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明月皎夜光》赏析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
此诗最初震撼我的地方乃在“明月”、“夜光”、“促织”等几字，我以为，这几个意象乃属中国古代抒情文学中的经典意象，尤其是“促织”，让我不自禁地想起《诗经》 中“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这一对促织生活习性的经典描绘。于是，心内油然升起的丝丝凉意竟让我在此诗前徘徊不已，从诗的前两句之意象我实已预知出后面必有悲怆情怀。但事实如何，或许还有待往下细细品味吧。
全诗开篇即点出极具梦幻与忧伤色彩的月、夜、促织、东壁等等。“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寂寞夜晚，皎洁的月色铺洒在宁静的夜之世界里，苍凉的东壁时不时地传来阵阵促织之声。七月的促织原本生活于野外，叫声清脆而响亮，而此刻，促织之声竟源于东壁，足见秋已渐深。栖息于东壁之内的促织，其叫声定带有丝丝哀怨与惆怅。寂静的夜空下，诗人着意于描写明亮的月与低鸣于东壁的促织，它们一个是孤独千年的夜行者，一个是被寒秋侵袭的孱弱者，这二者意象竟同时出现于全诗首两句，足见诗人内心的苍凉与凄清了。我们似乎已能隐隐感觉出诗人的哀怨之情，但哀怨之原因诗人并没有显现给我们看。当我们走进诗人铺垫的意境，继续往下寻览时，诗人已抬起他凄怨的双眼，仰望着寂寥星空。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北斗七星里的“玉衡”正指向天象十二方位中的“孟冬”，诗人惊异地发现，寂寞的夜空中竟有如此多的星星，它们如璀璨之明珠闪闪烁烁点缀于四野。原来，夜空并不寂寞！聪明的读者应能够感觉出，这里，诗人实是以夜空布满的历历众星来衬托自己的寂寞与孤独。不过，有一点疑问即是，古人有“月明星稀”之说，本诗既然已有皎皎月色，又何来历历众星？我想，或许是诗人为了衬托自己内心的寂寞、苍凉，才有意写出众星的吧，否则，大有不符实境之说了。
仰望星空，众星历历，可低头俯视呢？唯见野草稀稀，白露点点。一年季节秋又至，生命在季节的轮回中一点点消逝，而诗人的生命是否也将在这四季轮回中点点泯灭？“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不知不觉中，季节又已在悄然静寂里改变了自己的容颜。到此，诗人内人的苍茫与对岁月流逝的哀叹已尽显于笔端。或许，诗人在慨叹生命易逝而功名未得，亦或在慨叹有志难酬吧？然追随着诗人的心灵足迹，我们却发现，诗人竟将笔锋一转，转向另一凄婉之景，进一步铺垫了自己内心的哀切之情。“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秋夜的寒蝉在月影之下，于疏疏朗朗的枝叶间传来阵阵凄鸣。秋，确实已至。那春天还在此嬉戏、鸣叫的燕儿，早已离开此地了吧？它们又飞到哪儿去了呢？我是否亦如那四海流浪的燕儿，四处奔波，而一无安身之处？
全诗读到这里，我们已明晰地感觉到诗人用一个个凄婉、哀切的意象一步步渲染着自己内心的惆怅之境，无论是明月、促织、众星，还是白露、秋蝉、玄鸟，无不深深烙印着诗人难以道尽之忧伤。也许我们会问，究竟是什么惹得诗人如此凄怆？
“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诗人一气呵成道出了自己心中蕴藏已久的苦闷，原来我昔日的同门好友，而今已青云直上，高举奋飞了。这本是件极高兴的事，可结果呢？同门之友竟不念当初携手之好，早已遗忘在困顿求宦的仕途中我是如何与其共度困厄，如何帮其走出坎坷。奋飞直上的他，竟将我视如遗迹一样弃置而不顾，我们似已成了陌路之人。短短四句话，诗人却向我们有声有色地描绘了一完整的悲剧故事。过河拆桥的同门之友，尽显世态炎凉于诗人眼前，这一意想不到的结局，深深伤害了诗人纯挚的心。多少悲愤、多少忧伤、多少悔恨、多少讶异，甚至多少绝望、多少醒悟皆深深浓缩在这短短四句话里。
“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静悄的月光下，落魄失意之诗人不自禁地又抬起绝望之双眼仰望那苍穹中闪闪烁烁的历历众星，“箕星”、“斗星”、“牵牛星”一个个跃舞于眼前。然“维南有箕，不可以颠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睆彼牵牛，不以服箱”。名为箕星却不可用之颠扬，名为斗星却不可用之挹酒浆，名为牵牛却不能用之拉车，这些历历众星，原来竟徒具虚名！想想我当初同门好友，不一样信誓旦旦声称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坚如盘石吗？可事实真如盘石那样坚固么？好友早已弃我如遗迹，我还念念不忘此虚名又有什么用处？唉，罢了，罢了，什么同门、好友、盘石，一大堆皆徒具虚名！
诗人于悲愤中幡然醒悟，其实，这醒悟里又包含着诗人多少悲痛与凄怆！但愿诗人能真正走出所谓的同门之谊，不为虚名所累，而走一条不依靠别人，不乞求别人、怪责别人的属己之泰然之路。
其实，全诗赏析至此，我很有点后悔自己在此诗上竟花费了不少时间。我以为，《古诗十九首》中，此诗的价值并不是很高，尽管它表现出同门相弃、世态炎凉的伦理题材。中华民族悠悠几千年的历史，无不是被血脉、同亲、同门所累的历史。我们总以为，今日之良友，应是永远之良友，素不知，当一个人的生存环境变了之后，他的精力、目的实已无全力去维系最初甚至更初的故友、旧人。我们每个人应依靠自己现有之能力去维系生活、交游他人，而不是企望早已不与己同步生活的故友、旧人如以前一样来照料自己。因为，他亦有自己的生活新世界。每个人，只要泰然对待他年故友，就不会在现有之生活中悲戚、忧伤。其实，在你的点滴生活里，会有新友不断加入与尔交游，这一切实已足够使你的生活精彩，我们又何必自陷于过去的岁月里凄凄而惘惘呢？
赏析此诗，另一让我后悔的地方即是，无论因为什么事，只要帮了别人，就别期望着回报。期望得到回报而帮助他人之人绝不是真正善心之人，本诗作者的愤愤之心，我想更多是缘于自己当初与同门共苦而如今未能得一回报所致吧。其实，真正天人合一者，并不企求世俗意义上的舍得平衡，当你付出所有，为他人度厄时，这本身不亦是一种精神的愉悦与收获吗？
2010年3月10日下午
于淮安言斋
