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见到这字句,就似中了蛊,无端发了痴病,自顾自的发起呆来。轻轻吟哦处,像是黛玉听湘云吟出了“寒塘渡鹤影”一句,不免又跺脚,又叹气:真真好句,如何就让她得了去?更像是 香菱读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句那般慨叹,竟要学着香菱那样地说了:“黯然如何销魂?黯然似太悲,销魂似太喜。这句看似无理,但闭了眼一想,却像是见了这景似的。若说再找二字来替换,却是再也找不出来的,还必得这二字,才能形容得尽。” (《红楼梦第76回:香菱笑道:“我看他<<塞上>>一首,那一联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象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来。)
还要学着宝哥哥说:“这个妹妹,我见过的。”这个妹妹,叫做柳。柳者,留也。“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柳,“年年柳色,灞陵伤别”的柳,“杨柳青青江水平”的柳,“此夜曲中闻折柳”的柳,更有那,“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柳。
从来读诗词,是极不喜欢其白话译文的。原本好端端的意思,译了出来,多少有些貌合神离。好的译文,未必就没有。然我总是笃信,诗词只可意会的。近来重读余光中,发现了这样一段文字,并非原诗的译文。读过之后,竟有些黯然销魂的意思,原来《渭城曲》,是可以有另一翻意象的:
中国最浪漫的一条古驿道,应该在西北。最好是细雨霏霏的清晨,从渭城出发,收音机天线上系着依依的柳枝。挡风玻璃上犹邑着轻尘,而渭城已渐远,波声渐渺。甘州曲,凉州词,阳关三叠的节拍里车向西北,琴音诗韵的河西孔道,右边是古长城的雉堞隐隐,左边是青海的雪峰簇簇,白耀天际,以70哩的高速驰入张骞的梦高适岑参的世界,轮印下重重叠叠着的,是多少古英雄远征的蹄印。
唐宋送别诗词中的常见意象,除去折柳,还有长亭、南浦和美酒 。

江淹《别赋》里的南浦,是不曾得见了,印象里,是那明日又隔天涯的渡口。当年校友临别,风行留言册。早有秋下一心愁的女生,等不到那最后的时刻,留言册便未雨绸缪地一本接一本地传到了我手里。写了什么多半已无迹可遁了,只有那几句被我篡改了的《渡口》,让我黯然销魂地忆起那一段轻飘飘的旧时光:“是那样万般无奈的凝视,渡口旁找不到一枝可以送行的柳;就让我们把祝福别在襟上吧,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更不消说,那十八相送一步三回首的长亭更短亭,那西出阳关劝君更尽的一杯美酒。长亭的芳草千百年来依旧萋萋,阳关的美酒千百年来,漫过几多离人的咽喉?带着些许微醺,听到有人唱那长亭古道,唱那晚风拂柳,唱那天涯地角,唱那浊酒相逢。早已黯然销魂,那管今霄梦寒。
谁打江南走过?自有莲花开落。达达的马蹄声中,没有归人,只是过客。回过魂来,原来只是做了个梦。梦里,我有青丝如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