他的重骑兵向阿提拉的营垒发起猛攻。匈奴人在雄壮的军乐鼓舞下,从各个角落向外射箭,拼命冲击的西哥特人不是被彻底压制、动弹不得,就是被雨点般的飞箭尽数歼灭。这时候大家才发现阿提拉是一头“埋伏在洞中以无比的愤怒威胁着敢于走近它的猎人的狮子”,“这位君主的愤怒才是最直接的难以避免的威胁”。埃提乌斯赶紧拦住这种毫无价值的冲击,决定采取长期围困的办法,消耗阿提拉的给养,直到他被迫出营挑战或签下丢脸的条约。
这时,日耳曼民族文化的弱点暴露了出来,托里斯蒙德反对长时间地等待,认为这是软弱无能的表现。埃提乌斯不想让阿提拉真的全军覆没,因为离开了匈奴人的威胁,日耳曼人,特别是西哥特人肯定要把目标瞄向西罗马帝国。匈奴人虽然厉害,可他们没有主动吸取罗马文化的意识,完全靠军事威慑统治欧洲,注定不会长远。倒是这些非常迅速地吸收了罗马文化的养分、文明程度大大提高、有着坚忍强悍的身体素质的日耳曼人,会对帝国构成长远的危害。与其让他们羽翼丰满,不如暂时给他们保留匈奴这个强大的对手。有了这一对冤家,自己的位置也能长期保持。否则,鸟尽弓藏,罗马那些对自己恨之入骨的贵族们迟早会对自己动手。于是,埃提乌斯诚恳地建议托里斯蒙德收兵回国,“以阻止他的怀有野心的弟兄们占据图卢兹的王座和财富。”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托里斯蒙德赶紧收兵,连夜往回赶。还真让埃提乌斯说中了,托里斯蒙德的两个弟弟提乌德里克、弗雷德里克确实在准备抢班夺权。托里斯蒙德虽然及时赶了回去,还是没有解决问题。公元453年,在内战中,托里斯蒙德兵败被杀。
西哥特人撤走后,埃提乌斯用同样的办法打发走法兰克人,其他日耳曼部众也先后撤离。为了以防万一,阿提拉命令部队缓缓地向莱茵河前进,直到平安返回匈奴帝国。法兰克人在墨洛温国王的率领下小心翼翼地跟在匈奴人后面,一点点收复失地。匈奴人撤退后,法兰克人对追随阿提拉的图林根人进行了残酷报复。图林根人的人质和俘虏全被处死,200余妇女被用车裂等酷刑折磨致死。这一段仇杀的历史对后来法、德两个民族的发展造成了深远影响。
卡泰隆尼战役被英国学者克瑞西勋爵评为“世界史上最重要的十五次会战之一”,因为它“阻止了欧洲野蛮化”。
第十七章 条条大路通罗马:阿提拉野性的最后一搏
阿提拉决定亲征意大利。条条大路通罗马,西罗马政府甚至不知道该在哪里抵御铺天盖地而来的野蛮人。光杆司令埃提乌斯硬着头皮跑到君士坦丁堡求救,怯懦的瓦伦蒂尼安皇帝竟然吓得抛弃了易守难攻的拉文纳,跑回几乎不设防的罗马。大概这里对他逃往东罗马避难更方便吧!
一、上帝之光:说退匈奴大军的罗马教皇
怒气冲冲的阿提拉不放过任何一个抵抗者,富庶的阿奎利亚成了他的出气筒,被损毁得只剩下了墙基。在米兰,阿提拉用一种文雅的方式教训了高傲的罗马人。在罗马,“勇敢”的罗马教皇委屈地爬上马背,用“激昂”的言辞加上大笔金银和沦为奴隶的教民,总算把这条“鞭子”哄走了。
卡泰隆尼战役的失败并没有让匈奴帝国伤筋动骨,只是让自诩为战神的阿提拉丢尽了面子。为了挽回脸面,阿提拉在公元452年春天再一次集结起一支规模更大的军队,发兵西罗马。这回,他不再相信该死的汪达尔人,也不想再去高卢没有意义地和日耳曼人打一架,他的马鞭直接指向了意大利本土。
理由和上次一样,还是为了荷诺维亚公主。现在瓦伦蒂尼安大概要后悔当初不听岳父提奥多西二世的劝告了。提奥多西曾经建议女婿在国力衰弱的时候暂时夹起尾巴做人,把麻烦的姐姐送给阿提拉,附带一笔丰厚的嫁妆。这样既甩掉了包袱,又让阿提拉失去了宣战的借口。可西罗马人根本不懂韬光养晦的道理,只知道这样做太丢脸了,宁可亡国也不接受。现在,恶果出现了!
条条大路通罗马,阿提拉的大军轻而易举地翻越过阿尔卑斯山,出现在亚平宁半岛。现在,埃提乌斯借助匈奴人打天下的弊端彻底显现出来。除了身边一支由匈奴人组成的卫队,他几乎无兵可用。谁也不会想到刚刚打了败仗的阿提拉还不到一年就能再一次兴风作浪,散布在各地的帝国军队根本来不及征调,西哥特人自然也不会来管闲事,西罗马帝国的总司令居然成了光杆司令!
匈奴大军迅速包围了半岛北部的阿奎利亚城。阿奎利亚是亚得里亚海滨最富有、最繁华的商业城市,有20万居民,当时被誉为“北方的罗马”。匈奴人不善于攻城,但是他们可以驱赶成千上万的当地居民、俘虏充当炮灰,可以重金聘请罗马的技术人员为他们制造攻城器械。于是,“阿奎利亚的城墙受到成批善斗的山民移动炮楼、抛掷石头、标枪和火球的猛烈攻击”。但是阿奎利亚人有抵抗侵略的传统,当年阿拉里克就曾在这里吃尽苦头,一筹莫展。现在,他们还得到了一部分哥特雇佣军的帮助,斗志更加高昂。匈奴人在这里猛攻了3个月,毫无进展。阿提拉的后勤补给开始出现困难,被迫走上阿拉里克的老路,下令明天一早就收拾帐篷,撤退回国。
心不甘、情不愿的阿提拉知道,一旦撤退,不仅上次的面子挽不回来,还得再往脸上抹一层灰。就在他骑着马愠怒、失望地绕城行进时,他突然发现一座钟楼上的老鹳正准备带着幼鸟离开鸟巢,飞往乡下。这是一种家鸟,除非钟楼即将坍塌、废弃或者找不到食物,否则绝不会轻易离开老巢。鹳鸟搬家,说明城里的给养也快耗尽了。大喜过望的阿提拉马上下令停止撤退,再一次发起猛攻,特别是在老鹳搬家的这段城墙。阿奎利亚人终于支撑不住了。匈奴人集中全力在老鹳搬家的地方打开一个缺口,不顾一切地从这里向里冲,终于攻占了这座“英雄”的城市。
进城后的匈奴兵大肆破坏,连城墙的墙基都捣毁了。阿奎利亚被从地球上彻底抹掉了!
在围攻期间,阿提拉造了一座土山以祭祀曾经到过此地的匈奴帝国的奠基人乌尔丁,该地后来发展为以乌尔丁的名字命名的乌迪内市。因为纪念乌尔丁而诞生的城市还有德国的乌尔丁根。
阿奎利亚的陷落大大打击了西罗马人的斗志,阿尔提努姆、康科迪亚、帕迪阿相继变成一片瓦砾,维罗纳、维琴察、曼图亚、米兰等内地城市随后遭到沉重打击,米兰和帕维亚干脆不做抵抗,献出全部财富投降了。
当阿提拉进入米兰皇宫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一幅让他很反感的油画。画面上是皇帝和一群王子端坐在宝座上,下面跪着一大群摇尾乞怜的匈奴贵族。大概是考虑到米兰人还算顺从,阿提拉没有下令进行报复,而是耐心地请画师把画中的人物形态调了过来:匈奴人端坐在上面,罗马皇帝们则从口袋里掏出金银财宝,谦恭地献上。
离开米兰,匈奴大军杀奔意大利中部的波河平原。都灵、摩得纳、科多姆等名城相继沦陷。埃提乌斯不敢再眼睁睁地看着西罗马城市一个个垮掉,只好带着有限的军队前往应战。不过他的部队只能起到骚扰的作用,根本不可能和匈奴大军正面作战。胆小的瓦伦蒂尼安皇帝别说御驾亲征,连易守难攻的拉文纳也不敢久留,干脆逃回了昔日的旧都罗马。阿提拉随即跟进,包围了罗马城。这座圣城眼看就要再一次沦陷于“野蛮人”手中了。
这次,“聪明”的瓦伦蒂尼安不再像以前那样死扛,等待东罗马亲戚的援助。他知道,东罗马人从来不是阿提拉的对手,即便援军赶到,也得变成匈奴人的盘中餐。在臣僚的建议下,瓦伦蒂尼安皇帝主动派出使团去和阿提拉谈判。由类似后来国会议长的元老院首席元老阿文努斯、前任近卫军卫队长特里格提乌斯和罗马大主教----事实上的天主教教皇利奥一世组成的西罗马使团的阵容、规格空前。
依据惯例,西罗马使团成员颤颤巍巍地爬上马背,开始和阿提拉会谈。据说利奥一世的滔滔演讲、威严的外表和华丽的主教服征服了阿提拉,让他感受到了上帝力量的伟大。后来,圣彼得和圣保罗又拿着宝剑在阿提拉面前显圣,威胁他如果不撤兵就砍下他的脑袋。阿提拉终于屈服在上帝的使者面前,同意撤兵回国。这一传奇故事后来被著名画家拉斐尔绘成一幅壁画,保存在梵蒂冈,广为传扬。
这显然是杜撰的故事,骗不了人。事实是使团承诺缴纳巨额赎金,同意阿提拉把在北方掠夺的全部财富带回匈奴帝国,同意在交换俘虏时只要军官和士兵,放弃所有妇女、儿童和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和平协议中似乎再一次忽略了荷诺维亚公主。愚蠢的西罗马人再一次错过了甩掉这个麻烦的公主的大好机会。
其实气候也是阿提拉决定撤军的重要原因。意大利的地中海气候的特点是夏季干热少雨,这让来自中欧湿润海洋气候下的匈奴联军很不适应,讨厌的疟疾开始在军中流行,严重削弱了战斗力。另外,按照爱德华·吉本的说法:“士兵们的士气由于获得大量财富和那地方使人整天懒洋洋的温和气候而完全松弛下来。一般以牛奶和生肉为主要食物的北方牧人,现在都拼命吃面包,喝葡萄酒,并大量享用经过烹饪技术制作过的肉类。”追求享乐的士兵是没有战斗力的,阿提拉决定见好就收,避免重蹈在高卢贪得无厌、一味南进的覆辙。迷信心理似乎也影响了阿提拉。当年阿拉里克进入罗马后不久就病死在南征的路上,让阿提拉很忌讳。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阿提拉于是决定不进罗马。另外,埃提乌斯千方百计求来的东罗马援军即将杀到,阿提拉可不想被人断了后路。
不管怎么说,阿提拉总算是带着全部掠夺来的财富离开了意大利,回到他自己的安乐窝。在撤退之前,阿提拉留下狠话:马上把荷诺维亚公主送到匈奴王庭,否则他还会回来,给予更残酷、更无情的打击。但西罗马人管不了那么多,先享受几天幸福时光再说。
阿提拉对西罗马的破坏是非常严重的,欧洲人说:“凡是阿提拉的马蹄踏过的地方,连草都不长。”不过这位好战的匈奴大王、欧洲人眼里的屠夫,却为意大利留下了一份礼物:威尼斯。威尼斯原本是西罗马帝国本土的一个省,这里有50余座繁华的城市,阿奎利来无疑最有名。匈奴大军杀入威尼斯后,大批有钱人逃离城市,跑到附近的岛屿上。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当年阿拉里克围攻罗马时,罗马的有钱人就曾经塞满了台伯河中的小洲。不同的是,现在这帮难民对匈奴人的恐惧深入骨髓,他们无论如何不敢再回大陆。他们就像在狼窝中筑巢的小鸟,相互偎依着生活。锦衣美食再也不敢去想,海里的鱼成为他们餐桌上的必备食品。为了彼此联系,小船成了他们的交通工具。在12个主要岛屿上的人们后来干脆选出自己的保民官、法官,然后组成一个共和国,过起了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罗马的传统与文化因为威尼斯共和国的存在而得以部分保存。
在威尼斯,人们逐渐学会了煮盐。盐是人们的生活必需品。因为盐,威尼斯人重新拿起商业武器,和周边岸上的人们进行贸易,罗马的商业精神在这里又复活了。在南欧被日耳曼人控制的时候,以商业为生的威尼斯注定要成为欧洲的百老汇。两栖的威尼斯甚至使6世纪最后一支占据意大利的日耳曼人----伦巴德人不敢进犯他们。200年后,实力强大的威尼斯共和国竟然可以和查理大帝分庭抗礼。这里成了一块由“野蛮人”推动建设的而“野蛮人”又无力进犯的土地。匈奴人“制造”出来的威尼斯共和国日后成为欧洲商业的中心,成为资本主义萌芽的地方,成为揭开中世纪黑幕的文艺复兴的发源地,这大概也应算作阿提拉的一大贡献吧。
二、英雄气短:死在新娘臂弯里的阿提拉
满载而归的阿提拉把多情的荷诺维亚公主抛到了九霄云外,年轻貌美的伊尔迪科小姐成了他的新宠。倒霉的是,崇尚战死疆场的草原英雄这回意外地死在新娘的臂弯里,丢尽了大英雄的脸面,而且给多事者留下了无尽的想象空间。
大英雄总是惺惺相惜,阿提拉走后不久,埃提乌斯也离开人间,到天国找老朋友斗智斗勇去了。倒是汪达尔人盖塞里克捡了个大便宜,轻而易举地杀进罗马,完成了阿提拉的未竟事业。
阿提拉返回本土后,随即派出一支军队攻打高卢三心二意的阿兰人,结果西哥特人又来管闲事,匈奴军被迫撤回。不过西哥特人这回失算了,在匈奴人的“帮助”下,西哥特国王托里斯蒙德弟弟的势力迅速壮大,在第二年干掉了这个曾经让阿提拉吃尽苦头的哥哥。
公元453年夏天,阿提拉好色的毛病又犯了。荷诺维亚被彻底丢在脑后,伯艮第公主伊尔迪科成了他的新宠,给数量已经很庞大的后宫嫔妃们又添了个金发美人。不过伊尔迪科也是阿提拉妃子中最倒霉的一个。
嗜酒如命的阿提拉在婚礼上痛饮到半夜才回洞房。第二天,他的侍卫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清晨叫醒他。可是,出奇的安静引起了他们的怀疑,他们开始在宫外大吵大闹,希望吵醒阿提拉。眼看没有效果,侍卫们只好硬着头皮冲进寝宫。他们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阿提拉直挺挺地趴在床上,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来,已经没了呼吸,但身上没有一处外伤。新娘伊尔迪科坐在床边,用面纱捂着脸啜泣。
按照哥特史学家约丹内斯的记载:“当阿提拉酒酣后躺在床上熟睡时,他的鼻子里突然涌出一股鲜血,血没有向外流,而是流回咽喉,将他窒息而死。”
匈奴贵族们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阿提拉的遗体被陈列在大草原中央扎起的丝绸灵堂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几个匈奴武士围着灵堂唱赞歌,讴歌他们伟大帝王的丰功伟绩。在场的贵族们按照匈奴礼俗剪下一绺头发,划破脸颊,用鲜血和泪水来哀悼自己的领袖。阿提拉的大墓修建在一条大河的河床上,棺椁分为三层,外面是铁壳,中间是银椁,最里面是金棺。这样的埋葬方式我们在埋葬阿拉里克时已经领略过了。有人认为阿提拉的大墓在蒂萨河的下游一带,但只是推测,没有得到实际证明。与阿拉里克不同的是,匈奴人哀悼阿提拉的挽歌被保留了下来:
阿提拉,蒙狄祖克之子,神圣的伟人,匈奴人的统帅,勇士的君主啊!你以无人能及的伟大力量,独立统治着西徐亚草原和日耳曼尼亚;你威胁着两个罗马帝国,征服了它们无数的城市;为了保证其他城市的安全,它们全部向你纳贡称臣。在获得了所有这些成就之后,你最终既不是由于仇敌的陷害,也不是由于下属的背叛,而是在最为快乐的幸福中,在你民族的辉煌中,毫无痛苦地离开了人世。既然没有凶犯可以让我们为你复仇,那又有谁能说这是你生命的结束?
传说就在阿提拉去世的当晚,东罗马皇帝马约安梦见阿提拉的弓弦断了。这大概是唯一一个宣扬神力,却不是出自教士口中的故事。
新婚之夜神秘地死在新婚妻子臂弯里,难免让人产生无尽的猜想。100多年后有人传说是伊尔迪科在交欢后用匕首刺死了阿提拉,目的是为了给自己的亲族报仇。后人还据此编出了很多剧本到处传唱。这其中最有名的是德国中世纪叙事史诗《尼伯龙根之歌》和威尔第1844年创作的歌剧《阿提拉》。
《尼伯龙根之歌》又名《尼伯龙根族的惨史》,全诗2379节,每节4行,共9516行。史诗的大致内容是:
尼德兰王子西格弗里是个勇士,他曾经诛灭过毒龙,用龙血沐浴,全身皮肤刀枪不入。但在沐浴时,有一片菩提叶落在他的背部,因此这里没有沾到龙血,给他留下了一处最致命的弱点。
(这和希腊神话中的“阿克琉斯之踵”很相像,应该是受了南欧文化影响的结果。)
西格弗里拥有尼伯龙根的宝物,还有一柄巴尔蒙宝剑和一件隐身衣。他仰慕伯艮第国王恭泰的妹妹克琳希德的美貌,准备向她求婚。恭泰正准备向冰岛女王布伦希德求婚,但那位女王有超人的武艺,她曾经声明:任何求婚的人必须和她比赛三项武艺,件件胜她,才能获得她的爱情。若有一样失败,求婚者就要将首级留下。缺乏自信心的恭泰向西格弗里请求帮助,西格弗里表示同意,但要求事成之后把克琳希德嫁给他,恭泰欣然应允。
于是西格弗里化装成恭泰家臣,披上隐身衣,暗中帮助恭泰战胜了女王,恭泰于是把女王带回首都瓦姆斯,两对新人同时举行婚礼。知道真相后的女王很难过,拒绝了恭泰的求欢。第二天晚上,恭泰又依靠西格弗里的帮助制服了女王,但西格弗里乘机偷走了女王的腰带和戒指,交给自己的妻子。
后来,克琳希德和布伦希德为了进入教堂的先后次序发生争执,布伦希德说克琳希德是家臣的妻子,而克琳希德说她是人家的姘妇,没有做王后的资格,还把腰带和戒指拿给她看,作为证据。布伦希德又羞又怒,决意报复。恭泰的朝臣哈根,看到王后受辱,答应替她报仇。他设下阴谋,到克琳希德那里骗出了西格弗里背部的秘密要害,随后在西格弗里在泉边喝水时,用枪刺中他的要害,将他害死。
克琳希德经历了这样的惨变,蓄意报复。她叫人把尼伯龙根的宝物运到瓦姆斯来,大事布施。哈根怕她培植自己的势力,偷偷地将宝物沉入莱茵河。
克琳希德为了报仇,最后向匈奴大王艾策尔求助,表示愿意嫁给他,并把全部尼伯龙根的宝物作为嫁妆,条件是帮她杀死她的仇人。艾策尔接受了她的求婚,派使节前往瓦姆斯,向恭泰求亲。恭泰同意。后来艾策尔和克琳希德设计,在新婚之日突然出动大军,包围了正在吃喜酒的伯艮第人,把他们全部杀死。克琳希德报了杀夫之仇,自己也死在混乱之中。
很显然,《尼伯龙根之歌》不是纯粹的文学作品,而是真实的历史的曲折反映。这里有匈奴和伯艮第人的仇杀,有荷诺维亚公主的影子,有阿提拉对黄金和美色的贪恋,有新婚之夜猝死的奇情。正因为有太多历史的影子,以至于很多人相信尼伯龙根的宝物确实存在,从而踏上了寻宝之路。
威尔第的《阿提拉》是一部三幕歌剧,于1846年3月17日在威尼斯第一次公演,大获成功。歌剧的剧情大致是:
公元452年阿提拉围攻意大利的阿奎利亚城,俘虏了美女欧得贝拉并赐给她一把短剑。欧得贝拉的父亲死于匈奴人手中,她决心替父报仇。曾经在高卢打败过阿提拉的罗马将军埃齐尔提出和阿提拉合作,条件是把意大利送给他做领地,但遭到拒绝。欧得贝拉的情人弗洛斯特误解了她,以为她投靠了敌人,为了洗刷耻辱,决定刺杀阿提拉。阿提拉很喜欢欧得贝拉的个性,决定娶她。欧得贝拉在新婚之夜和弗洛斯特等人合作,用阿提拉赐给她的短剑杀死了阿提拉。
两部伟大的作品有一个共同之处,即不管阿提拉是正面人物还是反面形象,都没有被歪曲和丑化。《尼伯龙根之歌》诞生于阿提拉死后近700年,诗中的艾策尔勇敢、有智慧、男人气十足,似乎不是日耳曼人的仇敌,而是亲密的朋友。这也难怪,毕竟阿提拉曾经把很多流散的日耳曼部落重新收拢,并给予了很好的安置。何况日耳曼人最大的敌人是罗马帝国,阿提拉的出现让他们省了很多力气,提前完成了颠覆罗马帝国的目标。威尔第对阿提拉的正面描写可能更多的是出于剧情的需要,毕竟,女英雄刺杀一个英武的帝王,总比刺杀一个猥琐暴戾的帝王更让人兴奋。
就在阿提拉死后不久,他的老朋友埃提乌斯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西罗马人开始讨厌这位总司令,瓦伦蒂尼安皇帝也撕毁了婚约,拒绝把女儿欧多里亚嫁给埃提乌斯的儿子。埃提乌斯没有及时隐退,而是怒气冲冲地去找皇帝理论,结果一生软弱胆小的瓦伦蒂尼安居然勇敢地拔出宝剑,一剑刺穿埃提乌斯的胸膛。皇帝身边的弄臣宦官也不甘落后,上去一通乱砍,身中百余刀的埃提乌斯就这样窝囊地死在皇帝脚前。埃提乌斯终于可以到天国和老朋友叙旧了。
埃提乌斯的死激起了全国民众的愤慨,一个罗马人当众对皇帝说:“我完全不知道,陛下,你这是为什么和出于什么动机。我只知道你用自己的左手砍掉了自己的右手。”
瓦伦蒂尼安是个好色之徒,到处采野花。母亲和总司令先后死掉,更让他无所顾忌。元老马克西穆斯的妻子也被他侮辱。马克西穆斯十分愤怒,秘密准备叛乱。不过埃提乌斯的卫兵奥普提拉和特劳斯提拉抢在了前头。当瓦伦蒂尼安在战神马尔斯广场就座准备向群众发表演说的时候,两人冲上前,用剑刺穿了他的心脏。两人没有遇到阻拦,皇帝的随从们似乎都很愿意看到这个家伙的死亡。提奥多西家族的最后一个皇帝就这样死掉了。
瓦伦蒂尼安死后,马克西穆斯夺取了皇位。为了报复,他把皇后叶夫多基亚强娶过来。叶夫多基亚忍受不了被人霸占的屈辱,秘密派人向汪达尔王盖塞里克求助。盖塞里克不像阿提拉那么信邪怕死,带领大队人马勇敢地杀进罗马城。马克西穆斯赶紧外逃,在路上被愤怒的群众和士兵拦住,用石块猛砸这个招来敌人的丧门星,马克西穆斯当场毙命。
利奥主教被迫又一次出马,这回盖塞里克只同意不烧杀,但要纵情抢掠。汪达尔人在罗马城大肆抢掠,害得罗马最后仅剩下7000市民。阿提拉没有完成的任务终于由昔日的假盟友盖塞里克完成了。
盖塞里克撤退回国时,掳走了3万余罗马富豪、贵妇,包括前任皇后和他的两个女儿。这些人大部分沦为奴隶,汪达尔人首开了日耳曼人奴役罗马人的先例。
崇拜英雄,依赖英雄,是草原民族文化的先天弱点。阿提拉,作为匈奴西迁后最伟大的英雄,创建了庞大的匈奴帝国,把东方的草原文明强行移植到罗马文化圈,在欧洲产生史无前例的巨大震撼,极大地加速了腐朽的罗马帝国的灭亡,对欧洲的封建化进程做出了巨大贡献。但是,在父王的巨大光环“阴影”下成长起来的子孙们往往不是英雄。阿提拉的子民秉承了草原先民的传统,财富任由英雄取,美女任由他先选。偏偏阿提拉对美女有着无尽的欲望,来自不同民族数不胜数的后妃给他生下一大堆儿子。在这些儿子中选择继承人无疑是一项艰巨的脑力劳动。阿提拉的意外死亡,使他没有机会完成这项重任,辉煌一时的匈奴帝国也因此像一颗流星迅速消失在天际尽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阿提拉的匈奴帝国实行的是金字塔状的统治架构,属下的日耳曼民族依据力量强弱分别处于不同的等级。因为时间短暂,这个临时的民族聚合体还根本没有形成共同的民族观念。大家只是因为惧怕阿提拉的威权或羡慕他的武功,才走到一起。阿提拉死后,长子埃拉克继承了王位。但是埃拉克并没有什么可以服众的军功,唯一一次独立率军进攻波斯还大败而回。他的弟弟们纷纷提出要封地,要求把父王属下的各个日耳曼部族瓜分,让他们像埃拉克当年统治阿卡吉里人那样。他们的母亲来自不同民族,这些娘家人成了他们各自的依靠。匈奴帝国面临着四分五裂的危险。
原来处于二等公民地位的人多势众的东哥特、斯皮德、斯基尔等部族现在谋求的是独立或自治,他们在耐心地寻找着机会。
公元454年底,埃拉克希望杀鸡骇猴,出动大军驱逐了争权夺利的埃尔纳克等王子,把他们一直赶到黑海岸边。但在回师到匈牙利内塔德河畔的时候,埃拉克突然发现,一支实力远远超过自己的日耳曼民族联军正等待着他的疲惫之师。
有关这场战斗的情况模糊不清,我们只能推测战场是一片灌木丛生的沼泽地,日耳曼人占据着高处的丘陵,匈奴骑兵和弓箭的优势无法发挥,而另一些日耳曼人临阵叛变又截断了他们的归路。在这场决定性的战斗中,“斯皮德人的长矛、哥特人的短剑、匈奴人的弓箭、斯基尔人的步兵、赫鲁利人的轻巧武器和阿里人的重武器,或互相结盟,或互相为敌,打在了一起。”最后日耳曼人取得了胜利,匈奴人损失7000余,埃拉克也喋血沙场。
埃拉克死后,匈奴帝国正式瓦解,日耳曼人瓜分了阿提拉的帝国。东哥特人占领了肥沃的潘诺尼亚,斯皮德人进驻到现在的罗马尼亚一带,斯基尔人停留在多瑙河与提苏河之间的土地上。他们先后被东罗马帝国授予同盟者的身份。
退守乌克兰草原的匈奴人在休养生息了7年后,在阿提拉之子邓格西克的率领下再次西进,试图恢复帝国的荣光。公元462年,他们绕开斯皮德人,直接突袭了潘诺尼亚草原上的东哥特人。东哥特人勉强抵抗了一阵,像他们的祖先一样仓皇退走。不过此时的匈奴人毕竟势单力薄,人口稀缺成了他们的致命伤。在坚持了几年后,卷土重来的东哥特人又把他们赶出了匈牙利。无路可走的邓格西克决定沿多瑙河南下,进攻昔日的手下败将东罗马帝国。但是,此时的东罗马已经恢复元气,公元468年,匈奴骑兵在东罗马境内遭到坚决的阻击,邓格西克当场毙命,首级被割下来送往君士坦丁堡展览。这场胜利对于东罗马来说无异于一次解脱,从遭受匈奴人残酷打击的深深创伤中解脱。人们像庆祝阿提拉本人死亡一样庆祝阿提拉儿子的阵亡。匈奴人的最后一次西进努力宣告失败。
剩下的大部分匈奴人退回到乌克兰草原,恩内泽尔、乌尔丁达尔两位王子带领部分族众占据了达西亚,另外有一些小股的匈奴人散落在潘诺尼亚草原和东罗马帝国各地。对于这些已经不构成威胁的匈奴人,东罗马政府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授予他们与日耳曼人同样的“同盟者”身份。因为这些人可以替东罗马政府开垦荒无人烟的土地。另外,匈奴雇佣兵的勇敢善战很受东罗马人喜爱,此后200多年里,几乎每一次大规模战争中都能看到匈奴人的影子。这其中最有名的无疑要数阿提拉的孙子、斯皮德国王阿达里克的外甥蒙克。
公元532年,君士坦丁堡发生严重骚乱,查士丁尼大帝的皇后提奥多拉从城外召来军队镇压暴民。这支部队的步兵司令是著名的贝里萨留,骑兵司令就是蒙克。胜利后的蒙克被查士丁尼大帝封为伊利里亚省总督。但伊利里亚的东哥特人很快又开始叛乱,蒙克和他的儿子在敌军中被砍死。从此以后,再没有阿提拉的子孙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
匈奴人和西罗马帝国的关系一直不错,尽管曾经刀枪相见,但拉文纳当局对匈奴雇佣兵依然十分欣赏。阿提拉的亲信奥雷斯的老婆是罗马贵族,匈奴帝国崩溃后,奥雷斯顺理成章地带着大量黄金和一批匈奴雇佣军回到罗马,投到帝国总司令里西梅尔麾下。里西梅尔的父母分别是苏维汇人和哥特人,蛮族出身使他一直不敢称帝,只能充当幕后人物。他把一个又一个皇帝扶上台,然后又一个接一个地废黜。奥雷斯对里西梅尔忠贞不贰,直至坐到副总司令的高位。里西梅尔死后,奥雷斯也学着他的样子立了三个傀儡皇帝,最后干脆把皇位送给自己的儿子罗慕洛。
这时,阿提拉的另一个亲信埃德克的影子出现在奥雷斯面前。埃德克对匈奴帝国忠心耿耿,阿提拉死后,他尽心扶持埃拉克,埃拉克死后,埃德克回到自己的民族中间。他的儿子奥多亚克后来成了西罗马的雇佣兵,并迅速成长为领袖。奥多亚克要求获得同盟者身份和三分之一的意大利国土作为领地,遭到奥雷斯的拒绝。奥多亚克马上起兵,攻占拉文纳,废黜了罗慕洛。
废黜了皇帝后,奥多亚克把西罗马帝国的国徽送给了东罗马皇帝芝诺。芝诺犹豫不决,没敢接受,但是西罗马帝国从此失去了皇帝。历史学家们因此把公元476年作为西罗马帝国正式灭亡的时间。末代皇帝罗慕洛和罗马城的建立者、传说中母狼哺育的所谓战神之子罗慕洛名字完全一样。西罗马帝国就在这样一种充满讽刺的历史氛围中走到了历史尽头。阿提拉没有完成的任务,就这样由他的两个股肱大臣完成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一个政权就这样间接地被另一个伟大的东方政权驱赶过来的野蛮人消灭了。
随着埃尔纳克逃到黑海北岸的匈奴人逐渐分裂为两大部落:乌屈古尔部和库特古尔部。前者主要居住在顿河以东一带,后来曾经在伏尔加河上游一带建立大保加尔王国;后者在顿河以西游牧,一度回到巴尔干半岛,建立黑保加尔王国,也就是现代保加利亚的前身。
乌屈古尔部不忘昔日的帝国荣光,曾经多次向多瑙河流域的帝国故地进军,但遭到东哥特人的顽强阻击,徒然为对手增加了几段可供追忆的光辉历史。但是在东罗马帝国面前,他们却依旧可以纵横无阻,从公元493年到公元535年,乌屈古尔部连续三次渡过多瑙河,进犯色雷斯和马其顿等地。
为了解除外在压力,东罗马政府开始运用外交手段和巨额贿赂,挑拨匈奴两部的关系。最后,乌屈古尔部上钩,掉头进攻库特古尔部。后者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到沉重打击。无缘无故遭到打击的库特古尔部非常愤怒,把怒火完全撒到幕后黑手东罗马帝国头上。公元558年库特古尔部在国王扎伯尔干率领下大举讨伐东罗马。查士丁尼大帝虽然奋力阻击,仍然不起作用,君士坦丁堡又一次被匈奴人围困。最后,还是老将贝里萨留出马,才把敌人赶走。
扎伯尔干撤兵后,怒气未消,开始对乌屈古尔部展开报复行动。两个部落之间的残杀从此成为匈奴人的唯一主题。不过,他们的战斗没进行多久,就停了下来,因为东方来了一个更横的家伙,这就是阿瓦尔人。
阿瓦尔人也就是中国史籍中所说的柔然人。他们是蒙古草原的第三个主人。不过运气比较差,柔然民族南下时碰到了他们的前辈,刚刚开始汉化、野性尚存的鲜卑人。拓跋鲜卑人建立的北魏政权坚决阻止了柔然人的南进,并给予了他们很大的打击。柔然人无奈,只好走上匈奴人的老路----西迁。
面对新对手,匈奴两部依旧没有悔改,仍然各自为战,结果没费多少工夫就被阿瓦尔人吞并。叱咤风云700余年的匈奴民族终于退出了历史舞台。
在本书开头,我们提到有一批匈牙利人向政府提出申请,要求恢复他们匈奴族的身份。那么,匈牙利人到底和匈奴人有没有关系呢?
匈牙利人是欧洲唯一不属于印欧民族的群体。目前比较一致的看法是:匈牙利民族起源于伏尔加河流域,最早以渔猎为生,后来过渡到游牧。大概从5世纪中叶开始,匈牙利人开始从乌克兰草原向西移动,并经过了亚速海北岸的大沼泽,进入第聂伯河和多瑙河下游一带。10世纪时,7个部落结成联盟,其中马扎尔部最强大,他们的领袖阿尔帕德被推选为大公。匈牙利人因此被欧洲人称为马扎尔人。
阿尔帕德大公后来率众参加了东罗马帝国对保加利亚国的战争,但老巢因此空虚,被拜谢涅人抢走了。阿尔帕德大公无奈,只好率众向喀尔巴阡盆地退却,最后辗转来到匈牙利平原。此时的日耳曼人已经完全变成定居农民,面对跃马横枪、飞箭四射的马扎尔人手足无措,不断发出“上帝保佑我们免遭马扎尔人毒手”的恐慌祈祷。但是后来,他们败在德国国王鄂图一世手下,欧洲人宣称他们只有7个人生还。
阿尔帕德大公的后裔圣·伊斯特万几经坎坷,于公元1000年正式建立了匈牙利王国。
从匈牙利人的早期历史来看,他们和匈奴似乎脱不了干系。5世纪中叶,正是匈奴由盛转衰,向乌克兰草原撤退的时候。匈牙利人向西进发,所过之处正是匈奴人的领地,双方不可能没有任何关系发生。另外在匈牙利草原上,还有很多小股的匈奴人没有走,他们选择了留下来的定居生活。19世纪以前的匈牙利学者,也不否认本民族和匈奴人的联系。19世纪初,著名学者克勒希·乔莫·山多尔还曾亲自前往中亚寻找本民族的摇篮。
但是,1867年匈牙利被兼并进奥匈帝国后,情况发生了变化。由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支持的“芬兰-乌格尔”学派的观点被官方采纳。这一学派依据语言学研究成果认定匈牙利语属芬兰-乌格尔语系,由此认定匈牙利人的祖先同芬兰-乌格尔民族比较亲近,与匈奴人没有关系。但是,处于二等公民地位的匈牙利人并不认可这一观点,因为他们的阿尔帕德大公本人就曾宣称自己是阿提拉的曾孙。在匈牙利民间流传着:“阿提拉活了150岁,统治了全世界100年。如果士兵们在战场上仰望星空,就能看见他和他的儿子们正在为匈牙利的独立同德国侵略者(奥地利人和德意志人同属于日耳曼民族)奋战。”
我国学者何震亚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曾撰写《匈奴与匈牙利》一文,指出匈牙利人的生活习惯中有很多同匈奴人类似。如朝拜日月、以左为尊、脱帽谢罪,等等。何先生还举了很多语言上的例子。如匈奴称父亲是“阿爸”,匈牙利人称“Apa”;匈奴称母亲是“唉起”,匈牙利语是“Anya”;匈奴称儿子是“格给”,匈牙利人称“Gyerek”;匈奴称伯叔是“霸给”,匈牙利人称“Bacsi”;匈奴叫马是“马瑞”,匈牙利人称“L-O”(同“骡”相近),等等。其他学者也有类似的研究成果。
不过,匈牙利独立后,政府并没有改变奥匈帝国时的观点,现在,官方历史结论依旧认为,匈牙利人的祖先最早来自欧亚大陆交界地带乌拉尔山麓附近的一支游牧民族,他们不是匈奴人,也不是匈奴人的亲戚。可问题是,这支游牧于乌拉尔山麓的民族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匈牙利“一战”后才获独立,作为欧洲的一个“新”成员,在战后欧洲的三个大国中,他们至少需要融入其中的一方。
驮着战国、秦汉,蹄踏着新莽、西晋两个政权,狂飙卷起欧洲诸多民族大迁徙的硝烟,一代天骄----匈奴,这个曾经无比鼎盛的王朝在公元500年前后终于走完其辉煌的历程,像一颗无比耀眼的巨星,陨落在恒久的历史天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