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顾而已惨遭迫害有关的一段经历及两张照片
正当顾而已和顾也鲁踌躇满志,要为中国电影事业大干一场时,史无前例的“文革”爆发了。他们(高占非已离开了上影厂)因在香港创办了电影公司,被作为“资本家”来批斗。上影的“造反派”让他们抬着“大光明影业公司”的牌子亲手烧毁。可叹:曾经让两位“患难之交”引以为豪的一段从影经历:即建立进步的电影阵地,历尽艰辛地拍摄进步影片,并以一腔爱国热诚回归祖国内地。这一切竟成了他们被压得抬不起头来的沉重包袱。当然,顾而已最终被迫害致死的原因是因其另一段经历,与“文革旗手”江青(蓝萍)有关。
1936年4月26日,电影明星赵丹和叶露茜,唐纳和蓝苹(江青),顾而已和杜小鹃专程从上海来到美丽的西子湖畔,在六合塔下举行集体婚礼。六位新人巧合“六”吉利数字,“合”则是百年和好之意。六和塔婚礼,为的是取六位新人永谐同好。介绍人是郑君里和李清,并邀请德高望重的沈钧儒律师证婚。
三对新人与证婚人沈钧儒合影三对新人在杭州六和塔举行集体婚礼
前排左起:叶露茜、赵丹、蓝萍、唐纳、
杜小鹃、顾而已
后排左起:郑君里、沈钧儒、李清
谁能料到三十年后,1966年,史无前例的大灾难临头,江青为了掩盖这段历史,对照片上的人物大动干戈,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除唐纳、李清在海外,杜小鹃早已病故外,其余人都难以逃脱这灭顶之灾。赵丹、郑君里被抄家、毒打并关进监狱。顾而已在屡遭迫害之后,终于不堪受辱,于1970年6月18日,在“五七”干校一个工具棚门梁上自缢身亡。时年55岁。同在五七干校的父亲顾也鲁,当时正在烧锅炉,闻此噩耗,顿时痛彻心扉。
我曾看过顾而已侄子顾小虎的一篇写家族的文章,他在回忆大伯父顾而已自尽的文字中写道:“而电影导演(指顾而已)却把自己两百来斤的身体交给了一条裤腰带。那一年他五十五岁,抽了大半夜的劣质香烟,勇士牌,市价一角四分。”这几句话读后一直让人心情沉重。我常想,抽了大半夜的勇士牌劣质香烟的顾而已在结束自己生命前,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曾经是那样的热情开朗,热爱生活、热爱家庭子女、尤其是热爱话剧和电影事业,并视之如生命。现在要让他丢弃这一切,要有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啊!顾而已重组家庭后,又有了四个孩子,那年,大儿子胖胖(小名)才十几岁,小儿子大伟才8岁,妻子也还年轻。他之所以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一定是感到看不到希望,感到没有了做人的尊严。
联想到顾而已的死,我为父亲顾也鲁感到庆幸。父亲劫后余生,1976年文革后,已年届六十的他又能继续从事自己酷爱的电影事业,拍摄了多部电影和100多部集的电视剧,写了三部回忆录,被人称为电影活字典,并于2005年荣获广电部的”优秀电影艺术家“的称号。
顾而已1955至1962年导演电影的海报
1952年起,顾而已任上海电影制片厂导演,先后联合或单独执导了《天罗地网》、《地下航线》、《罗汉钱》、《燎原》、《天仙配》等影片。
1955年导演《天罗地网》1955年导演《天仙配》
1957年导演《罗汉钱》1959年导演《地下航线》
1959年导演《星星之火》1962年与张骏祥联合执导《燎原》
张冠李戴的顾也鲁与顾而已
父亲顾也鲁与顾而已从1948年起,命运总是把他们安排在一起。在香港期间,他们一起创办大光明影业公司,一起在同一部影片中担任角色,往往是顾而已演老年,顾也鲁演青年。如在《水上人家》中,他演渔行老板麦太公,父亲演麦太公的儿子麦老师;在《野火春风》中,父亲演青年学生陈正明,他演陈正明的姑丈李秉义;在《琼楼恨》中,他演专横跋扈的地主,父亲演地主女儿的情人音乐教师;在《诗礼传家》中,他演封建地主蒋封祝,父亲则演蒋封祝的侄子。在顾而已导演的电影《小二和结婚》中,父亲在该片主演小二黑------,正因为此,观众常常误认为顾也鲁是顾而已的儿子,也有人误认为顾也鲁是顾而已的弟弟。
“而已”、“也鲁”中的“而”,“也”确实容易叫混,再加上顾也鲁与顾而已两人戏里戏外,如影随形地总在一起,人们把他们弄错的事情也就经常发生。
把“顾也鲁”当成“顾而已”的,首先是香港“大光明影业公司”的主要投资人张军光。他请顾而已吃饭商谈影片拍摄投资事宜,可请柬却写给了“顾也鲁”。父亲当时正与王丹凤在长城影片公司拍《琼楼恨》,收到了请柬,一拍完戏就匆匆赶去赴宴。张军光的神情显然认为顾也鲁是不速之客,但也表示欢迎,他委婉地问道:“而已怎么还不来?请帖他收到吗?”父亲回答说:“我是在‘长城’拍戏时收到的,还未回宿舍去(二顾同居一个宿舍)”。父亲见老板一脸茫然的样子,意识到可能是请帖上写错了名字,才使自己有机会品尝了一顿丰盛的美餐。
当然,弄错名字并不都是好事,也有倒霉的时候。“文革”期间,顾而已是“天马厂“的导演,顾也鲁是”海燕厂“的演员,他们被分别关在两个厂的”牛棚“里。一天,有个外调人员来找父亲,要他交代自己的经历。父亲就把祖宗三代以及自己的全部历史如实汇报了。不料,外调人怒火三丈:“为什么不交代重庆的一段历史?”父亲平静地回答:“别的可能会想不起来,我有没有去过重庆,这点还很清楚。”心想,或许他们弄错了名字,就让他们去问问顾而已。可外调人员拿出的介绍信上,竟清清楚楚写着“顾也鲁”的名字。管”牛棚“的人对父亲说:”你老实交代才有出路,蒙混过关,死路一条!"父亲斩钉截铁地说:”杀了我,我也没有去过重庆!”他们看父亲说得如此坚定,估计不敢抹掉这段历史,这才去找顾而已。
1970年6月18日,顾而已在“五七干校”含冤自尽了。父亲正在锅炉间烧水,女演员保琪来打水,悄悄地说:“也鲁上吊自杀了!”父亲一听被震惊了,不禁心痛万分,此时他已无心去纠正保琪说错了自己的名字。父亲在回忆文章中说:“我为而已之死黯然、怅然、愤然,在重庆、在香港,他演的是抗日戏,拍的是进步影片,却遭到置于死地的政治迫害,怎不令人为之心碎、意难平!”
粉碎“四人帮”后,准备给顾而已平反昭雪,改正错误结论,但是张冠李戴的事情还在发生。一天,顾而已的大儿子顾永快来看“也鲁叔叔”,拿出上影厂给他的信,只见上面竟然写着:“你父亲顾也鲁之死,我们还在调查中------”,父亲看后,真是啼笑皆非。
1951年著名画家万籁鸣在香港为顾也鲁剪影顾而已漫画像(著名画家黄永玉画)
电影圈内的朋友将顾也鲁与顾而已张冠李戴也是常有的事。1981年,父亲参加电影《子夜》的拍摄,此时离顾而已的去世已有11个年头了。可是,导演桑弧在片场,对着饰演杜竹斋的顾也鲁,还是“而已”长,“而已”短地喊着,父亲知道他叫错了,也不去纠正,照常按导演的意图去演戏。
还有一件笑话发生在1983年秋天。父亲顾也鲁与王丹凤参加上海政协组织的文艺界赴闽慰问演出。期间,秦怡正在孙道临导演的电影《雷雨》中拍戏。拍戏之暇,秦怡告诉孙道临一则新闻:“丹凤和而已去福州演出了。”孙道临幽默地说:“这是不可能的事。”秦怡还坚持说:“我在电视中已经看到他们的演出了!“孙道临笑着说:“不可能的事!”秦怡急了,强调说:“我亲眼目睹的事,还能有假?”孙道临还是看着她笑。秦怡这才悟到是自己说错了名字,丹凤是与“也鲁”一起去福建演出了。
写到这儿,我想起小时候对顾而已的印象。五十年代,两家走得很近,时有来往。每当顾而已夫妇来我家时,我们几个孩子都会欢呼雀跃,高兴地喊着“顾而已老伯伯”、“小林嬢嬢”。心里已把他们当作可亲的伯父伯母。他们自己也有好几个孩子,但还是喜欢孩子。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们带我们去城隍庙玩。一共三辆黄包车:“大块头老伯伯”顾而已坐一辆,小林嬢嬢带一个孩子坐,另外两个孩子合坐一辆,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怎么玩的,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每人一碗豆腐花,津津有味地吃着。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吃豆腐花,觉得既有趣,又味道鲜美无比,并从此喜欢上了吃豆腐花。对顾而已老伯伯最深的印象,对我来说,似乎也定格在这儿。
我的小妹顾耘定居澳门,顾而已的一个儿子胖胖(只知道小名)也在澳门。因为是世交,他们还有来往。从小妹那里得知,“小林嬢嬢”和四个孩子的一些近况:三个儿子,胖胖在澳门,大伟在澳洲,小红在上海。一个女儿顾多加在加拿大定居,她的母亲基本上住在她那儿。生活都还平稳。
写完《顾也鲁与顾而已》这篇博文,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希望这篇博文能够告慰如今同在天国的父亲顾也鲁与“伯父”顾而已。我常想:这对情同手足的影坛挚友在天国见面时会是怎样的情景?他们还会创建电影公司吗?愿他们在天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