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实在不堪,谁都看不下去。先前描写万恶旧社会的诸多词汇,悉数可移植,如水深火热、愁云惨雾、民不聊生、惨绝人寰等等。甚至有过之,杂剧《杀货》里,母夜叉孙二娘有道白腔“家住十字坡,铁汉也难过。瘦的包馒头,肥的熬汤喝”,如今的孙二娘,已非个人,而是利益集团。
控制房地产者,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红脸白脸,仔细辨认,其出一声,反正是涨价,言外之意,晚买不如早买。控制电信者,在无条件接受世界上资费最贵、网速最慢宽带网的同时,还须接受今天一个套餐、明天一个套餐的弯弯绕。控制粮油者,竭力宣扬转基因无害,不会断子绝孙。控制金融者,在保持适度通货膨胀的理由下,以暗度陈仓之策,行巧取豪夺之实。这些利益集团已坚若堡垒,排列两侧,百姓自此走过,如过街老鼠,未闻人人喊打,却步步有局。不知不觉,口袋里的钱被掏空,即便还在,已贬值殆尽。民瘦官必肥,官强民必弱:打你,叫执法;一起打你,叫联合执法;你跑,叫畏罪潜逃;你不跑,叫妨碍公务;你防卫,叫抗法;你反抗,叫暴力抗法;你正当防卫,叫故意伤人;他故意伤人,叫正常执法;你死,叫突发急病。
有病乱投医,遂想到了恢复过去。下品之人,教亦不善,复辟是种没有想象的权且之举,历史上屡见不鲜。可其想要恢复者,竟是甫才弃之的毛时代。噩梦才过,又见夜幕,令人恐怖不已。为此,梁晓声道:“我们都曾记得,八十年代初我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把一尊神像从神坛上请了下来,结束了一个神化的时代。现在我感觉到又有一种思潮,似乎要重新把这尊神送回到原来的神坛上。如果十年之后的中国真的再回到当初那个样子的话,那我要么移民,要么自杀。”今非昔比,过去回不去,却能以另外的形式出现。
当年叩马敢言非,大义堂堂日月辉。整个八十年代,一派勃勃生机,否定文革,思想解放,几成全民共识。民众不断为揭示的真相唏嘘,为辩解的道理喟叹,而启蒙者竟受到全社会的推崇。各种思潮出现的同时,反对的声音相伴而生,诸如反对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社会主义异化论、资产阶级自由化等等,昂山素季曾言:“勇敢并不是不害怕,而是双膝颤抖仍在朝前走。”先驱者皆具壮士心态,欲渡黄河冰塞川,拔剑四顾心茫然。大陆的开放与台湾的解禁,几乎同步启幕,邓小平却没能成为蒋经国,历史机遇失之交臂,擦肩而过。
在此之前,虽说自己饿着肚子,却以为惟有自己所在国度,方为幸福国家。世上最伟大的领袖是毛泽东,最正确的组织是共产党。张雪忠说:“四十多年前,一个心理失常的领导人发动了一场政治运动,害死了成千上万的人。今天,一些遇害者的家属却对这个迫害狂尊崇有加,这实在是令人称奇的心理现象。其中最荒谬的理由是‘他缔造了这个国家’。谁也不可能缔造一个国家,这个国家一直就存在着,他只不过是攫取了它的统治权而已。”此话所指,不光伟大领袖,也指我等愚民。唐甄说:“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天子之尊,非天帝大神也,皆人也!”前半句确是不假,后半句愚民不配,不配为人。
他人有罪,我也有罪,你我都曾是自觉不自觉的从犯帮凶。余英时曾言:“‘新中国’就像一架被劫持的飞机。在1949年,一伙匪徒窜上了飞机,把机组人员全部枪毙,然后坐进驾驶舱,由着性子玩各种危险的运动,并威胁其他乘客:这是历史的选择,必须由我们驾驶,没有我们,大家就会一起玩完!”此话显然含有为百姓开脱之意。斯大林曾得意道:“知识分子就是爱唠唠叨叨,因种种幻想而感到痛苦,可只要政府对他们爱抚一下,送上一套房子,再塞上一枚勋章,他们就感恩不尽。过后再把两三百号人送去劳改,那就万事大吉了。”木匠带枷,自作自受,知识分子犹如此,无知百姓更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千疮百孔、九死一生之时,还要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人类有屈服于暴虐之弱点,被虐者总会爱上绑架者,肉票则会爱上劫匪,此现象在心理学上称作“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阶级斗争、你死我活是那个时代的特质,对内发起运动,一批一批斗倒,自思想上、肉体上消灭之,踏上一千只脚,使之永世不得翻身。哪怕如孔子、武训等等的古人,也可掘墓鞭尸。陈毅第一次看到战士流血牺牲,呕吐眩晕,不能下饭,后来他发现,正因越来越多士兵的死亡,才能保证其一天天地活着。运动则是和平年代的战争,“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便是此般心理赤条条的流露。
对外也同样思路,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隔岸谩骂,反帝反苏。民众自然受其感染,火烧英国代办处,打砸印尼大使馆,为珍宝岛备战备荒,为钓鱼岛怒发冲冠。余英时又说:“我们中国一向有一个传统,就是只要跟外国人一发生矛盾,你必须毫不含糊毫不打折扣地仇外。如果你稍微说几句公道话,说外国人有外国人的道理,你不能不尊重外国人的习惯,那你马上就被看成‘二毛子’‘汉奸’。这个传统在中国很早就有,最早从南宋开始就有。”时下有一笑话:一群笼中鸭与一群笼中鸡相遇,鸭问鸡去哪?当听说去肯德基时,鸭子义正辞严道:我们不搞西方那一套,我们去全聚德。
前车之鉴,一路残骸,先前的老路不能走,当下的新路走不通,其实另有蹊径可行,只是不让公开言论而已。但身在美国的陈志武可隔空畅言:“如果去了解一下近现代史,我们就可以发现,凡是有过公有制历史的国家,宪政都不是它们社会制度的基本特征,比如前苏联、前东欧、计划经济时期的中国。相比之下,那些宪政法治比较可靠的国家都是私有制国家。”香港公务员不学马恩列斯,不学三个代表,不学先进思想,这个不讲政治的团队,却是世界上公认的最有效率、最为廉洁的队伍。故曰腐败不腐败不在于讲不讲政治,而在于权力是不是关在了笼子里,在于走对了路。
白云相送出山,满眼红尘拨开,茅于轼说“改革就是不让有钱的人有势,不让有权的人捞钱”,此改即宪改,宪改结果之一,即茅先生此所期待。为何无法推进,因为有钱人还想有势,有权人仍要捞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