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第一章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承诺
灵芝是中医药学宝库中的珍品。自古以来流传着许多关于灵芝的传说，这些传说，将灵芝奉为“仙草”、“瑞草”，并视其为“吉祥如意”的象征。
《神农本草经》将灵芝列为上品。
还有两天就到清明节了，乡下黄土地里的亲人等着我去祭奠，我不知道那座坟茔上的枯草中，是否隐藏着新绿，也不知道黄鼠狼是否还栖息在深深的墓穴里，不知道坟头上的黄土跌落了多少。甄莕鹏躺在床上，默默地想着。黄丽看着丈夫眉头紧锁，知道他是在想清明节回家的事情，就小声地问：“清明回家看看大爷去不？听说，大妈得了脑血栓，瘫痪了。”“她这样的人，死了才好呢。”“现在说这些有用吗？我劝你一句，人都有办错事的时候，当年大爷大妈为了结婚，把灵芝扔了，也是逼不得已的事。”“放屁，一个吃奶的孩子，碍着他们什么事了？下狠心愣是把他丢进了大风雪里。他们还算人吗？别忘了，他是大爷的亲儿子。”“个人过个人的日子，他怎么样又不关咱们什么事，我说还是去看看，不然让人家说闲话。”“我最腻歪老家的人有事没事的瞎说，谁不知道大爷般的缺德事呀。”“都知道，你看看那些人，那个不是墙头草？有谁肯为一个死去的吃奶孩子，得罪活着的人哪？啊。你看看，扁头刚当上村主任，村里那巴结的排成队，这就是现实。”“他妈的啥都讲现实，那这个社会就永远都甭想进步了。我就是不想巴结他，就是不想看死老爷子那张槐树皮似的脸，他把我能怎么样？”“你这人就爱抬杠，随你们家根子，跟你死爹似的。”两个人说不到一块儿，各自躺在床上想心事，谁也不搭理谁了。
甄莕鹏老是想着清明节母亲会给他托梦来，不知道今晚母亲会不会托梦给他。想想妻子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毕竟他是我大爷、大妈，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不到大爷拿看看，怎么说也说不过去。老家的人又好议论，说不定连着爹妈一块就骂了。本来关系就和大爷一家处得不太好，真那么做了，村里人不定怎么在大爷面前讲究呢，添油加醋的不说，肯定还会连骂带卷的，都这么大岁数了，别给死去的爹妈挣骂呀。唉，去吧。甄莕鹏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总是想母亲给他讲过的那件事，就是四十五年前大爷把灵芝扔进暴风雪里的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听村里人传瞎话儿，说大爷没把灵芝扔了，是给了一个南蛮子了。母亲说也不大可能扔了，因为，那天晚上大妈临咽气的时候，母亲始终守在她身边,大妈大瞪着眼睛，指着毛玉姐和灵芝，对母亲说：“老三家的，咱们姐妹儿这几年在一块儿从来没红过脸，你那我就当亲姐姐看，我也从来没拿你当外人看过，看来我熬不过今天晚上了，这两孩子我就托付给你了，无论吃多大苦，你千万帮我把两孩子养活大了，我给你磕头了，妹子。”“嫂子，你看你说哪去了，毛玉跟灵芝和虎头不跟亲兄弟姐妹似的吗，你放心，只要有我吃的，就不会饿着他们俩。”“妹子，我是担心哪，这是咱俩背地里说，毛玉的爸在外边都干啥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你仔细琢磨琢磨，真要是那个浪货当了他们俩的后妈，还能有他们的好儿。还不变着法儿的想害死他们俩？”“你快别想了，好好养着吧，身子骨儿要紧。毛玉跟灵芝我想方设法也帮你养活大了，你一百个放心，啊。咱们姐俩过这个。”“可说呢，咱们姐俩儿真过这个。妹子，我是该死的人了，我还有一件大事儿想托付给你。”母亲一学到这就掉眼泪。“那真是到十分儿份上了，她出气都不匀呼了，手哆哆嗦嗦的，从自己裤裆里掏出了一个玉灵芝来。哎呦，那块玉灵芝，通体都是白的，让人看着就稀罕。”“妹子，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本想着等灵芝长大了，给他媳妇的，没成想我没寿啊，你就替我保管着，等孩子长大了，结婚的时候，给他媳妇吧，也算是我这个婆婆的一点心意。妹子，你可千万别露出来，我八辈子都感你的大恩大德。”母亲当下就把那块玉灵芝塞进了口袋里。“毛玉，抱着灵芝，给你三婶儿磕头。”毛玉懂事的抱着灵芝，跪在地上，嗵嗵的给我母亲磕了三个响头。“毛玉。”母亲搂着孩子，呜呜的苦者。“那天正好下大雪，那雪下得那个大，雪片子跟棉花套子似的，天还刮着老大的西北风，那风从窗户眼儿里嗖嗖的刮进来，冷得让人浑身打哆嗦。我是真害怕呀，你说，他那儿呼呼儿的倒气儿，有进的气儿，没出的气儿，脸憋得跟个大脸盆子似的，毛玉拉着她妈的手，吱哇儿乱哭，吃奶的灵芝，趴在他妈的胸口上，两手抓弄着她妈的衣服，我的心那个难受啊。就不大会儿功夫，她蹬扯了几下，脖儿一仰，咽气了。你说我急的，身边一个人儿没有，两孩子啥事不动，连害怕带着急，我也开哭。你奶奶是看见你饿了，过来找我给你吃奶去，进门就听见我哇哇的哭，二话没说，劈头盖脸的就骂了我一顿。‘回去，刚咽气的人不好，我孙子还小呢，你先照照水缸，完了再进去，让你爸过来，趁势儿把这两孩子领过去，我先在这屋守着。’我一听老太太是真着急了，打我进门儿，还没这么骂过我呢，这是头一遭。我赶紧领着孩子回家了。过后儿你爷爷他们哥几个，还有你爸他们哥几个都去了。攒材的攒材，挖坑的挖坑。冰天雪地的，她也会赶这个时候，哪伸得出手啊。滴水成冰啊，雪也不停，北风扬着雪粒子，打的人脸生疼。你想想，刚刷的漆就冻了。出殡那天雪倒是停了，可是那道儿没法儿走啊，雪都没了小腿子了，走一步拔一步，把抬杠的那几个人累的，一边抬一边骂：‘这个死丽英，挑个啥日子死不行，非得找个大雪刨天的日子，折腾人。’好不容易把她抬坟地儿去了，埋的时候，杠绳还折了，几个大小伙子，死拉硬拽，好不容易才拽出来。哎呀，那可受了大罪了。毛玉几乎就是爬着雪，爬到坟地儿的，那孩子，跪在她妈的材头哭得，谁看了都心里难受啊。”
母亲讲这些的时候，眼里一直汪着泪。
第二章 陌生人日记
甄兴华坐在沙发上，默默地看着报纸。这两天他老是心绪不宁，干什么都不踏实。上午开所务会时，管教科齐科长还跟他说这些日子他老走思。队里的七事八事，家里的事，让甄兴华有点支撑不住了。这又快到清明节了，本想着今年不回去了，可是老爹又来话儿说，务必回去，说莕鹏两口子要回去，二哥说操持操持，让莕鹏他们在家吃顿饭，这么多年不远不近的，也不叫个事儿，都是一家人，往近了走走没啥不好儿的。要说莕鹏这个人真是没啥说的，平常求他办点儿事儿，痛快着呢。大嫂子那个人也是爽快人，干啥事儿也不拖泥带水的。这么多年不亲不近的，还不就是我爸我妈那点事儿。你说，我也纳闷儿，那个灵芝真让我爸给扔了？怎么想都不可能。唉，人哪，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怎么就想出了把孩子扔了呢？也难怪村里人议论纷纷，三婶子活着的时候，话里话外的没少说这个事儿，你说，我们做小辈儿的能说什么呢？总不能指着老爷子鼻子尖儿问：您到底有没有把那孩子扔了？扔哪了？这话说不出口啊。我寻思，三婶子活着的时候，一定是跟莕鹏讲过什么。事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再怎么着也找不回来那个孩子了，有啥别扭的。莕鹏就是死脑筋，想不开。
“报告。”
“进来。”
“队长，新来的贾灵芝发烧了。”
“找大夫上医务室看去，找我有用啊，我是大夫？”甄兴华没好气地说。他是一听到贾灵芝这三个字心里堵得慌。怎么这么忖，一分就把他分三队来了。让人堵心。甄兴华查了好几遍新收档案，这个贾灵芝是湖北人，年龄四十五岁，跟莕鹏一般大。真是怪了，难道这里还有事儿？甄兴华扔掉报纸，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唉，怎么就遇上一个叫贾灵芝的人，这真是他妈的邪了门儿了。
“值班儿的，值班儿的，把贾灵芝给我喊来。”“是，三班贾灵芝，到队部来。”不一会儿，贾灵芝来了，站在门口。“报告，队长，您喊我？”“不行啊，进来。”甄兴华没好气地摔着报纸。“行行，报告。”“行了，就别报告了。贾灵芝，你是湖北人？”“是，湖北人，湖北汉江。”“哦，你家里还有什么人？”“爹妈，一个姐姐，一个弟弟。”“成家了吗？”“成家了。”“哦，有什么业余爱好吗？比方说看书啊，打球啊。”“我爱看书，队长，我平常爱写日记，可是班长一看见我写日记，就打我。”“嗯？你爱写日记？哦，你尽管写，没事儿的，今后没人打你了。不过，贾灵芝，我想跟你提个小小的要求，你看？”“队长您说。”“我想看看你写的日记，不知道可不可以。”“可以，队长，就是我的字潦草点儿，恐怕您看不懂。”“没事，没事，我慢点看，一个日记，又不是什么名著，也不用死乞白咧的非弄明白了。就这样。值班的，告诉三班的吴玉良，以后贾灵芝写日记，让他随便写，另外，如果要在无故打人，让他小心着。”“是。”贾灵芝走了。甄兴华琢磨来琢磨去，看着贾灵芝还真有点像我们家的人。看来，我还真的好好的调查调查。
晚上，甄兴华正在队部看新闻联播，贾灵芝出现在队部门口。“报告，队长，这是我写的日记。”“哦？拿过来我看看。你先回去吧，我看完了就给你。”“是，队长。”贾灵芝回去了，甄兴华拿起贾灵芝的日记本，轻轻打开，一幅宋祖英的演出照，赫然出现在日记扉页。“呵，还挺有品味的。”甄兴华默默地看日记。
北方的夜，北方冬天里的长夜，是那么漫长，那么难过。我想念你们，疼我爱我的父亲母亲。我恨你们，生我身的亲生父母。寻找你们，我只想给自己一个交待，给我的孩子一个交待。可我不知道这有什么交待的。如果那个风雪交加的早晨，我不是被养父发现，哪有今天的贾灵芝，哪有蹲牢狱的贾灵芝？默默的忍受他人的白眼，忍受苦难，抛家舍业，来到这遥远的北方城市，在寒冷的冬夜，用眼泪洗刷心头的创伤。用爱舔食滴血的伤口。还有五个月的时间，我就回到故乡了。我再也不想找生我身的父母亲了，再也不想回到本是我的故乡的这个城市了。我恨她，她埋葬了我至高无上的爱。生我养我的双亲哪，你们在那寒冷的雪夜把我抛弃，根本就没想给我活路，娶妻生子的我，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城市，本想能找到你们，以圆我心中的梦。我不知道你们的容貌，不知道你们的身高，不知道你们的一切。我想知道，我想偎在你们的怀中，听听你们的心跳。自从离开你们后，那熟悉的心跳就永远的消失了。我听惯了养母养父的心跳，那心跳伴我走过了四十年的人生。四十年哪，我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当一个未满周岁的男孩，被他的生父抛进风雪中，抛在了河堤下，那一份相连的血脉情，又在哪里呢？我的生母啊，你诞下我的时候，看过我的脸吗？抚摸过我脸吗？亲过我的脸吗？你的肌肤和我的肌肤贴在一起过吗？你听过我的心跳吗？你听过，你一定听过。因为，我在你的怀中生活了三百多天，我记不起你的心跳声了。我忘记了你的微笑。我再没吮过你乳房里的汁液。母亲哪，在你诞下我的那一刻，你想没想过一生一世都和我在一起？想没想过用你的爱永远的呵护你的儿子呢？母亲，你的爱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消失了吗？你的心，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迷失了吗?她走进了风雪中，遇到了恶魔，遇到了阎罗殿里的无情鬼，他们逼着你，把自己亲生的儿子扔进暴风雪中，让他在风雪中慢慢的死去。
我不记得自己在那个风雪交加的早晨，哭了多长时间，我的哭声是不是极其地微弱。养父说，你真是命大，你和咱家有缘哪。你命里注定是咱贾家的人。我看见你的时候，你的包裹上落满了雪。你的哭声很微弱。抱起你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你是我的儿子了，是我们贾家的后代了。你很听话，好像很明白自己就要离开生地，到遥远的地方去。你在我怀里安详的睡着。饿了，你轻轻的哼唧两声。我们爷俩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回到了故乡。从那以后，你就姓了贾。你妈妈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再也没放过手，她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你。儿子，我们老两口对得起你，你虽不是我们亲生，可比那亲生还亲生呢。唉，我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怎么忍心把你扔掉，而且扔进了暴风雪中。孩子，我说一句不好的话，我再晚到半小时，你的小命就没了。我琢磨，你亲生父母有说不出的苦衷。我是该死的人了，临了嘱咐你一句话，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有自己的孩子了，也明事理了。别恨你的亲生父母，也许他们有难以启齿的苦衷。说一千道一万，你的小命也是他们给的不是。记着他们的生身之情吧，没有他们，你再能，也来不到这个世界上。给你的孩子做个榜样，让他们永远没有遗憾。
养父就这样带着对我的依恋，对这个家的依恋，对母亲的眷恋，逝去了。没有了养父的日子，知道了自己身世的日子，内心里总有一股难以熄灭的火苗，在悄悄的燃烧。母亲在父亲去世后，心再也没有平静过，脸上写满了对父亲的思念。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和爱人、孩子都会陪在母亲的身边，让她少一些寂寞与思念。母亲很理解我，她常常是假装累了，好让我们去休息。有时半夜里醒来，我会听到母亲的啜泣。当我走到她的房里时，她的哭声会嘎然而止。每当这时，我就攥住母亲的手，什么话也不说。过了很久很久的时候，母亲便会慢慢的睡去。母亲是思念父亲，并且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她虽未终日以泪洗面，却再也没有跳出父亲对她的爱，那爱深入了骨髓，种进了灵魂，像一根老藤，缠啊缠啊，缠满了妈妈的全身，缠满了妈妈的生活。她根本无力摆脱父亲的爱，她自己也从未想过要离开父亲的爱。父亲和母亲就是两颗生长在人世间的奇树，相依为命，缺一不可，直到永远。
“母亲，父亲去了那个世界，他与咱们阴阳相隔，不能互相沟通。我们想他，我们爱他，但是，我们再也见不到他。您是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母亲，您比我们更想念父亲，但他的确是不能再回到人间了，您把父亲放放吧，快乐起来吧，让我们好好的孝顺您，也好让父亲在九泉之下放心。母亲。”
母亲哭了。她默默的抚摸我的头。“灵芝啊，你是妈的好儿子，你是贾家的好后生，我和你爹知足了。想你那狠心的父母，他们把你抛弃在风雪里，让你爹抱回了你。这是老天的安排，是上天对我们的厚爱。我们终于有了儿子。我们的儿子非常的孝顺。孩子，妈要谢谢你，是你给我们带来了欢乐和希望，是你让我们唤醒了人世间最最伟大的爱，那就是血肉之爱。灵芝啊，妈好想做你亲生的母亲。”
“妈，我就是您亲生的儿子，您就是我的亲妈。妈。”
“孩子，你和我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我们娘俩再好，我也不是你的亲妈。在那遥远的地方，你的亲生父母亲，也许正在日日夜夜的思念你，在我百年之后，我希望你能和他们联系上。妈最大的希望是，将来会有人爱你们，疼你们。你也不会留下终生的遗憾。孩子，你明白妈的话吗？”
我哽咽着点点头。“母亲哪，您为什么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啊。您的爱比大海宽，比大海深，她包围着我，让我不受到一点点的伤害。我伏在您的爱上，想啊，梦啊，从牙牙学语，到不惑之年，我饱受了您的爱抚，您把最甜美的爱灌进了我的生命中。在您的心中，儿子就是您的全部。您的血液中流淌的是无私的爱。母亲哪，把我的身子，我的一切给您吧，让您的爱广洒人间。”我的心里默默地流着无限感激的泪水。
母亲还是那样的，轻轻的抚摸我的头。“知子莫若母啊，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的生活下去，一定要鼓起勇气。不管找没找到你的亲生父母，不管他们认不认你，不管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妈永远都爱你。北方的那个人哪，请你看在我的面上，把爱赐给我的儿子吧，他是你亲生的儿子。我求求你。”
“不，不，母亲，我的母亲，我不想再有妈妈，我的心中再装不下另一个妈妈。您给我的爱，就像绵延不尽的高山，我永生永世都背不完。妈妈。”妈妈抱着我，失声痛哭。我的爱人，我的孩子，紧紧地抱住自己的亲人，失声痛哭。
而今，我的父亲母亲再也不能见到我了。而我又有什么脸面见他们呢。仅仅是为了寻找亲爹亲娘，我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盗窃同伙，被劳动教养一年半。可恨的王纪，为什么骗我，让我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我的父亲母亲地下有知，他们一定会骂我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的。妈妈，您原谅儿子吧，我没偷东西，就是要饭，我也不会去偷东西。这个城市太让我伤心了，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我要回到家乡，把汗洒进黄土地中，用劳动换取果实，把爱永远的延续下去。妈妈，您老人家说的对，我是冬天里出生的孩子，虽然世界充满了暴风雪，充满了寒冷，但是，我的生命是坚强的，我的心是热的。寒冷的世界给了我顽强的意志，我会永远记住自己是冬天里出生的孩子。漫漫长夜，我把自己的心埋进了深渊中。冬天就要来临了，冬天里出生的孩子就要回家了。不知为什么，这两天我的右眼皮子总跳。莫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吧？我还是把日记写完。今天的日记我一定要写出自己的内心感受……
第三章 毛玉
站在窗前，凝视渐渐沉落的太阳，甄玲玲觉得，落日很美，光芒虽淡，也是温暖的。夕阳像一面铜镜，放射着迷人的光芒，把浓云染成红色。在红云之中，一条白色烟雾线，拖在一架飞机后边，慢慢画着弧线。甄玲玲用手轻轻捏着紫红色窗帘，脸贴在玻璃上，窗帘盖住她大半个身子，遮着她沉思默想的圆脸。
太阳，你天天昨天上飞，真的不倦怠吗，不累？甄玲玲在心里问着只剩下一个红边的太阳。每天清晨，你悄无声息的从另一个世界爬出来，如一炉炭火，默默燃烧，孤独在天空中运行，无怨无悔。黄昏，你又悄然而退，把最后的霞光洒满人间，在人们的惊叹与无奈中，沉落。可是，有谁知道，日出日落之中，我甄玲玲的痛苦。我从出生到现在，不知道我的弟弟是死是活，母亲临终的嘱托，不知能不能实现，唉，又到清明节了，孤独的母亲还沉睡在那个伤心的村庄，那片记载着我痛苦，流着我泪水的村庄。四十几年了，我每一次的回去，心都会默默流血。每一年的清明节，都是我这断魂人最难受的时候。今年，本来说好莕鹏和我们一起回去的，可是，他还想看看他，只好我和子安一起回去了。兴华前两天也来电话，说想和我一起回去，我真是为难哪。要说三个弟弟都挺好的，跟我啥话都说，不藏着掖着，家里有啥活儿，都是紧张罗。我也知道他们的意思，可是，我真没办法劝说自己，面对他。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在我的记忆中，父亲这两个字眼实在是太陌生了，陌生到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在这两个陌生的字眼里，还填满了太多的恨。你说，我怎么面对他？我怎么叫的出口？
夕阳如梦如幻。甄玲玲双眼模糊着，凝视着沉落的太阳，感受着太阳的孤独与伟大。一个弱小的女人，不是太阳，没有美丽的光芒，只有无限的爱。
弟弟，你在哪里呢？你到底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姐姐非常想念你呀。四十年，四十年啊，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念你。四十年前，狠心的父亲把你扔到暴风雪中后，我没有一刻不想念你。弟弟，假如你还活着，假如你和姐姐还有缘分，你就快些出现吧，我多么希望能见到你呀。这将是我最完美的梦。”甄玲玲在心里默默叨念着。
甄玲玲，就是毛玉，有非常幸福的家。丈夫魏子安是神女县卫生局的局长。女儿魏莹莹是金利房地产公司的掌门人。儿子魏浩文在晚报做编辑。
烧红的铜镜消失了，西方只剩下了一抹红晕，红晕染着棉花似的白云。再也看不到明媚的阳光，看不到这满世界的幸福和美好。甄玲玲慢慢的伸出右手，轻轻的用手指在洁净的窗玻璃上，画着圆。画着画着，手指尖就脱离开圆，做起上下运动了。画出了起伏的波浪形，象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犬牙交错，奇诡异常。也象甄玲玲的心境，飘荡起伏，不能宁静。
“妈，鹏舅来电话找您。”“哦，这就来。莹莹，饭做好了吗？一会儿可能你华舅来。”“就差藩茄大虾了，其余都做好了。”“喂，莕鹏啊，哦，我知道了，你去吧。不会，我和你姐夫一块回去，这两天儿你大妈老给我托梦，搅得我睡不着觉，烦死我了。这回我回去，给她多烧点纸，兴华可能一会儿过来，你和黄丽也过来吧，我告诉你姐夫了，让他哪也别去，对了，你把小莘给我带过来，我给他买了一身衣服，别忘了啊。要不让莹莹接你们去吧。嗯，也行，这就过来吧。”放下电话，甄玲玲走进餐厅。“莹莹，告诉建平一声，要是他有空还家来。”“妈，我告诉他了，他一回儿带着晓怡一起来。您哪，真是老了，一天儿见不到人儿，心里就不舒坦。快坐沙发上看电视吧，啊。”莹莹从餐厅里往外推着妈妈。“咳，这丫头，我看看怕啥的，现在电视里也没啥好看的。”“那就坐那儿，看新闻。”甄玲玲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默默地看着。
昨天，浩文给她打电话，让她看今天的晚报。真是的，正想着，莹莹悄悄的走到她身边，小声说：“妈，浩文不是让您看今天的晚报吗？这小子又写啥了？我去楼下给您拿去。”莹莹走出去，到楼下取报纸去了。毛玉想着弟弟，想着那个在自己怀里曾经生活了一年的弟弟，他才多大呀，那小脸儿就跟个小猫子似的，瘦得像个猴儿。那个冬天哪，亲妈呀，我们俩遭了多大的罪呀，你知道吗，我的亲妈呀。我的弟，我的灵芝弟，躺在那床小破被子中，等啊，等三婶喂他奶吃。北风那个大呀，从破窗户洞里往屋里灌风，我用身子挡着，弟弟哭，哭得凶，小嘴儿都裂开了大口子。我的妈呀，你咋就不管我们了呢。想着想着甄玲玲就流起了眼泪。
魏子安静静的坐在老板椅上，点着一支烟，烦躁的嘬了几口。忽然，电话响了起来。魏子安用手拍了一下桌子。“下班都不让你安生。”魏子安嘟囔了一句，没好气地拿起电话：“我，魏子安，有什么事？莹莹啊，爸忘记点儿了。好、好，我就回去。什么？晚报，好，我回家再说。”放下电话，魏子安用手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头发，扣好衣扣，伸伸懒腰，起身回家了。
魏子安把车停在楼前，慢慢往楼上走着。刚到门口，就听见莹莹咯咯咯笑得没完没了。“这孩子，吃笑药儿了。”魏子安推门进去，莕鹏跟兴华都在沙发上坐着。“姐夫回来了。”“啊，回来了。莹莹笑啥呢，打老远儿就听见你嘎嘎嘎大笑，捡着钱包了？哎，建平跟晓怡呢？”“在里屋呢，仨人儿鼓捣电脑呢。”“你妗子呢”“厨房呗，您老人家不是爱吃猪蹄吗，我大妗子特意从宾馆里买来的。”“嗨，黄丽也真是的，哎，你还没告诉我你为啥嘎嘎嘎笑呢。”“为啥？就为这，您瞅瞅你儿子的杰作吧，把我妈气坏了。”“啥大不了的事儿，就气坏了？啊，我瞅瞅。”“姐夫，一直想问你，你说现在卫生部老说药品降价降价的，为啥市面上的药不降，反倒老是长价呢？”“唉，那才叫一言难尽哪。卫生部，发改委说的降价，指的是原来国家制定的药品价格，其实药厂早就讲把药价降了。跟你这么说吧，就说你们劳教所吧，你那个队儿自己在外边联系点小活啥的，谁能跟你竞争？你使唤的是不花钱的劳动力。道理一样，现在竞争太厉害。”“爸，你看看。”“嗯，嗯？”魏子安看着看着眉头就皱起来了。
《弟弟啊，你在哪里？》
我的弟弟叫灵芝，如果活着，今年四十岁。四十年前，我狠心的父亲，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早晨，把我弟弟扔到了运河的大堤上。那一年他刚刚十一个月。我母亲生下我弟弟后，不到半年就去逝了。母亲得了痨病，现在知道是肺结核。母亲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就把照顾弟弟的事托付给了三婶。三婶在母亲去世后，天天来喂灵芝奶喝。三婶和母亲几乎同时生下了孩子，灵芝比三婶生下的孩子大了一个小时。三婶的孩子叫兴华。妈妈给自己的孩子取名灵芝，是希望他能够没灾没病的长大，成为甄家的宝贝。父亲那时正和村里的一个姑娘相好，根本没心照顾我们，我和弟弟相依为命。每天夜里，我都会紧贴着弟弟睡觉。只要他一动，我就能知道。三婶每天都把粥熬好，弟弟晚上饿的时候，我就一勺一勺地喂他。弟弟特别的听话。也许是知道母亲去世了，她在三婶的怀里特别的老实。三婶一给他喂奶，眼泪就止不住地流。父亲，每天连饭都不给我们做。我那时刚刚五岁。大家想一想，一个五岁的孩子，每天要做饭，还要去捡柴火。我不知道弟弟在家是怎么过的，只知道他一听到我的脚步声，马上就止住了哭声。那十一个月，是我人生最最快乐的时候。虽然苦，虽然累，但我有弟弟。在这个世界上，弟弟就是我最亲最亲的人了。每天夜里，当弟弟伸出小手乱抓的时候，我都会把脸贴在他的脸上，我们俩悄悄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黑暗的，孤寂的，没有母亲的漫漫长夜里，嬉戏，玩耍，直到沉沉的睡去。弟弟越来越胖了。噩梦也越来离我们越近了。就在那个冬天，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父亲和那个女人整整嘀咕了一夜。早上的时候，可恶的父亲抱走了弟弟。当我用小手拽着裹着弟弟的破被子时，那个女人从隔壁跑过来，狠狠地把我踹倒在地上。我只有大声的喊：“弟弟，灵芝，妈妈。”那个女人见我又哭又喊，就把我绑了起来，往我的嘴里塞进了破布。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弟弟。三婶也没有告诉我，我的弟弟究竟是死是活。直到三婶快去世的时候，她才在没有旁人的时候，轻轻的对我说：“玲啊，灵芝是让你爸给扔了，扔在了大埝上。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天亮我去的时候，只看到了雪窝。还看见有一串深深的往南去的脚印。我在大河的上下左右都看了，没看见灵芝。我想，你妈的在天之灵，一定在默默的保佑着灵芝。灵芝可能尚在人间。你爸不承认把灵芝扔了。这些年，你也看到了，你那个后妈先疯后瘫。你爸爸也得了癌症。这是报应啊。我想对你说的是，你的罪没少受，原来我不敢告诉你，怕引起咱们这个家族的矛盾。现在，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三婶希望你把灵芝找回来，也对得起你妈的在天之灵了。”从那天开始，我才知道，我的弟弟可能还在人间。弟弟啊，若你还在人间，快来到姐姐的身边吧。姐姐无时不在想念你。弟弟啊，你在哪里呀？”
“行了，快别看了，这个小混蛋，瞎登什么呀。黄丽，好了吗?”“好了，可以吃饭了。”“走吃饭去，我说你们仨是不是疯了，快吃饭了。”“兄弟，今儿姐夫沾你们俩光了。我那有五粮液，有剑南春，还有泸州老窖，还有王朝干红，青岛啤酒，今儿咱们就来个大杂烩，中不？”“我们俩听姐夫的，是不大哥？”甄兴华拉着莕鹏的手，随着姐夫姐姐往餐厅走。“哎呦，黄丽，辛苦了啊，哪也不如家好啊，莹莹，你妗子做饭就是好吃。来，小莘，晓怡，一边一个，你挨着你姥姥，你挨着你姑姑。好了，咱们开始吃饭。莹莹，酒呢？”“早给您拿来了，我妈早说了，我舅他们来，您算是有伴儿了。”“那是。哎，莕鹏，我问你点事儿啊，这是在家，没外人儿，你说你们医院现在走穴的多不多？你说实话，你走过穴吗？”“姐夫，这你比谁都清楚啊，你说，就现在咱们医院那住院费，检查费，老百姓根本就承受不起。一个急诊病人抢救，一天一宿你说就的一万块钱。得个头痛脑热的，还让做CT呢。”“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呗。是吧嫂子。”“哎，真是的黄丽，你们税务局不是正集资吗，你们俩急了没有啊？”“我们俩集啥呀，我们俩连钱都没有。”“我不告诉你们了吗，你们惦着气死我呀？啊？你问你姐夫，钱我早就预备出来了，报名了吗？”“嗨嗨嗨，您就别嚷了，他们俩敢气您？借他们俩点胆子也不敢哪，放心吧，我跟谢局长说了，你们俩就等着吧，啊。”“真的？姐夫，姐，我们俩敬姐夫姐一杯酒。哎呀，高兴死我了。”“还高兴呢，莕鹏，赶明儿你再这样儿，小心我使笤帚疙瘩揎你。”“哎呦，姐，您还不如让我自己打自己嘴巴子呢，回头您再累着了。”一家人哈哈哈的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